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公司,卓悅然明明可以輕易找到禹仲嘉,卻每天在辦公室裡翹首盼望,期待他來通電話,或親自出現在她面前,誠心向她示意、說幾句好話。
自撞到他和泰瑞莎引人遐思的一幕,卓悅然決心不理他死活,管他被排擠、被逼退,甚或被人謀殺肢解,都是他家的事。
沒料咱這位禹大少還挺有骨氣,她拒絕不理,他也就算了。二話不多說,自己去面對董事股東那群豺狼虎豹,一點兒不顧及女孩子愛面子,和細密如發的脆弱心思。
他難道不明白女孩子是要哄的嗎?照個面,解釋一下他和泰瑞莎純屬朋友關係,就算說聲對不起、賠個笑也不會死吧!
好歹他們也曾共度良宵,自己還貢獻了清清白白的初夜咧!他倒好,吃完了抹淨嘴,碰上一個老情人就什麼都忘了?
怎不叫她恨之人骨?卓悅然想著又責怪自己當晚意志不堅,做出那種荒唐事來!此外,她委實忍不住想遠到他好好修理一頓——又望了一眼電話,它抵死緘默著……
「哼!可惡的禹仲嘉,你有種不要來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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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然,你要聽媽的話,女人呢,不管在外面多強、多會賺錢,沒依沒靠一個人也不是辦法,老的時候總需要伴啊!聽媽的話,好歹去和人家見個面嘛!給人家看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嗯。」
卓悅然漫不經心以肩頰卡住話筒,把母親苦口婆心的勸說當耳邊風。
「『嗯』是什麼意思?我可是已經答應人家,週末在凱悅吃日本料理,位子都訂好了!」
「我沒空啦!」卓悅然不客氣以一句沒空打發。
「什麼?明明問過你說週末不加班啊?好,又想閃掉是吧?」
知女莫若母,卓太太不吃她那套,一徑堅持道:
「我不管!反正給你兩種選擇,不去就帶男朋友來見我;沒得帶就想辦法挪時間去吃相親飯!」
「媽,你不要這麼『魯』好不好?我週末要出差去台東啦!你事先沒問我就答應人家,那就自己去想辦法,要不就叫妹妹去。」
卓悅然不打算和禹仲嘉那個變態去出差,只想找借口推掉母親的逼迫。
她最討厭人家動不動介紹什麼阿貓阿狗的,自己不過二十七歲,實在沒到清倉賤賣的時候。
「你說怡然?不行,他們兩個人差太多歲了,何況他是媽特別針對你的個性挑選的,不適合怡然啦!哎,媽是為你好,就算求你行不行?抽個時間去見那章先生一面,人家風度翩翩、一表人才、又會賺錢,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錯過你會後悔一輩子。」
「真這麼好,你自己去嫁好了!你不也缺老公很久了嗎?我說過星期六那天我要出差沒空!再說,我最討厭跟陌生人吃飯!」
卓悅然堅決不理會母親的好意,依過去恐怖的經驗,只要去吃了飯,再看一場電影,她老人家馬上會叫男人到家裡提親。
莫名其妙嘛,女兒不嫁又不是作奸犯科沒臉見人,非得不擇手段地強迫推銷嗎?
卓悅然寧可背負杵逆不孝的罪名,也不讓母親擺佈自己的未來。
「你、氣死我了!敢說你自己老媽欠老公很久?什麼話啊?好,如果週末你不去赴約的話,我就當沒生你這個女兒——不受教的死丫頭,氣死我了……」
喀!母親氣沖沖掛了線。
卓悅然不痛不癢聳聳肩,放回話筒,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電腦螢幕。
反正母親這種伎倆償知耍過多少次,為了她不肯交男朋友、不肯相親這碼事,母女倆已經「脫離關係」無數回了,也不差再多一次!
隔了三十秒,電話又大聲作響,她狠瞪鬼叫不停的話機,橫心不去接,它卻堅毅不拔響個沒完……
「喂!媽,又怎麼啦?」她沒好氣對話筒吼:
「跟你說我週末沒空要到台東出差,你聽不懂啊?不要再吵我了好不好!」
「……悅然,是我。」
「嘎?是你……有何貴幹?」
老天!怎麼會是他?真是的!早不打晚不打,這下糗大了!
「我想,請問今天晚上,你有空嗎?」
「什麼事啊?」
她的回答不甚友善,但沉到谷底的心緒卻因為他的聲音稍稍提升。
「嗯,那個,隔壁商業大廈新開一家意大利餐廳,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共進晚餐!順便談談關於耀東……」
「不必多禮!也別白費力氣假惺惺,本人沒空!」
能接獲他的來電,卓悅然心已軟了大半,但是,她決心不放他好過,若非有事相求,那公子哥會如此客氣?!
「哎,我知道你很忙,但老爹他堅持要你全程參與耀東這案子。」
「喔——原來奉父命來的?哼!我說過本姑娘不想做,他不滿意的話叫他開除我好了!」她扯開嗓子吼。
卓悅然老大不高興,如果總裁不施壓,他也不會打這通電話,這讓被人捧慣了的她很難調適自己。
「拜託你小聲點,想把我震聾嗎?唉、我也是沒辦法了,昨天,不肖姐夫又聯合董事會杯葛我的提議——」
賓果!嘩啦啦……她的心裡放著興奮的煙火!
踢到鐵板了!怪不得禹仲嘉如此謙虛,低聲下氣。
「咳!對不起,小的才疏學淺,做的死資料全無參考價值,您還是另尋高明吧?」她一想起他不留情抵毀自己的心血就一肚子火,此時不藉機大削他一頓,更待何時?
「別這樣,肚量大的人多少要聽一下負面意見俗話說得好:互相漏氣求進步。現在我不是虛心來討教了嗎?聽李秘書說,你這個週末不能跟我一起去台東?」
「是啊,我有約了,對不起。」他語氣溫和,她的態度就踐了!
「很重要嗎?不能改一下?」
「怪了,我下班後的私事,你憑什麼要我為公司改?」
「噫?剛剛我明明聽到你大喊說,周未要到台東去出差啊?」
「你聽錯了!我才沒說……何況你管我怎麼安排?我的確約了朋友去烏來泡湯,怎樣?不行嗎?你泡你的,我泡我的,咱們誰也不要礙著誰。」「你跟誰去泡湯?不會是男朋友吧?」
「是又怎樣?要你管!」她鬥嘴鬥出興趣了。「我就不能交男朋友嗎?」
「嗯,不可能,憑你那德性,哇哈哈……」他大聲笑得誇張刻意貶抑的那種譏笑。
「喂!你那個『哇哈哈』是什麼意思?我又不是你什麼人,下班後我喜歡約誰,做什麼都不必向你交代吧?」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可以和小寡婦、舊情人神神秘秘幽會,她當然也可以有自己的隱私。
他冷默數秒,從她話語間己聽出些微的酸意,瞭然地歎息道:
「沒錯,我是沒立場問。好吧,既然如此,美麗星期六我們就各自忙各自的吧。唉,好可惜!我計劃好一條很美、很刺激的旅遊路線呢!」
「有啥可惜?你可以約王盈湫或者是那個香噴噴、火辣辣的美女,到那杳無人跡的山間水涯考察兼渡假,多美哪!」她酸溜溜地諷刺。
「哦?你真的希望我帶別人去?」
他堅毅不失溫柔的聲音,悠悠挑著她的心。「不再考慮?多少人排隊等著呢!」
「我、我才不管你愛帶誰!」
飄飄的語調洩露她心旌晃搖的痕跡——禹仲嘉再令人討厭,到台東的路途又如此遙遠,和他一路打打罵罵也總比無聊的相親飯要有趣得多!
搞不好半路上有機會把他扔進海裡,從此杜絕後患。
「是嗎?」
他頓了頓,鄭重的一字字道:「如果,我說真心話——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呢?」
一個「好」字已經冒在嘴邊,但她一轉念又不想讓他容易得逞!於是硬生生吞下去。「不稀罕啦!人家不都說:舊愛還是美,你去找泰瑞莎好了!」
其實她是矯情拗著,盼他多哄她幾句。不需多,只要幾句自己肯定會答應。
「咦,這建議不錯。那,我只好約別人 !」
喀!他瀟灑收線。
「啊、喂!喂!禹仲嘉……」她臉色一黯,大罵道:
「死禹仲嘉!可惡!大沒誠意了。多邀幾次又不花錢,幹嘛那麼小氣?去死啦!」
她兀自槌胸頓足,懊惱他的不解風情,更氣他「哇哈哈」諷刺揶揄的嘲笑。
「妤!敢笑我交不到男友,這個禮拜六就釣個特大尾的金龜婿給你看!」
☆☆☆
門外,她的多變表情及豐富的肢體語言已被隔著一道玻璃門的禹仲嘉看得一清二楚。一開始他就從秘書分機偷聽到她和母親的對話,本想建議她採用母親的第二條款。
由自己犧牲,假裝她的男友向母親大人交代,沒想到,她不識相的堅決鐵齒,不願和他一起去出差,那就沒辦法 !
「哈!她居然淪落到要相親找對象的地步?是哪個倒霉鬼啊?會不會被她張牙舞爪嚇得飯都吃不下?嗯,肯定是一場精彩好戲!」
他憋笑憋得快內傷,終於在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摔在沙發上狠狠開懷大笑一場!
笑完了,他心裡隱隱的有一股失落,說不出為什麼,就像心的某部分悄悄的斑駁脫落,無聲無息地不見了。
自己在意她去相親嗎?
禹仲嘉冷靜的捫心自問:「有什麼好在意?充其量她不過是一夜情的對象之一,不幸剛好又是必須常見面的同事罷了。」
但是,那一夜甜美的滋味卻時時刻刻浮現在腦海,甚至,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夢寐以求想和她徹底瘋狂來一次淋漓盡致的歡愛。
無以名狀的怪異情結,使他非常想看看那相親的對象是何方神聖?有沒有比自己帥?比自己強?
美麗卻一板一眼的卓悅然會不會喜歡他呢?會不會礙於母親催嫁壓力而草草結婚呢?
不!她不能隨隨便便了結終身大事!禹仲嘉想著莫名慌亂起來。
「天,這是什麼情形?」他微抖著手從抽屜抄出煙,點燃,一口一口沉殿自己。
真實的情形恐怕他已經明瞭,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
「姐,你真的要把媽氣死才甘心嗎?」
週末一早,卓怡然氣沖沖從任職的醫院跑來,一推開她辦公室門,便大聲質問。
「不過吃頓飯嘛,去應付一下有啥關係?你非把她氣得送急診。」
卓悅然看著怒不可遏的妹妹,皺眉斂首歎道:
「怡然,你自己是護士,當媽的女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真病假病,你看不出來嗎?」
「姐!你有點良心好不好?媽真的是血壓升高,她說你死也不肯赴中午章先生的約會,那是她拜託媒人特別『喬』最好的給你,如果你不去,她對人家沒辦法交代,又說——」
「又說,養女兒到這把年紀,連個像樣的男人都拐不到,真丟臉丟到家,不如死了算了……」悅然流利地接下去。那篇老媽催嫁的台詞、她早可以背得滾瓜爛熟。
「求你別折磨老媽了。」怡然眼中帶淚。「媽守寡那麼多年,辛苦拉拔我們長大,就讓她多開心一下不行嗎?你先去吃飯虛應個故事,以後發展以後再說。」
「是喔,我折磨她?你怎麼不說是她折磨我!我是人,又不是貨品,把我當貨物似到處叫價兜售,誰受得了?」
悅然不情不願拿出化妝盒補妝。「我知道,你最孝順,最聽媽的話;我的心事誰又瞭解?她給我找的人,要嘛老,要嘛丑,再不就是無聊至極——」
她無奈的看了比自已乖巧貼心的妹妹一眼。「想想,好的人誰會去相親啊?老早半路就被人家拐跑了!還能留到任人「喬」來「喬」去……」
說到「好的人」,沒來由腦海浮現的竟是禹仲嘉那張有點痞、有點邪、加更多帥氣的臉龐。
這表示什麼?自己喜歡這一型的嗎?
我呸!憑他?卓悅然連忙用力一甩,急速甩掉這恐怖的念頭,接續道:
「再說,我早跟她說過今天我要出差……」
「別騙了!剛在樓下遇到你們小老闆,他一身登山打扮,說要出差的是他,公司根本沒派你!」
「可惡的死人!他這麼雞婆幹嘛?」卓悅然詛咒道。
「穿幫了吧?」
關掉電腦,收拾好散落滿桌子的公文夾,怡然志在必得地幫她打開收藏在抽屜內的珠寶盒。「你為鴻岱付出的已經大多了,應該為自己多打算,他只會在年終發分紅,不會發一個老公給你。」
「是啊!」
卓悅然歎口氣,做牛做馬忙和半天,還要被譏諷調侃自己是沒行情的滯銷貨,她又想起禹仲嘉哇哈哈的嘲弄。
「好!既然你們都覺得我非去不可,那就去嘛,好歹我也生著一副花容月貌,不信自己釣不到特大尾的金龜婿!」
怡然開心地笑道:「對嘛,有這種自信,別說嫁一次,十次都嫁成了!」
☆☆☆
「卓小姐,不介意我再點一客生魚片吧?」
卓太太相中的理想女婿,章瑜勤嘴邊有淡綠的芥末痕跡,他已經專注地吃掉第三盤生魚片。
「……你好像很餓的樣子?」從一見面坐下來,章瑜勤就吃個不停,擺滿一桌子精緻的和風料理幾乎有九成讓他以蝗蟲過境的速度消滅!
「是啊,去大陸十幾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從深圳、廣州、一路往上……唉,沒一頓吃好睡好的。」
卓悅然看著眼前這個母親形容為鑽石礦的男人——沒禮貌、吃相差、穿著沒品、舉止粗俗……
什麼鑽石礦?說他是礦工還比較像哩!
「那您就多吃點吧?」看他正如恐龍般凶殘地啃咬一隻大雞腿,她驚訝的張大嘴,一點兒胃口都沒了,只想找個借口遁逃。
「卓小姐會做飯嗎?拿手菜是什麼?」
「啊?做飯?不必了吧?現代工商社會外食很方便啊!」
做飯?在卓悅然的認知裡,這是「阿信」時代的女人才會做的事,連她自己觀念比誰都傳統的媽也早不在家開飯了。
「不!我希望我的女人會做料理。」
章瑜勤啃罷雞腿又喳吧喳吧嚼著炸蝦,猛搖一頭雜草似的亂髮。
「吃外面多貴啊!又沒有家庭的氣氛。我的要求也不多,起碼台菜要做得道地,像三杯雞啦,燒酒螺啦,那是我指定的下酒菜。」
我哩咧!
卓悅然要不是看在高血壓住院的母親份上,她鐵定毫不考慮拿起水杯幫他洗臉!要她堂堂卓總經理幫頭恐龍下廚做羹湯?這位礦工先生有沒有打聽清楚啊?
「還有,你生小孩沒問題吧?最好給我一張醫生證明,做我的女人一定要會生……不然還要找人代生很麻煩!」
我的媽啊!他竟囂張地要「包生孩子」!?
卓悅然坐不住了,她得迅速在自己還能控制的情況下離開,否則她自己都不知道會對那超級豬頭做出什麼事情來!
「章先生,我想,我們恐怕不適合……您慢用,我先走了!」
「喂!卓小姐,我們都還沒徹底瞭解,你怎麼能走呢?」
他用抓過雞腿的油膩手掌扯住她。「我可是付了介紹費的,很貴耶!等一下吃完,樓上已訂好房間,我們可以再進一步……」
什麼?未免扯得太離譜!他當她是什麼?還訂好房間咧!
「對不起!像你這種人,我沒興趣瞭解,請你放開!」
「哇!你坑我!那個媒人說你很喜歡我,希望我在年底前就把你娶進門,連宴客地點都訂了,你翻臉說走就走,玩我啊?」
「天!我什麼時候說過喜歡你?別做夢了!你那副尊容,我看了只想吐!」卓悅然粗言狂罵,顧不得氣質風度,感覺自己誤踏賊船,而且是佈局詭異的賊船,連母親那樣精明的人都被騙了。
「噫?現在不認賬啦?我章某人可不是凱子爹,讓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想跑?沒那麼容易!」姓章的發起狠,拉著卓悅然就走,她嚇得連呼叫都忘了,沒想到在在五星級飯店也敢要流氓,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她惶恐以待宰羔羊的眼神向幾個侍者求助,他們居然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有沒有天理啊?台北還能住人嗎?
無計可施下,她打定主意,這流氓敢拖她到大門,她就給它卯起來鬼喊鬼叫,看他們還做不做生意?
「章老大,怎麼啦?哪個不要命的敢惹您生氣?」
老天保佑!才張口,聲音尚未吼出,救星出現了……卓悅然白著臉往聲音方向看。
天,救星不是別人,正是她恨得牙癢癢、老是與自己作對的禹仲嘉!
然而,在這千鈞一髮時刻,凡能解救自己的,管他是誰,她都可以感激涕零、以身相許!
「仲嘉!」她激切地喚他的名。
他沒正面回應,只遞給她一個眼神,要她冷靜。
「哼!真倒霉!碰上個惡婆娘,介紹人拍胸脯保證說她願意做我的女人,我訂金都付了!」章瑜勤放開她,轉而和禹仲嘉攀談起來。
「別氣,今天算你章老大走運,禹老弟恰好路經這兒,來,放掉那些不痛快,一個臭娘兒有什麼了不起?憑你章老大的條件,要什麼妞沒有?」就在兩個男人回到杯盤狼藉的桌上斟酒痛飲時,卓悅然機靈的覷空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