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貞觀十三年,正月。
春的氣息、春的溫暖在皚皚白雪下悄然復甦,可以預見百花爭艷的時光以不遠矣。
在長安百姓夾道歡送中,大唐最美麗、最有才華的文成公主遠嫁吐蕃。
在隨行的護送隊伍中,文成抬起美眸,環視著長安那無比熟悉、美麗的景色,這一別,只怕是再見無期了。
她的親人、朋友,她生於斯、長於斯的皇城,即將成為在異國他鄉午夜夢迴的牽牽掛掛。怎能不悲傷?怎能不留戀?
父皇率著皇家眾人送別時的情景,在她腦海中浮現。記得姐妹們紛紛落淚的那一瞬,兄長那樣不捨地握住她的手……父皇那飽含著親情與溫暖的瞳眸,曾長久地在她身上駐留,要幸福啊!文成。一言道盡了長者的祝願,讓她久久不能自己。
那一幕情景,牢牢地印在她的心靈,只怕這一世都不能忘懷。
捨不下那溫暖的親情啊!
目光駐留在街道兩旁那張張帶著欣喜與不捨的面孔上,久久難以移開,這是她大唐的百姓啊!盈眼的珠淚,滴落塵埃!
嫁於松贊干布的喜悅悄然籠罩上了傷別的陰影。
輕閉上濕潤的美眸,在送親百姓的歡呼聲中駛離了長安,文成公主奔向遙遠的彼方。斯人那英挺的身影仿若含笑立於雲端,深情似海的瞳眸只為她一人而閃爍。那是她的情之所鍾夢之所繫啊!亦是她永世無悔的依依戀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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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一個軒昂的青衣男子遙遙地望著那遠去的送嫁隊伍,唇邊不由泛起了一絲欣悅的笑意,「她終是嫁了。」
「是啊!」依在他懷中的美麗少婦俏臉帶著一朵溫婉的笑容,風兒揚起了她那身繡著翩飛蝴蝶的羅衫,「我真為她高興。」她說。
「我也是。」低頭嘗了嘗佳人如櫻的絳唇,他那依舊銳利的眸中閃過一絲算計,「蝶似,我們去參加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的婚禮,好不好?」他愉悅地詢問懷中的嬌妻。
「太好了,相公。」蝶似開心得像個天真的女孩兒,一點也沒有為人婦應有的莊重,「只是,」她忽然憶起了一件事,回首望定夫君,她不解地問:「你不怪他們三年前捉弄我們的事嗎?」她還記得刑部首輔皇甫長空告訴他真相時,他那發狂的模樣,如果不是她拚命攔著他,他當時就會帶著他的墨龍劍衝入皇宮,去跟那狡詐兼沒義氣的公主算一算這筆賬。
「怪。」鳳三一憶起三年前的往事,心中便波濤洶湧,不能平靜,這口氣他是說什麼也嚥不下去,他如果不報復回來就枉為銀鷹。
「那你為什麼還要千里迢迢去吐蕃祝賀她新婚?」蝶似眨著不解的明眸問。
「我哪裡是去祝賀她,我是準備去向她討回三年前的那一筆賬。」鳳三笑得陰險無比。老實說他三年沒離開長安,就是為等到她與松贊干布成親的偉大日子,「蝶似,你幫不幫我?」他決定找個幫手。
「幫。」緊緊握著夫君的手,蝶似毫不猶豫地點頭,夫君與姐妹比較,理所當然是前者為重。她將夫妻之間團結友愛的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
兩夫妻的手緊緊交握,一同轉身,正準備前往吐蕃,為了他們偉大的報復計劃而努力。
「可不可以算上我們一份?」一個聲音留住了夫妻二人的腳步。
說話的是一雙恩愛情侶,男的瀟灑女的美貌,正含笑凝視著二人。
「你們是?」鳳三疑惑地望著那一雙陌生男女。他不記得認識這兩人啊!
「我們是被文成公主捉弄得很慘的人。」男子一臉微笑,表情卻似咬牙切齒。
「要不要結成報復同盟,一起出氣?」女子爽快地詢問鳳三與蝶似。
「要。」鳳三毫不猶豫地點頭,這他可是求之不得,太好了,幫手竟從天而降,這會兒不怕人單勢薄了。
四個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每個人眼中都顯露出同樣的不懷好意。
「在下鳳三,這是內人蝶似,請問兩位大名?」鳳三客氣地抱拳為禮。
「在下朱縱。」那名男子朗笑著報上大名。
「我是他的未婚妻。」女子望著他深情微笑。
他與她的故事發生在不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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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海(今青海省境內)。
在萬民的歡乎聲中,一對分別了三年的戀人再度重逢。
松贊干布遙見伊人遠遠而來,心中的所有相思苦楚全化做相逢的喜悅。
伊人頭戴鳳凰冠,身披絳紅嫁衣,騎在一匹雪白的俊馬上,那絕代的風儀讓他看得癡了,他的文成竟然可以美至如此!
凝視著那張熟悉的俊朗面龐,文成那張傾城的嬌顏仁勾起了—朵美得驚心動魄的笑。三年的相思等待在這一刻的凝眸中化為永恆。她傾心的良人,她一生的至愛,她終於與他重逢。
松贊干布大步來到馬前,伸出了他的手,仰視著文成公主的瞳眸帶著熾熱如火的深刻情意,「公主,請下馬。」他的聲音帶笑。
文成美眸眨也不眨地望著他,輕歎:「三年,好漫長好漫長哦!國君。」
「可是過去了,不是嗎?」松贊干布深情地微笑,「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這是三年前在長安時,她的歌,情至如此,又何堪三年?松贊干布心痛伊人的癡,「我會用一顆愛你的心,來補償你的漫長等待,我會讓你今後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都滿載著歡笑,」這是他的承諾。
「男子漢大丈夫,可要說話算數哦!」文成公主將雪似柔荑放人那只溫暖的大手之中,這一牽手便是一生一世。
執之之手,與子偕老。這樣的一句話同時湧人二人的心底。
輕輕將文成扶下馬來,二人相偕走向歡呼的人群。
「他們是吐蕃國的百姓,從吐蕃國各部而來,均是為了一睹大唐公主的風采。」松贊干布微笑著說,「自從你下嫁吐蕃的消息傳來後,吐蕃舉國歡騰,所有人都熱切地期待著你的到來。」他回眸溫柔地凝視佳人,道:「我的期待比子民們更強烈百倍,你的音容笑貌無時無刻不在我心頭閃爍。別離後的每一個分分秒秒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煎熬,我願用全部的生命與熱情等待著與你重逢。」
「我很感動。」文成公主的目光掃過一眾歡呼的人群,而後落在無限深情的人兒身上,輕輕地依在他懷中,她幸福地歎息。這一刻她遠離家園的悲傷消逝無蹤。
抱著她的是呵護她一生的夫君,正在歡呼的是敬重她、愛戴她的百姓,她得到的何其多啊!
就算是為他、為這方百姓付出她的一生,也是值得,「我愛你,也愛他們。」她如是說,美麗無倫的眸帶著海樣的深情與誠摯。
「我也愛你,很愛,很愛。」撫著佳人傾城傾國的絕代嬌顏,松贊干布虔誠地低頭,在文成公主的朱唇上印下了全無保留的一吻。
文成半閉起美眸,全心全意地感受著他的深情,她終於要成為他的妻了,這一瞬間,天地萬物也似化為虛無,她心底只有他的影子。
數以萬計的百姓爆出比方才更熱烈的歡呼聲,所有的人都為這一對款款情深的眷侶而高興。
「公主,公主。」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松贊干布耳中,接著是鳥兒展翅聲在他頭上響起,然後只聽到彷彿鳥啄人頭聲及松贊干布自己的一聲痛呼。
松贊干布一把把偷襲他的鳥兒抓下去,「這是——」他張大不可思議的眸,盯著那闊別了三年的「東西」,心中的怒火直線上揚。
「鸚鵡。」文成公主賠笑。沒想到那只鸚鵡對松贊干布還是那麼不友好。
「你已嫁給我了,竟然還對這只鸚鵡戀戀不捨,還把它帶到吐蕃。」松贊干布心中的不滿立即發作。他心中好氣啊!「文成,今天你一定要告訴我,鸚鵡和我比,哪一個比較重要?」他緊抓著那只哀叫不止的鸚鵡,非常嚴肅地問。
所有吐蕃族的臣民均張大不可思議的眼睛望著他們的王,想要大笑的衝動在每一個人心中醞釀。
「當然是你重要。」文成公主笑得甜甜的,一手體貼地幫他順氣,一手很巧妙地由松贊干布手上救下那只鸚鵡。
鸚鵡快樂地投奔文成公主的懷抱。
「那就丟掉它。」眼見依人文成懷中的鸚鵡,松贊干布心中的火氣更大。
「不能丟。」文成堅定地搖頭。
「為什麼不能丟?」松贊干布強忍著將鸚鵡拉離文成公主懷中的衝動問。
「國君,你忘了它是由你買下送給我的嗎?」文成公主笑得無限迷人,「因為這是你對我的一番心情,所以我把它帶來吐蕃,你明白嗎?」她吐氣如蘭地問。
滿懷的不平立即消失,松贊干布為她的話感動得無可復加,「既然如此,你就留著它吧!」他沒有原則地妥協。
文成公主笑得燦爛無比,只是為了看他為鸚鵡吃醋的樣子,已經讓她決定一輩子將鸚鵡留在身邊,她的人生一定會因此增加許多許多的樂趣。
可以預見松贊干布與鸚鵡的戰爭不但要持續下去,而且還趨向於長久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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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復行行,經過了長途跋涉,松贊干布與文成公主終於到達吐蕃國都邏些(即今拉薩市)。
隆重而盛大的婚禮舉行了整整三天,因娶的是大唐的公主,所以一切禮儀均與大唐婚禮過程相仿,這也是吐蕃族為了尊重文成公主、尊重大唐的習俗刻意而為。
第三天,入夜時分,松贊干布送走了大唐的送親使者後,才有機會跨入洞房。
伊人盈盈立在室中,紅艷如火的嫁裳罩著那修長豐盈的嬌軀,鳳凰冠下是一張絕色的容顏。大紅的喜燭在她臉上搖出一道柔和的影,為她平添了幾分驚心動魄的嫵媚。
「這三日感覺如何?」文成公主揚了揚秀眉,好笑地看著眼前的新郎。
「累。」松贊干布坦白地吐出了一句,這三日他都快被累慘了,「不過,一見到你就不累了。」他把熾熱的目光轉向眼前的伊人,「今天好像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他語帶玩味,心中愉快無比,今天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碰他的心上人了,可以盡情地沉醉在她那讓自己神魂顛倒的美麗姿容之中,再也不需要忍得那麼辛苦了,大步上前,將她拉入懷中,松贊干布隨手替她托下鳳冠,讓她那頭烏亮的黑髮流瀉於身後。大手依戀地撫摸著那張嬌嫩的俏臉,「我很想吃了你。」他低低地歎息。
文成公主頰飛紅暈,羞澀地垂眸。今天她嫁了他,以後就是夫妻了,她心底甜甜的。突然一個疑問在她心中悄然升起,雖然明知道說出會破壞眼前旖旎景致,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怎麼不見你以前的妃嬪?」按理她這個國後入吐蕃,那些妃嬪應拜見她啊!
松贊干布的臉龐古怪地抖動了兩下,隨後不受控制的笑聲由他唇邊逸出,將洞房花燭夜的浪漫氣氛破壞無遺。
「有這麼好笑嗎?」文成公主不悅地盯著眼前快笑翻了的人。是怕她太凶嚇壞那群女孩子,而把她們藏起來了嗎?他愛她們更甚於她嗎?她開始胡思亂想。
好不容易止住笑聲的松贊干布擁住佳人,甜甜蜜蜜地吻了吻她的朱唇後,道:「吾愛,我應該向你坦白的,不過前提你一定要保證不會生氣。」以防以後的日子難過,他還是招了吧!
「好吧!」文成公主轉了轉美眸,點頭答應。
「我只有你這一個妻子,根本沒有娶過什麼妃嬪。一切都是你假想出來的。」松贊干布愉快地揚起嘴角,欣賞著佳人又氣又惱的樣子。這可不能怪他騙她啊!一切都是她自尋煩惱。
他好可惡啊!文成公主心中憤憤難平,好啊!竟敢如此捉弄她,那就不能怪她回敬了。唇邊揚起了一絲詭異的笑,她上前緊貼著他,吐氣如蘭地在他耳邊道:「夫君既已向為妻坦白了,那麼為妻也要向大君坦白一件事。」
「什麼事?」強忍著把那貼近的身子抱到床上的衝動,松贊干布虛心地問。只看伊人那一臉不懷好意的笑,他便知道她在報復,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寧可不聽她的「坦白」。
「記得顯德殿那三道試題嗎?」文成公主好心提醒他並公佈內幕,「那都是為妻出的,為的就是給夫君一點小小的考驗。」她笑燦爛無比,以看好戲的心情期待松贊干布的反應。
「這麼說,我就是不答那三道試題也可以娶到你?」松贊干布難以接受地反問。
「沒錯。」文成公主聰明地脫離了他的懷抱,在不明白他會否發怒的情況下,她決定離他遠一點,以策安全。
想想顯德殿過關,他費盡了心血,累得腦子都幾乎停轉了,才打敗情敵一舉奪魁,可歎,到如今才知道那些努力是可以省略的,他原本可以輕鬆地抱得美人歸。松贊干布真是苦笑不得。
「你不生氣?」文成公主小心翼翼地問。
「不生氣。」松贊干布笑得很是開心,看在今天是個不適合生氣的日子的分上,他決定算了,「吾愛,我們扯平了。」他宣佈。
「我就知道,夫君是個寬宏大量之人。」文成公主開心地奔回松贊干布懷中,並賞了他一記吻。下一刻,她已被松贊干布凌空抱起。
「愛妻,我們似乎該開始洞房花燭夜了。」松贊干布似笑非笑地凝視著懷中的佳人,大步走到床邊,將她放在床上。
文成公主一臉嬌羞,一顆心為他的話而狂跳不止。
正在松贊干布抬手欲解文成嫁衣之時,房間的叩門聲煞風景地響起,打擾了滿心期待中的兩位新人。
「誰?」松贊干布火大地喊,無論是誰,他發誓要拆了那個不開眼之人的骨頭。
「我是巨靈。」房外傳來忠心侍衛巨靈的聲音,「王,我也不想打擾你,可是你和文成公主的朋友們一定要在今晚看到你們。」
朋友?是哪個這麼不識趣?松贊干布與文成對望了一眼。
「他們是誰。」松贊干布問:
「是鳳三公子與蝶似小姐,另外還有高麗的皇子朱縱和他的未婚妻秦念琦。」
「慘了。」文成哀叫一聲,纖手掩住了眼眸,不敢相信她的對頭們竟萬里遙遙尋來。鳳三公子在這三年來沒拿墨龍劍去砍她,她本就覺得奇怪,原來是為了等到今日大鬧她的洞房。至於那朱縱,她承認抱復得是有點過分,可也不至於讓他恨她恨到追蹤萬里的程度啊!他不想想,如果不是她,他又怎能抱得美人歸?「夫君,救我。」她楚楚可憐地求救。
他們竟敢在這時間出現,欠揍了,是不是?松贊干布陰沉著臉吩咐門外的巨靈:「把我的降龍刀拿來。」接著轉身對他親親賢妻道:「放心好了,看你夫君怎麼教訓他們。」他臉上浮現出一絲陰狠的笑意。
拉起文成公主,以開赴戰場的無敵氣勢,松贊干布衝出洞房,去見那些找死的「朋友」。
可以想像,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會過得多麼激烈、多麼精彩了。
寧靜的夜旋既開始變得喧嘩,變得熱鬧起來,而天上的那一輪明月正以無可披靡的姿態君臨大地,記下了這篇遊戲人間的情愛纏綿,一段永世的傳奇亦悄散於夜風……
——*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