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主沉浮 第二章
    昨夜她又做夢了!

    夢裡有一雙燦亮得彷彿星辰似的眼睛。

    「我喜歡你呀!」天真的聲音一遍遍地在她耳邊盤繞,將她的芳心帶入一場迷魅惑人的夢幻之中。

    她想念他!她不得不承認。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見他一面。

    他像雲,可以無拘無束地在天空滑翔。而她卻似一隻被關在華麗囚籠中的金絲雀,縱然對籠外的世界投去無限羨慕的目光也是枉然,因為她早已注定了無法飛翔!

    白雲與雀兒,這天上人間可還能再聚?她夜夜問著蒼天,可是天卻無語。

    ——&——&——&——

    「稟夏主兒,惜妃娘娘求見——」

    惜妃?是凌雲皇子的生母?她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秀氣得叫人心生憐惜的女子,她的來意為何?還有那個小皇子,他可還安好嗎?

    「迎賓!」一聲令下叫太液芙蓉內的宮女、侍官無不驚訝!而她卻渾然不覺自己已經破了從不與後宮妃嬪來往的先例。

    太液芙蓉的宮門外,現出惜妃的身影。

    「柔然拜見貴妃娘娘,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她盈盈下拜。

    「快快請起!」惜妃急急上前相扶。

    「謝娘娘。」柔然微微抬首,露出一張清雅若荷、不可方物的嬌顏。

    惜妃不由為之目眩心折。那日在御書房她便已覺得此女貌可傾城,今日再見,其容光更勝於昔,只有逍遙於九天仙界的仙子可堪比擬,任誰也要在她面前自愧形慚,不敢逼視。

    難怪聖上會如此寵愛她,惜妃心中酸楚。強自將那種情緒拋開,她微笑著牽起柔然的手,「我們到前面走走吧!」

    柔然淺笑頷首。吩咐侍從、宮女們退下之後,二人徜徉在芙蓉池畔。

    望著那一池的冷秋殘荷,惜妃喟歎一聲:「這滿池的荷花過夏即凋,不易持久。貴人何不另植些花兒應景?」

    柔然搖首,「我只愛荷花。」

    惜妃舉目四顧,「這玉荷一凋,太液芙蓉中再無花影浮香了,如此,貴人不嫌太過清冷了嗎?」

    柔然笑意盈盈地,「要苦待三季,才能得睹荷花真顏,如此世人才會加倍珍惜那盛綻一刻的輝煌燦爛。柔然是不怕清冷的。」她美眸流轉,光暈似醉,「柔然的心中早已有了荷花的動人嬌姿了。」

    惜妃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讚歎道:「貴人的慧質蘭心怎不叫人心折?」

    「娘娘過獎了。」柔然謙和地一笑,神態之中不見半分倨傲自滿。

    惜妃欲言又止。

    美眸微斜,細審她的神態,柔然不經意地問:「娘娘可是覺得我與傳聞大不相同?」

    聞言,惜妃微怔,旋即點了點頭。常聞這位夏貴人自持才貌,又仗著皇上寵愛,不把宮中的三千粉黛放在眼中,「貴人為什麼不解釋?」她忍不住問。眼前的女子溫婉可人、虛懷若谷,不應當此惡名的。

    柔然笑得雲淡風輕,「我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她性喜靜,又厭惡宮中的繁文禮節,也樂得她們去說,只為換一份清閒。

    惜妃喟歎一聲:「不瞞貴人,我在決定是否拜訪太液芙蓉時曾猶豫了很久,生怕被拒之門外。可是見了貴人之後,我才知自己多心了。」

    柔然誠懇地看著她,「如若有事,娘娘儘管吩咐,只要柔然力所能及,當不負娘娘之所托。」

    惜妃玉面微紅,「貴人猜得不錯,惜妃確實有事相求,但是在說出所求之事前,惜妃想再問貴人一個問題。」

    柔然肅然道:「請問。」

    惜妃直視她許久,始開口:「貴人為何如此厚愛惜妃?」非是她多疑,而是此事事關重大,不由得她不小心。

    柔然淺笑,「原因有兩個,娘娘想聽嗎?」

    惜妃毫不猶豫地點頭。

    「第一個原因是娘娘乃柔然此生所見之人中,最懂得『情愛』二字的人。」

    惜妃沉默了半晌,而後問:「此言何解?」

    柔然輕歎:「宮中女兒三千,無不將一顆芳心繫在皇上身上,可是能夠對皇上投注一片癡心,永世不悔,亦不求回報的卻只有娘娘一人,只此已讓柔然佩服。」

    惜妃美目淒迷,低低一歎:「這只是因為我太傻而已。」

    柔然肅容,「可是柔然卻欣賞娘娘的傻。」

    「那麼貴人呢?」惜妃反問,「宮中三千麗人的心牽著一個皇上,可是皇上的心卻落到了貴人身上,貴人可有感動?」

    柔然笑了,「沒有。」正是因為她自己做不到,所以她才格外敬佩這位娘娘。

    惜妃瞭解地一笑,「那是貴人還沒有遇到能讓自己心動的人而已。」

    「是嗎?」柔然心頭無法克制地泛上一個紫冠束髮的小皇子的身影。是他嗎?怎樣一份午夜夢迴牽掛,怎樣一份殷殷的期盼呵!心動的感覺是這樣嗎?她茫然了。

    「貴人的第二個原因呢?」惜妃的聲音輕飄飄地逸入了柔然的雙耳。美眸移過,凝望著天際的一朵玲瓏可愛、舒捲有致的雲,她臉龐上浮起了一抹神秘的笑。

    「這個原因請恕柔然保密了。」

    惜妃微微點頭,「既然如此,惜妃先行告退了。」她莊容一福,而後微舉雙袖,半掩著秀麗的容貌,身形徐徐前掠。

    「早被嬋娟誤,欲妝臨鏡慵。承恩不再貌,叫妾若為容……」

    婉轉淒清的歌聲由她口中逸出,幽幽地散入風中。

    柔然猶自怔忡之間,一縷語言遠遠地飄來:「三日之後,一封信會交到貴人手上。請貴人莫要忘卻今日的承諾,來生,惜妃當結繩啣草,以報貴人之恩義。」

    柔然心中一震,惶然抬眸,卻見惜妃衣帶飄飛,步履輕盈,漸漸消失在重重宮闕之中,仿若乘風歸去。

    隱約之間,她覺得這可能是平生最後一次見到惜妃娘娘了。

    ——&——&——&——

    「什麼?」柔然倏地站起,清雅的容顏頓失往日的恬靜從容,「你再說一次。」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聖上於今日早朝頒下聖旨,立二皇子成蛟為儲君,入主東宮,同時策封鄂妃娘娘為後。」侍女離珠將聽到的消息稟報與主子,「這事兒宮內、宮外都傳遍了,咱們太液芙蓉大概是最晚得到消息的——」

    驚天霹靂大概就是這樣了,柔然手撫著玉額喘息著,一時之間無法消受這惡劣到叫人無法置信的消息。

    樂宛的太子已於多年前病逝,皇上另立太子這原本是無可厚非的。但、但他為何要立那成蛟皇子?

    成蛟皇子、宮中的小霸王。眾所周知的殘暴不仁、嗜戰嗜殺。可以想像,他若為帝,必定會成為一代暴君、昏君中最出眾的典範,以戒後人。

    「我要去見皇上。」在室中踱了幾個圈後,她終於下定決心,不再袖手旁觀。

    「貴人,」離珠拖住了她的腳步,「您打算怎樣做?」離珠問得慎重。

    「求皇上收回成命。」柔然坦言相告。一國儲君的確立,可是關係到國家未來的生滅存亡的,這可當不得兒戲。

    「貴人,沒有用的。」離珠撫著額歎息,朝中的三公九卿幾乎踏破了皇上所居的養心殿,各種勸阻的方法層出不窮,聲淚俱下地痛陳利害的有之,慵慨激昂、拚死力諫的有之,可是皇上一律聽不進去,似乎鐵了心要立成蛟皇子為太子了。

    「沒用?」柔然蹙著一雙秀眉,無法相信,這是那位堪稱英明的皇上會做出的決定,「怎會這樣?」她百思不得其解。

    「貴人,不要想國事了,還是先顧自家吧!」離珠點出迫在眉睫的危機,「鄂妃娘娘是出了名的不能容人,如今她當上了正宮國母,後宮的儲位娘娘無不自危,尤其是曾與她有過過節的,更是終日惶惶,生怕大難臨頭。」

    過節?這兩個字驚得柔然跳了起來。糟了!她怎麼忘了凌雲?那個數日之前才把成蛟母子得罪得無比徹底的小皇子。成蛟皇子會放過他嗎?

    這時,一片火光沖天,映得半邊夜空亮如明霞。

    「奇怪!」隨著主子一起衝到窗邊抬目觀望的離珠,帶著滿面疑惑喃喃自語,「在這皇宮內也會失火,是哪家這麼不小心——」

    話還未說完,但見柔然飛快地轉身,以她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奔出太液芙蓉,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

    千萬不要出事!柔然跌跌撞撞地飛奔著,心中無數次地祈求上蒼垂顧。

    凌雲,那個燦爛如星的小皇子,那個曾天真地向她笑過,嚷著要保護她的孩子。

    這世上任誰都可以死,惟獨他不可以。這是她的私心、此生惟一的私心。

    她要他好好活著,要看著他長大,等著他來保護她。

    上天既然在那一個夏日將他送到她面前,那麼就不能再將他帶走,她決不會允許的,因為他是她生命中惟一的夢……

    經過了漫長的彷彿一生的時間,柔然終於來到了惜妃所居的清涼宮。

    眼前是一場噩夢!

    一條蜿蜒盤繞的火龍肆意吞嚼著那片本應金碧輝煌的宮闕。任無數內侍、宮女奔走著潑下桶桶淨水,亦不能熄減它的半分威勢。

    「可有人生還?」柔然顫抖著揪住一個小宮女,急急追問。

    「沒有。」宮女惶惶搖首,「這火起得又快、又猛,整個清涼宮的主子、奴才沒有一個來得及逃出——」

    她終是來遲了嗎?柔然怔怔地放開那名宮女,一瞬間,她只覺得天旋地轉、星月無光。淚水倏地狂湧而出,整個世界亦在淚光中變得模糊、疏遠……

    「貴人!」追著她而來的離珠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她,「你怎麼了?」離珠不解地望著她傷心欲絕的容顏,從不記得她與清涼宮的惜妃有過什麼深交啊!

    柔然勉力站直嬌軀,突然一陣涼風撲面而來,其中捲著的那一抹紫色的身影叫她的美眸瞬間張大。

    是他,凌雲皇子。

    耀目的火光之中,她又看到了那雙星子一般的瞳眸。

    由極悲瞬間轉為極喜的感覺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消受,素手按著心房,她移步向他奔近,「你——」她一時之間不知要說些什麼才好。可是那雙美眸卻眨也不眨地望定他,無聲傳遞著芳心之中的一片關切之情。

    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烈火的凌雲皇子緩緩轉身,「清涼宮……母后。」他的聲音顫抖著,俊秀的臉龐帶著止不住的哀痛。

    「我知道,別說了。」她探出素手緊緊地抓住他那雙變得冷若玄冰的手,從他的眸中,她讀出了他的心痛與悲傷。

    一種酸楚的感覺讓她忍不住落淚,他活下來了,可是卻失去了至親,今後的所有風風雨雨都必須由他獨自承擔,這就是命運嗎?怎能如此的無情?

    身後腳步聲傳來,柔然知道她該迴避了,可是她卻不願。

    也許在她情不自禁地執起他雙手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今生今世無法放手。

    「殿下。」一腰懸佩劍的黑衣男子悄無聲息地來到凌雲皇子面前施禮,銳利的目光越過凌雲,直向她刺來,其中有著警戒,也有著懷疑,便更多的卻是敵意。

    「你是誰?」看不慣他如此無禮的離珠由柔然身後繞出,老不客氣地問。

    「宮自采。」他凜凜揚眉,報上大名。

    「哼!」離珠用一個鼻音字充分地表示了心中的不屑,成功地讓宮自采雙眼冒火。

    倒是柔然多瞧了他幾眼,這就是凌雲皇子不惜與成蛟卯上,也要救的人?

    「自采。」凌雲皇子飄忽的眸光落到宮自采身上,「你可察到了什麼?」他不信,清涼殿會平空起一把火,他一定要把那個兇手找出來,為母妃及整個清涼宮的人報仇。

    「這——」宮自采欲言又止,一雙眼眸不住在柔然主從之間游移。

    「離珠。」柔然輕喚一聲,準備與離珠一起迴避。

    凌雲皇子卻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他深深地看著柔然,那眼神一如初識,只有多了一份哀傷與無助。

    一瞬間,柔然只覺得熱血沸騰,她不管了,她不要離開他,既然命運將她與他牽在了一起,那麼她便陪他去面對焚宮後的一切,陪他去走今後的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抬眸迎上了宮自采的視線,「你可以信任我。」她緩緩開口。

    衡量過她有多少真誠後,宮自采的目光不怎麼甘願地移向離珠,這一個「障礙」他可是說什麼也得移開,不能再通融了。

    「你瞪著我做什麼?」離珠心火直線上飆,一雙杏目張得又大又圓。

    做什麼?她還不明白嗎?他是想請她走人。宮自采氣得眉毛直抖,卻又不願在這種極度不合時宜的時間與她爭吵,惟有將求助的目光移向柔然,「貴人——」

    「離珠,你先回太液芙蓉。」柔然一聲令下,離珠再心不甘情不願也惟有挪步離開。

    「好了,現在你可以說了。」凌雲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著自己放下悲傷,冷靜地面對這一切。

    宮自采臉色凝重地開口:「火勢初起時,有人看到數條黑影鬼鬼祟祟地進了昭陽正院,而後再也沒有出來。」

    凌雲皇子星眸倏地凜光一閃,「是鄂妃?」他的聲調低低的,帶著難以形容的痛楚。

    宮自采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來,「是卑職連累了殿下及惜妃娘娘,卑職罪該萬死。」他萬分自責地垂下頭,都是因為他。

    「不是你的錯。」凌雲皇子目視遠方,聲音空洞洞的。要說有錯,也是他,他不該招惹鄂妃母子的——

    驀地攥緊了拳,他突然前衝。

    柔然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

    「昭陽正院。」凌雲皇子面無表情地說。

    直視著他的眼眸,柔然聲聲問:「你想去送死?你想讓鄂妃稱心?讓惜妃娘娘含恨九泉?」

    「貴人說得沒錯。」宮自采也爬起來,加入勸說的行列,「殿下別忘了,成蛟已被立為儲君,鄂妃也是樂宛國母了。」現在他們根本沒有資格與鄂妃母子鬥。

    「我要報仇。」凌雲皇子垂下眼眸,一縷鮮血由被大力咬破的唇角浸出,襯得他的臉色異常的蒼白俊魅。

    「要報仇就不能急在一時。」柔然緩緩地走到他的面前,美麗無倫的眸光眨也不眨的,「首先,你必須快些長大。」她徐徐牽起了一抹清淺的笑容,「我會幫你。」她許下了承諾,縱然是傾盡所有亦無怨無悔。

    宮自采亦再次跪伏於地,恭聲道:「卑職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全力助殿下完成心願。」

    凌雲伸手扶起宮自采,抬眸望入柔然那雙不惜一切的美目,忍了一夜的淚終於流了下來,「我雖然失去了母妃,卻得到了你們。」帶淚牽起了一絲笑,他喟然而歎道:「蒼天終是待我不薄。」

    ——&——&——&——

    遲來的信終交到了柔然的手上,只可惜已經變為一封遺書。

    就著初現的曙輝柔然一遍遍地細讀宣紙上那秀麗的字跡,芳心更加堅定了她要走的路。

    「娘娘您安心地去吧!你的囑托正是柔然今生惟一的希求,柔然不會讓您失望的。」低低的話語飄出窗欞,消逝在晨風之中。

    她凝眸望向東方的一片魚白,眼前浮現出惜妃且歌且行的翩翩身影。

    「貴人。」離珠匆匆來到她身畔,「一切果如您所料,皇上一手把清涼宮大火之事壓了下來,嚴禁宮中有人提及此事。」

    凝望著天際,她唇邊泛起了一抹冷笑。聖上剛立了儲君、國後,宮中便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如不壓下怎行?

    說到底在君王的心目中一名嬪妃的死活,怎算得了什麼?他看重的是萬里錦繡江山,是他的皇家聲譽。

    「那麼凌雲皇子他怎生安排?」她問出了懸心的問題。

    「皇上封凌雲皇子為翔王,入主紫宸殿,並指派數名飽學大儒為太傅,前去教導凌雲皇子,只待皇子及冠之後便賜下封邑。」離珠將打探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稟明,且附上自己的推斷,「我想皇上大概自覺對凌雲皇子有愧,才刻意做出這樣的補償吧!」

    是這樣嗎?柔然緊緊鎖起眉心,這種行為好像不符皇上的性格。

    「貴人?」離珠輕喚了一聲。

    「嗯?」柔然回眸。

    「您不擔心嗎?」離珠吞吞吐吐地問。

    「擔心什麼?」她不解地挑眉。

    「凌雲皇子的安危啊!」鄂妃母子連惜妃都動了,又怎會放過凌雲皇子?

    柔然芳心猛地揪緊,怎能不擔心?怎會不擔心?為這她可是寢食難安啊!「凌雲皇子身邊那個宮自采不是個簡單人物,他會將凌雲皇子保護好的。」她把希望寄托在那個忠心耿耿的侍衛身上。

    「他?」離珠不屑地揚音,對那終日紅眉毛綠眼睛的傢伙不悅到極點,「貴人,你確定他真的行?」她不放心地加問一句。

    「我不能確定。」柔然轉過嬌軀,素白的柔荑拍上了離珠的肩,「離珠,準備陪我走一趟養心殿。」「貴人?」離珠愣了半晌。她家主子不會還想著向皇上進言,求皇上收回立儲君、國後的聖旨吧!連她都知道這是行不通的。

    「放心吧!」柔然看透了離珠的憂慮,「我只是去為凌雲皇子的安全多加一份保險而已。」皇上的聖旨早已成定局了,她才不會效仿三公九卿去撞一鼻子灰呢!

    ——&——&——&——

    養心殿。

    「什麼?」武帝一雙龍目瞪得又大又圓,不肯眨半下地看著靜靜跪在殿前的女子,「你再說一次。」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柔然沉靜地仰起清雅絕倫的嬌顏,「臣妾懇求皇上,將皇四子凌雲賜與臣妾為嗣。」

    石破天驚的一言落地,養心殿內一片寂靜無聲。

    好半晌,武帝始長笑一聲,「愛妃,你是在同朕開玩笑吧!」

    「不,」柔然輕搖頭,「臣妾是認真的。」

    武帝的眉心驀地皺緊,一雙沉思的龍目鎖定柔然,但見其嫵媚似水,風姿若神,在熠熠燭光之中更顯得清麗不可方物,她秋波脈脈,含情似醉,卻又絲絲如夢,顧盼之間,便足以令眾生傾倒、若癡若狂。

    這樣一個傾城佳人,只要她想要,這世間有什麼是得不到的?可惜,自從入宮以來,她什麼都不曾要過。縱然給與的人是他,縱然那是外人求之不得的尊貴容華,她卻不肯眷顧,只願居於小小的貴人身份,終日自得其樂地賞風月、奏瑤琴。

    可是今天,她卻來到他面前,討要他最珍視的皇兒。為什麼?他不知道。她的心永遠地隱在迷霧中,叫他無法掌握。

    探手眷戀地輕撫著伊人的嬌容,他喃喃而問:「朕該應允嗎,愛妃?」不該的,可是他卻無法抗拒那張絕世的嬌顏。在她面前,他不是一個威懾天下的君王,而是一個苦苦祈求伊人青瞇的癡心人。柔然嬌容平靜似水,一雙美麗無倫的眸子落到他身上,「臣妾希望皇上應允。」她淡淡地將話送出,神態無所謂有,亦無所謂無,叫人更為之心動。

    希望?武帝苦笑。是了,她所希望的,他又怎會不給?上古帝王,傾國傾城,只為換取佳人一朵笑靨。這是一種怎樣的癡狂,在見到她那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

    朦朦細雨中,伊人云裳翩揚,步履飄靈地走進文化殿,走近他。

    那雙出自最深、最甜的幻夢中的瞳眸,一瞅之間,便困惑了他的心魂。

    心動、情牽——

    他完全不能自禁地戀上了她——一個二八芳華的絕色少女。

    可笑啊!見過天下佳麗的他,竟然會陷入這樣的情結中,為之患得患失、旋生旋死,只盼能夠得到伊人的一個深情凝眸。

    「皇上,臣妾在候著呢!」清婉嬌柔的聲音在耳畔徐徐環繞,其中儘是小女兒的嬌癡,叫他不由得不醉。

    凝望著那張如霧如雲的花容,武帝忍不出開口問:「愛妃,誰人可在你心中?」他語氣中有著希求,亦有著渴望。

    柔然垂下了夢也似的眸,如他所願地回答:「君王。」

    乍驚乍喜之後,武帝心中逸過受傷的尖銳。她說謊!那雙迷迷濛濛的美眸根本映不見萬事萬物;那顆莫測的芳心亦遠得彷彿隔著雲端。這一點,他這雙閱人無數的眼睛還是看得出來的。

    拂過袍袖,他冷冷地道:「朕只想聽你的真心話。」他愛她,但絕不能容忍她的欺騙。

    朱唇上揚,勾起了一朵淺淺的笑靨,柔然順從地問:「皇上想臣妾怎生說?」這個用華麗囚牢困住她的人呵!竟如此貪心,他掌中已有了天下,卻還不滿足,還一心想著要掌握她?罷了!由他去好了,她也懶得與他鬥,她只想得到她想要的,與他為敵太不明智了。

    「你……唉!」武帝終無奈地歎息,「算了。」答案他早便知道了,可是他還是妄想會出現奇跡,妄想她會回首看他一看,以成全他的癡,可惜——他凝望著那雙不曾含情的美麗瞳眸,突而感到萬分的意冷心灰,「如你所願。」他開口應允了她的要求。

    「臣妾謝恩!」柔然斂容一禮。

    他別開眼眸,無言地揮了揮手,不願意回顧那抹刺痛他靈魂的無情倩影。

    伊人心不在我……

    ——&——&——&——

    封夏貴人為荷妃,以皇四子凌雲為嗣,入主西宮鳳儀院。

    凌晨,一道聖旨打下,繼立皇后、儲君之後,再一次令朝野震驚——

    「凌雲皇子,你不要亂闖啊!」離珠急欲阻止的話語伴著一陣隱蘊著怒意的腳步聲遠遠傳來。

    放下手中的瑤琴,柔然輕抬頭,眸光剛好捕捉到一條旋風般急促地捲進門扉的身影。但見其紫冠束髮,俊絕人倫,正是皇子凌雲。柔然不由心中一痛。

    在她面前站定,凌雲皇子星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那眸光中隱著無盡的憤怒、無盡的憂傷、和……一片莫以言喻的絕望!

    「為什麼?」他驀然開口。

    柔然揮手示意所有的內侍、侍女退下。瞬間,殿內只剩下了她二人。

    柔然迎上了他的目光,「我這樣做是為你與我的將來。」她唇畔牽起了一抹勉強的笑意,眸中的光華閃爍、朦朧,像極了隱在霧嵐中的一朵若隱若現的荷。

    將來?他笑了,那笑即悲傷又沉痛,完全找不回昔日天真無憂的模樣,「我們已經沒有將來了。」他痛楚地低喃。一道突如其來的聖旨打散了他所有憧憬,將她擺上了一個他永生不能幻想的身份。他所傾慕的人兒即將成為他名義上的皇娘,呵!這是多麼荒謬可笑的事啊!最讓他心痛欲絕的是,這一切都是她到父皇那裡求來的。

    是她,一手切斷了那一縷自從夏日初遇以來便纏繫著二人的情絲;也是她,抹殺了她與他之間或可依依挽手的將來。

    「我是那麼令你討厭嗎?竟要你用這種方法隔開我?」他不甘心地問。

    柔然緩緩搖頭,刻意地逼自己去忽略那雙可以令她柔腸寸斷的哀傷瞳眸,「我是希望能夠幫你。」她也不願這樣,但這卻是惟一能夠與鄂妃母子暫時保持勢力平衡的辦法,她一個弱女子,所能做的也僅於此。

    「我不要你用這種方式幫我。」他狂怒地攥緊雙手,別過頭去。他的仇,他自己會報,用不著她。「聖旨已經頒下了。」柔然淒楚的歎息悠悠響起。事情早已無法換回了,又怎由得他說「不」字?纖纖素手撫上了瑤琴,奏出一縷千回百轉、蕩氣迴腸的清音。

    「曲中相逢、曲中別……」她低喃著抬起絕美的容顏,唇畔浮著一抹含淚的粲然笑意,「就讓那一場惑人的仲夏之夢到此為止吧!我們之間從頭來過,我會如惜妃一般痛愛你、呵護你——」

    「不。」他痛楚地狂喝一聲,打斷了她的話,「我不同意,絕不!」

    柔然笑得飄忽,「將來,你會遇到比我好上千倍萬倍的女孩,她會將一腔不悔癡戀傾注在你身上,與你依依牽手,共度今生……她會讓你幸福快樂。」

    他深深地望著她的容顏,一字一頓地開口:「沒有人是可以代替的——你永遠不能取代母妃,別人亦無法取代你。」

    她輕輕垂下美麗無倫的眸,憑由一股刻骨銘心的痛撕扯著她的芳心,「可以的,只是你不願去嘗試而已。」她輕歎著道破了他那份不捨她的心思。

    他憤然而笑,「那麼你來告訴我,要如何才能遺忘所有,讓時光倒流,回到陌不相識的從前?」

    琴音依舊飄揚,叮叮咚咚的清響漸匯成了一縷碎心斷腸的悲音。

    此時柔然的聲音飄飄忽忽地揚起:「時光不能倒流,卻可以前進——一年、兩年或許多年以後,你會發現記憶中的今夕不過是迷夢一場,過不留跡。」

    凌雲皇子這次沒有再說什麼,他徐徐轉身,筆直地走出殿內,再也不曾回顧。

    就這樣了了前緣吧!

    此後,咫尺已然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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