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初冬的天幕已完全暗了下來,車水馬龍的街道,閃爍著各式各樣的霓虹燈光,除了「不夜城」
不夜城,一間頗富盛名的店,性質不定,PUB色彩相當強烈,但就某方面而言,它又像個下午茶坊,營業時間分兩個時段,一是下午兩點至下午五點,一是晚上九點至凌晨兩點。
無論是什麼樣人種、國籍、職業、身份的人,在不夜城裡全都看得到;不夜城是一個無國界、無種族的地方,充斥著三教九流,甚至下九流、不入流的男男女女們。
而這樣的它,並沒有所謂的霓虹燈,更無浮誇的大型招牌,它所擁有的,只是一塊悠哉掛在半樓高處的小小木牌。暗紅色的木匾,在這片爭奇鬥艷的鬧區中看來特別突兀,卻不顯得格格不入。
七點,並不屬於不夜城的營業時間,然而,一名白衣少年卻以理所當然的姿態走進仍在準備中的不夜城。
那是一名一身亮白,身形纖細卻非弱不禁風模樣的少年;那是一個擁有一張堪稱是完美無瑕的天使臉蛋的少年;那是一位名為安澄羽的少年。
他是蔚心學園高中部的學生會副會長,是「億帆運輸」董事長的獨生子,除此之外,他也是不夜城店長的友人,不夜城的VIP客人之一
推門步入尚未開始營業的不夜城,安澄羽如入無人之境般走向吧檯,挑了隻杯子裝滿冰塊後,逕自從冰箱內取出柳橙汁,並由架上取下一瓶伏特加。
「偽天使,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我這兒報到?」
一道嬌嬌柔柔的女聲在安澄羽將冰塊、伏特加、柳橙汁倒入雪克杯中時傳了過來,一眨眼,她人已坐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上。
安澄羽向來者淡淡一笑,開始上下搖動雪克杯,動作熟稔與俐落的程度,不輸給不夜城內任何一位調酒師。
「偽天使,這麼早來,可是沒有獵物可以讓你狩獵的喲。」女聲的主人是一位結合少女臉蛋,與成熟女人嫵媚風情的女性;她,正是不夜城那位向來神出鬼沒的店長。
「我知道。」安澄羽彎唇揚起一抹天使般的微笑,將杯中的大半冰塊倒入水槽後,才把雪克杯中的橙黃色液體沿著杯壁緩緩倒下。
「既然知道還這麼早來……你不行了嗎?偽天使。」女子淺淺一笑,看來彷彿是純手工精製的古董娃娃。
「沒那回事。」安澄羽臉上的天使微笑沒有半分動搖,含笑輕啜了口自己親手調出的Screw Driver。「我只是……有點倦了。」
「倦了?」女子感到有些興味的揚起柳眉。「哪方面倦了一.偽天使。」
安澄羽微微一笑,天使般的笑容讓人讀不出半分情緒。「性愛。對於做愛,我已經無法提起興趣。」
女子聞言,柳眉不禁微微皺起。「偽天使,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現在應該是正值血氣方剛、精力十足的年齡吧?」
「是沒錯。」安澄羽柔柔一笑,偏首望向坐在漆黑高腳椅上的絕美女子。「但是這也不代表我非得找人上床來證明吧?沒興趣就是沒興趣啦!」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女子微噘起粉嫩唇瓣,支肘托住自己的下巴。「不過,偽天使,你明明不是這麼清心寡慾的人,不是嗎?就我所知,你前幾天才和一個有怪癖的傢伙勾搭上,才短短幾天,你就厭倦他啦?」
「不完全是。」安澄羽仍是一派溫柔的笑著。「和那傢伙搞在一起會讓他們擔心,所以我才和那傢伙斷了。」
「他們?」女子敏銳的聽出安澄羽話裡的那份在乎。「不夜城的人嗎?」
「不是。他們……只是一隻大笨狗和一隻孤僻黑貓罷了,和不夜城的人沒有關係。」放下只餘少許冰塊的玻璃杯,安澄羽緩步踱出吧檯。
「是朋友吧?」女子亦站起身,慢慢走至安澄羽面前。
安澄羽略低首,給了女子一抹天使般的無邪微笑後,便什麼也沒說的走向置於不夜城角落的純白鋼琴,在距其一步遠處停下腳步……
「他們是特別的。」好一會兒,安澄羽才低喃出這幾個字,聲音細不可聞。
「偽天使,你不過去嗎?」很突然的,女子天外飛來這麼一句問話。
「嗯?」安澄羽回首看向女子,投給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不過去彈嗎?平常你都會為它調音,順手彈上幾首歌的。」女子輕聲說明,絕美的臉上漾著甜甜的笑。
「今天不適合。」安澄羽輕搖頭,給了女子一個溫柔的笑。「店長,我先走 了。」
「不再多待一會兒?」
女子向安澄羽走近一步。
含笑搖首,安澄羽一轉身便走出不夜城,纖瘦的背影迅速與喧鬧繁榮的街道融 為一 體……
無聊!
漫步在昏暗不明的偏僻巷道間,安澄羽的心情低落。
日子一天比一天無趣,每天做的事情也幾乎一模一樣,毫無變化可一一一口,真的很無聊。
是貪心了點吧?他想。
能有這種安逸的日子,他該知足了才對,可是為什麼他還是覺得生活是這麼的空虛,這麼的無趣?
自天而降的稀疏雨絲,打斷了安澄羽的心緒。
下雨了……
安澄羽的腳步倏地定下。
立在暈黃路燈下,他仰首承接冷涼的雨絲,舒服的瞇起眼,任由因光線照射而顯得閃閃發光的雨珠輕輕地吻上自己的額頭、眼睫、鼻尖,再順著臉頰緩緩滑過白暫的頸子。
這是一幅輕易便能魅惑人心的景象。
好舒服……
低低逸出滿足的低歎,安澄羽緩緩睜開雙眼,出神的盯著怎麼望也望不盡的漆黑蒼穹。
還是晚上的毛毛雨最美,尤其是路燈下的,似乎能夠滌淨身上所有的罪惡……
勾唇一笑,安澄羽閉上雙眼,但在下一秒他隨即睜開。
有人!
警覺性極高的收回心神,安澄羽的目光在瞬間變得犀利逼人,森冷如刀鋒銳利的掃視過四周後,安澄羽終於在垃圾箱的另一側,見到方才發出細微發聲的東西。
那是一個傷痕纍纍、一身是血的人,看起來好像才被人狠狠修理過。
有些納悶的走近蜷縮成一團的人,安澄羽在蹲下身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後,一瞬間他完全呆住了,向來精明清晰的腦袋頓時成了一片空白。
愣了整整三秒後,安澄羽才自失神中清醒過來,並站起身。
自外套內袋中取出手機,按下數鍵後,他啟口輕語:「立刻到巷口等我,順便準備簡單的醫療用品。十分鐘之後,我要看見你們。」才說完,他便立即切斷了兩方的聯繫。
將手機收回原位,安澄羽又蹲了下去,烏黑美眸專注的看著這個一 身狼狽的人,臉上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美麗微笑。
痛,好痛。
眼界所及一片黑暗,尹紊什麼知覺都消失了,只剩下痛覺還在。
怎麼回事?
尹紊困惑的自問,卻更加的一忙無頭緒。
「你昏過去了嗎?」
意識混沌中,尹紊聽見一道溫柔如水般的聲音這麼問著,同時也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臉頰,力道輕得恍若情人的撫觸。
別碰我。尹紊想這麼說,但他發現自己竟說不出話來,只能勉強的發出幾個沙啞的單音。
「你醒了嗎?」
那悅耳的男聲這次柔柔的拂開他額前礙事的過長瀏海,冰涼的指尖滑過了他的眉。
當然醒著。尹紊有些不悅,但他發現自己竟虛弱得連皺眉都覺得累。
從未有過的無力感,挑起尹紊藏在意識最底層的那抹倔強。憑著不想投降的那股死硬性格,尹紊終於睜開宛如千斤重的薄薄眼皮。
映入尹紊眼簾的,是一名一身眩目亮白的少年,還是……天使?
白衣少年帶著一抹溫暖和煦的淺笑,像天使;白衣少年有著一張完美無瑕的臉孔,像天使,白衣少年有著一副柔潤悅耳的嗓音,像天使。
他是不是因為失血過多而開始產生幻覺了?
看著近在咫尺的好看臉蛋,尹紊的腦海中不禁浮出這樣的疑問。
好美的眼睛!
看著尹紊緩緩睜開的眼,安澄羽在心中發出由衷的讚歎。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這麼漆黑的眼睛,只有最純粹的黑色存在,像是無底深潭似的,能輕易讓人沉溺其中而不可自拔。
看著尹紊那張雖然沾染上鮮血,但卻一點也無損其陰柔俊美的絕麗容顏,安澄羽毫不自覺的看得出神。
「你……是誰?」努力了老半天,尹紊總算吐出這三個字,只是聲音輕如蚊「。
安澄羽遠揚的心神,被這句問話拉了回來。
看著尹紊,安澄羽淡淡的笑了,笑得像個失足落入凡塵的天使。「這重要嗎?」他反問。
尹紊一愣。
是啊,這個問題其實一點也不重要。
就算他知道這個人是誰,他又能怎麼樣?就算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他也不能做什麼……
「你為什麼會一身傷的倒在這種地方?」露出一抹無邪的笑,安澄羽挑明了問。
為什麼嗎?
尹紊的唇淡淡扯出含有嘲諷意味的線條。
「你……覺得呢?」
「你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這麼問的同時,安澄羽自口袋中抽出一條乾淨的淡藍手帕,輕柔的為尹紊拭去臉上半干的血跡。
「別碰…我……」尹紊對安澄羽的動作感到些許不悅。他向來不愛被人碰觸,不管是誰都一樣,他就是討厭接觸到人的體溫。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安澄羽對尹紊的抗議置若罔聞,仍是仔細的輕拭他手下那張美得攝人心魂的臉蛋。「你是不是 到不該惹的人了?小朋友。」
小朋友?「我不是……」尹紊以毫無說服力的聲音虛弱反駁。
「你的年齡應該比我小,小朋友。」安澄羽伸手捧住尹紊的臉,烏黑的眸子鎖住他的。「現在,回答我的問題,小朋友—你是不是惹到不該惹的人了?」
尹紊怪了楞,才反應過來。「我的存在…就會惹到他們……」
「你惹到誰了?」安澄羽絲毫不放鬆的追問。
看著安澄羽的眼,尹紊不自覺的回答道:「同父異母的……兄長……」
「你是私生子?」聽到這個答案,安澄羽已能猜出尹紊之所以會被修理的無比淒慘的原因。
尹紊閉上眼,不說話。
「私生子沒有什麼不對,畢竟你是最無辜的那一個。」安澄羽貼近尹紊的耳畔低喃,想讓他將自己的話聽進耳。「相信我,因為我也是私生子。」
尹紊有些訝異的睜開眼。
這樣的人,這樣有如天使一般的人也是私生子?
尹紊不敢相信的望著安澄羽,卻見到他止目定的點點頭。「看不出來嗎?不過我是私生子沒錯,只是我過的生活比一般人要優渥了些。」
看著安澄羽閃過各種情緒的漂亮眼眸,尹紊似乎有點明白了。
「想活下去嗎?」安澄羽天外飛來這麼一句話。
尹紊抬眼看向安澄羽,不明白他話中之意。
「你過得很痛苦,尤其是精神方面。」安澄羽淡淡的笑了笑,纖白的手指有意無意的撫過尹紊的唇。「這樣,你還想活下去嗎?」
尹紊連想也沒想就點頭了。
活下去一直是他努力的事情,他的生命是母親用命換來的,他必須珍惜這個由母親捨命換來的生命。
無論如何,他都要活下去,不管好壞,他都要活著。
「你很堅強。」安澄羽讚許似的勾起一笑。「我會幫你的。」
尹紊困惑的望向安澄羽,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句話。
「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話,我會幫你。」安澄羽含笑說明:「不過,我不是什麼好人;我是商人,從來不做虧本生意。」
尹紊言不發,等待安澄羽接下來的話。
「如果你想活下去,必須付出代價。」安澄羽說完後,噙著一抹淺笑等待尹紊的回答。
看著安澄羽,一 時之間,尹紊竟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為什麼?
「你沒有太多時間考慮了喲!」安澄羽輕輕的笑了,笑得天真無邪。「你已經失血過多,再不急救的話,就算你願意,我大概也救不活你了。」
尹紊抿了下唇,終於做下決定。「救我。」他低語。
「你確定?」安澄羽輕揚俊眉,看來神采奕奕。「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你都要活下去嗎?」
尹紊肯定的點了下頭,終於再也撐不住的當場昏了過去。
攔腰抱起身高將近一百八的尹紊,安澄羽低首在昏迷不醒的他唇上烙下一個輕吻,接著他大步走向巷外,神情輕鬆自在。
「少爺。」
一踏出暗巷,兩名高大魁梧的男人立即迎向安澄羽。
「馬上急救,不計任何代價都要他活著。」臉上漾著溫柔似天使的笑,安澄羽以不容人質疑的態度下達命今。
一名男人立即接手安澄羽懷抱裡的人,而另一名男人則為他拉開車門。
一分鐘後,一輛黑亮的轎車揚長而去,轉眼不見蹤影。
近午時分,明亮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米白窗簾,為室內染上一層鮮明的金黃色彩,映得整片櫸木地面閃閃發光。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暖暖的陽光以一種教人無法察覺的速度,緩緩拓展自己的勢力範圍。輕輕巧巧的,它的腳步挪移至位於房間中心的白色大床上,毫無聲息的撫上熟睡中的少年。
那是一名身上不著寸縷的少年,赤裸上身沐浴在陽光下的他,自喉間逸出一聲模糊沙啞的低吟後,他悠悠轉醒。
這裡是……
睡眼惺忪的望著陌生的天花板,頭顱深陷在烏黑大枕上的尹紊,一時間還無法反應過來。
這是哪裡?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支肘努力的撐起身體,背脊靠著軟綿綿的大枕,尹紊面無表情的打量起這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房間。
這是一個充斥著黑與白的房間,色彩的對比相當強烈,而各式強調機能性的傢俱,讓房間具有相當的現代感……
這是一個個人風格強烈,卻又不失穩重的房間,房間的主人大概也是這樣的人吧!
打量了會兒,尹紊做出這樣的結論。
可是,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下一秒,尹紊又沉入自己的思緒之中。
昨天,父親的遺囑公佈之後,他才一踏離尹家主宅,就被從來沒見過的人追
殺。他只記得他一直逃,可是卻怎麼樣也逃不掉,怎麼樣也甩不開那些似乎訓練有
素的人……
為什麼父親要寫下那種遺囑?
皺著眉,尹紊的思緒飄至昨日才知道的遺囑上。
為什麼父親要把他名下所有的動產與不動產都過繼到他名下?他並不是父親唯
一的兒子,照常理說,遺產應該是每個小孩均分才對,就算父親再怎麼疼愛他,也
不該將所有的遺產都一父給他呀!更何況,他並不是名正言順的尹家人……
尹紊微皺眉,烏亮深邃的黑眸洩露出他的心緒。
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他將所有東西都留給他,而不給他其它的兒子?他們比他更適合繼承這些錢財,不是嗎?至少,他們會拿去做更有效的利用……
他大概是因為父親這樣的決定,才會被人追殺的吧!
畢竟,他不是尹家的一份子,對尹家更無任何貢獻可言,就這樣拿到一筆可觀的遺產,當然會讓所有人恨之入骨,尤其是那些兄長。
對他們而言,他只是一個莫名其妙蹦出來與他們爭奪錢財的人,所以也難怪他會被人追殺了。那些人,那些兄長們請來的人!大概是打手之類的吧!如果他們真要他的命,那他大概也無法繼續活下去吧!
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話,我會幫你。
一句話,就這麼硬生生的閃過尹紊腦海。
這是誰對他說的話?
眨了下眼,對於說這句話的人,他仍是印象模糊。
昨天,身上被砍了幾刀之後,他終於甩開那些追殺他的人,後來……後來呢?
印象中,他最後看到的地方,是一條很偏僻的巷子,而他就倒在垃圾箱旁邊…
好像還有什麼人?
關於這點,尹紊自己也無法確定,因為昨天他倒在垃圾箱旁邊之後,他的意識。
就一片模糊,只依稀記得好像有個人,有個聲音很溫柔的人輕輕碰他,輕輕的和他說話……
不過,他卻怎麼樣也記不起那個人的模樣了,也許那只是他昏迷前產生的某種幻覺吧!
但,如果那是幻覺的話,那他現在到底在哪裡?
兜了一大圈,尹紊又繞回原點——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敲門聲讓尹紊警覺的抬起頭來,下一秒,他看到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一個像是天使一 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