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不能否認,他有略微的心動。
也許只有一點,但是誰又能保證將來不會有更多。
陽光大把大把地撒下來,白花花的一片,明朗悅目。
兩人在這樣一個令人恍惚的晨光中出發,踏上回程的道路。
「要不要我來開?」岑越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是挑釁,還是體貼?只有當事人才能瞭解。
姬慕禮勾起唇,邪魅地笑了笑「我以為你會很累。」
坐上車,岑越一抬頭就輕聲笑了出來。昨天晚上用奶油泡製而成的作品居然還精神抖擻地保留在車玻璃上,生命力之頑強可以媲美蟑螂。
「擦掉吧。」
「不行,多有創意的作品。」姬慕禮攔住岑越的手。「再留一會兒,回去再擦。」
「別人看到會笑,很傻。」岑越客觀地做出評價。
「別人怎麼樣我才不管,我只要你笑就行了。」熱帶雨林裡的野生生物開始向他心愛的寶貝兒噴灑催眠的汁液。
惡——他自己不嫌噁心不要緊,害得別人反胃就不應該。
一路上風馳電掣,暖風從車窗裡倒灌進來,吹得人通體舒泰,飄飄欲仙。
伴著這種飛快的感覺,中午時分,車子穩穩地停在岑越的門前。
「等一下。」姬慕禮叫住正要下車的岑越,「這個給你。」
接過對方遞來的小圓盒「這是什麼?」
「給你的生日禮物」。姬慕禮微笑著解釋。
竟然是一盒糖!岑越搖了搖頭,「你把我當女人還是小孩?」
姬慕禮露出極為閃爍的笑容。「不,我把你當成最特別的人。」
如果是女人,他絕對不會送這個。因為現在的女人都很厲害,她們知道一盒糖再怎麼精緻也比不上一顆鑽石來得珍貴。可是,一粒糖果卻遠遠要比鑽石來得甜蜜。
藏在鏡片後的黑色眸光深邃了幾分,伸手扳過殺手的下顎,然後是一個大膽的吻。
岑越推開車門,轉身下車。
恩恩恩——
呃呃呃——
哦哦哦——
小安差點就捧不住手裡的書。怎麼一上午就這麼勁爆,兩個男人當街接吻很招搖哎!不過……也粉養眼。今天真***好運氣!
偷偷瞄了瞄身後的宋在雲,那個男人好像還沒有看見門外超級來電的一幕。
今天他一進來就抓著她問老闆有沒有回來?奇怪哩,昨天明明是他們一起出去的,怎麼今天陪老闆回來的是先前那位又帥又酷又野性的大哥?
唉,春天還沒到,就又有人要失戀了……
不過說實話後面那個男人長得也不錯,就是年輕了點,如果有老闆那種成熟斯文的味道,或者門外那位老兄臉上狂野邪惡的笑容就好了。
可惜自己只能憑空想想,沒辦法,身為曼哈頓甜心的她已經被喬伊那個傻小子套牢了,美男子後宮的計劃只能暫時保存在做夢時間裡了。
岑越推門入內。
「老闆……」小安張嘴,還來不及展開下文。
「岑!」宋在雲像一團暴風般搶在小安的身前。「天啊,你去哪了?一直都聯絡不到你。」
昨晚事出突然,他們在人群中擠散,他無故消失,又丟了手機,恐怕早巳急壞宋在雲。
岑越歉然,「遇到一點事。抱歉,讓你擔心了。」
宋在雲為人聰慧,沒有深問到底,只是真摯一笑。「到你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岑越問。
「腦子都亂成一團了,哪還有心思上班,我翹班了。」宋在雲年輕的臉龐略作潮紅,「還好是我杞人憂天,你果然沒事。」
「翹班的話不就沒有免費午餐了。」
「怎麼,你要請我?」吞口水的聲音。
岑越的眼角濺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出錢沒問題,只是要搭你的便車。」
「沒問題。」宋在雲微笑著拉起岑越的手往外走去。
呆呆地目送著兩人的背影,某人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到底——有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啊啊啊——
小安無比委屈地哀嚎著,不過幾秒鐘就意識到自己聲淚俱下的表演根本沒人在看,索然無味地往桌子上一趴,嘴裡哼哼唧唧地開始唱歌。
「十個男人八個壞,九個呆,還有一個人人愛……」
哎,這是什麼東東?
一盒糖,而且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既然很好吃,讓她吃一下應該沒關係吧。只吃一顆,老闆肯定下會發現滴。
高興地轉開盒蓋,食指相拇指併攏,拈起一粒糖樂顛顛地往嘴裡送去。
呃——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酸啊!
精緻可愛的美人臉恐怖地皺起,紅唇扁成一條線。
不會吧,那麼難吃的東西也敢拿出來賣!
恩恩恩,讓她看清楚是哪家公司製造的,明天就去抄了它!
咦……她突然停止惡毒的咒語,因為那股讓人精神高度集中的酸澀正漸漸淡去,一絲甜甜的果味正在味蕾間歡快地散開。
原來這種口味的糖果,每一粒的外壁都塗上了特製的酸粉,酸澀過後才能品出甜蜜味道。
小安疑惑地盯著手裡的東西。「哇靠!這麼變態的糖有誰要吃啊!」
那個……能不能讓她再吃一顆?
岑越帶著宋在雲去了一家中式飯店。
交杯換盞,那個年輕人大顯愛酒本色,但實力著實不盡如人意,出來的時候全靠岑越扶持。
「叫那麼多酒,我還以為你很能喝。」岑越一手扶著他,一手伸入宋在雲的衣袋尋找車鑰匙。
「別人出錢我當然要多-幾杯。」腳軟得彷彿沒有力氣支撐身體,宋在雲懶懶地將重量全交給岑越。「真是糟糕……本來是想把你灌醉的,怎麼好像醉的是我。」
好不容易打開車門,把喋喋下休的宋在雲安置在後座,醉醺醺的人卻拉著他不肯鬆手。
岑越無奈。「在雲,我要開車,」
「你知道我為什麼想灌醉你嗎?」好像絲毫沒把岑越的話收入耳內,宋在雲只是吃吃地傻笑。「你-醉了就可以任我為所欲為,嘿嘿……」
岑越掙開魔爪,果斷地忽略他的胡言亂語。
汽車正要發動,一片低沉的引擎聲中,宋在雲掙扎著從後座坐起,搖搖晃晃把腦袋靠在前座的椅背上。他一雙醉眼朦朧,突然問道。「岑,我還有機會嗎?」
四散的空氣裡是濃濃的酒意,從後視鏡望去,宋在雲神智不清,又似乎清醒無比。
岑越一時無言。自己與姬慕禮同車而返想必都被他收在眼底,收在眼底又壓人心底。
究竟是誰招惹了誰?感情就像是未知的陷阱,或美麗或猙獰,若是兩個人一起掉進去自是浪漫如蜜,若只有一人陷入,就只有苦苦煎熬狼狽無比。
「好想睡……」宋在雲嘟囔了兩聲,身體慢慢滑下,臥倒在後座再無聲息。
岑越不知他住在何處,只能又將車開回書店。
他們一頓飯吃了差不多將近兩個小時,回到店裡已是下午兩點,門外居然掛著「休息」牌,小安不知溜去哪裡。 、
宋在雲依舊醉態可掬,只是一路顛簸,臉部有些抽搐。
岑越看著他不自然的神情,及時出聲警告。「你若敢吐在這裡,我馬上把你丟出去。」
「恩—」宋在雲慌忙搗住自己的嘴,硬是將一口酸氣逼回肚腹。「岑,原來你是暴君。」
「盥洗室在樓上。」
「哦……」他暈頭轉向,在原地轉了一圈後仍然分不清東南西北,一臉無辜。「樓上在哪?」
先前都是廢話,岑越直接拖著他上樓。
時間把握的不錯,一沾到二樓的地板,宋在雲就以忍無可忍的速度,用最虔誠的姿態對著馬桶頂禮膜拜。
吃下去的明明都是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餚,怎麼反吐來的卻是烏七八糟一片狼藉,而且臭不可擋。
岑越趕快把盥洗室的門帶上,讓宋在雲一個人在裡面盡情地作嘔。
一夜未歸,他去廚房倒了杯水,順手按下電話的答錄鍵。
「親愛的,我剛回家就覺得很想你。特魯迪問我們是不是去了迪士尼樂園,其實我很想邀你去看午夜電影。」
這個聲音太過熟悉,沒有任何神秘可言,岑越微笑,片刻後第二通留言響起。
「岑,是我……有人告訴我,你認識那個殺我父親的兇手。這是真的嗎?」一個苦澀的女音,像被輾碎了般壓抑,蒼田祿彌。「我想見你,樓下的車會送你過來。安小姐……在我這裡」。
岑越默默地喝了口水,將杯子放到桌子上。
「岑……」宋在雲站在盥洗室的門口,他出來的時候正巧聽到了蒼田的留言。雖然不是很明瞭,仍然猜測到其中的危險。「你不會有事吧。」
「放心,我很快回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豪華的房車停在街角,他扶宋在雲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了,但不曾想到是專為自己而來。
車裡只有一個司機,恭敬地為他拉車門。
不同於前次的歐式別墅,這是一座標準的日式豪宅。
外觀素雅正統,內景精緻悅人。
只是由於主人的猝亡,來來往往的僕人、保鏢,皆是神情肅穆。
蒼田家的產業自是氣派非凡,穿過一層又一層的庭園和長廊,終於到達目的地。守門的僕婦輕輕推開活動拉門,請他入內。
和室內相當簡潔,高雅的香枝木製成的傢俱,名貴的裝飾軸畫,以及供奉著佛像的壁龜。
岑越脫下鞋子,在塌塌米上席地而坐。
蒼田祿彌身穿黑色的和服,臉色蒼白憔悴,她抬起頭來。「岑,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一夜之間,截然驟變。這生生造化之道要如何參透……
岑越實在想不出該怎樣安慰。
他一身僵硬鐵骨,幾十年摸爬滾打,尚未看破生離死別,又怎忍心教導眼前這盈盈含淚的少女何謂人間險惡。
「岑,你認識那個殺手嗎?」
「我認識。」他的回答讓蒼田祿彌咬住了下唇。
「那麼……在劇院裡,你是故意出現在那?」這個問題像是一個關口,她緊張萬分,素白的小手下意識地抓緊了衣角。
「不是。」岑越沉默片刻。「我並不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
黑色眸子穿過透明的鏡片清澈無比,直直看入蒼田祿彌的眼中,拂散了她眼底的懷疑。
「謝謝。」謝謝他的坦率,謝謝他沒有在她的心上再劃出一道傷口。
她低低地垂下眼,語氣卻透著堅硬。「但是,無論如何,請你告訴要怎樣才能找出那個兇手?」
「抱歉,我不能說。」他拒絕了她的問題。
「他是……你的朋友嗎?」蒼田祿彌憂傷地問道。
朋友嗎?岑越自己也說不清楚兩人是什麼關係。
從一開始他們就互相牽連在一起,偶爾也曾斷線,結果卻糾纏地更緊。他們有過關係,但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情人,甚至沒有人開口說「我愛你」。
姬慕禮,冷酷惡劣,又浪漫多情。
有時候叫人心煩,有時候叫人心軟。
「如果我不說,你是下是就要傷害小安?」他一語如箭,刺得對手身體一僵。
蒼田祿彌慌亂地看著他,「岑,我沒有別的辦法……」
她父親一去,整個集團都亂了套。平日生活悠閒順遂,只需用功讀書便可邀取萬千寵愛,一趟父女出遊卻讓她在突然間失去唯一的親人。
如果不是她的未婚夫家上衫財團及時相助,她身單力薄,恐怕早已支持不住。
三日後便是大殮,她想在那之前找出兇手,以及指使者。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有人會付那麼多的錢去殺另一個人?」他問。
她知道,是因為仇恨。
蒼田佑樹能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不知建立了多少人脈,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仇家。權勢猙獰,血肉之軀自是罪孽纍纍。
岑越不想去揭開躲在姬慕禮背後的委託人,他柔和眼神似一股軟繩,牢牢鎖定蒼田祿彌。「祿彌,找到了又如何?」不過是一個仇恨後再添—個仇恨。
她不出聲,已是節節敗退。何嘗不想放開這沉沉重負,但事關至親,幾人能平常以對。
「祿彌……」他聲音柔沉,字字人心。「……你學不來,也不要學。」
面對眼前之人,她終於認輸。
生日那天,曾對著燭光許願,願所愛之人永遠幸福。而那個人現在就坐在她的面前。一顆淚珠自臉頰滑落。
「對不起,岑,我讓你為難了。」她臉色蒼白,神情終不再慌亂。「安小姐她不在這裡,我保證最晚明早之前,一定將她平安送回。」
「謝謝。」岑越誠摯地感激那份純真善良。
「你的婚期……定了嗎?」他問。
「兩個月之後。」她緩了緩,「本來想延期的,但是上杉家沒有同意。」
岑越默然。
掌權者已經下台,娶了她就等於控制了大半個蒼田財團,受益方已經迫不及待,自然是越快越好。
像是反過來安慰岑越,她擠出一個笑容。「那個人對我很好。」
她的未婚夫婿年輕有為,俊朗不凡,多少人艷羨。
離開時,他站起身,卻沒有馬上走。「祿彌,你要幸福。」
世上沒有永遠的公主,此番蛻變,她終於要長大。
宋在雲一聽到聲響,就從椅子上跳起,幾個大步搶到樓梯口向下張望。看清楚那個身影,喜形於色。「岑,你終於回來了,事情解決了嗎?」
「放心,沒事了。」
緊張的氛圍一掃,宋在雲立刻開始作怪。「你是沒事了,我可是等得頭髮都要白了。」
不過是兩、三小時,卻被他說得像一個世紀。
岑越淺笑。「你沒回去?我以為你會嚇得從此杳無音信。」尋常人誰會願意牽扯進人命糾紛。
「我怎麼會不理你,只怕是你不理我。」他隨口一言,眸中卻別有深意。
「在雲,我不會不理你。」岑越淡淡而笑,側頭看定了他。
宋在雲一怔,隨即搖頭苦笑。「岑,你說這話究竟是想讓我死心,還是給我希望。」
「你又沒愛我到死,我何必躲你。」岑越反問。
「唉,我給人下了咒,下知道誰有解藥?」幽怨地白了他一眼,宋在雲摸著肚子大叫。「我要吃麥片,在哪裡?」
「廚房的那個櫃子,自己去弄。」
電話鈴突然想起,岑越伸手去接。
「是我。」聲音渾厚沙啞,透著濃濃自信,姬慕禮。「我想去看電影。」
「午夜場?」岑越明知故問。
「當然。」隔著電話,姬慕禮低低怪笑。成人電影才好看。
「何必出門,你可以自導自演。」
極具魅力的男低音帶著驚喜響起。「岑,你想我就直接說。不過我一人演戲多麼無趣,
可否要求觀眾助場?」
宋在雲突然從廚房探出頭來,「好香!岑,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岑越點頭示好。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岑,我記得你的助手是小女生吧。」
「不是小安。」不是小安,又是誰?他故意促狹,不多做解釋。
卡嚓!
一記詭秘的音節透過電話線傳來。可能是咬蘋果的聲音,也可能是子彈上膛的聲音。
「你知道我殺人都是要有人付錢的,也許可以為你破例。」
森林裡的野生動物,為了保全自己的領地,常常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尤其是雄性動物,自己的地盤容不得半點差池。
姬慕禮在鋼筋水泥的建築裡,興奮地閃著那雙墨藍的危險瞳仁。
「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岑越犀利地拆穿他。
姬慕禮哈哈大笑。「天下大亂才正合我意」l
他收斂嬉笑之態,突然說道。「岑,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想幹什麼?」
岑越靜候下文。
「我想握著你的手……」
多浪漫。用習慣摸槍的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熨貼,十指糾纏。
岑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把身體的重壓全交給柔軟的沙發,才慢悠悠地開口。「只是握
手,這怎麼夠?「
電話那頭歎息一聲,「果然還是你最瞭解我。」
兩人在曖昧的對白中收了線。
宋在雲從廚房走出,遞上一杯熱飲。
香濃可口,十分受用。
眼神一瞟,宋在雲注意到矮櫃上的CD,感興趣。在其中抽了一張,推進音響。
羽毛般的音樂恍恍惚惚地響起,宋在雲走到沙發前,眨了眨眼。「岑,再陪我跳一次舞。」
好像時光流轉,他們第一次在酒吧裡的模樣。
只是有了經驗,宋在雲動作自然,再無羞赧侷促之感,
突然覺得有點累,岑越闔上眼瞼,所以沒有發現那雙清亮的眼睛正牢牢地盯在自己的面上。
隨著身體的轉動,他微長的瀏海像輕柔的音樂般軟軟飄拂,在透明的鏡片上印出淡淡波動。
宋在雲輕聲歎道。「岑,你不該如此有魅力……」像是由衷的讚美,語氣卻有些奇怪。
岑越睜開眼睛,想把對面的人看清楚。
宋在雲笑容動人,拉著他做了一個旋轉。
只是一個旋轉,岑越競有些暈眩,周圍的空氣彷彿也跟著渙散。
天色已經黑下來,壓得房間裡有些沉重,光線漸暗。
停止腳步,兩人互相凝視。
雙手無力地從對方的腰側滑落。昏暗中,他眼神複雜。「你給我喝了什麼?」
宋在雲不答,只是溫柔地看著他。
「在雲……你究竟是誰?」岑越疲倦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