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輕快的跑步聲自遠而近的傳了過來,最後停在心不在焉的季離身後。
「季離!」大手拍上季離纖細的肩胛骨,讓他回過了神。
映入季離眼中的,是隨興將一大束金黃色向日葵擱在肩上,眉目含笑地瞧著自己的陸仰。
「總算找到你了。」揚起算是特色之一的狂傲笑容,陸仰習慣性的就是把手往季離的頭上擺:「乖乖,你收到的花還真是多,簡直能讓你拿去市場擺攤了。」
輕輕揚起一笑,季離不意外會聽陸仰那煞風景的感想:「找我有事?」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只是過來看看你,也順便──」陸仰一頓,臉上的笑意緩緩加深,抓著花的大手向前遞出:「把花送給你。喏,畢業快樂。」
訝異的眨了眨眼,季離不無驚奇;他沒想到陸仰會送花給他,他一直認為陸仰是那種視送花為無意義行為的人。
「幹嘛這麼看我?」分析著季離的表情,陸仰覺得他臉上的不信與奇異有些好笑:「怎麼,我送花是這麼奇怪的事情嗎?」
「我沒想到你會送花給我。」呆呆的看著那一束少說也有十朵以上的向日葵,季離猶豫著該不該收下。
「喂喂,季離,」持花的臂有些發酸,陸仰空出的大掌在季離的面前揮了又揮,試圖拉回他的注意:「你還不收啊?我手都酸了欸。」
看看陸仰的向日葵,再看看自己手上捧著的數把花束,季離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陸仰,我沒手好拿。」
「這還不簡單。」咧開有些邪氣、有些壞心的微笑,陸仰拿下季離捧著的大半花束,然後,他二話不說的直接把自己要送的向日葵塞入季離懷中:「這樣不就行了。」
「那……」看著陸仰手上的花,季離的表情有點擔心:「你手上那些要怎麼辦?」
「這就更簡單了。」陸仰此時此刻的笑容,大概只有惡劣至極四字能夠確切形容:「把它們全拿去丟了就一了百了。」
季離瞪圓了眼,不敢相信陸仰口中的解決方法竟是直接丟掉:「不行,那是別人送我的。」
「就是因為是別人送的才丟。」陸仰拍拍季離的頭,說起莫名其妙的歪理來:「告訴你,如果是我送的,你就不能丟,因為我是陸仰,你是季離,但是,如果是別人送的,就算丟掉也無所謂,因為他們是他們,清楚了吧。」
季離的響應是皺起雙眉:「陸仰,那些花不能丟,那些是同學的心意,而且,花還好好的,丟掉不是很浪費嗎?」
「不能丟的話,那乾脆拿去賣了算了。」見季離這麼在乎別人送的花,陸仰沒道理的就是覺得心裡不痛快:「不然,這麼多花你要怎麼辦?把它拿回去擺在家裡面的話,不只佔空間,一堆花香全混在一起的味道才是大問題。」
季離沉默,陷入了思考;陸仰說的沒錯,這些花全帶回家的確沒地方擺,而且,各種花香全數混在一起的味道真的挺可怕的。
「好啦,不要想了。」見季離認真的開始思索起解決方法,陸仰好笑的摸了摸他的頭:「大不了你把那些花給我,我拿去我家老頭的房間擺。」他非常樂意讓那老頭的房間變成靈堂。
「這樣好嗎?」陸仰的提議,讓季離有些心動。
「怎麼會不好。」揚起極為好看的笑容,陸仰一面取過季離手上的花,一面說話:「反正那老頭的房間大得很,就算放個二十把都不成問題,更何況你這邊也才五、六把,小意思。」
「那就麻煩你了。」薄薄的唇彎起溫柔的弧度,季離感謝一笑。
「不過,我送的向日葵你要照顧好,不准拿去送人,也不准拿去賣掉,知道沒?」看著季離懷裡只有一束自己送的向日葵,陸仰覺得這樣要比剛才那種被花淹沒的樣子順眼多了。
季離柔柔的笑著,水一般的恬淡微笑讓人的心情也跟著輕鬆起來,而他手上抱著的向日葵,更將他襯得神彩飛揚。
陸仰幾乎是著迷的看著季離臉上的笑,視線連五分之一秒都捨不得轉開。
「怎麼了?」陸仰專注一意的目光,讓季離有些不解。
陸仰的眸色因季離的聲音而轉為深濃,浮現出了幾分離愁:「季離,畢業之後……不要把我忘了,知道嗎?」
「怎麼會忘。」季離有些好笑的彎起唇線:「我不會忘了你。」
「季離,我是說真的。既然你說不會忘了我,那你就要說到做到,別食言了。」抿了抿唇,陸仰撇開了頭,表情有些不自在:「然後……等考完試之後,我們一起出去玩……去遠一點的地方走走,好不好?」
「好。」連想都沒想的,季離便一口答應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轉回頭,與臉上漾著淺笑的季離面對著面,陸仰露出了一抹極為孩子氣,也極為純真的開心笑臉:「考完試的隔天早上,我會去你家接你。」
季離沒有說話,只是立定不動的微笑著,任乍起的風吹拂過他全身上下。
帶著絲絲涼意的風悠悠吹送,時而強勁,時而緩和,而原本還算是清朗的天,也一點一點的灰了下來──天氣,似乎開始轉壞了。
不過,陸仰沒有察覺到這樣子的變化,現在的他,眼裡、心裡只有季離的存在,再也容不下其它事物。
靜靜的看著望著遠方天空的季離,不知怎麼地,陸仰竟有種『羽化成仙』的錯覺,總覺得眼前的季離似乎就要與風化為一體,消散無蹤。
這種感覺,讓陸仰有些慌了。屬於行動派的他,身體的反應要快過腦袋,直覺的就是拉住季離的手,牢牢捉住了他。
被陸仰這麼一拉,季離回眸望向陸仰,表情有著不解。
接觸到季離既困惑又意外的眼神,陸仰這才驚覺自己在無意識之中幹下了什麼蠢事。忙不迭的鬆開季離的肘,他卻又莫名的感到一陣不安。
納悶不已的皺起濃眉,陸仰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子的感覺──就像是他再也見不到季離似的!
「怎麼了?」見陸仰一下抓著自己,一下又放開,一下又皺眉,季離很難不注意到他的反常。
「不知道。」眉皺得更緊,陸仰的眼波泛著些許不安:「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麼會這麼想?」偏首打量著陸仰,季離不懂他的不安是從何而來。
「我也不知道……」雙眉深鎖,陸仰的聲音很低很輕,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就在他想說些什麼的時候,身後卻傳來大喊著「阿仰!阿仰!」的聲音。
全校,也只有明軒會這麼喊他──一定有事發生!
掉頭往聲音的發源處看去,陸仰仗著身高之便,一下子就從人群裡找到了談明軒。抓著花的手高高揚起,陸仰高聲往談明軒的方向喊:「明軒,這裡!我在這裡!」
聽到了陸仰的聲音,談明軒三步並兩步的跑了過來。
「怎麼了?」見到談明軒那稱不上是平靜的表情,陸仰的情緒也跟著緊繃起來:「出了什麼事?」
「我剛聽到消息,姓林的還有姓李的打算在今天聯手堵你,而且,他們還找了外面的人,應該是附近的高職生。」談明軒的神色相當凝重:「他們想趁最後一天把帳一次算清。就我剛才聽到的,他們人現在已經開始有動作了,我看,領完畢業證書之後,他們就會立刻動手,如果不想連累學校的人的話,我們現在就得到外面去。」
「媽的!一群卑鄙的王八蛋,竟然用這種賤招!」談明軒帶來的消息,讓陸仰的離情依依頓時消散無蹤,只剩一肚子的怒火:「明軒,現在就走!反正畢業證書可以過幾天再回來學校領,如果把其它不相關的人拖進來的話,事情會變得很嚴重。」
「陸仰。」在陸仰即將邁步飛奔的前一秒,季離出聲喚了人。
陸仰倏地停下動作,利眸回望季離,用雙眼問話。
季離向陸仰伸出了雙手:「花。」
楞了半秒,反應過來的陸仰露齒一笑:「我差點忘了。季離,那些花你先帶回家,晚上我再去你家處理。」
接過陸仰遞來的花,季離輕頷首:「嗯,晚上見。」
笑著摸摸季離的頭,陸仰才看向談明軒,眼神在瞬間轉銳。與談明軒對視一眼,兩人便往校門方向奔去,一下子便見不到他們的背影。
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季離的表情空白,看來漠不關心,只有憂心的眼眸,稍稍洩露了他的心情。
希望,陸仰不會出事……
重重的腳步聲,穿梭在偏僻無人的巷弄裡。
天空積滿了灰色的雲朵,如針一般的無數雨線從天上灑了下來,隨風妖嬈款擺,世界,教它染成了一片灰白。
雨勢不大,絲毫沒有影響到陸仰的行動。繞完九彎十八拐的巷子,抄快捷方式的他再度跑上了沒幾個人的街道上。
明軒怎麼還沒到?
左右張望著,陸仰仍是沒見到談明軒的身影。狠狠皺眉,他的唇抿成了直線,心裡七上八下的。
怎麼還不過來和他會合?該不會是往這邊來的時候被堵了吧!
右拳擊向左掌心,陸仰低咒了聲,放心不下的他決定回頭去看看。
心念一起,陸仰的人已拔足飛奔,迅速地往來時路跑去。穿過一條街,他毫不猶豫的往位在轉角的窄巷跑。
沉沉磅的一聲,陸仰在此時撞上了一個人。穩住重心有點不穩的身體,陸仰沒倒下,被他撞上的人倒是淒慘的跌坐在柏油路上。
媽的!下雨天的,到底是哪個白目跑來這邊擋路!
長腳向前跨了步,陸仰才看清被他撞倒的倒霉鬼──
該死!怎麼會撞到他!!
「季離!」看清了被撞倒在地的人,陸仰臉色大變,慌忙的蹲了下去,緊張地檢視起季離的全身上下:「你沒事吧?!」
跌坐在地,季離手上抱著的花全散了一地,腦袋因為剛才的強力衝擊而有些昏沉,一時之間還站不起來。
搖搖頭,季離發出的聲音很輕,帶了幾分可憐:「沒事……」
季離虛弱的模樣,讓陸仰的心狠狠一抽,自責不已,懊惱的目光,沒有從季離的身上移開半刻。
蹙著眉,陸仰細細審視季離,發現他的唇色泛白,也發現了他白色的夏季制服被雨打濕,隱隱約約透出未著汗衫的上半裸身。
雨仍是下著的,但不知何時漸漸轉緩,化成了纏綿細雨,飄呀飄,緩緩下落,停留在陸仰的發上,同時也佇足於季離的長長眼睫。
怔楞地瞪著星眸半閉的季離,陸仰幾乎是狼狽的撇開了頭。
該死!他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為什麼他會覺得季離看起來很漂亮?老天,他甚至還想吻季離?!他是怎麼了!!
「陸仰……?」靜靜坐著,待眩暈感減輕大半,季離才有心思注意身外之物:「糟糕,花全掉了。」
陸仰看向季離視焦所在的地方,對他來個眼不見為淨,以免自己真做出瘋狂的事來,例如強吻季離之類的:「那些花就算掉了也死不了,倒是你,你確定你真的沒事嗎?」
「嗯,沒事。」彎唇一笑,季離撐起身體,緩緩站了起來。
察覺到季離的動作,陸仰忙不迭站起,並伸臂扶在他腰後,分擔掉他大半的重量。
「陸仰,我沒那麼脆弱。」露出一抹苦笑,季離對陸仰扶抱自己的舉動有著無奈,也感到窩心:「我可以自己站著。」
「你看起來就是一副快倒下去的樣子!」陸仰才不信季離的話,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季離,你是怎麼了?你不可能讓我這麼一撞就頭昏眼花成這樣子,你昨天到底幾點睡?」
「呃……」想了想,季離才從腦海裡找到模糊的印象:「大概三點多吧。」
「三點多?!」陸仰發出了雷鳴般的怒吼:「你幹嘛熬夜到這麼晚?三點,那你今天也頂多睡三個小時半!三更半夜的不睡覺,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啊你!」
季離微笑,表情看起來很無辜:「我在唸書。」
聞言,陸仰險些氣炸,可是漾於季離臉上的無辜笑容,又讓他的怒火發作不得──真他媽的該死!
悶著一肚子的氣,陸仰惡狠狠的瞪著季離,卻發現眼前的人竟連一點點的內疚都沒有。眉皺得更緊,臉色也變得更壞,但陸仰卻也無可奈何,只好恨恨的將視線從那張笑臉移開。
忿忿不平的目光,從季離的臉蛋向下降,落到了季離纖細白晰的頸,而聚積雨水正順著柔細的肌膚向下滑動,慢慢地經過了線條優美的鎖骨,最後隱沒在濕透了的夏季制服之後。
喉結上下滑動,陸仰嚥了口唾液,莫名地感到口乾舌燥起來。
慘!慘!慘!
咬牙將尚未饜足的目光移開,陸仰知道再看下去絕對會大事不妙。
媽的!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會對、會對季離的身體起反應?該死!季離明明就是個不折不扣、和自己有著相同構造的男人啊!為什麼他的身體會產生這種不該出現的反應……該死!他有慾求不滿到男女不分的地步嗎!
此時此刻,陸仰打從心底唾棄自己,不管是在身體方面,還是在心理方面──明軒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他怎麼能對季離產生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陸仰,」久久都沒聽到陸仰的聲音,季離納悶:「你幹嘛盯著我看?」
完蛋!
陸仰腦中迅速閃過這個字眼,接著,他硬是擠出一個怎麼看都很奇怪的笑容:「沒什麼,我只是在看你的身體有沒有哪裡受傷。」
「我已經說過我沒事了。」沒有注意到陸仰的怪異之處,季離彎身拾起散落了一地的向日葵:「對了,你事情處理完了沒?」
「還沒,」陸仰知道季離問的是自己被人聯合圍堵的事情:「他們的人太多,一下子沒辦法全部解決。」
「那,談明軒人呢?」他記得談明軒似乎是和陸仰一起離開學校的。
「不知道。」陸仰的臉色沉了下來,眼裡有著濃濃憂心:「因為對方的人太多,我們只好分兩路走來分散他們。我和明軒約好要在撞球場前面會合,只是,到剛才他連個影子都沒出現,所以我才會往回走。」
「如果路上錯過了怎麼辦?」顧不得還有一地的花,季離只將向日葵收拾好,便走向陸仰。
「不會。」見季離只收了自己送的向日葵,陸仰的心情大好,臉上漾開一抹溫柔的笑。伸手拍拍他濕漉漉的頭,又順手為他撥開擋住了眼睛的發:「這條路是唯一的一條,不可能錯過。」
看著陸仰,抱著向日葵的季離啟口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突然閉上了嘴──有人的聲音往這邊過來,聽起來絕對是一大票的人。
陸仰沒有發現到季離想說話的表情,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愈來愈近的人聲、腳步聲──來了!
「季離,你快走,不然你會一起被拖下水。」掌心離開季離被雨淋濕的發,陸仰雙手搭住他的肩,強硬的把他整個身體扳向後方:「快走,考完試之後我再去找你。」
只是,下一秒,一票穿著國中制服的少年們已出現在兩人的眼前。
該死!來得這麼快!
低咒了聲,陸仰一個跨步便擋在季離身前,決心不讓他被捲入這個不應與他有所交集的群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