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大廳後,歐陽傲兒循著來時路,回到武子鈴所居住的宅院。
但她並未進屋,而是走到花園的亭子裡坐著。回想起剛剛那樣的場面,說真的,著 實令她招架不住。
方才在大廳裡,子鈴的兄長們雖取笑他們,但她可以看出子鈴與兄長們的感情相當 好,這是她不普擁有過的,她十分羨慕他有好多位疼愛他的兄長。
她殺父的血海深仇已報,在武家莊已叨擾一個多月了,沒理由一直留在武家莊麻煩 子鈴,是該回巫山一趟,同師父稟明一切。
「傲兒。」
武子鈴瞞臉欣喜的朝她是來。方才傲兒匆匆離去,他有些擔心,因為兄長們的取笑 ,並非人人都能接受的。
「子鈴,你怎麼也出來了?」
「傲兒,我將你介紹給兄長們,純粹是出於一片好意,我真的不知道兄長們會拿我們的事來取笑,子鈴替兄長們方纔的無禮向你道歉。」
別說是傲兒,他當時都覺得很尷尬,恨不得有個洞可鑽,或把兄長們的嘴全都堵住也行。
「不怪你,我知道他們是開玩笑的,所以找不會生氣。」
「那就好。」武子鈴這才鬆了一口氣。
見他那副如獲大赦的模樣,歐陽傲兒覺得好玩,她開心的笑道:「你真當我那麼小氣啊。」
武子鈴從未看過她這麼燦爛迷人的笑容,不覺看傻了,嘴也不吝嗇的吐出對她由衷讚美,「傲兒,你的笑容很美……」
他的讚美不禁讓歐陽傲兒羞紅了臉,她雙頰發燙,心跳加速,感覺也很甜,這樣的氣氛讓她不自覺的想起那個吻。
歐陽傲兒害臊的避開他深情的凝視,連忙轉移話題,「可以告訴傲兒,為什麼你兄長會喚你八妹呢?」
聽到她這樣的問話,武子鈴不免又要歎氣,一歎傲兒的不解風情,二歎這等糗事終究還是要讓傲兒知道。
武子鈴忍不住輕撫著她柔細的長髮,輕聲的述說:「此事說來話長,我也是直到十歲時才聽父親提起的。爹說娘有位雙胞妹妹,不幸在及笄那年病逝,娘與妹妹感情極好,在妹妹即將病逝前,她們約定,妹妹要投胎當我娘的女兒,娘也答應了。娘堅信她妹妹一定會守諾言,所以一直努力的想生個女娃。只可惜天不從人願,我娘一連生了七位男孩,生完第七位時,娘不幸因墜馬意外而雙眼失明。
「當時大夫曾警告我娘,不能再懷孕,否則會有生命危險,可是我娘仍不死心,冒 著生命危險又懷了第八胎,也就是我。當娘生下我時,我爹已不忍心再讓娘身心長期受 折磨,出於愛妻心切,爹脫口說我是女兒身。所以在我娘的眼中,我一直都是位女娃的 。」
哇!好奇特感人的故事。歐陽傲兒聽得是目瞪口呆。
「這麼多年來,伯母都沒發現你其實是男兒身嗎?」她好奇的問。
「我娘早已雙眼失明,所以無法親自撫育我、照顧我,我是奶娘一手帶大的。奶娘 很明白武家莊的這項禁忌,所以每次奶娘抱我到娘面前時都極為小心。」
「那……你自己是如何認定自己的呢?」這樣的事對他內心的傷害,或多或少應該 是有的吧。
「老實說,從小兄長、雙親及奶娘甚至奴僕,見到我,都喚我為八妹或小姐,在我 十歲以前,是著女裝的,所以找也一直都以為自己是女孩。直到十歲的某一日,父親與 大夫在大廳內談話,我湊巧經過,也因這樣的湊巧,我終於知道自己的真實性別。當時 ,我整個思緒都亂了,把自己關在房裡整整有三天之久。後來我爹把為什麼要這樣做的 真相告訴我後,我才稍稍釋懷。」
想起以前的事,武子鈴不自覺的笑了。從前的辛酸,在今日談起來,不再是傷痛,反而覺得好笑。
「子鈴,你會介意兄長們喚你……八妹嗎?」歐陶仿兒問得小心,怕自己問得不妥 ,不小心刺傷他的心。
武子鈴不在意的聳聳肩,「其實,他們也是無辜的。從小他們一直把我當成最寶貝 的妹妹疼愛,爭相陪我遊玩,捨不得我哭泣。我想在知道真相後,他們所受的傷不比我 少吧。他們到現在還喚我八妹,是為免我娘起疑,再來是習慣囉。為了我娘,我早已釋 懷了。」
說到這裡,武子鈴不禁大笑出聲,兄長們在知道他真實性別後,臉上神情非常怪異 ,有一段時間,他們都不知道要如何與他相處。
「我真希望有機會能與你的雙親見上一面。」歐陽傲兒微笑的說。很羨慕他有恩愛 的雙親,她自小父母雙亡,雙親長得是何模樣,她早已忘了。
聽到她所說的話,武子鈴咧嘴笑道:「這你大可放心,我爹娘每逢過年時節都會回 武家莊,現在距過年只剩下三個月,你耐心一點,總會見著的。」
看著他俊美的笑容,歐陽傲兒卻笑不出來,她神情落寞的開口,「不,我大仇已報 ,是離開武家莊的時候了。」
子鈴待她的好,地無以為報,只能一一記在腦海,永不忘懷!
其實歐陽傲兒要離開,武子鈴是有心理準備的,只是他喜歡傲兒呀!得來不易的情 感,教他如何說收就收呢?
武子鈴搖頭,不要!他不要傲兒離開!
「傲兒,你喜歡我嗎?」他輕拉起她的雙手,雙眸溫柔而深情的望著她,柔聲的問 著。
留住她,武子鈴只有以他對她的這份情做最後的賭注了,而這份賭注的輸贏,則完 全掌握在傲兒手中。
「嗯。」歐陽傲兒誠實的點頭。是子鈴的溫暖教會一向只有仇恨的她,如何喜歡去 一個人的,她當然喜歡子鈴。
歐陽傲兒的回答,讓他高興又激動的將她攬入懷裡。
「那就為我留下!」武子鈴在她的耳邊細語著。
他的話像魔咒般,燃燒著她的軀體,歐陽傲兒幾乎要點頭答應了。可是醉人的酒雖 甘美,也有醒來的時候。
歐陽傲兒仍依戀的偎在他溫暖的懷抱裡,緩緩的開口,「子鈴,你我都明白,這樣 的日子不適合我。」
不,武子鈴不明白,真的無法理解,他慌亂、激動的說:「傲兒,你沒試過,甚至 沒努力過,怎能如此肯定呢?這一個多月來,你在奕仙居不是生活得好好的嗎?你如果 喜歡奕仙居,就住--」
歐陽傲兒心痛的打斷他的話,轉過身去,背對著他道:「夠了!子鈴,不適合的, 我習慣了四處為家的生活,無法安定下來的。雖然狗賊已死,殺父之仇己報,但這世上 像狗賊那樣的人處處可見,傲兒既習得高強的武藝,就該不有負師父們對我的教導,懲 治那些無法無天、魚肉鄉民的奸佞,我責無旁貸。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對我的情,我 會仔細的收藏於心的。」
她也想回應子鈴的感情,但是她不能,世上有太多沈元亮那樣的奸臣,她身受其害 ,所以她不希望有人像她一樣。
「那……你對我的情呢?」武子鈴急問。
對於他的問題,歐陽傲兒不願回答,因為她的答案依舊無法改變她的決定。她痛苦 的轉過頭,神情悲傷的奔回房去了。
※※※
在歐陽傲兒決定離開武家莊的那一刻起,又過了一日。而這一天裡,武子鈴總是避 著她。
她當然知道他躲避她是怕離別的來臨,躲一天就能拖一天嗎?既然離別讓他們倆都 痛苦,她不是沒想過要不告而別,只是子鈴對她情深義重,於情於理她都不能那樣做。
歐陽傲兒苦思著,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讓人離別而不悲傷的方法,她只知道在這兒 待得越久,痛苦也就越多。
像這樣整日沉浸在分離的悲傷襄,是她很不喜歡的情緒,因為離不開就拋不去!她 已經整整鬱悶了一整天了。
「好煩啊!」歐陽傲兒低喊一聲,走到床邊一倒,她的身子就埋入柔軟的棉被中。
子鈴若再避著她,她是不是該主動去找他?
可是看到子鈴悲傷難過的臉,她會不會又心軟了?只是心軟又如何?心軟也不能改 變她離去的決心。
喜歡上一個人就要有牽絆嗎?
她也喜歡兩位師父,師父宋亭恩撫育她長大,教她詩書也教她習武,可是宋師父卻 在她十二歲時,把她送至祈連山與東方邪師父習武。
當時她不願意與宋師父分離,九年彼此相依的那種深厚感情,在分離的剎那,讓她 難過得柔腸寸斷。
但為了讓她習得更高的武藝以報父仇,宋師父還是離她而去了。
與東方邪師父在祈連山習武六年,東方師父的思想、生活都是非常的特異,容易取 得的山泉不飲,偏只飲谷底寒潭的水。加上東方師父行-忽不定,有時三個月不見師 父-埃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師父是被新奇的事所吸引,一埋首深研,竟忘了還有她 這位徒兒在等他呢。
在東方師父即將仙逝時,她用盡各種她懂的方法想救師父,卻只恨自己懂得太少, 無法挽救師父。
東方師父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曾告誡她:「傲兒,斷情、無情方能習得武藝的最 高境界,不要……再為師父掉眼淚了,下山去吧。下山去後,就不要回頭……」
與東方師父習武六年的點滴,轉眼已成雲煙,教她怎能不難過呢?她還是無法達到 東方師父所告誡的斷情與無情。就是做不到斷情與無情,所以面對與子鈴的分離,才會 讓她這麼痛苦。
這時歐陽傲兒聽到從屋外傳來陣陣悠揚的樂音,不禁勾起她的好奇心,決定到屋外 一探究竟。
※※※
花園內,武子鈴撫著古箏,從指尖所流洩而出的樂音有如哀泣,而他的眉間則蒙上 一股淡淡的離愁。
與傲兒相遇時的驚愕、與傲兒相知時的愉悅,以及即將離別的難捨,充分流露在他 所彈奏的這曲樂音之中,令聽者為之心酸。
停下撫琴的雙手,,武子鈐閉起雙眼擰緊眉頭,痛苦的神情一閃即逝後,他才緩緩 的開口小「傲兒,出來吧。」
他一直都知道傲兒在一旁,聽他為她所彈奏的離別曲,他逃避傲兒,已經整整一日 了,在這一日裡他想了很多。
他想過與傲兒一同行俠仗義,但只怪自己習藝不精,若與傲兒一同行俠仗義,不但 幫不了她,更有可能成為傲兒的累贅。
聽到武子鈴的叫喚,歐陽傲兒從樑柱後走出,來到涼亭外。
見她已換回一身單薄的黑色衣裳,千鈴不禁關心的問:「已是深秋,傲兒這樣穿太 單薄了。」
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不會照顧自己的身體。
面對武子鈴臨別的關心,突來的感動讓歐陽傲兒心裡發疼著,而為讓他放心,她微 笑的開口,「不,長住深山,傲兒已經習慣寒冷的氣候,別為傲兒擔心。」
「哈!看來無法適應的是我才對。」武子鈴大笑一聲,試圖讓氣氛變得歡樂些,與 傲兒最後的話別,不該哭喪著臉。
看他笑得勉強,歐陽傲兒的心就更難受了。
「子鈴--」
歐陽傲兒才開口,武子鈴便打斷她的話,「傲兒,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請你別說了 ,我不要你的感謝,也不要道別。子鈴有個請求,請傲兒答應。」
「你說。」
「給我五年的時間,五年後的今日,我們相約在巫山下十里外的鴛鴦亭見。到時, 我會成為一名足以與傲兒匹配的男子,好嗎?」武子鈴說出自己的想法與決定,有約定 也就有希望。
只要給他五年的時間習武,他就有能力保護自己也保護傲兒,一起實現傲兒鏟奸除 惡、行俠仗義的理想。
他的提議讓歐陽傲兒感到訝異,身在江湖是世事難料。「如果……如果傲兒不幸逝世,或子鈴未依約前往呢?」
聞言,武子鈴將她摟抱入懷,緊緊、緊緊的,他的計畫中不許有傲兒所說的假設存在,絕對不許!否則他就無法鬆開這雙手。
「不,不會的,我絕不會違背約定!」他搖頭低語,「傲兒,你會嗎?」
歐陽傲兒的身子因被他緊摟著,而有些喘不過氣,耳畔傳來的是他急促的心跳聲,相當的沉重。
深吸一口他身上散發的氣息,歐陽傲兒雙手也緊抱著他,她讓自己稍稍迷失在情感裡,「不……不會。」
緊緊相擁的兩人,都想為別後留下深刻的記憶,好好記住屬於對方的氣味、屬於對方的溫暖、屬於對方不變的樣貌,在這最後一刻都要好好的牢記。
久久、久久後,武子鈴將她推離懷抱。
他深深的又望了她一眼後,快速的將她轉過身,讓她背對著自己,原本搭在歐陽傲 兒肩上的雙手,也輕輕將她往前一推,然後他哽咽的開口,「傲兒……不要回頭,我們五年後……鴛鴦亭見。」
歐陽傲兒早已淚眼婆娑,身子僵硬的聽完他所說的話後,就如他所期盼般,不再回 頭,像風一樣消失在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