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顏逐青龍 第一章
    東陽鎮 情義村

    「笑顏,你……你要幸福……爹的死絕對……絕對不是……你……你的錯……別……別再自責了……笑……笑顏……」

    展笑顏早哭得雙眼似核桃般的腫大,抽抽噎噎,「爹,別丟下……我呀,爹……都是女兒害了你,是女兒害了你呀!爹……」

    怎能不自責呢?爹是為了救她免於入猛虎之口方命絕的呀!

    自她出生的那日起,世間大大小小的霉運似乎就跟隨著她,她一出生便剋死了親生爹娘,爾後的人生全靠好心的叔叔、伯伯養她,一家挨過一家,她的名字也因為各家討喜標準的不同而一個挨過一個。例如:喜娘、接福、迎春、招寶、喜鵲、吉祥……

    但好的名字在她身上似乎起不了化去霉運的作用,因為天生的霉運根本不能光以好名字來化解,運氣好的家庭沒被她給剋死也要散盡家財,淪落到流浪街頭,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誰都深信她是個不祥之人。

    誰遇到她,誰就倒霉。這絕對不是展笑顏的自怨自艾。

    撿柴維生的展家老伯是她一十三年以來第八個死於非命的爹,其他沒被她給剋死的爹是因為接踵而來的不順遂之後,終於相信她是個不祥之人,不得不對命運低頭而狠心的攆她走,她感激他們,感激所有幫助過她的人。

    歷經無數的家庭,想來,就只有展爹爹到死都始終相信命運乖舛的她仍然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幸福?

    瞧著爹爹慘無血色的雙唇試圖扯出笑容來,她知道那是離別的徵兆。過往的經歷再添上眼前這一樁,縱使她生性再怎麼樂觀開朗,此刻都不得不自暴自棄。

    她不要看不到的幸福,只要眼前的爹爹別死啊!

    「爹爹不放心你呀……為你取名……為笑顏……就希望你的命能順當些……笑顏逐開即是好……爹……爹……」大限將至,展老伯喘著大氣。

    展笑顏拍著老伯的背,千萬個不願意爹爹就這麼死去。「爹,您別說了,您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笑兒,要……要幸福,別……別對命運低……低……低頭……」撿材維生的展家老伯還是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趴在爹的身前,展笑顏萬分悲傷的慟哭出聲,「爹,爹……嗚……」

    造化弄人,與展爹爹風平浪靜地生活半年,原以為好運真的降臨在自己的身上,萬萬沒料到到頭來仍是以死別收場。

    她怨,怨上蒼的不公平!

    但怨能怎麼樣呢?爹爹的後事依然得辦,沒銀兩的她僅能以自身做為買賣的籌碼,賣身葬父。

    斂起悲痛的心情,展笑顏來到東陽鎮的街上,找了個不起眼的街角,全身素白地低垂螓首,跪地尋求願意買下她、好讓她葬父之人。

    展笑顏悲痛的身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顯得突兀,惹來不少路人好奇的眼光。

    一見又是展笑顏,一位鎮民沒絲毫同情心的譏諷道:「喲,我說這個人是誰啊?原來是展笑顏,這次被你給剋死的是第幾個爹呀?」

    說完,惹來圍觀鎮民的一陣大笑,「哈哈哈……」

    「若我算得沒錯……」另一個鎮民搭腔,還很過分的攤開十指數道:「王伯、趙叔、麻花嬸……現在是展大叔,第八個,這是第八了。」

    「天啊!想不到這世上不怕死的人還真多。」

    「可不是?」

    展笑顏不把鎮民的風涼話當作一回事,自然也就不去理會。

    「瞧,嬤嬤也來啦!怎麼,嬤嬤對展笑顏有興趣?」

    鎮民口中的嬤嬤一身華麗,身上不時散發出濃得嗆鼻的胭脂味兒,銳利的眼神直打量著展笑顏,啐道:「哼,要死了,尋嬤嬤我開心?!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展笑顏的名聲在咱們東陽鎮可是比我醉花樓的紅牌焉紅還要有名吶,嬤嬤我再怎麼足不出戶也有所耳聞,留著命吶好多掙點兒銀兩安享晚年。」

    「哈哈哈……」嬤嬤的話自是再度惹來鎮民的譏笑。

    展笑顏始終低垂著頭,很平靜的面對一句句刻薄的言語,真的一點也不怪鎮民的冷言冷語。

    就這樣,日復一日,展爹爹死去七日尚不得入土為安,縱使她有多自責、多心焦也無濟於事。

    在她極度沮喪、不抱任何希望的這日,一位鄰鎮的王姓商賈在鎮民驚異的目光下出錢買下她。

    不到一日,在王姓商賈的協助下,展笑顏得以埋葬爹爹了卻一樁心願,並隨王姓商賈到鄰鎮,展開未知的新生活。

    *  *  *

    五年後 東斜鎮

    「啊!有小偷,捉小偷,捉小偷——」

    一聲急吼,隨著捉小偷的人頭竄動,人來人往的東斜街道一時之間亂成了一團。

    「在哪兒?」

    「快、快、快,這兒,往這兒來。」

    「給我。」

    「老地方見。」

    「嗯。」

    隨著遠處男子的指引,瘦小亂竄的身影一個接應著一個,錢袋亦神不知鬼不覺的易了主。

    最後,一道身影在同伴的聲東擊西、促使捉賊之人眼花撩亂無從辨認何人才是扒手之下,手握錢袋,得逞一笑,身子利落的一閃,沒入暗巷當中。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銀兩到手。

    「嘿嘿嘿!」沉甸甸的錢袋,可謂收穫頗豐,可以預見的是久違的肉味兒將會出現在今夜的餐桌之上。想著想著,她的口水就快流下來。「嘿,等等……大頭兒脾氣無常,難保偷了銀兩就有肉可以吃……」

    黑白分明的眸子隨著腦袋瓜一起轉動,再瞧一眼手中的錢袋之後,她立刻有了主意的露齒一笑。

    「這錢袋裡裝了不少的銀兩,不如我就先拿個幾文錢起來,少那麼幾文錢大頭兒是不會知道的。嘿嘿嘿,就這麼辦!」

    說做就做,她迅速的打開錢袋,裡面果真如她所料有很多的銀兩,為免大頭兒起疑,她不貪心的只拿走五文錢,彎低身子放入鞋襪之中。

    就在此時,偷兒一個個悄悄的閃入,來到竊笑之人背後,惡作劇的往她肩上用力一拍。

    「嘿,小頭兒。」

    「喝!」她立刻嚇得彈身而起,掌中的錢袋亦險些落地。

    她這滑稽的模樣笑彎了同伴的腰,他們很不給面子的放肆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啐,是你們這群小兔仔子,想嚇死我啊?!」撫著心口,她驚魂未定的謾罵著。

    「有多少銀兩啊?」大呆好奇的問。

    二呆跟著問:「是呀,是呀,有多少啊?」

    「錢袋很重,應該不少吧!」方才接手之時三呆就這麼猜想著了。

    「是不少呀!」她點頭,瞧向他們個個神色平靜的臉,心想他們並未起疑地偷了錢袋裡的銀兩。嗯,這樣也好。

    很多時候不知道比知道好。

    一聽,大呆的雙眼立即燦亮了起來,「那麼……嘿嘿……」

    大夥兒心意相通,欣喜的笑道:「今夜有大魚大肉可以吃了!」久未食肉,他們都快忘了肉的鮮美味道了。

    「瞧咱們大夥兒終年都是一身的破爛,新年也快到了,你們說大頭兒會不會給咱們買件新衣裳呢?」大呆問。

    二呆回道:「要我說我寧願多吃幾塊肉也不要什麼新衣裳。」

    「我要新衣裳!」大呆沒來由的相當堅持。

    二呆也不退讓,「我要吃肉!」

    「新衣裳!」

    「肉!」

    一言不和,眼看他們掄起拳頭就要打起架來了。

    他們口中的小頭兒立刻拉開即將纏打成一團的兩人,低聲喝止道:「這個地方不能待太久,不然追打我們的人要是追來了,我們可就慘啦!走吧,大頭兒已經在等我們了,若晚一點回去恐怕又要惹來一頓毒打。」

    「哼!」

    「哼哼!」

    面對仍不妥協的同伴,小頭兒也只能無奈的笑道:「走吧,要新衣裳或是要吃肉也得等到回去之後由大頭兒決定才成呀!」

    「對,小頭兒說得對。」三呆猛點頭,很怕他們真的吵起來,引來方才追打他們的人。「我們還是快一點回去吧!」大呆倨傲的撇開臉,稍稍放軟了語氣,「喏,是給小頭兒面子才不跟你計較的,咱們走吧!」

    二呆聽了可不爽快了,「誰跟你計較了——」

    「好啦,好啦!」小頭兒頭痛的再度拉開他們。「再吵,引來錢袋的主人不僅沒有肉可以吃,也沒有新的衣裳可以穿,還得挨上一頓毒打。」

    「小頭兒說得極是。」三呆贊同。

    大呆、二呆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遂都閉了嘴。默默的、警戒的,這群衣衫破爛、滿臉灰塵的偷兒迅速的離去。

    *  *  *

    東斜鎮郊的東昇村住著十來戶人家,這裡的村民務農,民風相當淳樸,在五年前搬來王家之後,捕快三不五時的造訪王家,著實令村民感到厭惡並刻意保持距離。

    原因無他,捕快到王家並非王家老爺於朝廷有功,而是王家老爺所養的那一群野孩子手腳不乾淨,為保家財,村民對他們可防著,舉凡東斜鎮只要有任何大大小小的竊案、搶案發生,捕快第一個造訪的一定是王家。

    今日亦不例外。

    大呆、二呆、三呆、四呆、五呆,以及小頭兒全都排排站的等候捕快審問。

    「吳老爺的錢袋真的不是你們搶走的?」捕快眼神凌厲的一一掃過六名年齡不一的小孩,絲毫不因他們年歲尚小而稍給同情。

    六名孩童謹記王錢多年來的告誡,低頭默不作聲。

    「怎麼?你們是啞了嗎?」先禮後兵,捕快此回言語之中多了份怒意,「說!錢是不是你們搶的?!」

    看來不給一點顏色瞧瞧,他們是不會說實話的。

    「呵呵呵……」見捕快失去耐性,王錢立刻堆笑的來到捕快面前,「官爺可別冤枉了這些小孩,就官爺所說的,搶案發生之時草民正在院子裡教這些小孩識字,所以他們根本不可能到鎮上去。還請官爺明察啊!」

    「是呀,是呀——」接收到王錢的怒瞪,二呆立刻住了口。

    「錢真的不是你們偷的?」捕快犀利的目光幾乎要看透人心,瞧得六名小孩裡資歷尚淺者頻頻發顫,臉色微微發白。

    「草民肯定不是。」王錢的目光比官爺還狠,瞪得六名小孩的背脊猛然竄上一股寒意。「官爺在此審問他們恐怕是浪費時間。」應付一名小小的捕快易如反掌。

    「王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名義上是好心收養些沒依靠的小孩,背地裡其實是要他們四處行竊,好讓你吃、喝、嫖、賭!」世上像這種偽善者何只王錢一人?他們表面和善,骨子裡儘是壞水,捕快很是懊惱,縱然很想將王錢繩之以法,偏又苦無證據。

    無賴慣了,臉皮也厚如城牆,王錢依舊是堆滿了笑,「怎麼會呢?官爺誤會了!草民會收養這些沒爹沒娘的小孩,完完全全是出自於一顆仁慈之心啊!瞧,光他們幾個小蘿蔔頭每日就要花費掉我不少的膳食費,當然啦,草民有心教導他們,自是不會去計較這些,只是草民如此煞費苦心栽培,無非是希望有朝一日他們皆能成為國家棟樑,如此用心卻遭受到官爺的質疑,草民可真的是冤枉啊!」

    王錢原是位讀書人,有點小聰明卻生性好逸惡勞,如此怠惰的性子自然也就沒考上科舉,家財被他坐吃山空,為了餬口又不想太過於勞累,左思右想,王錢就想出利用小孩來偷錢的主意。

    多好,沒爹沒娘的小孩只要給一點好處,他們就會把他的話奉為聖旨,多好啊!說明白一點,收留這些沒人要的小孩只是他賺錢的目的,他當然也就不會花心思去教他們識字。

    因為傻傻呆呆的他才好控制嘛!

    捕快也不給面子,鄙夷的朝王錢欠扁的笑臉一「呸!」憤怒的旋身,帶著侍衛揚長而去。

    王錢仍是堆笑的躬身送客,「官爺慢走,官爺慢走啊……」待官爺不見人影,他馬上斂起笑容,朝官爺走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哼,我呸!」

    大氣不敢吭一聲的小孩一見著官爺走遠,方敢大大的喘一口氣,「嘿,走了,走了,官爺走 !」

    還來不及高興,王錢乍然來到二呆的面前,狠狠甩上兩巴掌。這舉動嚇壞了所有的小孩,立刻又縮緊身子,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知道我為什麼打你嗎?」

    二呆眼眶含淚,膽怯的開口,「二呆……二呆方才不該插嘴……」死鴨子嘴硬只會惹來一頓毒打,知錯認錯方為上策。這是他們在這裡學到的真理。

    「很好,孺子還算可教。」王錢銳利的雙眼再掃向大呆。

    大呆立刻膽戰的跪地求饒,「大頭兒饒了大呆,大呆下回不敢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在這裡王錢是老大,聰明的學會看王錢的臉色,就可以減少一點皮肉之痛。

    王錢置若罔聞,抬腿一踹,大呆皮包骨的身體沒招架能力的在地上翻滾幾圈,原本是咬著牙不喊痛的,但最後還是痛呼出聲,「啊,好痛、好痛……」肚子像是被大石擊中一樣的難受,痛死他了。

    「這是懲罰你今日在接應同伴錢袋之時手腳不夠利落!」王錢怒斥,目光一轉,如嗜血惡魔般的目光投向三呆。

    三呆嚇得險些昏死過去,「大……大頭兒——」來不及把求饒的話說完,他的雙頰便挨上了兩個耳光,火辣麻痛。

    低下頭,三呆連哭都不敢哭。

    「這是罰你在接應錢袋的時候差點就把錢袋掉在地上!」嘴巴嚴厲地指責著,王錢的目光亦來到四呆、五呆慘白的臉上。

    四呆、五呆立刻心驚膽戰起來,王錢逼近一步,他們便倒退一步,他可沒耐心陪他們玩,舉起大掌,使勁一甩!

    「嗚……」是展笑顏咬緊牙關的以自己的臉龐去擋住那一巴掌,她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對王錢做無言的反抗。

    王錢笑看著她,多倔!多傲啊!明明痛得要命還逞強的不吭一聲,好,很好!

    「小頭兒……」

    「小頭兒……」

    王錢的笑讓他們看得心底直髮冷,擔心小頭兒會被王錢打得半死。

    果然,王錢的笑容瞬間轉冷,在他的世界裡有他這個神就夠了,容不得其他英雄人物的存在。「想充當英雄是嗎?你倒是挺帶種的。」王錢狀似自若的走到她的面前,忽地,手勁強大的捏住她的下巴。她痛得淚水在眼眶打轉也不願屈服。「有膽承受別人的過錯,也得有膽擔上自己的那一份!」

    說完,他手勁一甩,她的雙頰似燒灼,唇角立刻淌著鮮血,沒求饒,僅僅是惡狠狠的盯著他瞧。

    王錢最討厭看到她這種如審判者的眼神,彷彿在訴說他的罪證並一一牢記般,這往往教他抓狂。「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王!」

    信手拾起地上的木棍,王錢使勁的修理起柔弱無骨的展笑顏來。

    再打下去小頭兒恐怕沒命。大呆、二呆「咚」地一聲,跪地求饒道:「大頭兒,求你饒了小頭兒……饒了小頭兒……大呆、二呆求您……饒了小頭兒……」

    「求大頭兒饒了小頭兒……」

    流血了!「嗚……嗚嗚……」四呆、五呆害怕的哭了起來,他們不過是年僅七、八歲的小孩。

    打夠了,王錢憤恨的丟掉木棍,喝斥道:「今晚你們誰也別想吃飯!統統給我到後院去練好接應的動作,練到純熟才可以上床睡覺!」

    「是!大頭兒!」

    原本開心的奢想著晚餐有肉可以吃的他們這下子別說是肉味了,就連果肚皮的冷饅頭都沒得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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