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依戀(下) 第八章
    安靜的餐桌上只有董同曜一個人,應該坐在對面陪伴自己的青年依舊站在廚房裡。

    為什麼自己老是得孤單地坐在這裡等待呢?明明是伸手就可以碰到的距離。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菜端上來後他在餐桌對面那習慣的座位坐下,吃到一半以後他忽然問:「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吃。」

    事實上董同曜一直對食物都不挑剔,只要不是人工合成的那些奇怪食品或飲料,董同曜吃起來都差不多,連味道也不是很講究,董同曜還是微笑著說「好吃」,只要想到是這個青年親手煮的,董同曜就吃得很愉快了。

    「你吃得習慣嗎?會不會太鹹?」

    聽到他這麼問,董同曜才注意到這好像是從來沒有吃過的料理。

    「不會,這樣剛剛好,很好吃。」

    董同曜笑著說,青年聽了以後也露出了微笑,那真是柔和的笑。

    吃完飯以後他迅速地收拾了餐桌,收拾完碗盤,他拿著抹布彎著腰擦著桌子,然後抬頭問董同曜:「你要喝茶吧?我馬上去泡。」

    那明明是日常的景象,可是董同曜卻突然感到不對勁,董同曜過了好幾秒才知道是因為他那過於勤奮的姿態,慇勤的笑意。

    那突然間太過醒目的畫面讓董同曜心驚。

    為什麼自己會讓他一個人做這些家事?

    以前多少會一同幫忙,但時間久了,董同曜竟然就忽略了……

    「你不用做這種事!」

    發現的時候董同曜已經捉住了他拿著抹布的手腕,他好像被嚇了一跳地抖了一下。

    的確自己是太粗魯了,董同曜連忙放開他。他收回手,站直了身體,看著董同曜的臉好像比平常還白了幾分……

    那蒼白的臉讓董同曜更是懊悔。

    他的工作那麼辛苦,下了班應該要好好休息,自己怎麼還讓他做這些瑣事?

    他本來就是認真的孩子,不但自動自發處理一切大小家務,而且即使畢業了也還會幫自己整理論文資料,他早就不是自己的助教了,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讓他負擔那麼多的工作……一旦察覺到這一點,就覺得過去的錯誤猶如繁星點點般無法勝數。

    「以後你不要再做這種事了,你不用幫我泡茶,不用做這麼多家事。」

    「叫我……不要再做?」

    充滿疑惑的聲音。

    「可是一直都是我在泡茶,都是我……」

    那斯文的嗓音讓董同曜聽得難受起來,明明自己比任何人都知道這個青年有多麼認真負責,卻一再輕忽。

    「你不需要這麼辛苦,你來以前也是我自己處理的,你已經不是學生,也不是我的助教了,你有自己的工作,讓你繼續做這些瑣事是我疏忽了,你回家應該好好休息才對。」

    范可欽靜靜地聽著,然後才又微笑了起來。

    「是我自己想做的,我喜歡做這些事,我回家本來沒有其它事,如果不做點家事反而會覺得很無聊,我也覺得泡茶很有意思啊,注意溫度和茶葉都很有趣……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他說著走出去,不一會兒就端茶進來。

    他的一切行為都無比順當,然而莫名地卻令董同曜感到違和,但是不論如何察看都無法明確指出不對勁之處,董同曜只知道只要去看范可欽的臉,范可欽總是露出微笑。

    都已經認識四年了,董同曜當然知道這個青年不是會把心事表露出來的人,然而一想到他有「心事」,董同曜就不安起來。

    為什麼他「不會把心事表露出來」?自己難道沒有讓他吐露心緒的資格嗎?

    光是想到這一點,董同曜就好像被推入了一團無邊無際的灰色霧氣之中辨別不出方向。

    他忽然害怕自己是不是根本一直都處在迷路的境地裡而不自知。

    妻子離婚時所說的言語歷歷在董同曜耳邊,如同將收音機打開一樣清晰。

    「你真的什麼都不明白嗎?」

    董同曜連她的問題本身究竟是什麼意思都不明瞭。

    「我也想過要重新愛你,可是……我沒有辦法再和這樣的你過下去。」

    會不會這一次自己又經歷同樣的遭遇?

    董同曜無法想像有一天年輕的戀人也會忽然說出「我沒有辦法再跟你過下去」而毅然地離開了自己。

    光是想到有那種可能性就覺得可怕。

    「你應該重新再過一次你的人生。」

    妻子當時是那樣說的。

    然而當董同曜終於能夠再度重來一遍時,為什麼還是絲毫沒有辦法領會到踏實感?

    年幼的小小戀人,怎麼看都讓董同曜愛憐不已,究竟他身上是什麼地方讓董同曜想要得巴不得永遠抱在懷裡?為什麼他就是什麼都不說讓董同曜只能不斷地猜疑?

    即使董同曜想當作是自己多心也沒有辦法,范可欽的行為是那麼小心謹慎。

    就是因為他太小心謹慎,所以董同曜才感到焦躁,他那種連說一句話都很客氣的樣子。他本來就是很謹守分際的人了,如今更讓董同曜覺得他好像客氣得不像夜裡躺在自己懷裡的人。

    董同曜不明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這樣生疏,如同一個排定好行程的機器娃娃。

    就連夜裡他也不像以往一樣在董同曜抱他的時候也拉住董同曜的手。

    以前他總是習慣拉著董同曜的手的,握著他冰冷的手指,直到他的手指漸漸溫熱起來董同曜才能放心地入睡。然而現在他連這微小的舉動都不讓董同曜做了。

    他總是縮在一起,董同曜只能抱住他的背脊。他那柔弱的姿態讓董同曜連要生氣都沒有辦法。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還是一樣整理家務、幫董同曜匯整資料、變換出更豐富的食物……可是那與其說是做家事,還不如說是在工作。

    董同曜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那麼努力,努力到好像根本沒有空坐下來跟董同曜好好說話,就連董同曜在吃飯的時候,他也總想得出事情去忙,明明他就在家裡,可是董同曜覺得自己好像被丟下來了一樣。

    一直到有一天董同曜在書房裡不經意地抬起頭,看見他端著茶站在門口,才確認這一切絕非自己胡思亂想的猜疑。

    「我打擾到你了嗎?」

    他就站在那裡問。

    「你要不要喝茶?」

    他還是站在那裡。

    因為他就是站在那裡不走過來,所以董同曜只好自己走過去。

    「已經有點冷了,我再去重新泡。」

    他說著就要轉身,董同曜想拉住他,但是莫名地就是不敢,腦中忽然浮現很久以前拉他手腕時,他那嚇一跳的表情。

    董同曜轉而抓住了他手上的容器,把那東西拿過來的時候,他輕易就鬆手了。濺出來的幾滴液體落在董同曜手背上,已經是涼透了的溫度。

    「你站在這裡很久了嗎?為什麼不叫我?」

    為什麼自己沒有發現他站在那裡呢?董同曜對自己的遲鈍生氣起來,可是更憤怒他為什麼不走過來?

    就像以往一樣就好了啊!書房他都來過幾百遍不只了,他為什麼忽然那麼客氣?

    「我看你很認真的樣子,是有很重要的研究要做吧?你繼續啊,我沒有意思要打擾你……」

    本來身材就不高的他說著說著低垂下頭,俯視著他的董同曜無法看見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只知道他又轉身想走了。

    董同曜只好用空著的另一隻手去抓他的手臂,就算會嚇到他也不管了!

    「你究竟怎麼了?」

    董同曜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低垂的頭顱只是輕輕搖晃了幾下。

    董同耀想舉起手撫摸他的頭髮,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收住自己的手指捏成了拳頭,董同曜的手停在半空中。無法收回,可是也伸不出去。

    「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

    這種像是少女小說裡的台詞,董同曜就算想問,也無法說出口。如果他喜歡上別人,自己有資格挽留嗎?

    董同曜很明白再過幾年自己就變成名副其實的老人,那時候范可欽才正要經歷人生中最精華的階段。董同曜沒辦法想像沒有他在自己身邊的日子了,可是說不定那種景象會提前來到。

    即使心中翻騰著無數糾結的疑問,然而能真正說出來的只是無聊的關懷而已,董同曜對自己只能默默等待他離去的那一天來臨感到悲哀。

    終於,他還是放下了手。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工作上遇到困難嗎?還是生病了?你哪裡不舒服嗎?還是太累了,你應該好好休息的,我本來就沒有要你去工作……」

    「我沒有事。」

    「……你不要隱瞞我。」

    「我真的沒有事啊,只是最近工作比較多,可能有點累,你不要擔心啊。」

    他說得那麼合宜得體,然而董同曜根本不相信。

    「我怎麼能不擔心?我現在只有你。」

    「……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他只是搖頭。

    「你做了什麼……必須跟我說對不起的事情嗎?」

    難道這是預備分手的台詞嗎?

    董同曜不禁心慌。

    他把自己從未嘗過的戀愛滋味送到了自己手中,讓從未察覺平靜無波的人生有多麼乏味的董同曜走進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

    已經得到過的東西又怎麼能夠輕易讓它離去?然而,即使萬般不願意,董同曜明白他即將從自己的手中溜走……

    「你有話想說不用顧忌,可以坦白告訴我,你心裡有什麼打算?你說出來,我們可以一起……一起想辦法解決。」

    他只是低垂著頭不發一語,那沉默就像在嘲弄董同曜焦躁的心情。

    從以前他就是個什麼都不會跟自己說的孩子,雖然明白那是他的乖巧,可是好歹應該有最基本的意見……

    他什麼都不說是因為根本沒有必要讓自己知道嗎?

    到現在還是喊自己教授,是因為自己對他而言還是只是「教授」嗎?

    就算董同曜再沒有脾氣,一想到這裡也忍不住心緒翻騰。

    「你究竟想要怎麼樣?你告訴我啊,你要我怎麼做?我可以配合你啊!」

    「你什麼都不必做啊……」

    終於抬起頭的他臉上的表情讓董同曜心驚,董同曜心想自己的口氣有那麼兇惡嗎?為什麼他注視而來的眼神那麼畏懼?

    「你什麼都不必做啊,我不要你為我操心……」

    「我擔心你、為你操心有什麼不對?我只有你,不擔心你、操心你,我還要去關心誰?」

    在自己的逼問下他垂下眼睛,那幾秒間的沉默讓董同曜不由得心慌,他為什麼沉默不語?他忽然轉過身。

    「你要去哪裡?」

    他的答案讓董同曜膽顫心驚。

    「我還是搬回自己的房間比較好。」

    根本毫無道理,但董同曜就是有種他要從自己手中逃開的感覺,剛剛對自己說什麼畢竟他還那麼年輕、自己根本沒資格挽留他的話都是騙人的,話說的再好聽,事到臨頭根本都是空口白話而已!

    董同曜怎麼能讓他離開?范可欽……不,在戶籍上已經改成董可欽了,黑紙白字,他是屬於自己的啊!

    「我不准你離開我!」

    將他抱進懷裡,茶杯落在地板上。沒有餘裕去思索那種事情,董同曜只想在這一刻緊緊將嬌小的戀人抱在懷裡。

    他太過瘦小讓董同曜輕易就把他凌空摟住,他發出小小的驚叫,可是卻還是任憑董同曜抱住他……

    只有在把他放到床上時他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縮起身體閉上了眼睛,即使是那麼溫順的反應,他那如同抗拒自己碰觸的躲避依舊讓董同曜感到無法容忍。

    他從來沒有拒絕過讓董同曜親吻他,他從來沒有拒絕過讓董同曜擁抱,就算是夜裡縮成一團,只要董同曜去撫摸他,他還是乖乖地順著董同曜……現在他卻露出這種表情!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明明撫摸他他還是給予美好的響應,親吻他的小嘴他也回以甜蜜的交纏,進入他的時候他的腿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著,然而絲毫沒有不願意的意思。

    那柔細的手指是那麼激情地擁抱自己的背,董同曜無法想像如此熱切響應自己的他竟然別有二心想要離開自己。

    他那潔白柔細的身體讓董同曜目眩,握住他性器的時候董同曜才覺得安心。

    董同曜就像害怕丈夫偷腥的妻子似地想要奪取他身上任何一分精力,看到那粉紅色的器官吐出最後一滴珍貴的液體才肯罷休……這麼年輕美好的身體如果自己不來撫摸,就會去服侍其它女人吧?

    「范可欽……」

    叫著他的名字,他抬起眼,那濕潤的眼睛顫動著情慾的色彩是那麼清純又色情。

    自己是那麼想要得到他的一切,甚至想要將他整個吃進肚子裡,就算董同曜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可以談那種轟轟烈烈戀愛的年紀了,但是愛戀一個人的心情不管是幾歲都不會有差別。

    何況是這個青年先說喜歡,所以董同曜才動心,這種說法或許太自以為是,可是事到如今怎麼能容許對方反悔想要離開自己!?

    「范可欽、范可欽……」

    「啊啊……」

    像是要確認他屬於自己般,董同曜一再地擺弄他的身體。他發出嬌嫩無力的呻吟。在董同曜的擁抱下他並非毫無動搖,董同曜為此感到安心。

    「請你不要討厭我……」

    喘息聲中他突然低語,虛弱而過於可憐的聲音就像在撒嬌一樣。

    吃驚的董同曜只有不停的親吻他的嘴表達自己絕無可能厭棄他。

    他的一切反應都告訴董同曜他對自己並非無情,董同曜在安心之下愈是加倍地憐愛他。終於將他鬆開的時候,他埋在枕頭裡,汗濕的頭髮沾在額頭上。

    「……對不起,我又弄髒床單了。」

    「這種事你不要擔心。」

    「……對不起。」

    「我說了你不用擔心。」

    為這種小事操心的確很像他的個性,董同曜撫摸著他短短的發尾,把他凌亂的頭髮輕輕地撥好,董同曜到浴室裡去弄濕了毛巾走回來。

    再回到床上,小心地擦拭他的身體,他緊閉雙眼似乎睡著了。

    可是在董同曜為他蓋上薄被時他忽然睜開朦朧的大眼睛,低語著:「我會好好反省……」

    董同曜一楞之下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想問他的時候他又已經閉上了眼睛,好像剛剛是他夢中的囈語。

    注視著他熟睡的臉龐,董同曜小心地吻了他額頭,然後悄悄地在他身邊躺下,謹慎地抱住了他嬌小的身軀。

    還以為可以就此放心。

    「最近要加班,我會很晚才回家,請您先睡。」

    那是第二天早上留在早餐旁的字條,習慣六點就起床的董同曜想不透戀人的工作究竟有多繁忙竟然得在自己醒來以前趕著出門。字條上那個字跡端正的「您」好像在嘲笑著自己一樣。

    早上沒有課,不過即使沒課,董同曜一向都規律地到學校研究室去,然而今天董同曜卻提不起勁來。

    昨夜的激動還殘留在身上,歡愛過的餘韻讓他懶懶的什麼事都不想做。

    光憑這一點就證明歲月果然不饒人。

    吃完戀人準備的早餐後,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房子讓董同曜感到孤單。

    靜靜地注視著那張紙條,抬頭去看,早晨的光在磨石子地板上隱隱浮動映耀。

    看到遠遠那一頭,書房門前地板上的茶水痕跡已經清理乾淨了,想到那個青年竟然如此細心,董同曜不知道是該欣悅還是遺憾。

    又坐著好一回兒,再度看著紙條上那端整的筆跡,那短短十九個字,連標點符號都標示清晰,端整地正寫在紙的正中央,好像用尺量過了似地準確,看著看著董同曜不禁站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異常地感到思念,明明分開才不到一個小時。

    董同曜走到戀人原本的房間門前,沒有鎖上的門輕易地就被打開了。

    家裡還有空房間,本來可以清出來,如此他們兄弟兩個可以有各自有自己的臥房,不過范可欽說他們住在一起就可以了。

    自從他們搬來後,董同曜幾乎沒有再走進這個房間了,以前這裡是鴻恩的遊戲間和書房。

    書架上還留著高中生的參考書,但那不是鴻恩的,而是范可欽的弟弟的。在高中數學課本旁放著的是西洋美術史,那就是范可欽的書了,也是當初董同曜教藝術史的指定課本。

    看著那整齊擺放的東西,董同曜心中湧上一股想看看那青年的東西的念頭,就算只是看看他上課時在課本上寫的筆記也好……

    沒有想到這是侵犯隱私的行為,他未經允許就去動用青年的物品,才一將西洋美術史抽出書櫃,從書裡就掉下來綠色的東西,如同葉子從樹上飄落一般落在地板上。

    董同曜撿起來看才發現那是郵局的存款簿。順手就翻開來看的董同曜得到了窺探的報應,他瞬間楞住了。

    在最後一欄的結餘上清楚打印著一筆絕對和簿子的主人完全不相配的金額。

    他不相信地往前翻,發現幾乎每個月都有上萬元的存入,追溯到簿子的最起始日期,那也是三年前的時間了。

    都是只進不出的款項——范可欽怎麼可能存這麼多錢?

    看著那數目,董同曜莫名地就是有種被欺騙了的感覺。過去三年范可欽雖然固定在董同曜的研究室裡當助教,但除非他一毛錢都不花,否則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筆的積蓄?

    ……他為什麼要存這麼多錢?

    就像水中滴落一滴墨水,難以言喻的焦躁感在董同曜心底漸漸瀰漫開來。

    董同曜彷彿是走了好久的路的旅人,不經意抬起頭看才發現自己已經走進了迷宮的最深處……

    如果有人能為自己眼前滿是牆圍的迷宮打開一條通往外面世界的道路——

    那個人會是誰?

    黑色的髮絲在眼前飄動,那自己心愛的臉孔本來是自己唯一的期盼……

    然而如今已經完全不同了。

    「韓騏——!」

    叫住他的時候他只是站住腳轉過頭來,一點也沒有向呼喚他的長輩靠近的意思。早就習慣他的冷漠的董同曜快步地向他走去,他也只是叫了聲:「教授。」就算是招呼。

    自從那個奇怪的火鍋聚餐以後董同曜就沒有再見過韓騏,雖然薄情,可是光是擔心戀人的心思都來不及了,哪還有空去掛念學生的狀況?

    把韓騏請到研究室裡喝茶,自從范可欽畢業以後,半放棄學術論文的董同曜就沒有再找新的助教,然而就算多了嬌貴的客人,研究室裡依舊是一片安靜。

    董同曜的不安就在沉靜中漸漸高昇起來,坐在對面的客人喝著茶看著董同曜,依然是沒什麼表情的臉。

    董同曜雖然很想問他關於范可欽的事情,可是自己和范可欽之間的隱密情事他究竟瞭解多少董同曜並不清楚,董同曜無法想像外人會怎麼看待自己和范可欽的戀情,如果范可欽根本沒有向韓騏提及過,那……自己沒有經過戀人的同意就將彼此的關係說給第三者聽不就太失禮了嗎?

    董同曜不認為自己是這段戀情中可以去宣佈的那一方角色。事實上,董同曜無法肯定范可欽的「喜歡」究竟會喜歡多久……

    他真的喜歡自己嗎?

    可是如果能那麼理性地控制自己的心緒,那就不叫戀愛了吧?董同曜想問的事情也只有一個而已。

    「你最近有跟范可欽見過面嗎?」

    韓騏放下喝光的茶杯,搖頭。

    「沒有。」

    「那麼,之前他有跟你提過什麼事情?他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他有喜歡的女孩子嗎?我擔心他有話卻不跟我說,我不瞭解你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的心思,如果你知道……請告訴我,不論是多麼微小的事情都沒有關係,我真的很擔心他……」

    刺探他人的心思是最卑鄙的事情,可是董同曜就是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問,畢竟那是自己的戀人,董同曜總覺得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青年會從自己的手中消失……的確董同曜是囉唆了一點,可是……

    「他跟我不是這樣說的。」

    突兀響起的冰冷聲音簡直像在質問,青年那少見的慍怒臉色讓董同曜一楞。

    就算這個青年脾氣再爆烈,董同曜也從來沒有看過他露出那種——簡直是貓科猛獸在草原上低伏著身體逐漸接近獵物、準備一躍而出的眼神。

    只是一閃而過就立刻消失。那眼神又變回原本冷淡的樣子。

    他的表情就像是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剛剛露出過那種眼神似地安然……

    董同曜只覺得一瞬間毛骨悚然了起來,如果硬要形容,那必定就是所謂的罪犯殺人以前流露出來的「凶光」了!

    董同曜都這把年紀了還是第一次看過戾氣那麼重的表情……韓騏才幾歲而已?

    他忽然覺得這個年輕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一向認為的那個只是有點任性、暴躁的孩子……

    韓騏還是跟平常一樣用冷淡的口氣說話。

    「他說你根本不喜歡他。」

    不顧董同曜的愕然,他繼續說著,又冷又利的調子。

    「他說因為你沒辦法領養到最想要的那個孩子所以才勉強收養他,他說因為你是沒有辦法之下才收養他的所以他一直都覺得很對不起你,他說因為你是抱著忍耐的心情才收養他的所以他以後一定要報答你。他說你人很好也對他很好,所以他以後可能要跟你挑中的女孩子結婚,生幾個孩子讓你含頤弄孫,只要你還肯要……」

    韓騏並不是那種話多的人,事實上也的確不是他的發言,他倒是把范可欽說過的話轉述的一清二楚,每一句話都是「他說」的,順暢得氣都不用喘一下。

    他沒有特別表示在臉上,可是董同曜知道他是真的憤怒到某種程度了才會一口氣說出那麼多話來。

    那冷淡的聲音簡直如同法官在誦讀死刑判決書一樣流暢而無情。

    董同曜的確有變成死刑犯要被送上絞刑台的錯覺。

    只因為他接下來所說的話實在太殘忍。

    俊美無比的黑衣青年漆黑而冰冷的眼睛注視著董同曜,說:「范可欽一直在等,等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終於改變主意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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