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時序進入冬季。
在坊華劇場的演出舞台上,夢迷蝶正青春洋溢、神采飛揚地在表演。她今天所扮演的角色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演出戲分不重,算是個配角,但因為角色本身頗具挑戰性,所以她在兩三個禮拜前臨時接演了這個校外劇團的演出。
一方面是為了轉換雷驍所帶給她的陰鬱心情,一方面則是為了她那幾個月間的賣力演出,她要一個「結果」。
雖然這場舞台劇只是場中小型的表演,但劇本精彩加上她的名氣,觀眾是坐無虛席。
然而對她而言,這次的演出,台下的觀眾遠比台上的表演更加讓她掛心在意。
她的外祖父每場演出必到就不必說了,今天竟然連她的雙親都特地到場參觀,其他還有她學校劇團的一些團員也來觀賞。
但這些人其實都不是會讓她在此刻手心出汗、心臟狂跳,甚至身體微微發顫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雷驍正坐在台下的觀眾席中。
以往她從來不會在意台下坐的觀眾是誰,演出照常精準精湛;但在她離開雷驍後,她一直在期待他會來找她,會來說服她回心轉意,然而他卻像失蹤一樣的整整一個月不間音訊。所以他此刻的突然出現其實是嚴重考驗著她的演出水準。
其實,她早預料得到他會在今天的演出中來見她,或許不一定會與她面對面說話,但他一定會來看她的表演。就好像這一個月已經是彼此的極限一樣,他也該有所動作了,她不相信他的思念會比她少,也不相信他再忍受得了這般相思的煎熬。
而他一直沒來找她,甚至也不給她任何消息,與其說他不知道該如何使她原諒他,倒不如說是他太瞭解她。他知道無論他怎麼說或怎麼做都一定難以使她氣消,最好的方法就是「磨她」,讓她自己耐不住思念煎熬,無可逃脫地自己乖乖回到他身邊。
他們其實是一樣類型的人——兩個人都是自尊心強烈、自我意識也強烈,再加上擅於掌控自己情緒的人。
他對她的計誘,他對她的制約,甚至是他對她的欺瞞,她其實都可以不計較,畢竟那是他愛她的方式。
然而最讓她無法釋懷的是,他竟然是打一開始就識破了她的演技!
其它事情就算了,她沒必要放在心上折磨自己,但他竟然對她的演技提出如此嚴重之質疑,這就教她無法忍受——事關自尊哪!她怎能就此善罷甘休?
雖然她自己也承認,她的確是因為自己的自尊心作祟太嚴重,才會使得她與雷驍演變到這般僵持的地步;但她仍是不甘心!她總覺得一直被他看得透透透的,像是透明的一樣,這教她怎麼樣都無法甘心!雖然對他的深情她相當感動,但演技被看穿卻是一件與自尊心過不去的事,身為一個演員的自信與驕傲就這樣被他踐踏在地,她實在無法輕易嚥下這口氣。
啪啪啪——演出完畢,台下一片掌聲雷動。
夢迷蝶與其他演員在舞台上一字排開謝幕,她注意到自己的外祖父目光所看之人竟然不是她,而是距他不遠處的雷驍,而且那眼神明顯寫著「你這乳臭未乾的渾小子」!
她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對家人她一向誠實,所以關於那兩個月與雷驍同住並無可自拔地愛上他的事,她已經在事後對家人坦承了。更何況,離開雷驍後,她的相思實在太明顯,根本不可能瞞得過誰,所以全家人都知道了雷驍的存在對她有著極大的影響力,並就此認定她的情感依歸非雷驍不可。
而,也之所以,她外祖父對雷驍的印象便就此根植在「搶走他外孫女兒的渾小子」之上。
謝幕之後,演員們陸續退場,觀眾席上的人群則意猶未盡、依依不捨地慢慢散去。
雷驍氣度從容地往夢家的「陣仗」走去,有禮地對他們點頭問好:「夢老爺子、夢女士、梁先生,你們好。」
「你好,雷總裁。」夢堇也同樣有禮地回道,高貴典雅的氣質、嫵媚成熟的風韻,眼中更蘊著犀利的智慧光亮,完全看不出她其實已經年屆五十。
她仔細端詳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在與雷氏企業的合作案之後,對夢家而言,雷驍的能力及評價其實皆已經獲得相當大的肯定;只不過,此刻的他似乎有種不同以往的謙和及低姿態,令她十分感興趣。
「你也來看小蝶兒呀?」粱文煜笑道,他是惟一對雷驍示好的夢家人。
雖然最初他對於有一個人將要來與他們爭奪小蝶兒也同樣感到有點心理不平衡,但畢竟女兒長大了,他這個為人父親的也不該再這般無理取鬧地阻撓女兒的幸福之路。更何況以一個結婚對像而言,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雷驍都可說是最絕無僅有的一個了。
雷驍懷抱歉意地說道!「事實上,我是來向她道歉的。」
「因為你欺瞞她?」夢堇一針見血地問。
「是我的不對。」他真心說道。
夢堇微微抬了下眉,心裡著實訝異,一個高傲似天的人竟然會這般低姿態的與他們說話!是特意討好?或者……是他願意為了他所鍾愛的女人,而如此卑恭屈膝?畢竟小蝶一向最看重她的家人。
然而夢震連似乎並不領情:「你這渾小子別廢話那麼多,我警告你,不准你動我外孫女一根寒毛!」
雷驍沉穩似山地看了夢震連一眼,眼裡有著無與倫比的堅定與執著。「我愛她。」
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像來自天上的鼓聲,結結實實地撞擊進所有人的心裡,連夢震連都被震撼得一時難以回話。
半晌,夢震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又怎麼樣?」
「我會照顧她。」雷驍又道。
「我們不會嗎?」隨著雷驍愈來愈堅定不移的語氣,他卻愈來愈氣弱。
「我會傾盡我的所有去珍惜她。」他像立誓般地說。
夢震連再說不出話,沒想到他竟也有回不了話的時候。倒是夢堇開口了:
「你是指這一個月來對她的冷落嗎?」
雷驍看她一眼,沉穩淺笑道:「這些日子讓你們如此掛心真是過意不去,但我不會放棄她。」
他一語雙關、話中有話。因為夢堇在這一個月內對他進行了不下十次的徵信調查,就為了看他是否符合他們對夢家女婿的要求,他那麼說是為了表明無論如何他不會放棄夢迷蝶。
夢堇優雅笑道:「你客氣了。」
彼此心照不宣的對視,她心裡不禁佩服這年輕人的沉穩與內斂,是個難得的人才,莫怪乎他可以在短短幾年內便創造出他的企業王國。
「哎呀!你們就別這麼客氣來客氣去的了。」梁文煜爽朗地說道:「既然大家一樣都是愛著小蝶兒的人,就別那麼分你我彼此了。我們一起到後台去看小蝶兒吧!」
夢家三個人三種陣仗,他算是當中最好「擺平」
的一個了。
「誰要跟他一起去!」夢震連萬分不高興地說道,但似乎沒有人理會他。
夢堇笑道:「最終決定的人不會是我們。」她一語表明情況與她的立場——對於他與女兒之間她不會多加干預,一切都由迷蝶自己決定。
雷驍道:「我知道。」
★ ★ ★
後台 演員休息室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鄭拓廷不敢置信地看著正在梳妝鏡前卸妝的夢迷蝶。
她抬眼從鏡中看他一眼,道:「我愛上雷驍了。」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嗎?為什麼他會那樣看她,像是很生氣似的?
後台的休息室此刻正站滿了她學校劇團的團員,他們一謝幕就跑到後台來恭喜她,在閒聊之間有人提到雷驍,畢竟那麼一個著名的黃金單身漢出現在這裡著實另人注目。
所以一有人提起,馬上引起熱烈討論,隨著他們話題愈聊愈開,她便隨口說了句,想說反正總有一天他們還是會得知這個消息,早說晚說還是會說。大家聽了驚訝歸驚訝,反應倒還算正常;但鄭拓廷卻大大不同於其他人,除了震驚不敢責信外,他還表現出相當忿怒的情緒,甚至她以為他就快忍不住要掐死她了。
「你怎麼可以愛上他?!」他質問。
她對他的口氣相當不高興,畢竟他沒有任何資格質問她。連她家人都不會以這樣的口氣對她說話,但她還是回答道:「他值得。」
「他算什麼東西?有什麼好值得的!」他口氣愈來愈沖,讓其他團員也感到相當奇怪,平常時候的鄭拓廷從不會這樣怪異的。
夢迷蝶忍不住轉身面對他,道:「我想,這是我自己的私事,你沒有權利過問。」
「你一定是被他騙了對不對?」他根本沒聽進耳裡,甚至還自行替她找丁理由。
她正色道:「我說了,你無權過問。」
他激動地用力攫獲住她的肩膀,大聲問道:「對不對?!」
「請你放開我。」她口氣嚴厲,並試圖要掙開他的手。
然而他卻愈來愈用力,甚至還開始搖晃她,重複大喊:「對不對?!」
其他團員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夢迷蝶則是動了怒,生氣地喊道:「放開我!」
「放開她!」門口一個聲音跟著響起,夢震連率先大喊:「你這個混賬東西!還不趕快給我放開她!」
他後面跟著夢堇、梁文煜、雷驍等三人,見到休息室裡的情況,一個個都皺起了眉。而休息室裡的其他團員在聽到夢震連的聲音時,則全都轉過頭看他們。
就在此時,鄭拓廷趁著所有人轉移注意力的當口,一個動作繞到夢迷蝶身後,將她的手扭至背後抓住,另一隻手則掐扼在她的喉口。
「拓廷!你要幹什麼?」其他團員震驚大叫,他們從來沒想到他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拓廷!趕快放開迷蝶呀!你這樣——」說話者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噤了聲。
因為鄭拓廷突然抽出一把短刀抵住夢迷蝶細白的頸項,使得原本想趁機上前制服他的人個個打了退堂鼓,不敢妄動。
「你們都給我退後!」他大喊。
大家趕緊後退了數步,放軟語調:「拓廷!你冷靜一下,冷靜一下!」
「是啊,有話好說,別這麼激動!別做傻事哪,!」
然而他什麼話也不聽,誰也不看,就只是直直瞪視著後方一個挺拔的身影,冷冷說道:「你就是雷驍?」
雷驍穿過人群,走到他們面前。
「夠了!不要再上前了!」鄭拓廷在約莫離五步遠的地方喊住了他。
雷驍靜靜站定,神情透著一股冰寒。
而只有夢迷蝶看得出來,他那寒冰似的眼瞳裡嵌有一抹嗜血的光亮,她訝異得差點忘記自己的處境,輕語:「驍……」
「閉嘴!不要在那裡卿卿我我!」
鄭拓廷更用力地擰握她的手,惹來她的蹙眉。
鄭拓廷轉而看向雷驍,見他完全不為所動,冷靜得像塊浮冰,他冷哼一聲:「原來你竟是這麼膽小怕事的人,發生了事竟然只會躲在最後面。」
他仍不語。
鄭拓廷邪邪勾唇笑了,面孔貼靠在夢迷蝶頰邊,看著雷驍,邪道:「你喜歡她嗎?」又勾唇一笑:「我告訴你,我也很喜歡她呢!可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愛上我以外的人!」
他突然將刀刃使力往她的頸子壓去,夢迷蝶吃痛地輕叫了聲。
雷驍仍動也不動,甚至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然而他的神情卻像極了暴風雨前那滿佈黑雲卻詭戾無風的蒼穹。
「哼!你還算蠻冷靜的嘛!」鄭拓廷尖酸地說,「那如果我這樣呢?」說著,他將刀刃抬離她的頸項一寸,接著迅速劃下——
「呀!」夢迷蝶痛得叫出了聲。
看著血紅的液體從她白淨的肌膚冒出,鄭拓廷邪惡地大笑。「看到了嗎?我——啊!啊!」
事情發生在一瞬之間,當鄭拓廷手上的刀刃一離開夢迷蝶頸項的當口,雷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至兩人之間,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利刀,接著一個動作反轉刀刃,將刀尖對準鄭拓廷的胸口,眼神狂驚狠絕,沒有半分留情地直直朝著他的胸口狠狠刺人。
鄭拓廷慘叫了好幾聲,放開了夢迷蝶,然而事實上刀刃並沒有插入鄭拓廷的胸膛,奇異地竟縮回刀柄之內,只留有一截刀柄露在他的胸膛之上。
雷驍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竟沒有流出半滴血的胸膛,再看向鄭拓廷,他正嚇得臉色慘白,如果那把刀不是特製的,那他現在恐怕就已經在閻王跟前哀號了。
整個現場情況像影片停格一樣,所有人的所有動作都停頓在這一瞬間,連呼吸都不敢。
夢迷蝶是首先回過神的人,她看著雷驍,無辜地對他眨了眨她的大眼,以食指抹去自己頸間的血跡,還大膽地沾了些在他的唇上,最後將食指放進嘴裡輕吮——是新鮮蕃茄汁的味道。
「是演戲?」夢堇首先會意過來。
「原來是演戲呀!」梁文煜鬆了好大一口氣:「我的小蝶兒呀!你幹什麼這樣嚇我們呢?,」
「天啊!迷蝶!你怎會又想出這種主意來嚇我們呢?」其他團員也是快攤了似的哀叫。
夢迷蝶一臉真誠地道歉:「對不起。」
而那個與她同為共犯的鄭拓廷則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心想他只不過是受了夢迷蝶的影響,也想要在日常生活中演演戲罷了,沒想到受夢迷蝶所托,第一次正式演出就差點沒命,剛才那一瞬間他真的以為他就要慘死在雷驍的刀下了。而且說實在,就算心臟沒被他刺破,也差不多快被他嚇破了。
雷驍那表情真是有夠嚇死人!
夢迷蝶看向一直沒說話的雷驍:「你的表情真好。」
接收到他一個利劍似的警告眼神,她無辜地吐了吐舌頭,對他一點悔意也沒有。
對!怎麼樣?她就是這麼任性倔強,她就不信他真的可以一眼就識破她所有的演技,她無論如何就是要他輸給她一次,不然她著實不甘心。
而剛才他的表情讓她很是滿意,她可以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與他計較太多了。
雷驍移向她,突然一把打橫抱起她,她叫:「你要做什麼?」
他沒有回答,腳步穩健利落,像個武士般穿越過所有人,直直走向後台出口。
「你這乳臭未乾的渾小子,你要帶我的小蝶去哪裡?」夢震連回過神大喊。
「公證。」他淡淡回道,已經走到後台出口。
「你這個混賬傢伙!你憑什麼娶我的寶貝外孫女?」
夢震連又大喊。
雷驍頭也不回地回道:「憑我是惟一制得了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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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公證處
雷驍繃著一張臉定定看著夢迷蝶,強硬的聲調直逼她允諾:「說願意。」
她沒有被這樣的他嚇到,反而笑得很開心。「我願意啊!」
「好,那我就在此宣佈你們成為夫妻,你可以親吻新娘了。」法院公證人早就被準新郎的表情嚇得不敢多加言語,只想趕緊完成這對新人的結婚手續。
然而雷驍沒有親吻她,而是直接又抱起她,將她抱離法院,丟上車子。而夢迷蝶也沒多說半句,自始至終笑得開心,反正她贏了嘛!他要怎樣她都不介意了。
二十分鐘後,她已經被他帶到他的私人公寓,拋到他的大床上。
「你要做……」
他壓上她,力道體貼地控制在不壓痛她的程度,定定說道:「我要你。」
她愣了一秒,眼神轉柔,他竟然連在這種時候都這麼在乎她的感受,真是……令人心疼。
她凝視進他的眼,切切應允:「好。」
這聲好,比在公證處結婚時更像是一種一生一世的承諾。
他吻她。「答應我,不要再那樣嚇我了!」
「對不起。」她道歉。「可是你都不來找我。」
「你會見我嗎?」他反問,開始輕吻她的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細緻的頸項……
她被他吻得心神蕩漾,有些迷濛地接道:「那是因為你欺瞞我在先呀!」
「不那樣能讓你心甘情願和我一起住嗎?」他緩緩褪去她的衣物,輕撫她柔軟的嬌軀,動作溫柔而誘人。
「可是……可是……」她已經迷醉得幾乎拼湊不出字句了。「是你……哎呀!反正都是你的錯就對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他應,輕笑,在她柔軟溫暖的身體裡迷醉得猶如啜飲醇酒。「我愛你,從第一眼見你開始。」
「我也愛你。」她認真地說道:「而且也許從第一眼見到你時就愛上你了。」
他溫柔淺笑。「我知道,因為我們注定彼此相屬。」
她也笑,拉下他的頭印上她最深的吻。
雖是冬季,房裡卻春意正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