少群把阿嫦拉到另一角落坐下。
「請問,你可是胡思敏的保姆?」
阿嫦十分坦白。「是。我照顧她們兩姐妹十六年,」她垂頭,「思敏的事,真叫人傷心。」
「你到胡家的時候,思敏出生沒有?」
「思敏是嬰兒。」
「智敏呢?」
「智敏十五歲,是弱智兒。」
「思敏為什麼叛逆?」
阿嫦上下打量少群,「你是誰?你打聽什麼?」
「我是一名私家偵探,想瞭解案情,我叫蘇少群。」
老阿嫦說:「我知道的就是那麼多,我是一個下人,我不理東家私事。」
「我想替思敏雪怨。」
阿嫦顯得悲切,但仍然堅持,「我什麼都不知道。」
少群又輕輕問:「思敏一直是個壞孩子嗎?」
「不,不,她冰雪聰敏,自小聽話,與我最友善,直至——」她住了嘴。
「直至什麼?」
阿嫦忽然溫和地說:「蘇小姐,我的牌搭子在等我呢。」
一看那邊,三位老人家正呱呱叫,原來黃立錚大殺三家,贏了一鋪清一色。
立錚揚聲:「你們慢慢談,我手風順,嫦姑,你大有進賬。」
阿嫦看著少群,訝異說:「你倆年紀輕輕,這樣能幹。」
少群微笑,「我想胡宅之中,以你最愛惜思敏了。」
「你怎麼知道?」
「所以思敏不在,你也樂得退休。」
老阿嫦不出聲。
少群輕輕說:「凶器,是一把槍,你可見過胡宅內有槍?」
她一聲不響。
「你不想抓到兇手嗎?」
阿嫦的聲音象蚊子,「這可憐的孩子根本不應出生。」
這是什麼意思?
少群取出筆記簿,「你見過什麼樣的槍,可以畫出來嗎?」
她把筆遞給老保姆。
她說:「我不會。」
少群出到最後一招,她把一張照片放在老人面前。
那是胡思敏倒在血泊中,半邊面孔扭曲變形。
「呵。」她掩住面孔。
過了一會,她用筆畫出一支小手槍,畫工異常精細,對武器有認識的少群一看就知道是一支美制珍寧斯廿二,槍內有六發子彈,點廿二口徑,半自動,俗稱肚皮槍,因它近距離發射時最有效,子彈與彈道學專家報告吻合,這支槍在地下市場售價約三干元,殺人武器比一隻名牌手袋便宜得多,少群又感慨了。
「你畫得很好。」
「平時,我也畫慣紙樣。」
「槍屬於誰?」
「……」
「胡先生、余進和、小赫、胡智敏,其它人?」
「蘇小姐,你回去吧,今日陽光這樣好,年輕人多耍樂才是。」
只聽得黃立錚吆喝一聲,「對對糊。」
少群意外到極點,真沒想到立錚會是雀林高手,真是知人口面不知心。
「那一天,兩姐妹為什麼吵得厲害?思敏撕破智敏婚紗,智敏又咬思敏?」
老人無奈,只是不肯開金口。
少群說:「其實我已掌握線索,只是一個關鍵打不開:我抓不到動機,像一道門鎖實了進不去,你手中有鎖匙,你痛惜思敏,她由你親手養大,你替她申怨吧。」
老阿嫦抬起頭來,看到藍天白雲裡去。
「那筆退休金,是你應得的,你不欠他們什麼。」
保姆看著遠處,像喃喃自語,她說出一個故事。
「有一家人,先生會做生意,太太好高騖遠,只得一個女兒,卻有智障,養大之後,外表不大看得出來,兩夫妻忙著往上爬,孩子交給看護,一向無事。」
少群屏息細聽。
「一年暑假,那女孩子由保姆陪著到外國旅遊,回來的時候,已經懷孕。」
少群霍一聲站起來。
「待她父母發覺,做人工流產已有生命危險,逼不得已,把孩子留在家中撫養,母女只差十五歲。」
電光石火之間,少群什麼都明白了。
老保姆站起來,「我得回到牌桌上去了。」
這時,立錚歡呼:「大三元,大三元。」
阿嫦說:「這位小姐,多謝你。」
她的搭子大吐口水:「什麼地方請來的天兵天將,阿嫦,以後不准找替手。」
立錚把少群拉到一旁,「有沒有收穫?」
少群點點頭。
兩人上車駛回市區。
在車子上,少群把身上帶著的小小錄音機解下來,把剛才錄得的聲帶播放給立錚聽。
立掙聽到最後,混身寒毛豎起來。
她把車駛到避車處停下,用手掩著臉,「可怕。」
少群說:「終於找到了動機。」
「殺人滅口,有人不想余家知道這件往事,有人怕余胡不能結為夥伴。」
「誰?」少群問。
「胡智敏。」
「不,智敏不會殺人。」少群的聲音已經很低。
「立刻通知朱警官。」
朱夢慈在偵探社與她們會合。
她的結論:「胡思敏知道了自己身世,威脅姐姐,不,是母親,引起殺機。」
「思敏為什麼恫嚇智敏?」
「你是她,你怎麼想?她天性叛逆,不甘心做母親的妹妹,她要恢復正式身份。」
「或者,她只想得大筆零用,以便為所欲為,手上有錢,她可以脫離胡家。」
「立刻行動,逮捕胡智敏。」
少群仍然躊躇。
「你怎麼了,一加一等於二,少群,事情已經明朗。」
「不——」
「做了她私人保鏢才三天,已經發生感情?」
朱警官的手提電話驟然響起來,大家嚇一跳,定了定神,停止談話。
要隔一會才能有反應,朱夢慈拿起電話說了幾句,非常驚訝的問:「什麼,是,是,我立刻來。」
她收起電話,抬起頭,用不置信的聲音說:「胡夫人帶著女兒在郭日光陪同下投案。」
啊,那場胡太太最嚮往的婚禮終於觸礁,要她自動認輸,談何容易,必定知道紙包不住火,事情已經失敗洩漏。
她們三人迅速趕到派出所。
郭日光一見朱夢慈便說:「我當事人智力有問題,她不能為她做的事負責。」
朱警官斥資郭律師:「噤聲,坐下!」
真是大快人心。
那郭日光還在掙扎,「閒雜人等可否出去?」他指蘇少群及與立錚。
「這裡是派出所,由我作主。」朱警官臉色鐵青。
胡夫人坐在一邊,這時忍不住伸手按住郭律師。
胡智敏由醫生陪同,顯然服過適量鎮靜劑,神情委靡呆滯。
少群走過去,「智敏。」
智敏已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迷惘地看著少群。
小小詢問室一時間坐滿了人,立錚向少群使一個眼色,走到鄰室去,透過雙面玻璃觀察。
胡夫人鎮靜地說:「我帶智敏來自首。」
朱警官明知故問:「有事嗎,她做過什麼?」
「她是你們要找的人。——
立錚對少群說:「胡太太叫什麼名字?」
「張寶珠。」
「你看她臉上一絲不苟的脂粉,唇線居然仍然畫得一點不差,喂,今日是帶女兒向警方投案,可不是參加舞會。」
少群喃喃說:「胡氏全家有病。」
只聽見朱警官問:「胡先生在什麼地方?」
「他在歐洲談生意,不能夠來,」
接著,胡太太轉過頭去,盯著女兒,「說,智敏,你殺死了思敏,這是你昨夜親口向我承認的事,呵,我真痛心。」
那口氣裡彷彿沒有真實悲哀。
胡智敏照著母親指示招供:「思敏威脅我,她要我讓出未婚夫,我一時激動,射殺她。」
朱警官說:「醫官會替胡小姐作精神檢查。」
胡智敏喃喃說:「我殺死思敏,媽媽,」她忽然轉向胡太太,「思敏說她是我的女兒,這怎麼可能?」
少群歎口氣,「她更糊塗了。」
「胡先生真的不在本市?」立錚問。
「他為賺錢而活著,他生命中沒有其它,堅信金錢萬能,割開他的大動脈,流出來的是一串串$符號。」
立錚說:「讓我們去找主控官尹紹明。」
她們約他在偵探社見面。
尹紹明瞭解整件事之後,輕輕說:「兇手不是胡智敏。」
少群鼻子發酸,「我也那樣想。」
「她從什麼地方得到那支槍,現在槍又在什麼地方?沒有答案。」
「那麼,胡張寶珠是推她出來頂罪,了結此案。」
「以胡智敏目前情況,連誤殺都不成立,陪審員會判她接受精神治療。」
立錚忽然宣佈說:「婚禮已經取消了。」
「什麼?」
「請看報紙頭條。」
經濟版上斗大的字:余氏絕處逢生,獲日本財團大力注資。
「呵,不需要胡家協助了。」
「難怪胡太太會帶智敏來認罪。」
「不,胡張寶珠帶智敏上來是因為我們實在追得緊。」
立錚說:「棄卒保帥。」
尹紹明說:「你們最好去探訪胡張寶珠一次,我如果不是主控官,我也會去。」他告辭。
立錚與少群心中有數。
胡夫人會讓她們進屋嗎?人的心理十分奇怪,如果她是清白的,她會拒絕騷擾:已經受夠了,沒有必要再敷衍任何人,但,如果她心裡有事,反而會招待她們,因為,她也想知道蘇少群與黃立錚有什麼發現。
立錚決定第二天一大早去胡宅,把胡夫人自床上拉起來,趁她尚未清醒,突擊她。
少群心情有點沉重,坐在沙發上翻閱不相干的時裝雜誌。
立錚在讀心理學家弗洛依德大作。
少群知道立錚是弗洛依德信徒。
忽然少群說:「立錚,你看。」
她攤開一頁廣告,立錚看到一男一女背著讀者靠在露台欄杆上看風景,遠處,是紐約的中央公園,男子雙臂緊緊抱著女伴的腰身,臉靠在她背脊上,女子手裡握著一隻小小淡藍色盒子。
「這是鐵芬尼珠寶公司的廣告。」
「是,立錚,有無異性曾經這樣擁抱過你?」
立錚到這個時候才明白少群的意思。
半晌她才說:「從來沒有。」
少群頹然,「浪漫已死。」
「我也沒有那樣纖細的腰身。」
「胡說,所有被愛的女子都是美女,你不漂亮嗎,那是因為還沒有人愛你。」
立錚笑了。
少群說,「這張照片觸動了我的心事。」
「感情這件事,要不有,要不沒有,可遇不可求。」
少群唏噓,「我想我是屬於沒有那種人。」
「太早下結論了。」立錚勸解她。
少群苦笑,「謝謝你安慰。」她合上雜誌。
她倆聊天到深夜,喝光一打黑啤酒,在沙發上睡了一會兒,天就亮了。
一照鏡子,臉腫眼浮,真正難看,逐忙敷冷水。
幸虧偵探社裡有淋浴裝置,兩人匆匆梳洗出門。
到了胡宅,管家來開門。
他認得少群,「蘇小姐,是你,可有預約?」
「沒有,但我想見一見你們太太。」
背後有聲音傳來,「什麼事?」
姜真是老的辣,她倆一抬頭,只見胡張寶珠一大早已經化好濃妝,頭髮一絲不亂,穿著套裝高跟鞋,站在玄關裡。
真有她的,兩個妙齡女子反而蓬頭垢面。
「管家,讓兩位小姐進來。」
立錚看了少群一眼。
少群問:「胡太太,智敏呢?」
「在羈留病房接受精神檢查。」
「那你要忙著取消婚禮了。」
誰知胡張寶珠仰起頭,驕傲地說:「剛相反,婚禮如期進行。」
立錚揚起眉毛。
胡太太說下去:「是進和的意思,他真心愛智敏,無論發生什麼,他的心不變。」
立錚與少群兩人無比訝異。
這時,余進和從書房出來雙手插在口袋裡,十分悠閒的樣子。
呵,兩億美元的嫁妝竟有這樣大的作用,抑或,胡家又再添上一億?
少群輕輕說:「余先生,我很感動。」
余進和謙遜地答:「這是智敏最需要我的時刻。」
少群凝視他,「你不嫌棄她,真正難得。」
余進和笑了,「你們把我看得太偉大,事實上你們也有留意社交版上諸名媛吧,智敏的確有智障,但那票女人更似白癡,我並無損失。」
少群聽了,差點沒嗤一聲笑出來,別轉了頭。
余進和有點道理。
「你父親怎麼想?」
「父子之間總有諒解的方法。」
少群點頭,「你很好,余先生,我起先看錯了你。」
「沒有關係。」他一鞠躬,轉身走出會客室。
胡太太問:「兩位,還有什麼問題?」
語氣已經非常嚴厲。
少群輕輕說:「胡太太,讓婚禮順利舉行吧。」
「你說什麼?」
「胡太太,你若不愛智敏,還有誰會愛她。」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少群看著她,聲音更加輕:「是你的手槍吧,用來自衛,沒有執照,那天晚上,思敏威脅要公佈她的真正身份,她不再稀罕做外婆的小女兒,在玄關,你們掙扎撕打。」
胡張寶珠瞪大雙眼,盯著少群。
「思敏奪門而出,你取了手槍追出去,你從來沒喜歡過這個孩子,為了她,你費盡心思,受足了氣,你討厭她到極點,那天晚上,她跨過最後防線,她該死,在門外你叫住她,她轉過頭來,你對牢她太陽穴開槍。」
蘇少群的話似火炬,胡太太的臉像一具臘製面具般緩緩融化,她五官扭曲。
她咬牙切齒地說:「這個女孩根本不應活在世上!」
「你不是上帝,胡太太。」
「我愛智敏,我不忍看她一次又一次受傷。」
「不,胡太太,你最愛自己,地球上沒有比你更重要更珍貴的人了,丈夫子女,不過用來襯托你的地位,任何人阻止你往上爬,都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胡太太混身顫抖,她恐懼地流下眼淚,臉上濃妝溶化,面具垮下來。
管家匆匆報告:「太太,朱警官來了。」
立錚說:「少群,我們走吧。」
接著進來的是胡華灼與女兒胡智敏。
那富商不置信地看著與他生活多年的女人,「是你?」原來這是一隻怪獸,他倆聚少離多,從頭到尾彼此都沒看清楚過對方。
胡智敏呆呆地看著母親,忽然明白了,流淚,躲到父親身後。
朱警官冷冷說:「胡太太,這是搜查令,我們相信你仍藏著凶器。」
少群與立錚打開大門離去,鬆一口氣。
胡宅裡邊氣氛陰暗,有強烈壓逼感。
少群說:「這種時候,最好去看一出輕鬆胡鬧的愛情喜劇。」
「現在我才明白這類電影賣座的原因。」
她倆並沒有去看戲,回到偵探社,少群忙著做報告,立錚因覺透不過氣,躺在沙發上休息。
案件結束了。
過兩日尹紹明來探訪她倆。
「兩位好。」
少群問:「有什麼消息?」
「做我們這一行,什麼消息都叫人不愉快,淨與罪行打交道,心情抑鬱。」
少群笑,「主控官,你不是想轉行吧。」
「實不相瞞,我已報考電腦系,想重新回學府進修。」
「當心變成職業學生,經年在系同系之間兜兜轉,永不超生。」
少群看拍檔一眼,這年輕的主控官對立錚有特殊好感,立錚似茫然不覺,出口傷他。
果然,他坐立不安,稍後就告辭了。
「他暗示你許多次。」
立錚笑笑,「我也有回應呀。」故意冷淡他。
「沒有興趣?」
立錚過片刻才答:「我生性幼稚,我喜歡高大英俊,會得玩能叫我笑的人。」
「小姐,我們都得拉長面孔為生活奔馳,什麼地方還有這樣的人才。」
「只好等一等了。」
「當心一霎眼成為老大姐。」
「我無所謂。」
「口不對心。」
「我的唏噓惆悵也不能隨意說出來。」
正在嗟歎,偵探社大門咿呀一聲推開。
她倆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客。
少群訝異無比,「郭日光!」
「是我。」
「你來幹什麼?」
他開門見山,「有一單案子,不知你們辦不辦。」
立錚看著他說,「世上有許多偵探社。」
但是郭日光立刻接上去,「辦事能力數你們最強。」
好話有誰不愛聽,尤其由對頭講出來,更加難能可貴,少群態度略為軟化。
「你又替哪個罪犯狡辯?」
「這不是一宗刑事案。」
少群鬆口氣,「是妻子追蹤丈夫吧,我們不做那樣無聊的事。」
「蘇小姐,請給一點耐心。」
「你且把案件簡單地講一講。」
「高芙女校你們聽過吧。」
「嗯,名校,由幼稚園直升中六,大學入學率百分之百,學費每年度十萬,不成文規矩捐款不得少於五萬,家長非富則貴。」
「黃大律師,你的資料正確。」
「據說入學輪候期長達三年,開學時還得付一筆按金。」
「是,許多家長一懷孕就前去報名。」
少群只是微笑,不予置評。
郭日光轉頭看她,「你不信名校吧。」
少群答:「不是不信,而是不考慮這一種選擇,正如我生病一定看西醫,反而許多外國人喜服中藥。」
「說得好不婉轉。」其實就是不信。
「郭律師,你可自名校畢業?」
出人意料,郭日光欠欠身,「我自幼家貧,一直靠獎學金讀官立學校。」
少群對他的惡感略減一分,「那很難得。」
立錚把話題拉回正軌,「高芙女校怎樣?」
「高芙女校把我當事人的女兒開除。」
「呵。」對家長來說,這確是大事中大事。
「我當事人忿忿不平,要求我控告學校,所以我要查明真相。」
「女孩犯了什麼事?」
「打架,鬧事。」
少群說:「我也在學校打過架,可是校長並沒有開除我。」
「她藏有一種叫路怯諾的藥。」
「呵,迷魂藥,這是一種見下流的迷藥,無色無嗅,放幾滴在飲品裡,女子便會失去知覺,任人魚肉,事後且毫無記憶,很難指證。」
立錚這時站起來,斟一大杯新鮮黑咖啡給郭日光。
郭日光捧著杯子喝了大半,看樣子又累又渴。
「這是主角,叫許麗全,十七歲。」
他取出照片。
照片中女孩相當清秀,雙目中露出倔強神色。
這時,立錚在微波爐烤熱了菠蘿麵包,香氣撲鼻,郭日光臉上露出十分飢渴的樣子來。
立錚見到,只得把麵包遞給他,他狼吞虎嚥那樣吃到肚裡,這時看他,實在不似那樣可惡。
少群問:「要我們查什麼?」
「上星期六,一班少男少女一起開舞會,結果,其中一位女同學忽然嘔吐,暈倒,送院後證實腸胃裡有路怯諾,家長立刻通知校方,可是高芙卻想平息這件醜聞,以免影響校譽:百多年歷史了,校園從來沒有這樣棘手的事。」
少群靜靜聽著。
「校方搜查學生儲物櫃,結果在許麗全櫃底找到小瓶藥物,立刻開除。」
立錚說:「郭兄,你應該立即代當事人報警。」
「不,許麗全仍想返回高芙。」
少群忍不住說:「學校只是一間建築物,沒有好學生,不會有好學校,讀書靠自己,不是靠校譽,照一些家長的想法:只要付得起這筆私校學費,子女便可成才,真有這樣直接效果,當掉家出去付學費也值得。」
郭日光不出聲。
「這樣嚴重的事怎可私了,一定要通知警方。」
郭日光說:「可是許太太不想這樣做。」
少群冷笑一聲,「哪個許太太?大通銀行家屬姓許,可是那家許太太?」
郭日光不出聲。
立錚發覺別有內情。
他低聲說:「許麗全母親是一名家務助理。」
立錚與少群呆住。
郭無奈地攤攤手。
立錚笑了,「你的當事人通常非富則貴,今次怎麼會替一個傭人出頭?」
「你對我有很深偏見,一向把我當老鼠,其實我只想替當事人贏一場官司。」
「你不擇手段。」
「喂,我的手腕是法律容許的,你不做這件案子拉倒,謝謝咖啡麵包。」
他站起來告辭。
少群叫住他:「站住。」
郭日光氣忿地轉過頭來,「你懂不懂說請留步?」
少群說:「這是我們的價目表。」
郭日光意外,這即是說,她們願意接下案件。
「請把有關資料留下。」
郭日光的神情鬆懈下來。
這時,明敏過人的黃立錚輕輕說:「請問許太太與許麗全,同你什麼關係?」
郭日光臉色一暗。
「你不妨清心直說。」
「麗全是我外甥女。」
「呵,你相信她清白?」
「百分百,同學欺侮她家貧,陷害她。」
「許太太是你姐姐?」
「是我大姐,自幼輟學做工幫家,知識水平不高。」
他不想多說,把一包資料交給少群,拉開偵探社的大門走了。
少群立刻說:「立錚,你這個鬼靈精,你怎知道他同那女孩有親戚關係?」
「郭日光為人勢利,收費高昂,他怎會無端端替一個女工出頭。」
「被你猜中了。」
立錚笑笑。
「他為什麼還讓大姐做傭工?」
「已經幫了不少,否則,許麗全怎樣進私立名校。」
「虛榮害人。」
「家長們請記住,最好的學校有壞學生,最壞的學校也有好學生,請依家境量力而為,千萬不要死撐。」
她們把資料打開。
許麗全成績中上,操行平平,可是打得一手好網球,代表學校贏過不少獎狀。
「開始工作吧。」
她們先去許家。
許麗全來開門,真人比照片好看,她有一雙晶瑩大眼睛,惹人好感。
少女一見她倆就說:「不必麻煩兩位了,舅舅說他會送我去澳洲寄宿,我不想再返高芙。」
「讓我們坐下詳談好嗎?」
小小廉租屋,分不清廳房,地方狹窄,少群與立錚靠牆坐下。
少女開門見山,「我進高芙完全是母親的意思,我沒有一日喜歡過高芙。」
她忿忿不平,緊緊握著雙手。
「舞會那一夜,發生什麼事?」
「我是清白的。」
少群說:「我相信你。」
少女歎一口氣,「那天,劉丹桂與周以璋叫我參加鐘巧珠的生日會,我根本不想去,但不知為什麼,鄭若波一定拉著我不放,她們這一群一直歧視我是傭人之女,看不起我,嘲笑我,所以我想,能夠藉舞會消除歧見,也是好事,於是我出席。」
立錚靜靜地聽著。
「誰知就出了事,鍾巧珠忽然暈眩嘔吐,昏迷不醒,接著,她們說有人看見我在鍾巧珠杯子裡下藥,然後,搜儲物櫃又找到藥瓶,校長即時開除了我。」
她聲音裡充滿悲哀。
「有幾個同學家長自從知道我家貧,就向校方施壓,想叫我退學,這次,顯然是個陰謀。」
「舞會中有男生嗎?」
「有,周以璋的朋友,一共三名。」
「當晚喝什麼?」
「她們喝啤酒及其它,我喝果汁。」
「你覺得誰最可疑?」
「無端端與我友好,明顯是想讓我入局,每個人都有嫌疑。」少女的眼睛都紅了。
這時,有人開門進來。
「我媽回來了。」
少群轉過頭去,看到一個中年女子,臉容端莊,衣著樸素,挽著菜籃,一見她倆,就知道是誰,「是蘇小姐與黃小姐吧,日光同我說過你們會來探訪。」
可是許麗全馬上取了外套,「我去街上走走。」
她不想與母親說話。
那中年女子憔悴而沉默,訕訕地不知怎樣開口。
「不怕,」少群蹲下對她說:「我一定替你討還公道。」
許太太哭了。
少群說:「我小時家境也不好,留是新移民,不會說粵語,同學也欺侮我,說我考試作弊,我明白麗全的心情。」
「我真的盡了我所能。」
立錚溫和地說:「也許,太盡力了。」
許太太一怔,可是一時還不明白立錚的意思,過一會兒,才意味到可能是說她不自量力,虛榮高攀,慢慢垂頭。
她聲音很低,「我在半山葉榮駒公館做工,葉家有三位千金,每朝穿上筆挺校服上學,雪白襯衫,戴領帶,真正神氣,我想,我的麗全也要學她們那樣出人頭地,於是我央求東家幫我申請私校。」
少群意外,「不是郭日光幫你?」
「不,日光他不贊成,但是後來麗全讀上去了,他卻替她付學費,他是好兄弟好舅舅。」
真沒想到。
「日光說,讀書靠自己,在家自修一樣可以參加考試,他就是那樣苦學成才的好學生。」
立錚看少群一眼,沒想到郭有那樣的身世。
像他姐姐一樣,郭也太過努力,發奮之餘忘記原則,能夠怪他嗎,維持原則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
「麗全的同學之中,有誰最可疑?」
許太太衝口而出:「鄭若波,她是校董之女,一直妒忌麗全的球打得比她好,可以代表學校出賽。」
妒忌真是一個很大的控訴,強力,毋需分析解釋,一遇到不高興的事,立即說「他妒忌我」,對方罪名馬上成立。
「我們會去查清楚。」
立錚告辭之前忽然問:「許先生呢?」
「十年前已經辭世,否則,我們母女何用吃那麼多苦。」
她倆離開了許宅。
立錚說:「許太太有很多不正確的傅統觀念。」
「對於知識水平普通的婦女,要求不宜太高。」
「所以麗全同她談不來。」
「沒幾個青少年與父母有交通。」
「來,我們去找許麗全。」
「你知道她在哪裡?」
「街角有一間圖書館,我們去看看。」
果然,一進去便見到許麗全坐在那裡,不過不是溫功課,而是在電腦聘人廣告上找工作。
「又是你們。」很討厭的樣子。
少群低聲責備:「太沒禮貌了,我們受你舅舅所托,來替你洗清罪名,你應好好合作。」少女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