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情說愛無限電 第一章
    「禾禾,你還是去看一下牙醫比較好。」可樂把帳單整理好,放回檔案夾裡,然後  抬頭對我說道。  

    這一個月以來,她不知道重複對我說了多少次這樣的話,我的回答也和一個月前的  一樣--「不要管我。」  

    捧著雙頰,我必須不斷地把冷冷的空氣吸入嘴巴裡,這樣才能讓牙痛稍微的舒緩些  。  

    「你這樣早也痛,晚也痛,看得我都替你難過,知不知道已經有很多客人對我抱怨  你的臉了。我們開花店賣的是浪漫,你每天苦著一張臉替客人送花,那些客人很不高興  。」  

    可樂走到冰箱前,從花束堆中拿出一瓶可樂,舒服地喝了起來。  

    「痛的是我,關客人什麼事?又關你什麼事?」我也好想喝可樂,但是只要甜食入  口,不出五秒,牙齒的疼痛就會加倍。「不准你在我面前喝可樂。」我「鴨霸」地吐喝  可樂。  

    可樂立刻放下手中的可樂,滿臉的歉容。  

    「對不起,我忘了你現在不能喝冷飲。」  

    在旁人看來,可樂和我不像朋友,倒像是古時的惡小姐和笨丫鬟。  

    我的脾氣本來就是欺善怕惡,偏偏遇上可樂這個天生的善良胚子;不知道是可樂上  輩子欠我的,還是我上輩子做了好事,這輩子才有機會認識她。  

    我們兩個的相處模式總是我吃香喝辣、她在一旁為我斟茶倒酒的。我心情好時對她  語氣溫柔,心情不好時就對她又吼又叫的:小事佔她的便宜,大事又吃定她。  

    很多我們共同的朋友早警告過我,說我遲早會得到報應,還說了一大堆什麼風水輪  流轉的話,我就偏不信這個邪。  

    我的個性強硬、可樂的個性溫吞,天注定我們兩個成為好朋友,我又何必拂逆天意  呢?  

    雖然我承認自己對可樂的行為有些過分,不過這輩子我也只認定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要是有人看她軟弱想欺負她,我就會挺身而出,這算是我對可樂僅有的貢獻吧。  

    「你是不是還記著那個阿寬,所以才不肯去看牙醫?別這樣自我折磨啦……」  

    可樂是個直腸子,明知道提到阿寬這個名字會惹我生氣,她還是忍不住勸我。  

    我不悅地撇過頭,一言不發。  

    沒錯,我就是在自我折磨、自甘墮落……我恨透了自己滿嘴的爛牙和那個阿寬。  

    「我知道你在生氣,我不說了。」可樂訕訕地走到一旁。  

    可樂不理我,我又好想和她說說話。  

    「可樂,我是不是很丟臉?居然為了這種事情被甩……」  

    「是那個阿寬太膚淺,你有什麼好丟臉的?不要想這麼多啦。」可樂又走回我身旁  。  

    她總是會說些我最愛聽的話來安慰我,而我也百聽不厭。  

    「我真的覺得自己很丟臉哩。」  

    「你長得不錯,頭腦又聰明,還怕找不到人愛?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對不對?像我  ,人又胖,頭腦又不靈光,這輩子恐怕都和男生沒有緣分。你聽我的話,先去看牙醫啦  。」  

    可樂拍拍我的肩膀,然後把我這個月放在桌上賴以為生的牙痛良藥「齒治水」丟進  垃圾桶裡。  

    真搞不懂可樂為什麼願意貶低自己來安慰我?雖然她說的都是事實。  

    我想,將來有誰膽敢欺負可樂的話,我第一個不原諒那個人,並且替她去狠狠地修  理對方一頓。  

    *****  

    「禾禾。」  

    阿寬深情地望著我,他的聲音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阿寬。」我害羞地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臉。  

    阿寬的手捧著我的臉頰,緩緩地低下頭湊近我。我等這一刻已經等很久了!  

    和阿寬已經認識了一個月,兩個人始終在牽牽手、摸摸臉之間打轉。  

    而可樂每天就追著我問:你和阿寬kiss了嗎?  

    她對我的戀情抱持著高度的興致,三天兩頭就問我和阿寬有什麼進展,我怎麼能讓  她失望呢?  

    有人對我的事情這麼感興趣,我也樂得把每個細節清清楚楚地描述。每次我把約會  的情形說給可樂聽,她都會露出欣羨的表情,恨不得她就是我一樣。  

    我想,可樂也渴望愛情吧,只是她對自己太沒信心,老是覺得自己對異性沒什麼吸  引力。可憐的可樂,其實她只不過是體型略嫌寬廣一點、臉蛋長得平淡無奇一點而已,  她內在的優點多的是哩!  

    這一個月來,和阿寬的進展緩慢的像老牛拖車一樣,害得我像只變不出新把戲的老  狗一樣,面對可樂熱烈期盼的眼神,只能無奈地說句:老樣子。  

    這下子可不同了。過了今晚,我就有話題可以和可樂大說三百回合。  

    當阿寬的唇碰觸到我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像天雷勾動地火一樣,我覺得全身一陣  酥麻,忍不住抱緊他熱情地回應著。  

    慘劇就發生在下一秒鐘,老天把我由天堂拉到地獄。  

    阿寬突然推開我,以奇怪的眼神望著我,還一邊用手抹著嘴。  

    「禾禾.....」  

    「怎麼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做錯了什麼嗎?雖然我的戀愛經驗不算多,但和一般人比起來也算是個中翹楚,  接吻的技術即使有一陣子沒對象練習,還不至於生疏到這種程度吧?  

    「禾禾,你是不是有蛀牙?嘴巴臭臭的。」阿寬說完,由口中吐出一小片東西放在  手掌中。  

    我們兩個同時看向他掌中的小東西。黑黑黃黃的,大約只有零點二公分的棉團。  

    看到這團小棉團時,好像有一小段記憶回到我的腦海裡。我右邊臉頰的神經突然抽  痛,用舌尖偷偷的抵了兩下疼痛的源頭,怎麼好像右邊的一顆臼齒被挖空了?!  

    阿寬變了臉色,我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沒錯!那團棉球是一年前我去治療牙齒時,醫生塞在我蛀牙洞裡的棉花。因為當時  治療的過程太痛了,而且事後牙齒好像安分了不少,沒有什麼劇烈的疼痛,所以我中斷  了治療,任由棉花塞在蛀牙洞裡。我想著反正醫生用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幫我填了蛀牙洞  ,撐個一年半載的應該是沒有問題,怎麼知道這個蛀牙洞會在這個時候破裂,小棉花藉  由接吻這個動作跑到阿寬嘴裡。  

    「這是你嘴巴裡的東西?」阿寬的嘴角在說這句話時,忍不住抽動了兩下。  

    我不知道怎麼反應才好,實在是太尷尬了!  

    「呃……好像是我蛀牙裡的棉花……我本來打算明天去看牙醫,呵……」我企圖以  笑容帶過尷尬的氣氛。  

    我看到阿寬把手裡的小棉團甩開,然後掏出面紙用力地擦拭著手掌,並且說道:「  我還有事情,先走了!」  

    「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  

    我心裡有些不安。應該不會因為這種事情,他從此不和我聯絡吧?也許他急忙地離  開是怕我難堪……我只能這麼自我安慰。  

    沒想到好的不靈壞的靈,上天還真應驗了我的不安。  

    因為這件事情,除了在夢中之外,我真的從此沒再和阿寬碰過面。這件事也成為我  這個月來常常在夜裡重複的惡夢。  

    *****  

    哀悼了一個月,我決定走出陰霾,徹底把阿寬忘掉,重新面對現實。說好聽是想過  新生活,其實是我的牙痛已經超過我所能承受的程度,再不去治療,大概有一天我會半  夜瘋狂的用老虎鉗子把我的爛牙拔除吧!  

    可樂聽到我這麼宣佈,認真的幫我向顧客打聽哪一家牙醫診所設備較衛生、醫術高  超。  

    還有什麼好在意的呢?我告訴她不必了。利用上午客人較少的時間,我到附近的公  立醫院掛了號,接著便坐在候診室等著護士喊我的名字。  

    牙科的診療室被隔成四小間半密封的空間,每個小空間裡都放置了一張像電椅的診  療椅,還有一堆牙醫專用的恐怖用具。  

    這一天問診的牙醫共有三個,我到達的時候,每個牙醫都正忙得不可開交。  

    不知道是人類的通病,還是只是我個人的癖好,我開始一一打量每個醫生。  

    第一個是個留長髮還紮著馬尾的男醫生,看起來不像個醫生,反而像是夜裡在  PUB駐唱的搖滾歌手,這樣的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值得信任。  

    我急忙的看了看掛在診療室外面的名牌,這個牙醫姓李。幸好,我掛的是個姓關的  門診,心裡安心了不少。  

    第二診療室是由一位女醫生負責看診。從來沒想過要給女牙醫看牙,不是對女人不  信任,或是對女人有偏見,只是單純的不習慣,所以當然沒掛她的門診了。  

    第三個是留著小平頭的男醫生,臉上又是眼鏡又是口罩的,看不出他的長相。他正  在為一個老伯看診,看起來還算是正常,不過他在看診時每隔幾分鐘就會用力扭動自己  的頸椎,像是在拉動脖子的神經一樣,頭也跟著不自然的扭動。  

    他這個動作讓我想起多年以前看過的一部描寫變態殺人魔的電影,那部電影中的殺  人魔在殺人之前,就會不自然的扭動頸椎、晃動頭、額頭不停冒汗……我趕緊看了看這  位小平頭醫生的大名--關大鉦。  

    不會吧!我就是掛這個醫生的門診。  

    我的眼睛不自覺地落在關大鉦醫師的一舉一動上,看著他拿可怕的鑽子往病人的口  裡猛鑽,有時他也會停下手,然後再扭動幾下頸椎。  

    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電影情節和現實是沒有任何關聯的,但是電影裡的血腥畫面  還是不斷在我的腦海中浮現。  

    才這麼想著,關大鉦醫師已經放下手上的看診工具,向看診的老伯交代一些需要注  意的事情,接著老伯撫著右臉頰走出診療室。  

    老伯經過我面前時,我幾乎看到他額頭上冒出的青筋和抽動的臉頰神經。  

    好可怕!我考慮是否立刻轉身離開,也許我應該接受可樂的建議,找一家更適合我  的診所,至少要找個動作溫柔的醫師。  

    「蔡佳禾。」護士喊著我的名字。  

    反射神經讓我立刻回應道:「我。」  

    「該你了。」護士看了我一眼,沒什麼表情。  

    她領著我走進小小的診療室,並且要我坐到診療椅上,然後機械性的把眼神移到手  上的病歷。  

    「你坐在這裡,醫生馬上過來。」  

    我在像電椅的診療椅上躺下來,不安的扯動衣襟,又摸摸頭髮,眼神飄忽地看著天  花板。  

    幾分鐘之後,一張大臉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怎麼樣?」戴著眼鏡和口罩的小平頭醫生隔著口罩和我說話。看不到他臉上的表  情,也聽不出他的情緒,「怎麼樣?」我反問道。  

    什麼怎麼樣?當然是牙痛!難不成有人會因為頭痛來看牙醫嗎?我正想這麼回答時  ,再次看到變態殺人魔的翻版在我面前重現。  

    小平頭醫生再度不自然的扭動頸椎,才又說道:「牙痛是不是?嘴巴張開。」  

    我二話不說,立刻張嘴巴。  

    「張大點!」小平頭醫生將椅子上方的黃燈打開,拿著器具撬開我的嘴巴。  

    他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其間又扭了一次脖子,看他的腦袋瓜就在距離我不到三十公  分的地方晃動,那種可怕更是加深三十倍。  

    好不容易,他對我的牙下評論。  

    「牙結石很多,大部分的牙都蛀掉了,下排的兩顆智齒也需要拔掉。」他又問:「  你多久沒看牙醫了?」  

    我的嘴巴持續的張大著,他手上的工具也仍在我嘴巴裡晃過來又晃過去,我不知道  怎麼回答他的問題,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抗議聲。  

    「這顆蛀牙……」  

    我感覺他正用尖尖的物體在我那顆被挖空的臼齒裡攪動著。  

    「這顆牙蛀得很嚴重了,怎麼拖這麼久才看醫生?」  

    我的嘴仍然張得大大的,因為沒有辦法吞口水的關係,我覺得自己快被口水嗆住了  。  

    「今天先洗牙結石好了。」他終於暫時放過我,把看診工具由我的嘴巴裡移出,轉  過身去準備其它的工具。  

    好不容易可以將嘴巴閉上,我趕緊吞了兩口口水。  

    「我想……」我想說的是,我想改天再來看診,不過這位小平頭醫生一點發言權也  沒留給我,他很快的又轉身面向我。  

    「嘴巴張大,洗牙。」  

    看到小平頭醫生的眼睛,我再度乖乖的把嘴巴張開。沒辦法,我實在太害怕了!一  個人孤獨的看牙醫已經是人生的一大關卡,又遇上怪怪的小平頭醫生,這種處境就更雪  上加霜了。  

    接下來,我看見一大堆水氣在我臉頰上方飄散著,有些還落在我的臉上,陣陣的酸  楚由牙齦開始傳出。這些我都可以忍受,最可怕的是,放在我嘴邊的抽水導管一點作用  也沒有,過多的唾液沿著我的嘴角流出。  

    一定很醜吧!我可是個女生哪!雖然在心裡不停地吶喊著,可是無情的唾液還是不  停地流出。  

    小平頭醫生突然停止動作,第一次仔細端看我的臉。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我很清  楚的知道,在此之前他的視線只落在我的口腔裡、牙齒上。  

    接著,他拎起別在我胸前的紙巾在我的嘴角抹了兩下。  

    長了這大,居然還得被個素昧平生的男人抹口水,這個動作令我感到十足的難堪。  我的雙手緊握成拳,真希望我有足夠的勇氣一拳揮在小平頭牙醫的鼻樑上,把他打昏,  然後再-走了之-「漱口。」小平頭醫生簡單的兩個字,對我而言卻像天大的恩澤。  

    我珍惜的捧著漱口杯,把握這個嘴巴得以恢復自由的機會。因為我知道只要小平頭  醫生一聲令下,我就必須再度不顧形象的張大嘴。  

    *****  

    可樂忙著紮緊下午要送出的新娘捧花,看到我走進門,立刻停下動作。  

    「怎麼樣?」可樂關心地問道。  

    「我覺得看牙醫是世界上最沒自尊的事情。」捧著雙頰,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可樂歪了歪頭,不解的模樣,又回到原先的工作。  

    「看牙醫和自尊沒有關係吧?」  

    「我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流了滿臉的口水,你說是不是很沒有尊嚴?」一想到這我  就難過。  

    「誰在乎你流了多少口水,對一個牙醫生而言,流口水和滿嘴的爛牙是習以為常的  事情吧。」可樂說道。  

    說的也是。可樂的話不多,卻有很大的安慰作用。  

    「什麼時候要覆診?」可樂把手頭的花束完成,又著手於另一個工作。  

    「我想換家診所。」我說。  

    「為什麼?」  

    「幫我看診的那個牙醫好可怕,看起來像變態殺人魔一樣,而且一點也不親切、溫  柔。」我說出對小平頭醫生的感覺。  

    「隨便你,反正我早猜到不管到哪裡看牙,你都會發牢騷。」可樂拿了一株滿天星  在我眼前晃了晃,繼續說道:「你的牢騷就像滿天星一樣數不完。」  

    「你不知道,那個牙醫真的好可怕!」我趕緊解釋。  

    有時我真懷疑為什麼我能和可樂維持友誼六年之久?她是個對事情鮮少要求的人,  所以我偶爾有些抱怨,她就會當我亂髮牢騷。例如吃便當時我嫌便當盒不好看,影響我  的食慾、看報紙時嫌報紙油墨味難聞、下雨天時嫌路上狗大便變成爛泥狀……這些事情  明明就存在,不光是我無法忍受,我想每個人也都不能忍受這些事情吧,那麼何不大聲  的說出來呢?  

    「你高興就好了。要不我再幫你打聽看哪個牙醫診所比較好。」可樂忙著手頭的工  作,一邊還得聽我發牢騷。  

    「可樂,我告訴你喔……」我努力的把早上看牙的每個細節二報告,可樂也稱我心  意的不時發出同情的聲音安慰我。  

    小平頭醫生的怪異動作、可怕的鑽子,還有刺眼的黃燈……我看牙醫的心路歷程花  一個小時也說不完。  

    *****  

    不知道是不是偷懶的報應,我利用送花的空檔跑到電影院去看早場電影,讓可樂一  個人留守在花店,電影沒看完,牙卻痛了起來。  

    明明看的是一出浪漫愛情喜劇,戲院裡的觀眾看得哈哈大笑時,我卻哭了起來。  

    牙痛令我沒有辦法好好看完電影,我決定回花店。也許老天爺會看在我立刻悔改的  分上,終止對我的懲罰。  

    可樂對我的開小差沒有一點責備,反而關心的要我再去看一次醫生。  

    「又牙痛?要不我現在馬上幫你掛號,你去看牙醫吧。」  

    我翻遍桌子找尋我的救命良藥。  

    「可樂,我的齒治水呢?」  

    「我以為你不需要,所以丟了。」可樂歉疚地望著我。  

    「你幹嘛亂丟我的東西!怎麼辦?我快痛死了!」我想到冰應該能鎮痛,跑到冰著  各種花束的大型冷藏箱前面,打開冷藏箱門,整顆頭塞了進去。  

    「你還是去看牙醫吧。」  

    「到哪裡看?你打聽到這附近比較好的牙醫了嗎?」冰涼的冷氣果然稍稍減緩了我  的疼痛,不過我總不能一直把頭塞進冷藏箱裡,這樣遲早重感冒。  

    「你上次不是到附近公立醫院看診嗎?那邊滿近的,你還是從一而終吧。」  

    「我才不要!上次我就說過那個小平頭醫生很可怕了!」我探出頭,將冰箱門關上  。「我現在好多了,應該不會再痛了。」牙一不痛,我的表情也比較不兇惡。  

    可樂看我牙不痛了,戰戰兢兢地問道:「禾禾,如果你不去看牙醫的話,可不可以  請你把這束花送到B大廈十二樓,十二點鐘要送到,是那個黛安娜小姐訂的花束。」  

    黛安娜小姐,我最懼怕的顧客之一。  

    她是個極度自戀而且虛榮、愛現的女人。  

    經營花店以來,遇過最多的是男士買花討好自己心愛的女人這類情形,再來就是一  些媽媽們買花裝飾生活,而這位黛安娜小姐老是買花送給自己。這還不打緊,她老是要  我們在卡片寫些噁心巴拉的句子,例如:給心目中完美的維那斯女神--黛安娜永遠愛  你的傑克要我們昧著良心寫這些句子已經很教人情何以堪了,每次送花給黛安娜時,她  又總是以惟恐天下不知的德性大呼小叫地說著:「傑克又送花給我?哦!早叫他不要老  是送花給我了,我都快得花粉症了!」  

    每次她裝腔作勢的說著這些話時,知道事情真相的我都只能冷眼旁觀地站在一旁,  等她把獨角戲演完。  

    可樂為人比較厚道,她會配合黛安娜演戲,說些取悅她的話。  

    我從來沒看過那個傑克,可樂也沒看過,可能連那個黛安娜也沒見過吧。  

    一想到黛安娜的臉和她誇張的說話方式,我當下做了決定。  

    「我的牙好像又痛了起來,我看我還是去看牙醫好了,花就麻煩你送了。反正花店  中午生意一向清淡,休息個半小時應該沒關係。」  

    *****  

    「蔡佳禾。」  

    初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喊到,還是有些驚嚇的感覺。我像行屍走肉一般的走進診療室  裡,安分地坐在診療椅上。  

    小平頭仍然是小平頭,眼鏡、口罩,加上沒有情緒的聲音:「蔡佳禾,上個禮拜來  過一次,怎麼這次隔了這麼久才來?」他翻了翻病歷。  

    「沒時間。」我簡潔地回答。待會兒又得把嘴撐得大大的,現在能閉上嘴我就盡量  閉上吧。  

    小平頭牙醫沒有再說話,開始準備工具。  

    我真懷疑像小平頭這樣的人怎麼能當醫生?冷冰冰的,一點人氣都沒有,也不懂得  主動和病人溝通,這樣怎麼知道病人的感覺?當他的病人真可憐,而我就是這個可憐人  之一。  

    治療開始,我張大嘴巴任由小平頭牙醫又是鑽子、又是鉗子的在我口腔中作業著。  有時他也會問我:「這樣痛不痛?」之類的話,不過他老是在我張大嘴,動彈不得的時  候才這麼問,我根本沒辦法回答。真寧可他什麼話都不問,就維持一貫的冷默就行了。  

    十分鐘之後,小平頭醫生宣佈:「今天就這樣了,後天一定要來看診。」  

    「喔。」我痛得說不出話來。  

    後天一定要來?是不是表示我再來看一次診,這顆害人的臼齒就可以完全治好,並  且脫離看牙醫的日子了?  

    我想向小平頭醫生問個清楚,但是小平頭只顧著埋首寫病歷,看也不看我一眼。  

    算了!這麼冷淡的醫生我也不屑和他多說一句話,就按心裡所想的來解讀小平頭醫  生的話好了,這樣我的心裡會好受-點。  

    「蔡佳禾,我開一些止痛藥和消炎藥給你,消炎藥每天飯後和睡前吃,止痛藥在牙  痛的時候吃。」小平頭醫生邊寫著病歷邊交代。  

    「喔。」在他面前,我好像只能說這個字。真奇怪,平時話多的像牛毛一樣的我怎  麼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我走出診療室之後,小平頭的聲音又從裡面傳出--「記得後天來看診。」  

    還是這句話。  

    ****  

    回到花店時,花店的玻璃門上了鎖,門上掛著CLOSE的吊牌。  

    我知道可樂出去了,反正她一定是去送那位黛安娜小姐訂的花束,一會兒就會回來  。  

    我走進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兩瓶可樂,回到花店門口的階梯上坐著等可樂。我想,  等她回來看到我貼心的幫她買了最愛的可樂,一定會很感動的。  

    三十分鐘之後,可樂還是沒有回來,兩瓶可樂都只剩下空罐子,裡面的碳水化合物  全進了我的肚子裡。  

    我有些著急。經營花店以來,開小差一向是我的專利,而可樂總是每天守著店,除  了有時候需要代送的花束太多,我一個人分身乏術,可樂才會不得已騎上摩托車幫忙外  出送花,除此之外,可樂可算是標準的黃花大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等得發悶,我一腳把可樂空罐踢到階梯的最下層,這個動作又引起路人的側目。他  們用眼神罵我:沒公德心。  

    我只得訕訕地走下台階,撿起可樂罐。  

    在我彎下腰時,一輛豐田的可樂那汽車停在我面前。  

    「禾禾!」是可樂的聲音。  

    「可樂?」我仍舊是彎著腰,抬起頭望著聲音的來源,一時忘了這姿勢不符合人體  工學。  

    可樂打開車門走出來,很不好意思的模樣。  

    「我剛才送花去給黛安娜小姐,沒想到摩托車壞了。」  

    我好奇地張望坐在駕駛座上的人,隱約看來像是個男人。  

    「你的朋友送你回來?」  

    「我們也是剛認識的。」可樂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我先跟他道個謝,等會兒再  跟你說。」  

    她走到車子的另一邊,對著駕駛座上的人說話。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可樂這麼嬌憨的  模樣。  

    車子開走,可樂仍依依不捨的癡望了幾秒鐘,才轉身向我說道:「他叫做林明達,  是黛安娜小姐公司的同事。」  

    「你怎麼會認識黛安娜的同事?」  

    「沒有啦!」可樂嬌嗔了一聲,越過我,忙著掏鑰匙開門。「他人滿好的,我的摩  托車壞在路旁,他好心的幫我牽到附近車行修理,然後順便送我回來。」  

    我有種感覺,可樂好像在逃避我的眼睛,什麼理由呢?因為那個送她回來的林明達  嗎?  

    「這麼好,素不相識的人幫你牽車子去修理,還送你回來,他會不會對你有好感?  」我三八地說道。  

    「怎麼可能!」可樂終於正視我,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他不過是日行一善。你  知道嗎?他才三十一歲,就當上行銷經理了,他的工作能力一定很強。」  

    「你不是才認識他嗎?怎麼連他的年齡和職位都知道?」  

    「沒有啦,他送我回來的路上我們談了一些話,無意間提到的。」可樂咬了咬下唇  ,不好意思的又笑了起來。  

    我明白了!可樂一定是對那個林明達有好感。真難得,可樂向來都悶悶的,看到異  性總是一言不發,像個隱形人一樣,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也沒有聽過她對哪個男孩子有  好感過,怎麼會突然就喜歡上一個人了?  

    我和可樂住在一起,又合夥經營生意,應該可以算是她最好的朋友吧;既然是她最  好的朋友,如果她真的喜歡某個人,我當然得盡力幫忙她。  

    「可樂,你是不是喜歡那個林明達?」  

    「哪有!」可樂驚呼。  

    她說話的聲音一向是小小的、細細的,我從來沒有聽她這麼大聲說話過。對於可樂  的反常態度,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句成語--欲蓋彌彰。  

    「沒有就沒有吧!」  

    「本來就沒有。」可樂的聲音又恢復平時。  

    戀愛這種事情還得看兩個人對不對眼,就算可樂真的喜歡上對方,也得對方也喜歡  可樂才行啊。我決定靜觀其變,在必要時才給子可樂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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