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叫做私奔嗎?」張子寧環顧著這間對她其實不算陌生的房間,十分認真地問道。
牧雲天笑得理所當然,「當然啊!」
她又看了眼四周,認真地解釋給他聽:「這是你住的地方,距離我住的地方不過二十分鐘車程,我們就只是從我住的地方——」她用食指在空氣中從左到右劃出一條直線,「移到你住的地方。這樣,叫做私奔?」
「對啊!」他仍是笑得理直氣壯,然後又像發現什麼似的驚喜道:「你發現沒有?原來我們住得這麼近,而且我去上班的路線正好會經過你上班的地方呢!」
他邊說邊領著她坐下,然後轉身走向冰箱。
她看著他從冰箱拿出一大瓶果汁,想了想,同意道:「是啊,這樣想來……我們同住在一個城市,又住得這麼近,從來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卻在某一個機緣巧合下相遇,緣分真是件神奇的東西,也許我們以前曾經擦身而過呢。」
例出兩杯果汁,他眼中閃過一抹奇異又神秘的光亮,笑得燦然,「是啊!」
「不過這不是我們原本在講的事情。」等他也坐到她對面後,她正色道:「我是問,這樣算什麼私奔?所謂私奔,不就是要讓我家裡的人找不到我們嗎?」
「他們的確是找不到啊!」說著,喝了一大口果汁解渴。
她一愣,想一想他說的話也的確沒錯,她家族中大概不會有人知道牧雲天的存在的。
「可是……實在太近了。」她還是覺得不怎麼安全。
「所謂燈塔之下永遠是最黑暗的地方。我們私奔到這裡來,是絕對不會有人知道的啦!」這當然是重要的原因,不過他最大的目的其實是想將她放在他身邊就近照顧,他實在不想再像今天這樣擔心。
「可是——」她又想到一個問題點:「除非我永遠都不踏出這裡一步,否則我還是有可能一外出就被我父母發現啊!」
他右手橫過桌面,親暱地摸了摸她的臉頰,笑道:「當然不是要你一直待在這裡,你可是要跟我一起並肩「作戰」的。」
「作戰?」她忍不住揚眉。
「對!」他皺眉嚴肅地思考了下,然後突然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天花板,高高地昂著頭,一臉壯志在我胸的驕傲神情:「決定了!作戰名稱就叫做——完美變身大作戰!」
她愣愣地看著他,覺得這個名稱好像是某某電視製作人才會想出來的爆笑短劇名稱,而且他的動作簡直就跟一個爆笑短劇演員沒兩樣,不過他的動作實在完美得沒話說,所以她忍不住拍了拍手,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得到她的掌聲,他開心地衝她一笑,像只雄孔雀在母孔雀面前得意地展示自己的羽毛。
「你說下個禮拜六對方就會下聘嘛,所以我們只有兩個禮拜的時間,而作戰的目的就是要讓衛明衡主動取消與你的婚約!」他信心滿滿地說著。
「怎麼做?」她認真地聽著。
「很簡單。只要讓衛明衡相信你並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人選就好了。」微頓了下,續道:「他要的是一個溫順、不會給他惹麻煩的老婆,那你就反其道而行,在他面前表現出你不溫順的模樣,讓他相信娶了你只會惹來一堆麻煩,那不必我們說,他就會自動提出取消婚約的要求。」
再怎麼說,他也已經在牛郎酒店工作四年了,各名門公子之間的傳聞及風流情事聽得可多了,衛明衡的「花名」在燈紅酒綠的夜店之中一向響亮,是那種絕不會甘心被一個女人綁住套牢的風流種,所以他會想娶張子寧的原因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根本是想要一輩子流連花叢,娶張子寧這種不會惹麻煩的女人只是要娶給家族長輩以及社會大眾看的。
她點點頭,認為他說的非常正確,但——
「那要怎麼做?」
「首先,你要先改變一下造型。」他上下打量了下她,又沉吟了下,道:「所以我得先打幾個電話……」
說著,便起身走到電話旁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跟一個專業造型師朋友約了時間,準備明天帶張子寧去「變身」
掛上電話,又重新撥了另一個號碼給另一個朋友,電話接通之後傳來一個酥軟甜膩又嬌滴滴的女性聲音:「喂?我是「花樣年華」的小雲,您哪位?」
「是我,小牧。」
「小牧!」一聲驚喜的尖叫,隨後聲音依舊,但態度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哼!你這個沒心肝的人終於想到要找我了哦!說!最近都跑到哪裡鬼混去了?」
牧雲天笑道:「還不都是老樣子。」然後直接點入正題——「雲姐,我想請你幫個忙。」
「哼!我就知道你找我準沒好事!你們男人都一樣,就只會利用我!」抱怨完了,她也爽快地說道:「說吧!什麼事?」
「請你幫我問問,看你手下的小姐們誰弄得到環宇企業衛明衡這兩個禮拜的行程表。」
「這有什麼難的!不過就跟拿他一條內褲一樣嗎?輕而易舉。」她懶懶地回道,想她程小雲可也是叱曉夜店的大姐大,這種小問題怎麼可能難得倒她?不過,她好奇的是——「怎麼?他惹到你了?」
「他要搶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聲音整整提高了八度。
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牧雲天已經預先把話筒拿離自己三十公分遠,就聽著話筒中霹靂啪啦傳來連珠炮似的女高音——
「你也會有女人?!牧雲天,好歹我也看你在這圈子混了四年了,四年有多少個姐妹看上你,想與你「交個朋友」,到最後你竟然都真的只是與我們這票姐妹變成了好朋友,我們都快懷疑你是Gay了!你現在竟然會有女人……」
招架不了此等炮轟,他乾脆把話筒放在桌上,轉頭對張子寧招招手叫她過來。
張子寧不明所以,但還是站起身走向他。
他笑著把話筒交給她,以嘴形對她說:「說,你好。」
她依言照做,對著話筒說了聲:「你好。」
對方霎時沉默了三秒鐘,然後爆出尖叫:「你是小牧的女人?你真的是小牧的女人?我沒有聽錯吧?你真的是小牧的女人?」
「我不是。」張子寧直覺反應道。
牧雲天瞪她一眼,湊近她的臉,正經八百地說道:「你是。
「不是。
「你明明就是。」
「我明明就不是。」
「你怎麼可以不是?」
「我怎麼可能會是?」
兩人就這樣在話筒旁你一言我一語的鬥起嘴來,話筒彼方的程小雲就聽著兩個人像小孩在吵架似的互不相讓,終於忍不住不顧形象的哈哈大笑了起來,出聲道:「小牧,改天記得帶她來讓我們這票姐妹們瞧瞧!」
難得,難得,真是難得!牧雲天竟然會跟人「吵架」?而且還是個女人!他的處世態度一向以和為貴,尤其對女性的態度是出了名的寬厚有禮,所以才會讓在夜生活中打滾的一票姐妹們真心將他視為「朋友」,現在他竟然會與一個女人鬧小口角?這件事要是說出去,肯定會嚇掉一票姐妹們的下巴,外帶引起一番不小的談論程小雲依舊笑得像是剛得到一個大八卦的新聞記者,道:「另外,你拜託的事我一定盡快給你。就這樣,拜了!」爽快的收了線,不想打擾戀人之間的相處,而且她還得趕忙將這件事宜傳出去呢!
而此方話筒旁的兩人仍舊眼對眼對峙著。
「我說你是就是。」
「我說我不是就不是。」
牧雲天忽地靜默了下,輕吸口氣,斂起原本氣悶的表情,專注地、緊緊地盯視著張子寧,看進她的眼,定定說道:「你總有一天一定會是的。」
張子寧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為他那堅定深刻的語氣與表情,再回不了話,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他對她溫柔一笑,拿過話筒,又繼續撥電話——
「小陳嗎?我是小牧,給你接筆生意……環宇企業衛明衡,我要他獨家的春宮照,最火辣那種……你放心,這純粹只做私人用途,非關商業,所以不會被封殺……越快越好,反正對你來說易如反掌……對,那就這樣,謝了。」
張子寧就這樣怔怔然地看著他又撥了通電話給聽起來像是某某私家偵探的朋友,沒辦法思考太多,只能漫無目的地想著他的交遊還更廣闊……不過,話說回來,他再怎麼說也是個酒店的公關少爺,會認識那麼多三教九流的朋友其實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好了,一切計劃的事前準備動作都安排好了。」掛下電話,牧雲天笑得開心,「現在,我就來對你說明這個作戰計劃的所有細節。」
「等等,還有一個問題——」她又想到:「就算衛明衡主動提出取消婚約,但也不一定能夠就此一勞永逸,因為其實主要的問題點在於我父母,就算失去環宇那方面的婚約,但他們已經注意到我的存在了,還是會想辦法利用我,將我嫁給一個我根本就不認識的陌生人。」
他沉吟了下,「你爸媽那邊……就說你已經有男朋友了。」他道,但心裡也在衡量,嗯,這問題也得好好計劃一下!
「那沒有用的,他們根本不會在乎我是不是有男朋友。」
「那就說你懷孕了。」
「那也沒有用,他們會逼我將孩子打掉。」
他驚詫地看著她一臉平淡地說著這樣的事,心裡禁不住尖刺的心疼起來,她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父母啊?
看見他的表情,她淡淡說道:「他們就是那樣的父母,就算我拿「已經結婚」作為理由,他們仍然會為了自身的利益叫我離婚改嫁,若不依從他們,他們便會動用家族的一切力量逼迫你,直到你順從他們為止他們就是那樣的父母。」
他狠很糾結著雙眉,心疼得忍不住將她緊緊擁進懷裡,不敢想像她曾經經歷過的對待,心情激憤得一時開不了口。
對於他的擁抱,她感到有些困惑。他這樣是在安慰她嗎?可是她其實並不感到難過啊……不過他的胸膛好溫暖、好舒服,她一直是喜歡他的擁抱的,他的擁抱會讓她感到放鬆、平靜、安穩……所以她偷偷貪戀著他的擁抱、偷偷汲取著他的溫暖,他沒有開口說話,她也就捨不得打破這靜默的時刻。
「他們那樣還算是你的親生父母嗎?」終於,他憤慨地說出這句話。
她緩緩開口說道:「其實,我並不會特別感到悲傷難過,不是已經冷血得沒有感覺,而是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所謂父母的疼愛,所以也就對所謂的親情感到淡薄,如果從來不曾得到,也就沒有所謂的失去。」
他在他們之間空出一些距離,好看清楚她的表情與心中真正的想法。
她眼中透出某種看透真實之後的淡然,續道:「更何況,雖然他們並不愛我,但其實我也並不愛他們,我對他們沒有任何責任感,也沒有任何虧欠感,更不會想從他們那裡獲得什麼。這一切已經是既定事實,再去追討什麼或期待什麼其實是很多餘的事。也許在一般幸福美滿的家庭看來,他們那種父母與我這種女兒是怪異的、是不正常的,但其實我們只是彼此各過各的生活,比起社會新聞層出不窮的虐待小孩事件,我的情況已經可以算是好的了,畢竟我的父母只是忽略我,並不會毆打或凌虐我!父母與子女的稱謂是這個社會對人與人關係之間的既定規範,而除了這一層名義上的關係,我與我父母之間其實早就不剩什麼了。」
看著她真實又淡然的神情,他知道她所說的都是真心話,雖然她並不為此感到傷悲,然而他其實正是她口中所謂擁有幸福美滿家庭的小孩,所以對於她原本應該得到的親情,卻被她視為「既然不曾有過,那就不算失去」的事物,他真的無法不為此而感到難過。
忍不住又將她緊緊擁進懷中,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讓她得到她應得的幸福與美好,她父母無法給她的,他會傾盡所有讓她獲得自由與幸福!
***
隔天早上。
張子寧在某種安穩舒適的心情下悠悠醒轉。從床上坐起身,因為睡了一場好覺,她感覺渾身舒適暢然,低頭看向床旁邊的地板,那是昨晚牧雲天所睡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小涼席與薄被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床腳旁邊。
她環顧四周,發現只剩她一個人,推被下床,走到餐桌邊,看見留在桌上的便條紙與三明治,小小的紙張密密麻麻寫了一堆字——
我去上課,下午兩點左右回來,桌上有早餐,冰箱裡有東西可以煮,如果要出門,手機千萬記得開!
她不自覺地露出微笑,心裡有股踏實的感覺。
昨晚他們談論「作戰計劃」談到很晚,待擬定所有環節之後,兩人已經累垮了。牧雲天體貼地將惟一的單人床讓給她睡,由於至今她仍然不確定他們是否發生過關係的這一極其曖昧的因素讓她感到尷尬異常,他沒有說,她也不敢問,只能胡思亂想一通,心臟也一直怦怦怦地跳個不停。但在互道晚安、熄燈之後的黑暗之中,他很快傳來輕微鼾聲,那規律輕淺的呼吸聲竟漸漸撫平了她的焦燥,讓她感到安心、隨即進入了夢鄉,一直到天大明她都沒有任何感覺,就連他何時出門的她都不知道。
雖然仍不免為此感到驚訝,但其實也已經見怪不怪。畢竟牧雲天能夠讓她感到安心就如同日昇月落般,已經是一種既定的事實。打從一開始,他的笑就已經緊緊繫住她漂蕩已久的心,讓她踏到了土地,雖然偶爾仍會感到訝異,但已經不再困惑懷疑,對於他給予她的安心感受,她只需靜靜接受、好好體會就夠。
拿起便條紙旁的三明治,剝開盤子上的保鮮膜,她有在驚訝地自語:「是自己做的三明治啊?」紮實鬆軟的全麥土司中包著清爽的雞肉片、小黃瓜、生菜與起士,看起來就是一副很好吃的模樣。
她開心地張大了嘴一口咬下!嗯,吃起來爽口又有飽食感,真是好吃。
她滿足地一口接一口,並拿出冰箱裡的豆漿配著吃。早晨的陽光灑落在桌面上,將木質紋路照耀得清晰分明,裝冰豆漿的玻璃杯所凝結出的水珠滴落在桌面上,映照著陽光閃亮出晶瑩剔透的光芒,讓她不自覺輕歎了口氣,莫名的突然感到——
「啊!好幸福……」
笑容瞬間凝結在唇邊眼角——幸福?她感到幸福?她曾經感到幸福過嗎?在過往,所謂的幸福是完全與她不相干的,就好像沙漠裡的花朵對海裡的魚來說是另一個世界的事物一樣,而現在竟然就這樣在忽然之間降臨在她身上,就好像天使忽然眷顧到她,給了她一片神奇的羽毛,讓她原本枯竭的心靈湧現一股清泉,讓她感到……幸福。
然而,起床、吃飯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做,為什麼她會在這個時候感到幸福呢?看著手中牧雲天為她準備的雞肉三明治,凝結的唇角漸漸漾開一湖春水,綻放開最美麗的景色。
「幸福就幸福吧,我是真的覺得幸福的!」她笑著自語道,這小小的滿足已經讓她感到大大的幸福因為有牧雲天的存在,讓她覺得這世界已經變得不一樣,即使是在現在她被強逼著要去結婚的狀況下。不,就因為有牧雲天的存在,她才更可以勇敢面對這一切。
吃過早餐,她拿著盤子與空杯子到陽台清洗,唇畔始終掛著一抹笑。
洗好餐具,她拉開落地窗門跨進屋子「咦?」忽然感覺空氣中隱約飄散著某種奇特的氣味,她疑惑地停住腳步,站在門邊左右轉動頭顱,歙動著鼻子嗅聞房裡空氣的味道……好熟悉的氣味啊!
往後退往陽台,關上落地窗,三分鐘後又再度開門跨人,同樣認真地嗅聞著空氣中的味道,不久,她唇角揚起一抹笑,自語道:「果然沒錯,不是我在做夢,果然有青草的香味。」
牧雲天的房中隱約瀰漫著一股清香,像是糅合了青草與皮革的味道,她第一次從這房間醒來時原來不是在做夢,她真的有聞到青草的香味。
而昨天進到這房間時由於心思太過混亂,她無心顧及太多,加上嗅覺的慣性疲乏,一直處在屋內會感覺不到那原本就不濃厚的氣味,但只要離開一會再回到屋內,那氣味便會隱隱浮現。但,為什麼他房中會有這股味道呢?
她開始四處搜尋,反正她已經不用上班,也根本不想出門,於是便開始「參觀」這間屬於牧雲天的房間。
床、書桌、書架、餐桌、衣櫥、椅子……比起她井然有序的房間,他的房間雖不能說整齊,但還算乾淨清潔,而且每樣傢俱與物品都像是有自己個性似的佔據著屬於它們自己的位子,看得出他個性中的隨興自然。
腳步停在書架前,眼光測覽著架上的書,「嗯……動物解剖學?畜牧管理學?羊只品種大全……」
架上儘是有關於動物、上地與自然生態的書籍,除此之外,她還發現有關木工的書籍,直覺轉頭看向房內的桌椅,是他自己做的?」
腳步移往餐桌,仔細觀察著,其實她早就感到有些異樣,畢竟房內的傢俱看起來與一般賣場的傢俱相去甚遠,就好像是……四處去撿回別人不要的傢俱,拆開然後重新組合起來的DIY製品,而且組合的風格相當具有自己的個性,但由於做工頗佳,所以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是買來的還是自製的。
她感到相當新奇的仔細看著他手工自製的每一樣傢俱,想著他似乎真的有到處撿東西回來的嗜好,資源回收、重新組裝,然後又是一件全新的物品。
四處晃著看著,在書架旁的牆面上又發現一幅像是羊皮或牛皮製成的漆面圖騰畫,她不禁有趣的想著:他是個野人嗎……
唇畔掛著一抹新奇有趣的笑,他的房間像是一隻充滿驚奇的藏寶箱,她每多一樣發現,就越感到他的無窮魁力自由、隨興,就像一片遼闊無際的大草原,在他身邊就像倘祥在草原之中。總有一種可以自在放鬆的感覺忽然,一個想法竄進她的腦海——她一點都不瞭解他。
不瞭解他的人、不瞭解他的生活,除了他的名字、他的笑以及他的房間,她根本不算認識他,也許,這也就是為什麼當他說她喜歡她時,她卻一點真實感都沒有的原因——因為她一點都不瞭解他。
更何況,他給她的感情太過突然,她一直無法好好咀嚼細想,尤其她那一貫對人的疏離與淡漠,讓她始終無法相信他是真的喜歡她,她總是會把這個問題往腦袋後方轉去,假裝不曾存在,就像鴕鳥把頭埋進沙堆裡。
他到底喜歡她什麼?她不懂、不瞭解,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習慣別人看不見她的存在,現在有一個人看見了她的存在已經讓她感到驚詫,更逞論這個人竟然還說喜歡她,這就讓她更加無措了。
其實她並不是不會或害怕與人相處,她只是不會特意教自己與他人相處,她直覺的以自己的方式在過活,她知道自己的情況不能以常理來論之,所以也就越來越淡然這一切。但她難道從來不曾希望自己能夠與別人好好相處嗎?像個平常人一樣的去與別人相處?看看這個世界的多彩多姿?發現人與人之間的美好情感?她真的從來不曾想像過嗎?她不知道,尤其在遇見牧雲天之後,她已經越來越無法確定了……
環顧他的房間,感受著雙腳真實踏在地面上的感覺。也許,她真的應該好好認識、認識牧雲天這個人了。
***
下午三點,「Passion」酒店裡的休息室。
由於未到開店時間,休息室裡冷冷清清的,只有三個人在裡面。
張子寧像尊雕像似的坐在化妝台前動也不動,一個身材惹火、衣著艷麗、濃妝艷抹的女郎正在為她上妝。
「來,眼睛再抬高一點喔……好,很好,這樣就對了……看你這樣多漂亮,你實在應該好好打扮一下的,你看,打扮起來多漂亮啊!」火辣女郎嬌聲軟語對著鏡裡的張子寧說道。
接著轉頭對坐在一旁的牧雲天問道:「你說,是吧?」
「當然啊!」牧雲天開心又有些掩不住驕傲地笑道,就像是受誇讚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謝謝。」張子寧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謝,而且很驚訝不過是剪個發形、修整眉毛、然後化了個淡妝的她,竟然能夠有這麼大的轉變,看起來……有精神多了。
「好了,就先這個樣子,你的膚質本來就好,根本不需要上什麼濃妝,哪像我,如果不上妝,簡直不能見人哪!唉,沒辦法,天生毛細孔就粗,都是荷爾蒙的錯!……」女郎邊說邊整理化妝箱。
整理好化妝箱,女郎對牧雲天說道:「我去拿衣服,你們等會。」
「麻煩你了。」牧雲天笑道。
「哪的話!」女郎嬌媚地輕拍了拍他的臉頰,「能幫上你的忙我很高興。」
從鏡中看見女郎的動作,一種刺眼的感覺扎進張子寧眼中,她直覺閉了下眼睛,低下頭去,胸口莫名地升起一股空間的感覺。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但就是覺得……悶悶的。
等女郎離開休息室,張子寧有些呆呆然說道:「她很漂亮。」
牧雲天沒發現她的異狀,只顧著欣賞她上妝後美麗的樣子,著迷地笑著,有些傻氣地說道:「你也很漂亮啊。」
「不過她很不簡單,有那麼漂亮的外型,還有專業的技術。」所以牧雲天才會喜歡她吧?她看見當那個女郎輕撫他臉頰時他並沒有厭惡的表情,甚至是一臉的笑「是啊!除了具備專業化裝師的資格,他可也是人妖酒吧的當家紅牌哪!」身為人妖還那麼上進,薇薇「他」的確很不簡單。
張子寧霎時瞪大了眼睛,「人妖酒吧?她是人妖?」
牧雲天也有些驚訝,「你看不出來嗎?」一般人都看得出來的,不過話說回來,張子寧的確不能算是個「一般人」。
張子寧瞪著大眼,還在消化這整個情況,她……不,「他」是個人妖,她可以不多加懷疑,但問題是——當自己接收到這個信息的時候,隱埋在胸口的那股鬱悶竟在瞬間煙消雲散……她到底是怎麼了?這樣的情緒起伏究竟是為什麼?
「對不起,是我的錯,沒事先跟你說。」看著她驚訝的神情,他問:「你會介意他是人妖的身份嗎?」
她趕緊搖頭,「不,我只是很驚訝,畢竟他那麼漂亮,又那麼有女人味……」
他微笑,「他可是很努力才讓自己變成這樣子的哪!」
她點頭,「嗯,看得出來,真是令人敬佩。」她顯現出一臉佩服的表情。像薇薇那樣能夠將自己打理得那麼完美的女人其實並不多見,就像她,所以她才越加的感到佩服。
「我老媽常說,人要有寬大的心胸,才會發現這個世界的美麗。」他笑得有些感動,很高興發現她也是一個具有寬大心胸的人。
「而你也的確做到了你媽媽的期許——你的交遊十分廣闊。」
他笑了笑,「還好啦!」
「與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哪。」她笑中有絲遺憾。
他看她一眼,「你不喜歡這樣?」
「怎麼會?」她微訝回道:「我只是同樣對你感到佩服而已,因為我想我無論怎麼做都做不到像你那樣。」
「你就是你啊,何必要變得跟我一樣?」
「因為我想多瞭解你一些,想跟你在一起,自然最好與你一樣,不是嗎?」她誠實說道。
他聞言,差點沒感動得掉下兩行熱淚,呆愣地注視著她將近一分鐘,張著一雙像小狗般水汪汪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確認道:「子寧……你說的是真心話嗎?」
她點頭。那種——沒錯、正是如此——簡單明瞭的點頭方式。
他忍不住用力抱緊她,「好!相信我!既然身為你的男朋友,我一定會讓你從你父母手中獲得自由!而且我也一定會讓你得到幸福的!」他激動得像一個炮兵在宣誓愛的誓言。
忽然瞥見懷中她質疑的眼神,他空出一些距離瞪她,「還懷疑啊?你的男朋友當然就是我啊!」
「可是你明明就不是我的男朋友啊……」她神情顯得相當無辜又無奈。
「怎麼不是?」他叫:「手也牽過、唇也吻過、身體也抱過,如果這樣不算男朋友那怎樣才算?更何況你剛才也已經說了想要跟我在一起了,你怎麼可以要賴?」
「可是……」
「沒有可是!」他霸道地決定:「就這麼決定了,不准有意見!」
「可是……」
「我不是都說了沒有可是了嗎?你怎麼這麼冥頑不靈呢?」
她有點好笑地看著他——到底是誰像個小孩似的任性固執啊?
「我這麼喜歡你,你怎麼可以不喜歡我!」他哀叫。
「可是……」她快他一步地摀住他的嘴巴,「聽我說完!我的問題是,你喜歡我什麼?」這是她一直想問他的問題。
「喜歡你什麼?當然是全部啊。」這還用問嗎?
「我要的是理由。」她解釋道,「為什麼你不去喜歡那種艷麗嬌美或者溫柔嫵媚的女性?我相信你身邊一定不乏那樣的女人,但你卻偏偏喜歡我這種平淡無味的人?這就好像高級法國料理或者日式懷石盛宴擺在你面前,你卻選擇了旁邊的一碗陽春麵一樣,這樣教我如何相信你是真的喜歡我?」
「我就是喜歡陽春麵!」他大聲說道。
看見她驚訝又困惑的表情,他放柔了語調,看進她的眼,說道:「我就只喜歡那種簡單又樸實的陽春麵。」
「我不想要,也不喜歡那種華麗複雜的口味,久了,一定會膩,但陽春麵是怎麼也吃不膩的,那是最溫暖、最真實,而且是最深刻的一種味道。我不想要華麗或者絢麗的愛情,我只想要一個會陪我走一輩子的人。」
他深情款款地執起她的手,柔情萬千說道:「你就是我想要的陽春麵。」
與他深深對視,她在他眼中看見像磐石般堅定的光芒,各種情緒像浪潮般衝擊著她整個身體——感動、歡喜、感激、安心,以及深深的幸運感受……
最後,她低低確認問道:「你真的喜歡這樣的我?」
「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他以一貫的堅定回道。
「謝謝你。」她低啞說道,喉嚨像填了滿滿的各種情緒,教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然而滿腔沸騰似的情感卻只說得出這一句話。
他輕搖頭,再度將她擁緊,「該感謝的人是我,感謝上天讓我們有緣在一起。」
在他溫暖的懷中,她眼眶忍不住緩緩浮上水霧,模糊了她的視線,雖然掉不出淚滴,但她其實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掉過眼淚了……太少練習的動作教她的眼睛有些扎刺感,但她卻感到萬分幸福與萬分幸運,就如同他所說的——感謝上天讓他們有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