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蕩山
這是雲霧深處的一座與世隔絕的美麗山谷,它的名字就叫做屏谷。
遠處山環翠繞近處清溪流瀉。漫山遍野的繁花裝點著如茵的綠草。無數動人的彩蝶於花間蹁躚。
在這青山綠水之中,隱現著無數的樓台軒榭,清清的溪水如一條玉帶似的纏繞在它們中間。
一方清雅的竹亭獨自座落在遠方的高山上,與山谷的建築物遙遙相對。
軒轅凌風負手屹立亭中,微方的俊面嚴肅凝重,令人望而生畏,炯炯放光的眼眸遙視著遠方的山谷,稍染霜色的發與淡青長衫一同在風中飛舞。
當他將谷中的一切都收人眼中之後,他的心情也變得複雜了起來。這座空靈絕塵的山谷是屬於他的,這谷中的居民也奉他為主。每次想到這裡他心中便會生出一種自豪,但隨之而來卻是沉重至極的壓力,權力往往與責任一同存在。
這是不是所有處於高位者共同的心境?想到這裡,他腦海中浮現出那遙遠的彷彿在天際的一抹白影,一陣寒意由心中升起。他的心情更沉重了,那抹白影是一座城池,一座位於白雲深處的神秘之城--銀城,屏谷數百年來最大的勁敵。無數次爭鋒屏谷雖未敗過,可是也從未勝過。
城池中有一個人,一個與他同樣位於高位的人,軒轅凌風對他的熟悉程度僅次於自己,那人的武功、智慧都不在他之下,他是軒轅凌風一生的宿敵。
二十年來,二人一直是旗鼓相當,可是這次呢?軒轅凌風心中的寒意更濃了。
女孩輕盈地躍過清泉踏著石階走人亭中,那雙堪與清泉比美的眸子轉向軒轅凌風,「父親,夜羽向您請安。」她飄身下拜。
那銀鈴似的聲音令軒轅凌風的心神恍惚了一下,「夫君大人啊,為妻給你請安了。」那帶著十分淘氣的聲音由他的記憶中揚起,隨著這聲音而來的彷彿是一串輕笑。
軒轅凌風心中湧起一陣劇烈的痛楚,痛得他全身輕顫起來。恍惚之間,他彷彿看到昔日那披著銀白長袍的美貌女子,雪玉一樣的纖手挽著碧玉長弓,向著太陽射出彩虹般的七色小箭與一串串無邪的笑聲……
「父親!」銀鈴似的聲音再度響起,那張絕麗的容顏已近在眼前,美麗的眸中閃著驚奇之色。
軒轅凌風定了定神,目光鎖定近前的女孩,啊!她不是夜兒,不是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女子,她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兒。軒轅凌風心中升起一種近似失望,又似慶幸的感覺,努力將銀白的情影推出記憶。可是他心中的痛楚卻環繞不去。
是緣?還是孽?軒轅凌風茫然。
「父親,女兒想清楚了,」那雙美眸寫滿了無畏,「女兒決定今夜夜探銀城。」她異常堅定地說。語氣中那份似乎毫不在意的自信與她那充滿智慧的眼神相映耀。
軒轅凌風歎息地望著心愛的小女兒,「太冒險了,如果你想我能同意的話,就用理由來說服我吧!」
「理由有兩個,」她胸有成竹地回答,那閃爍的眸中光采動人心魄,「其一,我是桃花源的未來繼承人;其二,我們必須得到金箭龍蘭。」
一針見血的話語激起軒轅凌風心中的漣漪。好敏銳的目光,她竟然是屏谷中第一個意識到金箭龍蘭的重要性的人。女兒終於長大了!軒轅凌風感歎,望著愛女的目光充滿了驕傲與自豪。「吾兒,你說服我了。」他拍了拍愛女的肩膀,「去吧!爹想見到安然無恙的你與金箭龍蘭。」
她的眼眸亮了起來,望向父親的眸中充滿了崇拜與敬重。「我會的,一定會。」 她大聲回答,一瞬間,她已經決定,如果她不能得到金箭龍蘭,那麼她也不要自己的生命了。她帶著這樣的決心,拜別父親,走出了如詩如畫的屏谷,走向未卜的征程。
「有女兒如此,夫復何求?」 軒轅凌風的眼眸濕潤了,一種莫名的激動填滿了他的心胸,「珍重啊!吾兒!」望著愛女毫不遲疑地轉身而去,軒轅凌風無言地寄上了一個父親的關懷,孩子你可明白,為父可以不要金箭龍蘭,只要你能平安。他在心中默默祝福著。
***
靈峰之巔——銀城。
一個變幻無方的煙火衝上夜空,那繽紛的色彩令群星失色。
夜羽身披一襲玄色的披風,隱身在銀城的一處陰暗角落。那清澈如水的眸子鎖定空中那美麗至極的煙火,耳中聽著一陣陣輕碎而有規律的步行聲。夜羽已經明白了,她的人已經開始了為掩護她而進行的攻擊,銀城也準備迎戰。是她行動的時刻了。
冷冷地一笑,夜羽抬起纖纖玉手,用一方黑紗罩起了那張絕世的容顏。流露在紗間的眼眸閃動著深不可測的智慧,讓我們玩一個尋寶遊戲吧!銀城的朋友!帶著一串銀鈴似的低笑,她飛身騰起溶入黑暗之中。
這是一個位於銀城之內,但卻與銀城隔絕的世界。延綿數里的高牆將內、外分隔成二個完全不同的空間,牆外人聲喧嘩,牆內卻寂靜安寧;牆外阡陌交錯,樓舍儼然,牆內繁華似錦綠意盈然。一條清澈的小河將牆內的世界分為東西二個部分。
東部占牆內世界的大部分土地,一叢叢花樹整齊地排列,樹冠部分開滿了碗大的奇異花朵,那花是紅色的,彷彿火焰燃燒到極點的顏色。數以萬計的奇花構成一幅驚心動魄的瑰麗畫卷。那景色是極靜的卻偏偏給予人一種動態的美感。
西部是一片觀音竹林,一條青石小徑伸人竹林之中,小徑的盡頭是一座雅致的竹樓,樓內隱隱透出燭光。
竹之出塵脫俗的清逸與紅花震撼人心之壯觀,並存於牆內的世界之中。
夜羽站在牆頭,癡癡地望著這一切,心中的震動久久未能平息。血魔花,那是血魔花!夜羽的心在吶喊著。那紅色,火一樣的嬌艷美麗,火一樣的動人心魄,令人深深地陶醉在其中,而不願醒來。可是那般美絕人世的奇花,卻能奪人生命於瞬間。屏谷桃花源中的無數傑出子弟便是死在這至艷至毒的血魔花下。它帶給銀城的是勝利和歡笑,帶給屏谷的卻是死亡與毀滅。
想到這裡,那水樣的美眸中多了一份凜冽的寒意。她,軒轅夜羽來了,銀城憑著血魔花稱王稱霸的時代將會成為歷史。
身後衣袂凌風之聲傳來,夜羽警覺地翻入牆內,卻沒有立即跳下去,她用一隻手臂搭著牆頭,將身子貼在牆內的壁上。身上的黑衣使她與無邊的黑夜溶為一體。露在面紗外的眼眸眨也不眨地望著那條由遠及近的身影,那是一個勁裝少年,少年停也不停地跳上高牆,銳利的彷彿可以射透人心的眸子迅速掃了一下牆內的一切,便飛身離去。
夜羽依舊貼在壁上動也不動。
半刻功夫,少年鬼魅般地再度出現在牆頭,當他看到園內的一切都如方才一般無二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離開。
這次才是真的,夜羽唇邊泛起一絲與人鬥智勝利後得意的笑意。那少年是銀城的少城主洛息秋,向來以機智聞名。可是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
現在是去取金箭龍蘭的時候了,夜羽鬆手輕輕落於牆內,幾個起落便來到了那座竹樓前。如果她推斷的不錯,此樓內的人一定是在銀城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他也一定知道金箭龍蘭的藏處。與其花上時間四處去找,倒不如制服樓內的人,直接逼問金箭龍蘭的下落來的有把握些。
看護血魔花的人會是個什麼樣的人?事情是否會如她所料的一樣順利呢?夜羽咬了咬紅唇,壓下心中強烈的不安毅然穿簾而人,心中升起的是一份強大的足以改變一切的自信。
那人身披一襲似雪的白衣,靜立簾前,俊美絕倫的面龐上,有著一雙帶著淡淡的憂鬱與無邊寂寞的星眸,那眸子默默地落在她身上,不帶半點驚奇,只有一片平靜,平靜得高深莫測。好像她本就應立在那裡。
夜羽震驚極了,這個全身上下不帶半點俗氣的美少年就是血魔花園的園主?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那雙眸子是清澈而澄明的,美如皎月、繁星。擁有這樣一雙眼眸的人會是一個製作殺人武器的兇手嗎?
一時間,她愣在那裡,忘卻了應有反應。
唇邊泛起一絲溫文爾雅的淺笑,星眸中的光芒閃了閃,他揚起了一隻手,等夜羽反應過來時,她用以遮掩容顏的黑紗已經落人那隻手中。
洛息塵眼前一亮,他面前站著一位似嗔似怒、似羞似惱的女子。她的眉不畫而翠,唇不塗而朱,眼若秋水,眸似明星。雪白如玉的肌膚與身上的玄衣相映耀,這更現出她的靈氣逼人、她的傾國之姿,仿若月夜雪山下的一株白雪蓮般清幽,又若遞過空谷的清風似的洒然。
洛息塵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覺。這個於黑夜中走來的女子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望著持著黑紗微笑的他,夜羽心中揚起了極大的怒意,「拔出你的劍!」美眸閃爍著危險的火焰,夜羽寒著臉,如玉般的纖手已經挾起了一叢細若牛毛的銀針。
洛息塵悠然負起了手,帶著笑意的眸轉也不轉地望著她,「姑娘,你深夜來訪就是為了要找我比劍的嗎?」他好心提醒盛怒的佳人。
「當然不是,」夜羽冷然回答,「不過,現在是了。」美眸變得銳利起來了,夜羽緊盯著他,直覺告訴她眼前的人一定不簡單。
好機靈的女子,看來她擁有的不止是美麗的外表,洛息塵暗讚了一聲。「在下與姑娘有仇?」 他開始旁敲側擊探她的口風。如此女子絕對不屑為賊,那麼她的來歷便不會簡單了。
「沒有。」夜羽揚了揚娥眉,於脆地回答。當然沒仇,她根本就不認識他。和她有仇的是洛氏家族所領導的銀城。
洛息塵爾雅一笑,「那麼一定是在下方纔的行為唐突,冒犯姑娘了。」
「你還算有自知之明。」夜羽高深莫測地一笑,方纔的怒氣早已消失,她開始冷靜地進行她的計劃。「我們不妨來賭上一賭。」
「哦!」洛息塵似笑非笑,「不知姑娘打算賭什麼?」他在心中暗自提高戒備。
「賭一件事,贏的人可以要求一件事,輸的人必須無條件去做。」夜羽轉著眼眸說。
「一件事?」洛息塵腦中飛快地轉著,她的身份與目的已呼之欲出。
不能再讓他想下去了,夜羽纖手一抬,一柄銀質的精緻的彎刀脫鞘而出,直向洛息塵劈來。
洛息塵飛快地一閃身,「慢著,我不賭。」
刀光一停,夜羽定住身形,「你怕了嗎?」她傲然遭,美麗的眸挑戰似的望向他。
「我是怕了,因為我輸不起。」洛息塵目光坦然地凝視夜羽。「你又能輸得起嗎?軒轅姑娘。」他輕輕地說。
夜羽身子一顫,「沒錯,我就是軒轅夜羽,你猜對了。」她的身份已被識穿,再否認便有失身份了。她的計劃也應有所更改。
他猜對了,洛息塵苦笑,一種無法克制的失望情緒升上心頭。他不是早已不對世界的任何事抱有希望了嗎?他不是早就學會不再祈求世人的感情了嗎?為什麼?今日又會如此。啊!敵人之女!望著夜羽那絕麗的容顏,洛息塵心中泛起了淡淡的苦澀。
望著他那落寞的神情,夜羽心中莫名地痛恨。想出來的計策一條條的被否定,她竟會不忍用那些狠毒的手段來對付他。什麼時候,她的心變得如此的軟了?而且是對銀城的人,她的敵人。「你是什麼人?」 她忍不住問。
唇邊逸出的微笑蓋去了他的落寞,「我只是銀城一小卒而已。」他淡淡地回答。
「你這話未免謙虛得過分了。血魔花園的園主!」夜羽冷冷地諷刺。雖然她明白二人的敵對身份,可是她還是不能忍受他的回答。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他依舊微笑著。
目不轉睛望著他,夜羽一字一頓,「我會有辦法讓你說的。」說話間,她的銀刀已經歸鞘,那只夾著銀針的手卻閃電般的揚起,如玉的指間閃爍著點點寒芒,針尖遙指著他的胸口。美眸眨也不眨。
「千絲萬縷神針?」 洛息塵負起手,悠悠反問,神情一派輕鬆,不帶半點驚慌。
「你是不怕死,還是不知道此針的威力?」夜羽瞇起美眸.大腦飛快轉動,很快做出推斷,他不是有辦法避開銀針,就是另有所持。
「至艷至毒血魔花,至快至狠千絲針。這句話又有誰不知道?」 洛息塵淡淡地回答。「我當然怕死,不過我知道你是不會殺我的。」
夜羽的目光變的很奇怪,「你為什麼這樣認為?」她毫不放鬆地追問。
洛息塵微微笑著,「我死了,誰來告訴你血魔花的惟一剋星,金箭龍蘭的所在?」他問,「這不是你夜闖銀城的目的嗎?」
「這就是你的恃仗了。」夜羽壓制不住對他的讚賞之情。她終於遇上了一個配得上與她為敵的人。可是她內心深處卻最不想與這個人敵對。命運為什麼要這樣捉弄她?夜羽第一次感到生命的無奈。
「也可以這麼說。」洛息塵微笑,注視著夜羽的目光似有洞澈人心的魔力。
這樣的目光令夜羽的心又亂了,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突然間她憶起了出谷時她的誓言,如果得不到金箭龍蘭,她便不要性命!她的責任,她的決心,父親自豪地望著她的神情-一重現。夜羽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一切不利於這次行動的思想都排出腦海,「你看這銀針。」那只夾著銀針的手舉至眉心輕輕晃動。
洛息塵愣了一愣,眸子不由己地隨著那隻手上升,然後他看到了夜羽那雙美麗的眸,那目光中好像多了一份奇異的魔力,洛息塵的神智一陣恍惚。那雙眼眸彷彿化作兩個極深而又擁有莫名吸引力的深潭。洛息塵極力克制著自己的神智,他知道決不能陷下去。可是他內心深處又渴望陷下去。
「迷魂術」!洛息塵心中大驚,他雖然預想過夜羽會用來對付他的方式,可萬萬沒料到那清寒、美麗,似滿身正氣的女子會施展這樣邪術。
「是的。」夜羽唇邊的笑意更濃了,輕輕搖動著雙手,她漸加強法術的力量。
洛息塵凝聚的心神開始幻散,腦中不滅的一點空靈也動搖不定。怎麼辦?洛息塵的臉色變得蒼白,那雙晨星般的眸子也黯淡了。「金箭龍蘭在什麼地方?」那蘊涵魔力的聲音彷彿近在心靈深處,又似遠在天邊。不能說千萬不能說,洛息塵努力與之相抗。
短短的時間裡,二人的額角都滲出了晶瑩的汗珠。沒想到他的意志力如此強大.夜羽俏臉發白,緊咬著朱唇。她的神情卻是極端鎮定的。
洛息塵卻比她更辛苦,失去主動的他勉強守住一點未滅的靈智。
二人進行著精神上的鬥爭,其激烈之處不亞於真刀真槍的實戰。漸漸夜羽的神色變得輕鬆了,而洛息塵的眉峰卻鎖了起來,他痛苦的劇烈喘息著。「金蕭龍蘭在哪裡?」夜羽又發出了那帶著魔力的聲音。
洛息塵身體輕顫著,「在……在……」他身不由己地開口。
夜羽美眸閃起了異采,夾在指間的銀針閃閃發光。
「在……」 洛息塵一咬牙,突然向前衝去,夜羽一驚,夾著銀針的手本能前揮,一叢銀針全拍在洛息塵的肩上。劇烈的痛楚令他一醒,迅速借住疼痛的力量振作精神,洛息塵輕易地從夜羽的「迷魂術」 中解脫出來。
「你……」夜羽望著他那刺滿銀針的肩一時說不出話來。憐惜、震驚、失望種種情緒浮上心頭,匯成一種不能形容的複雜感情。
「姑娘,你贏了。」 洛息塵強忍著痛苦微笑。是的,他輸了,在意志力的比試上輸了,當那個如夜月般美麗的女子穿簾而入的一刻,他的心靈已不復平靜,太多複雜的情緒湧入他的心神,影響了他的修為。
望著他那淡然的笑容,夜羽一時心如亂麻,強忍上前替他拔下銀針、包紮傷口的衝動。夜羽逼著自己回憶死在血魔花下的族人,以加強對眼前之人的恨意。「這麼說,你肯把金箭龍蘭交出來了?」 她的聲音依舊冰冷如昔,可是她的心呢?
洛息塵的神情嚴肅了起來,眸中的光芒溫柔無限,所蘊含的深意令夜羽心動。「好,我給你金箭龍蘭。」他終於下了這個影響終生命運的決定。
震驚地望著那張俊逸脫俗的面龐,夜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洛息塵無視發呆的夜羽,當先走出竹樓,他知道夜羽一定會跟來的。
***
血魔花,那將生命的活力和死亡發揮得淋漓盡致的奇異花朵已近在咫尺。夜羽甚至可以觸摸它的花瓣,嗅到它那極為清淡的花香。「這麼濃艷的花為什麼能散發出如此清淡雅致的花香?」夜羽隨口而問。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那輕鬆、隨意的語氣是多麼的不合時宜。
「那就是它的與眾不同之處了。」 洛息全微笑的神情含著幾分自豪。那些銀針仍然釘在他肩頭上,可是他還是如常談笑,沒有絲毫將它們拔出來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你中的是屏谷中最厲害的千絲萬縷神針?」夜羽終於忍不住問。
「知道。」他彷彿事不關己似的回答。
「那麼你又知不知道,你最多只能活三個時辰了。」夜羽那美麗的眸轉也不轉地望定他。
「知道。」他點了點頭,那淡然的神情氣得夜羽差一點吐血。「你是不怕死了?」她咬著牙問。
「每個人都怕死,我當然也不例外。」 眸中的驚奇一閃而過,他似乎沒料到,夜羽會如此緊張他的傷勢。
「是嗎?我倒一點也看不出來。」夜羽冷冷地道,美眸轉向遠方,不再開口。
洛息塵眸中遞過一絲無言的感激,他明白那個美麗、倔強的少女的心意,傷了他,她心裡一定很不安。她是有意為他治傷的,可是他卻不能接受她的好意。只因為仇恨,仇恨遙遙地控制著他的心。
夜羽又何嘗不是如此?一時之間,二人都不作聲,夜色更濃了,四週一片寂靜,惟有腳步之聲沙沙作響。
夜羽漸漸消了氣,偏頭望著他那俊秀的面龐,那燦若星辰的眸閃動著令人心顫的光華,那溫文的淺笑、翩翩的風度足以今天下的少女為之沉醉。可是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夜羽迷惑了,她對他的瞭解少得可憐,可是她卻沒有絲毫理由地信任他。這是不合乎常理的,遇上他後所發生的事已非她的理智所能控制的了。
似乎感應到她的矛盾與不安,洛息塵回首安慰似的向她一笑。那笑容仿若陽光。
夜羽呆了一呆,便轉過視線,可是她心中的震撼卻久久未平。與他相識至今,他的笑容似從未從臉上消失過,可是她隱隱覺得他的笑只是一副掩飾他內心的面具,惟有這次笑容是發自他的內心。在不知不覺中,夜羽漸漸對他加深瞭解。而這同時,她的心也為之淪陷。
夜風拂過面頰,陣陣花香襲人心脾,一時之間夜羽忘卻了一切煩惱,珍惜眼前吧!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與血魔花園的園主一起欣賞血魔花的。她壓制住心中的苦澀微笑。天下的少女沒有不愛做夢的,夜羽也不例外,半閉著美眸,夜羽憶起母親所講的一個又一個花前月下,少年男女的動人故事。她的面頰微紅,心中一陣甜蜜,腦海中升起的是那溫文含笑的面龐,那寂寞和無邊黑夜的眼神。夜羽心中一震,是他,為什麼她竟會將他與那樣的故事連在一起?夜羽全身發冷,垂下眼眸,再也沒有了直視他的勇氣。更無法分析自己的心情。
洛息塵默默地望著她,神情似有所思。「知否我心亦與卿同。」他的聲音低得只能自己聽見。萬般的無奈的情意只能埋入心底。「到了。」他只是淡淡地說。
夜羽並沒有問他到了何處,因為她已經看到了答案。
在那如焰的花叢中,有一叢深深地金黃在夜色中,在紅花的映耀下,那叢金黃便如同一輪初生的晨陽般美麗動人。那是一株花,一株蘭花。
終於見到金箭龍蘭了。夜羽的心情用激動也不足以形容。如此美麗的花朵,如此巧奪天工的安排。世間只怕再也沒有人能擁有這樣的智慧了。金箭龍蘭竟然就藏在血魔花中。誰又能想到這一點。
洛息塵輕輕走到蘭花叢前,伸出雙手,一伸一縮之間,那抹「晨陽」 已在他掌中。「給你,」他將那抹「晨陽」放入她手中,並向她微微一笑,瞬時陽光又回到了他的臉上,「傾國之花當贈傾國之人。」他說。
夜羽的腦袋「嗡」 的一聲,所有的思想都被他這一句話驚走了。她機械化地將金箭龍蘭收入一隻玉盤之中,並把它背在背上。「這朵花給了我,你該怎樣向銀城交待?」半晌,她才從紛散的思緒中理出這樣一句話來。可是話一出口,她才醒悟到這句話中瀉露了多少關切的心意。本是賭注的金箭龍蘭的意義竟變了質。他送給她?最糟的是她竟因他的話而私心暗喜。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是我的事。」他依舊微笑,望著夜羽的眸中顯露出太多太多不能說出口的情意。在交出金箭龍蘭的一刻,他亦交出了自己的心。只要能讓她展顏,他縱然粉身碎骨又何妨。
夜羽朱唇微張,但卻沒有說出要說的話,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夜羽在心中記下了他的模樣。「我走了。」她猛然轉身,低低地說。一道烏光由她向後揚起的手中飛出。同時她飛身騰起,閃了幾閃已跳上血魔花園的牆頭。回首望去,卻見一片艷色的海洋中默立著一道白影。他手中持著她拋給他的烏環,她終可放心了。他那麼聰明,定會明白她的用意。
「由西方,突圍,速與屬下匯合,趕回屏谷,珍重!」耳中傳著那熟悉的聲音。珍重!珍重!充滿關懷的話語在她耳邊迴盪。夜羽心中一片茫然,晶瑩的淚湧出眼眸,輕輕地刷下那絕美的容顏。她轉身躍下牆頭,毫不猶豫地向他指的方向奔去。
洛息塵癡癡地望著夜羽離去的方向,這一生一世是再也忘不了她那流著淚的淒美容顏,那般悲愴、無奈的眼神了。低首向她所贈的烏色指環望去,卻發現環上刻著三個細小的字——引針環。「看來我們要一生一世都糾纏不清了。」他微笑著低歎。
「該是走出血魔花園的時候了。」他喃喃自語,一收烏環飛身而起,似一縷白煙般飄出血魔花園。
***
午夜,銀城。
一道白色的人影直奔銀城重地——接天樓。伴著升空的緊急煙火,數十條人影從四處飛騰而來。那白衣人身形快得像一陣風。數十銀城高手眼看著他直人接天樓。
在這樣情況下,再無人注意,另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撤出銀城,溶入與銀城對峙的屏谷桃花源人馬之中。「小姐萬安。」所有桃源弟子都跪了下來,惟有那條黑影立於風中。
接天樓之巔,那條白色的人影默默地望著西方許久,直到銀城高手將接天樓層層包圍後,白衣人才啟動接頭的機關,一條暗道無聲開啟,白衣人毫不猶豫地閃身而入,機關立刻復原如初。
銀城人馬展開緊密的搜索,最終還是無功而返。他們甚至連白衣人的像貌都沒見到,這是銀城的恥辱。
可是銀城城主洛彬衣聽到報告之後,卻只是微微一笑。
「父親,您笑什麼?」銀城少主洛息秋奇怪他那聰明機智聞名的父親的反應。
「息秋,你該好好用功了,你比人家差遠了。」洛彬衣拍了拍愛子的肩,語重心長地說。他始終沒有回答兒子的問題。
***
是夜,血魔花園中那久置了數年的古琴再度揚起清音,那音韻優美而淒涼。所彈的曲子,正是詩經中的蒹葭。
詩曰: 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徊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之央……
時至:元朝順帝,二十年,洛息塵與軒轅夜羽同為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