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不要打針,小蜜不要打針……媽媽……」披著大毛巾,只穿單薄睡衣的尹小蜜在醫院走廊上邊哭邊走。
「噫?哪裡來的小孩子?怎麼沒大人在身邊呢?」盯著尹小蜜粉嫩水潤如小桃子般可愛的臉蛋,翟昊翰狐疑低喃。
「我要回家……媽媽,帶我回家……」
小小的個子走路還有些搖晃,尹小蜜哭花的臉蛋仍看得出她遺傳自父母的端秀五官。柔細如絲的長發配上白白淨淨的皮膚,紅嘟嘟的嘴唇哭起來特別惹人憐愛,一個嬌嫩的稚齡女娃娃,誰捨得拋下?
翟昊翰莫名地對小女孩升起強烈的好奇心,儘管他一向討厭小孩子,認為那些外表純真像天使的孩子,骨子裡根本是無法無天的惡魔黨。
怪異的是,今天的他居然反常關心起在不遠處孤單哭泣的小女孩?
她天真可愛的模樣兒,無端扯動他內心某一部分沒有開發過的柔軟,他目不轉睛盯著她,期待小朋友的家長趕快出現,別讓她再一個人無助地哭泣下去。
「小妹妹,你怎麼了?媽媽呢?」
駐足片刻,沒有看到大人出現,不放心獨自走開的翟昊翰做了一件連自己都驚訝的事。
「別哭啊,告訴叔叔,你的爸爸媽媽呢?」
顧不得全身從頭到腳所費不貲的行頭,碩偉高大的他蹲在小女孩面前,看著她哭濕的小臉蛋。「叔叔再問你,是誰帶你來醫院的?」
「我……我……想回家。」尹小蜜抽噎著,答非所問。「我要找媽媽。」
他溫柔地怕撫她的頭,輕聲詢問:「好,那得先告訴我,媽媽叫什麼名字?」
「她叫媽媽。」尹小蜜很認真地回答。
「天啊……這……」翟昊翰很沒力地拍了下額頭,失笑出聲。
「好吧!媽媽就叫媽媽,那——爸爸呢?知不知道爸爸叫什麼名字?」
「爸爸?」尹小蜜皺起眉頭,似乎很用力想了許久,才緩緩道:「沒有。」
「吭?什麼?什麼沒有?」翟昊翰不解小女孩的童言童語,又再問道:「你是說,爸爸沒有名字嗎?」
「沒有就是沒有。」小蜜自然地根據母親給她的答案回答。尹小蜜幼小的認知中,關於父親的部分,「沒有」是唯一的答案。
縱使她不瞭解什麼叫「沒有就是沒有」,總之,只要問起父親,不管多少個為什麼,這是唯一的解釋。
「小蜜……你跑哪兒去了?」清脆如銀鈴的呼喚在兩人身後響起。
「媽媽!」尹小蜜朝著聲音的來處飛奔而去。
「真不乖!醫生叔叔在等你打針,怎麼一轉身就不見了?」
「不要嘛!會痛痛,我不要打針!」尹小蜜縮在母親的懷裡撒嬌。
「不行,沒打針吃藥的話,小蜜的病不會好唷。走快點,不然醫生叔叔不理你了……」
尹小蜜被母親抱起快速離開,徒留一旁的翟昊翰原地怔忡。
好熟悉的身影,還有那鮮明靈秀的輪廓,彷彿哪兒見過似地……
當小女孩奔向母親,翟昊翰自然地回過身看,想看是哪個母親這麼粗心大意?
然而,就在回眸的短短瞬間,一道窈窕妍麗的情影怦然闖進心坎底,他穩固多年的磐石心腸突地天搖地動急撞胸口,一輩子沒有過如此驚艷的感覺!
他定定望著一大一小的背影遠去,努力在記憶中搜索,在他有限的異性相處經驗中,何曾出現過像她這般扣人心弦的美麗佳人?
「昊翰?!你沒事吧?傻傻站在這兒發什麼呆啊?」
翟昊焱在院長室裡等不到三弟,還以為他在幾棟相連的建築物裡迷路了。
「……二哥。」他大夢初醒,從空曠的走廊盡頭回過神。「沒什麼,剛剛看到一個人,好像是我大學同學,沒來得及叫她就不見了。」
「是嗎?你確定沒看錯?醫院裡來來往往的人那麼多,可能你眼花看錯了。」
「嗯……」他含糊應允,雙手來回揉按眉心,幽幽道:「或許吧!」
憑著一股強烈的直覺,翟昊翰認為女子必然存在記憶,只是一時間追溯不起,若有些微線索幫助,他肯定能想得起來。
「走吧,先到會議室去,行政部門的主管等著聽你簡報醫院的擴建計劃呢!」
翟昊炎沒發現弟弟的失常,急匆匆拉著他趕往開會去了。
★ ★ ★
夜幕低垂。
附近辦公商廈已是漆黑一片,唯「雅砌工作室」仍燈火通明。
「黎紜?是你嗎?」尹芯捧著差點兒跳出口的心臟。「你差點兒嚇死我!」
「怎麼?怕登徒子闖進來侵犯你?怕就早點兒收工回家,別那麼拚命。」
留著俐落短髮,一名全身黑衣的率性女子走進工作室。
「拜託,下次要來電話通知一下,否則我不是過勞死,而是被你嚇死。」
「是。小姐,麻煩看看,現在都幾點了?不怕你家那個小魔怪又發飆?」
「以為我喜歡?明天一大早我已答應客戶要簡報,不趕出來還真不行呢!」
埋首繪圖桌,尹芯聚精會神地構想新接的一宗百坪別墅設計案。
為了存夠養育女兒的資金,她幾乎有案就接,不放過任何可以賺錢的機會。
「哎,你也知道這種大案子工作繁複,就不要答應客戶在那麼緊迫的時間內提案嘛!」
尹芯的好朋友,也是工作室的合夥人——黎紜,特別帶著熱騰騰的小籠包和酸辣湯來探班。
「客戶趕時間哪,我不想辦法趕給他,人家就找別人啦,全台北市可不只我一個設計師。」
「我的天!瞧你拼成這樣,擺明要刺激我這個合夥人,讓我變成全工作室最混的混仙嘛,真是的……」
「怎麼會?你不同啊,孤家寡人一個,自己飽了全家飽,我可要養女兒、養老媽,咱們是不一樣的。」尹芯搖搖頭,輕輕地歎了口氣。
「對對對,怎麼說你還是比較偉大!」黎紜挖苦地笑,倒了碗熱湯放在她桌邊。「先休息一下,趁熱把湯喝了,還有這小籠包也要趁熱才好吃——」
「嗯——好香喔,討厭啦!被你的食物一引誘,肚子真的餓了。」
放下筆,尹芯舉高雙手伸展因久坐而酸疼的身體,感激地讚賞道:「還是你最好了!人美、心細又能幹賢慧,可惜我不是男的,不然一定娶你做老婆。」
「謝了!不必……」黎紜不領情地搖手拒絕。「誰要嫁你這種要錢不要命的工作狂?」
「工作狂好啊,起碼錢賺得多,又沒時間亂花心。」
尹芯滿足地喝著湯,吃著包子,一副行家的口吻。「告訴你,找老公不比找情人,實際點比較好。」
「是喔,說理論你總是頭頭是道——光會說有什麼用?怎麼就沒看你活逮到哪個好男人給小蜜當爸爸?」黎紜撇著嘴,十分不以為然。
「可憐的小蜜,唉……居然為了借看別的小朋友的爸爸,堅持抱病去上學,她竟然將「爸爸」當做什麼難得罕見的東西在期待耶!我說,你這個媽有夠狠的!」
她悶聲不響吃著東西,想到上次女兒生病還堅持上學,僅只為了看別的小朋友的爸爸,那是別人理所當然擁有,而她無法希冀的想望。
提起這事,她的心是不可遏止的絞痛酸楚……
「孩子還小,想法總是天真,以後就好了。」尹芯刻意地輕描淡寫。
「好?怎麼個好法?等她再大一點,看你怎麼解釋?」
「喂喂!我們談論的主題是你喔,別又兜到我身上來。小心我翻臉……」
尹蕊匡地擲下碗筷,不悅地板著臉。
「算了,懶得再跟你吵這個老掉牙的問題。」黎紜識相地結束話題。
這麼多年來,她很瞭解好朋友內心最大的禁忌,那就是談論小蜜的父親,只消再多說兩句,尹芯可不管對方是什麼死忠兼換帖的閨中密友,照樣翻臉不誤。
小蜜的出生是個不可觸碰的禁忌,不可推敲,不可質問,所有親近尹芯的朋友都心照不宣,沒有人敢輕易敲她緊密的門檻。
「好吧,咱們換個話題說——」黎紜三不五時總想挑戰一下禁忌,顯然這次又失敗了。
「嗯。算你長眼……」尹芯點點頭,問道:「最近有什麼八卦嗎?」
「有!超級勁爆消息——人家我的白馬王子回來了耶!」
「哪個?你的白馬王子一大籮筐,到底是編號第幾的出現了?」尹芯椰揄道。
「就是可遠觀而不能親近的那一位。」黎紜搖頭擺腦嚴肅正經道:
「記不記得在學校的時候,我一直迷戀的建築系的頭號帥哥?他簡直是神話中代表希望光明的太陽神——阿波羅,有他出現的地方,永遠充斥著無盡的熱力和光亮……」
「有嗎?我們學校有這麼偉大的男人?我怎麼不知道?」偏著頭想半天,尹芯毫無頭緒。「你少誇張,每次都這樣,死的也被你講成活的。」
「唉,像他那種極品男人,當然是要如我聰穎智慧的女人才懂得欣賞——」
黎紜雙手壓住胸襟,昂起頭,微閉雙眼,一副心嚮往之的陶醉。
「他實在太出色了,圍在他身邊的鶯鶯燕燕一大堆,而渺小如我,即使知道希望渺茫,能遠遠看著他,也心滿意足!」
「到底是誰啊?又不是國王的新衣?還得夠智慧的人才看得見咧?」
尹芯不耐地搖頭,對著天花板翻個白眼。「瞧你那副心花怒放的德性,活像發情的雌性動物——」
「你看,你看!就是他——四、五年沒見,都沒變耶……不不,應該說是變得更帥,更有味道了!認出他了嗎?以前在學校應該見過吧?」
黎紜甜蜜滋滋地拿起一本男性休閒雜誌,封面上一名西裝筆挺、器宇非凡的俊男,赫然就是近五年音訊沓然的翟昊翰。
「……他?你說他,這個人,現在……人在台灣?」
驚駭過度的尹芯,差點兒沒把喝到嘴裡的湯給吐出來。「你確定嗎?」
「是啊,人家他現在可是知名的新銳建築師呢!上禮拜天,台北最精華地段推出的『富億豪邦』就是他設計規劃的。」
「富億豪邦?是昊極集團投資興建的豪宅?」尹芯心跳如雷鳴般怦怦作響,一時間和緩不了激烈衝擊的情緒。「他……他跟翟家有關係?」
「噢,你也幫幫忙好不好?」黎紜斜睨她一眼,沒力又受不了的無奈表情。
「他是翟昊禹的三弟,全世界都知道耶!奇怪,我們明明同在一個學校,怎麼你老是在狀況外?」
「我哪像你?腦裡想的、眼裡看的,除了帥哥就是富家公子,人家我一心專注課業,有空還要打工,誰像你這麼閒?」
尹芯垂下眼簾,避開雜誌上那熟悉又陌生的俊男,可惜揮之不去的身影卻不斷敲擊她封閉多年的心緒——
假裝什麼都不曾發生是太困難了!尹芯很想閃開話題,再談下去,真怕黎紜看出那個藏匿多年的秘密……
「你就是會自誇,真不懂得謙虛!」黎紜沒好氣捶她一拳。「啊!我差點兒忘了,收到這次『品鑒會』的請柬了嗎?劉董說要邀請你。」
「怎麼?你也想去嗎?」
「是啊,我想麻煩你跟劉董再多拿一份邀請卡——」黎紜興奮手舞足蹈。「聽說翟昊翰也會去耶!難得的好機會,我才不會放棄。」
「……他會去?」尹芯攢鎖秀眉,沉吟半晌。「天啊,他會去!」
「你在嘀咕什麼?」黎紜不解地望住她異狀神色。「該不會……你也煞到他了吧?」
「什麼啊!少亂講!」尹芯惱紅了粉臉,掄起拳猛捶黎紜。「我才不像你!小色女……」
只有尹芯心底最清楚,這個出色優質男人不僅是遙不可及的偶像,他在自己的生命中曾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她怎麼也忽略不了……
無論如何,尹芯真沒把握面對「他」時能平安全身而退,畢竟他們擁有短暫親密,是熟悉的陌生人。倘若在晚宴裡照了面,不管翟昊翰對自己有沒有印象,她都不會好受——
若他記得太清楚,那麼小蜜的存在可能隱瞞不住。若他徹底忘記,那更教作為女人的她沮喪到無地自容,與其接受兩種難以承擔的結果,乾脆閃得愈遠愈好。
「黎紜,我看這樣好了。品鑒會由你代表工作室出席,我就不去了。」
「為什麼?」黎紜不明白地問:「你都答應人家了。不好吧?」
「嗯,我剛剛才突然想到,那天小蜜的托兒所有事,我一定得出席。」
「真的嗎?」黎紜不相信地看著她。「可別為了把名額讓給我.如果劉董不方便多發一張請柬,我不去也沒關係。」
「沒有沒有,你想得太多,確實我是突然想到小蜜的家長會。你就安安心心去看你的白馬王子吧!」尹芯把請柬交給她。
「哎……可是,你不去真的好可惜。」黎紜高興之餘,仍有小小的失落。
「沒關係,只要我們在這行好好努力,以後多的是機會啊!」
露出釋懷的笑容,尹芯反過來安慰好友。「加油啊,帥哥要看;該學的東西也不要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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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昊翰建築師事務所
「昊翰,上次請你幫我找個風格獨特一點的室內設計師,到底找到沒有?」
坐在繪圖桌前,女人大刺刺張開修長美腿,兩肘性感地撐在桌緣,撒嬌問道。
「程海韻,你別強人所難好不好?我現在忙得很,拜託讓我專心工作。」
惡聲惡氣地,翟昊翰一點兒都不怕得罪大地主的女兒,若非看在程海韻的父親幫他介紹了不少客戶,恐怕早就叫人拿掃把將她掃出去了。
「先生,人家可是相信你的眼光才來拜託你,幹嘛這麼凶?」
委屈地嘟起嘴,程海韻一向被男人捧得高高地,難得遇上他。像他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她反而更有興趣,打定了主意非要得到這男人不可!
「哼,眼光?」他嗤之以鼻冷哼道:「我們兩個的眼光,絕對存在相當大的差異。依我看,你還是自己去找吧!」
「怎麼會?我倒覺得咱們品味滿類似的。你欣賞的設計師肯定合我的胃口。」
「好了好了。你再說下去,我真的會吐。」翟昊翰索性放下筆,雙手交抱在胸前,定定看著眼前無理取鬧的女人。「麻煩你,給我幾個鐘頭的安靜好嗎?」
「可以,你先告訴我什麼時候幫我找到設計師?」
拿出最擅長的看家本領——耍賴,程海韻展現迷人的媚笑。
「人家真的很急呢,新房子過戶好久了,就是沒裝潢不能住人。求求你,大帥哥,幫人家推薦一下嘛!」
「哎,老實說,我剛回來沒多久從識的人不很多。去哪裡推薦?」
他雙手一攤,清楚明白自己無能為力。「你在台灣混那麼久,認識的人應該比我還多才對。」
誰都知道,程海韻仗父親有錢有勢,當了幾年半紅不黑的青春偶像,最後把人家唱片公司給唱倒了。
既然唱歌沒得混,她又拿著大把鈔票到國外弄了個珠寶鑒定師的資格,之後一直舉著珠寶設計師的名號四處招搖撞騙。
「哇!你說這話好諷刺!」程海韻不高興推掉椅子。「沒關係,你擺明看不起我——哼,諒你不敢看不起我爸!」
最後把老爸給抬出來,完全搞不清狀況的她,不知道「有人」根本不吃這套。
「大小姐,你那一套對我沒用的。論身家,我們姓翟的和姓程的相比,你認為誰贏?」
翟昊翰不卑不亢地露齒微笑。「你吵夠了,可以走了嗎?」
「……不管!你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
她任性如三歲小女孩甩肩跺腳,翟昊翰看到簡直快受不了!
「『膠袋』廚房裡很多,要多少有多少,請自便。」
「你!太過分了!」程海韻氣得想殺人!
就算親生老爸也不敢用這種態度對她,翟昊翰當真惹毛了她大小姐,她恨得咬牙切齒。「等著看吧!敢在我面前囂張,絕對不會有好處的。」
「隨便你。」
翟昊翰連眼睛都不抬,任由她頂著一頭衝冠怒發,砰砰往門外衝出去。
他看著張牙舞爪的女人背影,突然覺得大大不解,為何大把男人願意任她予敢予求呢?
那簡直是世間最恐怖的酷刑嘛!
他趕忙通知總機,往後可千萬別讓這女夜叉隨意進入。對於女人,特別是恐怖的女人,還是離得愈遠愈好——他在心底告訴訴自己。
翟昊翰條件優越,戀愛的經驗也足夠寫成一本厚厚的傳記書,但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個有耐心男人,對哄女孩子這件事雖不算徹底外行,也絕無興趣鑽研。
打從青春期以來,一向都是女孩子主動投靠,是她們來投他所好,凡是他想要的,光用他那蠱惑的眼神便足以—一手到擒來,無一疏漏。
就因為得來太容易,他不認為該用心在感情。當然,最重要的一點,他也不認為自己需要愛情。除開填補空虛及滿足生理欲求,他不知那些淚腺發達,又愛碎碎念的雌性生物有啥用處?
多年來,翟昊翰選擇女人的首要原則便是:上床做愛可以,談戀愛則不必。
他是性好自由的旅人,廣大天地間充斥太多吸引他投入的人事物,才不願意在窄礙的兒女私情上浪費寶貴的生命。
這一輩子,除非出現了讓他心甘情願奉獻感情的女人,否則要他為結婚而去結婚,不如先閹了他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