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鈴聲響起,夢迷蝶抬頭看了下鐘。「真準時。」
雖然經過一整個禮拜的適應,她已經不會太感到意外了,但她還是隨口低念了句。畢竟說實在話,一個大企業的大總裁竟然能夠一整個禮拜都準時回來吃晚餐?她不意外也難。
放下菜刀,抹了抹手,她不太甘願地走出廚房去開門。
「難道他不會自己開門進來嗎?這是他自己家耶!」
她每天都會這麼想不通的低念一次,但她實在開不了口問他,不是因為她本身角色的關係,而是他的態度讓人完全問不出這樣的話。
打開門,雷驍就站在門口,對她綻放這一整個禮拜以來天天如一的溫柔淺笑。「我回來丁,幽蝶。」
她抬頭看他一眼,要不是那笑容總讓她覺得刺眼,她簡直要以為他是「夢幽蝶」的新婚丈夫了——只有新婚丈夫才會用那種幸福得像要飛上天似的笑容那樣對人笑的。
視線在意到他手上的東西,她微皺起眉,心裡開始發酸,他竟然帶了一束花回來送給夢幽蝶?
就算那花是她向來最喜愛的鳶尾花;就算那束花並沒有經過繁複的包裝,就只是用玻璃紙簡單裝束起來,像是他下班回來時會隨手帶回家插起的花束;就算他送的人「夢幽蝶」就是她自己本人,她也克制不了心裡持續發酵的酸意。更何況,誰會相信堂堂一個大企業的大總裁會在下班時隨手買花回家?那絕對會成為男人圈中的笑柄,所以他一定是特意買花回來送給「夢幽蝶」的。
他將花遞給她,笑得溫柔深情。
她低垂著臉,在他看不見的視角里,她眼睛狠狠瞪著那束花,好半晌,才沉著一張臉單手接下,看也沒看他一眼便轉身走進屋內。
雷驍眼裡閃出玩味的笑意,跟著走進去。
她直接拐進廚房,理都不想理他。
將花插進花瓶加入水之後,轉身時她才發現他竟然一直都站在廚房的門邊看著她,斜倚著門邊的矯健身軀看來慵懶又性感,但他眼裡那一抹有點邪惡的玩味笑意讓她心頭驀地升起一股無名火!她搞不懂他站在那裡幹嗎?也搞不懂他到底在笑什麼?卻隱隱有種被看穿什麼似的難堪感,教她氣憤莫名。
她陰沉地看他一眼,將花擺放到桌上後,她平板板地說道:「晚飯還要再等一下。」
「要我幫忙嗎?」
她差點瞪眼看他——堂堂一個大企業的大總裁要幫他的女傭準備晚餐?他是發燒,還是發神經了?
「不用。」她冷道,轉身走到流理台前,繼續她的煮飯工作。
他走向她,站到她背後往爐具上探一眼。「嗯,我看看……今天的晚餐是……蛋炒飯、蛋花湯、青菜炒肉絲、荷包蛋、皮蛋豆腐。」他笑了下,「真親切的菜色。」這幾天的菜色都差不多如此,大同小異。
她差點把牙齒磨出聲,拿在手上的菜刀卻已經忍不住手勁,「砍」得特別大聲,她冰冷地從齒縫間擠出話道:「今天的蛋炒飯有加火腿。」她好想咬他。
他揚唇,隨即斂起笑,正經地回道:「我看見了。」
她恨恨地瞪著砧板上的那把小白菜,把它當成雷驍在「砍」。
她對烹飪所謂的「略知一二」,就真的只是「略知一二」而已基本的煮飯燒菜會以外,其它繁複的變化菜色就沒那等功夫了。更何況,她並不是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專職作一個「女傭」,她還有舞台劇的事得忙;不過她發誓,改天等她忙完了舞台劇,她一定要對烹飪來個徹底研究,然後煮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大餐給雷驍瞧瞧,看他到時還敢不敢嘲笑她!
「晚餐等一下才會好。」她冷硬著聲音重複了遍,擺明了是在下逐客令。
「所以才要我的幫忙啊,這樣才可以早點吃到晚飯。」他也擺明了不會離開。凝視著她烏亮的頭髮,手指禁不住輕輕撩起她的一繒髮絲眷戀地撫弄。
她沒感覺到他的觸摸,依舊冷硬著聲音:「你很餓嗎?」
吸聞著她的髮香,感覺她週身空氣的溫度,他輕緩卻再認真不過地說道:「我是餓了。」
她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動作與表情,聽了他的回答,看也沒看他一眼,放下菜刀,直直走到冰箱門前打開冰箱,然後轉身面對他,向他展示出冰箱裡面擺放得滿滿的食物——無論是生鮮的、冷凍的,甚至是外賣的熟食皆一應俱全。她眼裡也明明白白寫著五個大字——要吃自己拿。
他淺笑,道:「我只要吃你做的菜。」
什麼叫只要吃她做的菜?她很想把冰箱下層那顆大白菜用力地塞進他嘴巴裡。
他雷大總裁其實只要將冰箱裡的任一樣食品拿出來放進烤箱、微波爐或電磁爐等任一樣電器用品經過加熱,他就絕對可以馬上吃到一頓豐盛的大餐;偏偏他個性「高拐」到極點,什麼都不要,就只要吃她煮的飯萊,害她天天得從劇團排演場地趕回來伺候他的胃袋。
她輕吸口氣,克制自己用力甩上冰箱門的衝動,冰珠似的說道:「那就別嫌我的菜不合你的胃口。」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門子心態?打一開始,他就規定她一定要親自下廚煮飯給他吃,就算她告訴他她只會一般的、普通的家常菜,他也不介意。但當時他說不介意說得好聽,現在卻反而嘲笑她,這一點就讓她很火!
「你誤會了,我沒有嫌你煮的菜的意思。」他澄清道,他其實只是覺得有趣。「我是真心只想吃你煮的菜,不論你煮了什麼,我都一定會吃完。」
她好想跑廁所,這種噁心的話他也說得出口?他絕對有那個資質可以去演電視九點檔的連續劇雖然這幾天來他的確將她煮的每一道菜都吃了個乾乾淨淨、盤底朝天。
她看他一眼,決定不要再和他講下去了,每次與他講話都是對她耐性的極度考驗。她關上冰箱門走回流理台,邊說道:
「這裡不用你幫忙,我自己就可以……」
他忽然輕拉住她的手臂將她面向他,拈起她精巧的下巴,專在地看著她的臉孔,下一秒,他的劍眉蹙起,以拇指輕撫著她的下眼眶,心疼地低語:「你有黑眼圈,是太忙了嗎?」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喉嚨在瞬間變成了一片沙漠,被他的熱度蒸融了所有水分,連空氣也變得稀薄,「嗯。」她隨口應了聲,聲音有些沙啞,隨即避開他的撫觸,他的氣味與體溫讓她覺得好熱、好熱……
她是很忙,忙她大學的課程、忙她戲劇社的公演、忙她「女傭」的工作……然而,這一切其實都不是會導致她形成黑眼圈的根本原因。
「你以後不必幫我準備晚餐了。」他道。
她板起臉上口回絕:「不行。」
說實話,這女傭的工作其實很輕鬆,他的住家環境本來就好,加上他算得上是一個愛乾淨的人,所以整理家務的工作一向簡單,而他的衣物又一定送洗,所以她惟一剩下來的工作就是填飽他的胃袋。也之所以,如果她連這個差事都沒得做了,那她算什麼女傭?
「等你忙完吧!」他道,抬手又輕撫了下她的眼眶,滿臉心疼。
「什麼?」她又被他的撫觸弄得腦袋呈現漿糊狀態,一時沒聽仔細他的話。
「你不是在忙學校的事?」她曾告知她學校的課業正忙,所以晚餐時間不一定有辦法準時,不過到目前為止,她一向會在七點以前開飯。
「嗄?」她終於回過神。「喔,對。」
她忽然覺得自己具是個爛透了的演員,竟然會在演出時發呆,而且還呆到只會用一連串的單音來當台詞。這是為什麼?她真的不懂,為什麼一碰上他,她的演出水準就一路慘跌到谷底,完全沒有反擊的機會?
「那就等你忙完再幫我準備晚餐吧。」他輕撥開落在她頰邊的髮絲道。
她不得不退開他一步距離,好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下,再繼續讓他這樣對她「動手動腳」下去,她一定會變成白癡。
「那以後晚餐怎麼辦?」她道。
他笑。「別擔心,我會安排的。」
她看他一眼,真的不想再和他多說些什麼了,轉身回流理台邊以她最快的速度準備晚餐。
她總是會在他臉上發現類似的笑容,像是一切情況都在他掌控之中的十足自信,又像是沒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無所遁形,這讓她直覺感到危險與煩躁,卻又說不上來是哪一點教她變得如此膽小怯懦,竟然不敢正面迎戰。
之前曾經想過,她一開始就發現他對夢幽蝶的身家背景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這點說來不免讓人心生怪異。雖然夢幽蝶是個孤女,甚至夢幽蝶根本就不存在,但憑他的能力若想追查出一個人真實的身家背景,其實一點都不困難——即使她是「夢迷蝶」也一樣。
但她卻不相信他會有想追查她背景的動機,因為那等於是對她演技的嚴重否決,她不相信她是個差勁到會讓「觀眾」產生質疑的爛演員。
那她直覺性的危機意識究竟從何而來?就為他那像是足以看透一切的眼神?
嗯,或許真是她太敏感了,她實在沒有必要為了一雙唬人的眼睛而嚇得變成了一隻烏龜吧!她這麼告訴自己。
煮好了晚餐,將菜餚擺上桌後,她端著自己的晚餐就要退離開餐廳。她一向將晚飯端回自己的房裡吃,畢竟女傭是不會與僱主一起吃晚餐的。
「一起吃吧。」他忽然出聲說道。
她定住腳步,看他一眼,搖頭。
「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得馬上做嗎?」
她看了他十秒鐘,臉色不是頂好,像在忍耐什麼似的,再搖頭。
「那就一起吃吧。」
她低下頭去看著餐盤上的食物,仍舊搖頭。
「一起吃吧!」語調裡多了一分不容抗拒的威嚴。
她靜默,不看他,也不動作。為他的獨斷專制,心頭又升起一股火。
他也不再說話,卻定定注視著她,像在比角力似的,誰也不讓誰,於是靜默便在兩人之間不斷延伸……
最後,夢迷蝶用力咬了咬牙,冰凍著一張臉,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他微笑,為她多夾了些菜到她碗裡,很高興似的說道:「兩個人一起吃飯比較有味道。」
她不理他,以她最快的速度吃著飯,但她的碗簡直像個聚寶盆,無論她吃了多少飯菜,她碗裡的東西還是沒有減少因為他會不時替她添菜,害得她怎麼吃也吃不完。
最後,是她制止了他的「雞婆」,她才得以吃完這頓晚餐。
在收拾好碗盤,上樓回她的房間之前,她對他說道:「明天我要到圖書館唸書。」事實上是她的劇團快公演了,她明天得排演一整天,根本沒辦法挪出時間回來。
「過馬路小心點。」他簡單道。
她差點翻白眼給他看,輕吸口氣,硬邦邦地回道:「知道。」
他當她是三歲小孩嗎?就算她的確是走路上下學,他也不必真的把她當小孩看待呀!真是……好想捏他臉頰!
以往,在從事女傭的工作之前,她上下課都是由她外祖父派給她的司機接送——當然,那位司機另外還肩負保護她上下學安全,及報告她去向的重責大任。
而從事女傭的工作之後,司機的存在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多餘及麻煩了,所以借住在任夜螢家的好處就是,她的住處離學校相當近,她可以以此為理由推拒司機的接送,也少了一個眼線的跟監。
而,很巧的是,雷驍的公寓離學校也近得不得了,她每天只要走過幾條馬路就可以到達學校,所以她現在都是徒步上下課。
上樓之後,她知道自己應該開始練習她舞台劇的表演了——背劇本、念台詞、練習台步與演出動作……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卻沒辦法好好地、完全地、專注地、像以往一樣地……靜下心來思考這些事情。
因為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雷驍——那個常常讓她氣得七竅生煙、恨得牙癢癢,像禿鷹一樣專啃她的腦細胞、她的好脾氣,以及好情緒的專橫傢伙。
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一個星期,他的面貌是她以往所完全想像不到的,不但推翻了她曾經所對他作的一長篇分析,還每每讓她跌破眼鏡。好比說,他的溫柔與浪漫。
她總是會想,該怎樣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應有的演技水準,該怎樣去應對這般出乎預料的他,該怎樣去面對他有意無意的撫觸而能不慌不亂;想……想他的臉、想他說話的語調、想他笑時眼角所顯現出的小細紋、想他拿筷子的手、想他走路的姿勢、想他……
「天!」她煩躁地開始在房裡踱起步。
怎麼會變成這樣?竟然滿腦子都是他,這樣教她要怎麼去做其它的事情!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以前就算思考著該以何種角色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也不曾變得這般不由自主呀!
但自從在一起生活,發現他許多她從未見過、也從沒想像過的面貌之後,情況就變得愈來愈嚴重,甚至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每天晚上她都會這麼告訴自己,乾脆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給它好好睡上一覺,那些擾人的思潮就不會這般糾纏著她了。
然而即使她躺在床上也根本無法好好安睡,因為她連做夢都會夢到他!這於是便導致她睡眠嚴重不足——而這也才是形成她眼眶浮出黑眼圈的真正原因了。
躺在床上,大張著眼睛瞪著天花板,她忍不住歎氣:「唉,真是悲慘!」
※ ※ ※
陽光明媚、閒適愜意的星期六早晨,學校不上課,可是夢迷蝶還是一大早就起床,她得去學校參加排演。
昨夜依舊失眠到凌晨的她瞇著一雙眼昏昏沉沉地下樓,她最討厭睡眠不足之後還得一大早就醒來的早晨了。
「早安,幽蝶。」一個清朗的聲音伴隨著一連串輕柔優雅的音樂,像天籟般飄送進她混沌的腦袋。
「呃?」她呆愣在廚房門邊,像掉了個螺絲釘的機器,呆在原地不能動。她眼睛定在雷驍身上的圍裙與他手上的湯勺,原本就已經混沌不清的腦神經霎時變得更加纏繞糾結,像弄錯時空的戲劇,她分辨不出眼前的景象究竟是屬於真實世界,還只是她夢裡的畫面?
他放下湯勺,笑著走向她:「怎麼啦?還沒睡醒?」
她愣愣地看著他,試著理清自己睡夢與清醒的分界線他竟然身穿圍裙、手握湯勺……像個家庭主夫般站在廚房準備早餐?
「怎麼這樣看我?」他問,滿臉寵愛的笑。
微仰頭看著他的笑容,她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呆,不然他怎麼會像看見馬戲團小丑一樣地在笑著?可是她就像那個走錯時空的演員,根本不知道該有如何的表情、動作與回應,只能呆愣在原處。
他抬手以指尖輕輕梳理了下她額上散落的劉海,就像是每天都會如此對她那般自然而然,溫柔笑問:「餓了嗎?」
她的心臟漏跳了一拍,他指尖劃過她肌膚時像有一道電流奔竄過她的腦袋,驚得她神志霎時完全清醒了過來。
見她像受到什麼驚嚇似的瞪著眼睛看他,他語帶擔憂地問:「怎麼了?你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般,他雙手溫柔地輕撫她的股頰、她的髮絲,眼神溫柔深情且專在仔細,觀察著她的每一分表情與臉部線條,就為從其中檢查出她是否一切都安好。
熱流像湧泉從他溫熱的手掌源源不絕地傳來,從沒見過他這般呵護愛憐的模樣,害她好不容易清醒的腦袋又重新陷入另一波混沌之中。
「你的黑眼圈加深了。」他以拇指撫過她的眼眶,心疼低問:「怎麼會如此睡眠不足呢?」
她沒答腔,不是她故意不回答,而是她早已經神遊太虛去了,從來也沒想過,人的撫觸竟可以產生這般教人迷醉的感覺,溫暖、輕柔、舒服、平靜……像睡在雲絮之上。
「你要不要先回房間再睡一下,晚點再出門?」
她還是愣愣地看著他,應也沒應一聲。他的臉孔離她好近,他的輪廓還是那麼好看,他的味道還是那麼好聞,他的體溫還是那麼溫熱……他真的離她好近、好近,她差點以為他就要親吻她了,甚至,她竟然還是期待的……
上次的親吻太短促也太教人措手不及,只依稀記得她的唇像被火給燙了下,那時的情緒多過於感官知覺;然而與他相處愈久,那溫熱與柔軟的記憶就像愈漸擴大的雲團,每每毫不客氣地進佔她的思緒,甚至夜晚的夢境,令她總無法控制地便會想到,如果再親吻一次,那感覺是否真如記憶與想像中美好?
「你這樣下去如果累出病來就不好了……」他猶擔憂地說著,然而他說了這麼多,她卻一直沒反應,他疑惑地看進她眼睛,輕喊:「幽蝶?」
猛地,這名字像支尖刺瞬間刺破了她的迷幛,她眼睛瞬即完全清亮了起來,她像是遭到背叛似的看他一眼,突兀地出聲道:「我要出門了,再見。」她說著,轉過身就要離開。
「等等。」他拉住她,不明白她情緒的突然轉變,道:「你不累嗎?」
「不會。」她硬聲回道。
「那好吧!」他還是拉著她的手不放,「如果你執意要出門也得先吃頓早餐再走。」語氣是堅持的。
她以眼角看他一眼,冰冷說道:「你簡直把我當三歲小孩。」她的語氣不算沖,說詞也能夠符合「夢幽蝶」這個角色應有的對白,但她的表情卻是只屬於「夢迷蝶」真實自我之中獨有的自尊與高傲。
明知道這樣顯露自己是不應該的,但她卻已經不想管那麼多了,因為她現在就像泡在酸菜缸裡頭的那顆酸菜,浸了滿滿一身醋,這情緒之強烈,使她根本無法做任何的演出而這是她曾經認定絕不可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專業情況。
他沒將她突如其來的異樣情緒放在心上,溫柔依舊地輕拉著她的手,「來。」牽著她到餐桌邊。
看他如此親密地牽著「夢幽蝶」的手,她積壓在心底的那股酸意又開始在心裡發酵、發脹,直想狠狠甩脫他的手卻又莫名地捨不得。
還在猶豫不決的當口,他已經領著她在椅子上坐下,雙手輕扶著她的雙肩,俯首在她耳邊輕語:「你等會兒,我拿早餐給你。」
她忍不住抽氣,心頭酸歸酸、忿怒歸忿怒,但身體卻還是有它自己的感覺他吐納在她耳邊的氣息像一股電波從腳趾頭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直竄上背脊,顫慄直上頸背,在頭皮騷動起一陣陣的酥麻感,雞皮疙瘩更是在全身毛細孔以浩蕩龐大之陣仗大張旗鼓、喧騰不休……
她不得不在他轉過身時偷偷的喘口氣,好平復這激烈的感覺。
不久,他端來一盤十分豐盛的餐點擺放到她面前,有日式三明治、中式蛋餅、廣式粥品……以及其搭配的各式飲料。巧的是,這些至都是她愛吃的。
然而一想到這全是他為了「夢幽蝶」而準備的早餐,她就很想罵人,想摔東西,想大吼大叫……也想哭。
「不知道你想吃些什麼,所以都準備了。」他笑得和早晨陽光一般燦爛。「早餐要多吃些,才會有精神。」
他把她伺候得像個女王,然而她心裡的酸味仍舊盤踞在五臟六腑,所以她根本沒多少胃口。
迅速吃完了早餐,她站起身便要出門。
他沒多說什麼,體貼地送她到門口。
她低垂著頭看也沒看他一眼,打開門頭也不回地就要走。其實她好想哭,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莫名其妙地情緒低落到極點,像被遺棄的孤兒,如果她再不趕緊離開他面前,說不定她真的會哭出來……好討厭!
「等會兒。」他在門邊拉住她,輕掬起她的臉蛋突然在她額問輕吻了下,溫柔地叮嚀:「小心點,早點回來。」
她像被燙到似的跳了一下,撫著眉心,快哭了似的瞪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跑步離去。
看著像受驚小鹿般逃離的夢迷蝶,雷驍緩緩收斂起只在夢迷蝶面前展現、溫和無害的表情,回復到他在人前一貫的尊傲強勢。他眼瞳的顏色加深,眼神轉為狂猛侵略,望著等不及電梯而消失在樓梯口的身影,他勢在必得的低語:
「你終將明白你只能是我的。」
而一路從樓閣直下樓底到出了大廈門口仍不斷跑步的夢迷蝶,則一直按著自己的眉心,那塊肌膚像被烙了印般炙燙,而那教她感到灼熱莫名的溫度,更是從眉心直燒烙至她心底深處是燙、是火、是烙印、是糾纏……也是疼。
短短一個早晨的時間,雷驍卻已使她的情緒像坐了一次三百六十度旋轉的雲霄飛車,也使她的三魂七魄像掉進流沙一樣地掉在早餐的廣東粥裡。
※ ※ ※
「你戀愛了嗎?」
長長的寂靜之後,任夜螢終於忍不住停下為夢迷蝶上綻的動作,開口問了聲。
「……」沒回應。只有劇場後台一貫的哄鬧聲回應著她。
她將臉孔靠近那個打出現在劇團就一直在發呆,簡直像掉了三魂七魄的小女人,放大音量叫道:
「夢迷蝶!」
「嗯?」夢迷蝶終於回了些神給她。
「你戀愛了嗎?」她重複問道。
「嗄?」無意義的回音,像是完全沒將任夜螢的問題聽進耳裡。
任夜螢歎氣,要不是她瞭解小蝶,她會以為她又在扮演另一個角色了。
「你在發呆。」她解釋。
夢迷蝶又呆了三秒鐘,遲緩地應道:「有嗎?」
任夜螢微皺眉,耐著性子再問一次:「你是戀愛了嗎?」
「戀愛?」她慢吞吞地重複,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字彙。
「戀愛。」任夜螢肯定地說道。
「戀愛?」她再重複,像在確認這個字彙的含意。
「戀愛。」任夜螢忍不住放大音量,她現在是在和一隻鸚鵡講話嗎?
「我戀愛了嗎?」她迷迷濛濛地。
「那是我問你的問題!」她突然很想用手上的眉筆敲敲小蝶的腦袋,看她能不能清醒點,哪有人失神到這種程度的?
「那我戀愛了嗎?」她傻愣愣地問。
任夜螢翻了下眼,決定不再理會她。她可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確定,小蝶絕對是沉陷進愛情的流沙裡頭了,只有戀愛中的人會那麼白癡的!
夢迷蝶也沒要人日答她似的,又兀自發起呆,自言自語地呢喃:「我戀愛了嗎?」——她戀愛了嗎?
長久以來,不知道該如何演出愛情的內心戲,就是她演技一直無法突破的瓶頸,也可以說是她最大的敗筆。
不是沒想過談個小戀愛好讓自己的演技更臻完美,然而,算她挑剔吧!長這麼大還沒有人能夠激起她想談戀愛的動力。而她認為,如果沒有人能使她產生「愛戀」的感覺,那她要怎麼去「談戀愛」?所以這樣的缺憾就一直存在至今。
她一向最得意自己的情緒掌控能力,因為她是個專業且優異的演員,所以她從小就訓練自己收放自如的拿捏、掌控自己的情緒,無論是舞台演出或者她自己私下的日常演出,她敢大言不慚地說,她控制情緒的能力可說是無人能出其右——至少在遇上雷驍之前。
自從遇上雷驍,她常常會為了一點芝麻蒜皮的小事大動肝火,情緒起伏相當大,有時候更像是脫韁野馬般拉都拉不回來,壞了自己的演出水準不說,自己的直覺也大受影響,完全失去原有的敏銳與反應。在他面前,她就像失掉了什麼東西似的難以拼湊回原來的自己,就像被拔掉電池的時鐘、被抽掉鎢絲的燈泡,怎麼樣都不由自主、無能為力。
然而,沒有道理的是,當她見不到他時卻又常常莫名其妙地發呆歎氣,像掉了靈魂、忘了一顆心在他身上似的,真是……完全沒有道理……
「唉……」想著想著,她又忍不住歎氣。
她真是戀愛了嗎?不然怎會如此失魂落魄?而這也是不是就可以解釋她為何會那般酸氣沖天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