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悠幀坐在客棧裡,一雙利目淡然地看著遠方,間或小酌,渾身散發的冷然氣勢教人不敢靠近,只能遠遠地猜測他來自何方。
他已忘了有多久不曾再踏上這塊土地。自從宇冀不承認他們母子,將他們趕出之後,他對這塊土地深惡痛絕,恨透了漢人的虛偽。如今,為了宇熙倫回來中土,他有著太多的感觸。
再嘗一口酒,宇悠幀才站起身,決定離開。
遠處傳來打斗的聲音,嬌嫩卻顯冷漠的喝斥讓他一聽就明白,詭異地浮出淺笑,他定下腳步,冷眼旁觀那個始終堅持自己心意到底的女人。
“不要碰我!”尹灝縈瞇著眼,危險地瞪著面前正對她調笑戲弄的男子,美麗的臉龐蓋在面紗下,口氣寒到極點。
“姑娘,把你的面紗拿開呀,我們兄弟對你很有興趣,讓我們看一眼,我就帶你去玩。”三人中顯然為首的男子張狂大笑,流裡流氣的樣子令人惡心作嘔。
死到臨頭的他,看來還不知道自己惹到什麼樣的人物。
“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尹灝縈手中的劍已出鞘,他們若再不識相,便要他們人頭落地。
她沿途一直跟著宇悠幀,就是為了留在他身上的玉佩。那塊玉佩對她來說何其重要,是家人留予她的遺物,怎能流落他人之手?只是這幾天,她心驚地發現宇悠幀的功夫深不可測,要殺他或打敗他,以她現在的功力,無異是以卵擊石,這樣一來,她如何對宇熙倫下手?
她當然知道宇冀的帳不可遷怒到別人身上,但她不管,當初宇冀誣陷爹叛國通敵時,何嘗不是連累了尹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命。如今,宇熙倫是宇冀最引以為傲的兒子,殺了他反而比讓宇冀面臨死亡還痛苦萬分,所以,她不能放過宇熙倫!
而現在最大的難題,是將宇熙倫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的宇悠幀。要殺宇熙倫,就要先解決宇悠幀。
“姑娘,你別不識抬舉。”為首的猥瑣男子露出不善表象。“如果你乖乖地跟我們兄弟走,我或許還會考慮對你好一點,否則,你就准備等死吧。”露出凶狠面孔,淫穢目光直直勾著尹灝縈。
見到此種情形,宇悠幀唇角一揚,不動聲色地繼續看著。
他想看看這個丫頭要怎麼處理。她現在是年輕而易沖動,鋒芒太露,讓世事幫她磨去一些銳角也好,何況,那幾個癟三還不是她的對手。
“我再說一次,不要逼我動手。”銀光乍現,細長的丹鳳眼微微張著。再不識相,她的耐心便告罄。
“喲,你當我們兄弟是說假的呀。”男子唇角一揚,同身旁的兩人使了眼色。“兄弟,看來不讓她見識一下我們的能耐,只怕她還以為我們是三腳貓——”
話甫落,帶頭的男子立刻沖上前來,反手使出陣陣陰柔掌風,襲向尹灝縈。
尹灝縈臉色未變,狂怒一起,層層陰冷頓時蒙上她原本清麗無比的容顏。長年思著報復的心於此時發揮了最大的效用,面對不利於她的人,她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是你們自己找死,別怪我!”尹灝縈冷冽說道,眼瞳中燃起了殺戮之氣。
銀劍一出,閃過掌風,凌厲氣勢一起,全身炫爛紅衣斑斕一飄,艷麗地奪人魂魄,懾人心神,現場的人屏氣凝神,為這絕美的天姿魅影傾倒不已。
只見尹灝縈利落地翻身,以殘風卷落葉之勢攻向那三人,來不及有什麼反應,帶頭的那人已被一劍刺穿心窩,霎時身子如破敗的布娃娃倒下,不再見一絲動靜。
收回劍,冷然的柳眉淡淡地睨向已抖得不成人形的余下兩人,輕啟朱唇:
“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滾是不滾?”森冷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沒有人敢相信一個女子竟有這般英猛狂放的神態。
不敢再多做遲疑,兩名男子連滾帶爬,離開了這地方。
宇悠幀看完整出戲,唇角微微泛起笑意,深不可測的心思正泛起小小的漣漪。望著那個美麗卻膽識過人的女子,他有了濃厚的興趣。
他一直以為她不過是個無聊、愚蠢的女子。畢竟以她滿心仇恨的情形來看,他實在是厭惡至極;如果是為了自己還好,但為了那死去的一百多人……恕他無禮,他不認為那值得她牽牽念念一輩子,對他來說,那只能以愚蠢來形容。不過,現在他卻在她身上發掘到一個秘密。
她像他,在某一方面。
過去的仇恨像蜘蛛網層層密密地把她捆死,她急於脫身卻不得其法,困囿的身心正發出痛徹入骨的呼喊,才有她今天一經撩撥便失控的行為。失控的野獸怎會有理性呢?
這,也是她眉梢中蘊鎖著陰郁的原因。她不快樂。
多像他呀!他興致勃勃地發現這一點。
過去的他,就是這樣子的,一心恨著宇冀,午夜夢回之時,想的不都是一劍刺入他咽喉中見那殷紅血液流出之痛快嗎?直至十三歲時宇熙倫找到了差點被漫天大雪凍死的他,並且承認他為其骨肉相連的手足。從這刻起,他所有的情感知覺便悄悄復蘇了,對人從不假辭色,除了真誠待他的兄長。就連對宇冀的恨,也不知不覺地不屑為之了,只是他這輩子仍不可能會對宇冀有任何寬貸。在蒙古當軍師之時,宇冀曾因戰敗被俘,他沒有給予他特別的待遇;在他眼中,他只是個失意無能的階下囚,滿心期望地等著救贖的一天。那時,他是可憐他的,一個叱吃風雲、驍勇善戰的將領,卻只有等著他人相救的分。
他不再恨宇冀,相反的,他為他可悲。
而現在,他卻尋到了一個與他過去本質極相似的尹灝縈,這不是很有趣嗎?畢竟世界上能如此像他的人已不多了。
尹灝縈瞇起杏眸,舉步緩緩走向宇悠幀。方才殺得紅眼的殺氣尚未自眸中褪去,顯得有些恐怖,教人見了,不禁退步三捨。
宇悠幀唇畔凝笑,未置一詞,只是好整以暇地等著那抹艷紅來到。還有很多事,他要自她身上一一挖掘出來。
尹灝縈的腳步在他面前站定,環顧了下四周,閒雜人等早已全部走避。握緊拳,她冷然地道:
“我要玉佩,還我玉佩來。”
不再似先前的淡漠輕視,他輕輕揚起一抹震懾人心的笑容,望進她眸裡。
“追我到千山萬水,只為要玉佩。”這丫頭愈來愈有趣了。細瞧一番,他發現原來她的容貌堪稱天上之姿,只是可惜了愁雲在眉間盤桓不去,加上憤世嫉俗的忿忿之情損毀了部分靈氣嬌顏,否則,她的容顏不輸給宇熙倫的未婚妻子。
尹灝縈強壓下他那記魅惑的笑容所帶給她的震撼,止住如擂鼓般的心跳,她道:
“沒錯,你偷了我的玉佩,我沒有不要回來的道理,那是我祖傳的玉佩,不容流落外人之手。我再說一句,你還是不還?”
宇悠幀一挑眉,走近她一步,尹灝縈反射性地退了一步。
他今天是怎麼了,渾身上下溢滿危險的氣息,竟教她心慌意亂起來。
她怕他。宇悠幀有趣地發現這一點。
蕩出魔樣的音調,他問道:
“如果我說不還,你要怎樣?”
正抑制心神的尹灝縈聽聞此言,驀地抬起頭來,口氣沖得很:
“那我只好殺了你!”不管是誰,都不能拿父母的遺物。
“是嗎?”幽黑的瞳眸染上深深笑意,他忽然大手一攬,將猝不及防的她抱入懷。“那我現在告訴你,我要定了,任誰都奪不走。”他俯在她耳邊低語。就不知她是否聽得出他的言外之音?
原本妄情霸氣的樣子一瞬間轉變成蠱惑心律的音調,陰柔邪魅的教人一不注意就被誘拐走三魂七魄,迷失了堅硬如鐵的心意,投入他布下的綿綿魔咒中。
尹灝縈頭暈眼花,不知情欲的純稚心思因他些微的挑撥而揚起巨波駭浪。
他很危險!尹灝縈發現這一點,驚恐地想自他身旁逃開,但奈何傲氣比天高的骨子容不得她有如此懦弱的行為,只好硬起頭皮,怎樣都要與他周旋到底。
“放開我!”尹灝縈冷冷地低語。“再不放開,我不保證我的劍會不會隨時出了鞘。”
“你在威脅我?”興味地挑起一邊眉,他的口氣仿若聽聞世間最好笑的事。“我一向狂妄,而狂妄的人是不允許別人威脅他的,你不懂嗎?”輕輕落下他的禁語,他嘴邊的笑意甚是張狂。
“宇悠幀!你不要太過分!”憤恨警告著,尹灝縈幾乎露出她不知進退的擾亂紛緒。
淺淡一笑,放開鉗握著她身子的手,宇悠幀坐回椅子,倒了杯普洱,悠閒地品起茶來。
“坐呀,這裡的茶極有名,喝喝看。”桌上除了一瓶酒外,的確放了濃郁香醇的普洱,是因他不喜喝酒,心情不好之時,才會小酌幾口。多點了普洱,是為了解酒。
尹灝縈戒備地望著他突然和善的面孔,倔強地沒忘了她此行的目的。
“我的玉佩,你不要顧左右而言它。”該死的男人,不知意欲為何。
“你不坐嗎?”宇悠幀顯然沒將她的話聽進耳,徑自問道。“你如果不坐,那就太可惜了。畢竟以你現在的武功壓根贏不了我。如果想拿回你的玉佩,何不想想先要如何迎合我,這還比較有可能。”仿佛嗤笑她的自不量力,宇悠幀旁若無人地品起茗來。
“你別做夢了!”尹灝縈飛快自劍鞘中拔出長劍抵住他脖子,凝聚眉頭低低警告,殺氣騰騰的模樣讓人不敢懷疑她話中的真實性。“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的玉佩快還我。”輕輕一使力,劍鋒在宇悠幀的頸上劃出一道血口。“雖然我武功不如你,但你也不要錯估這玉佩對我的重要性,為了它,我可以跟你拼性命!”說出口的話狠絕,可惜心中卻不知為何沒有這般堅定。
宇悠幀神色未變,反而故意將脖子輕輕磨著銳利的劍身,讓血跡自他頸上緩緩流下,觸目驚心。
他挑眉,笑了笑。“瞧,我不怕你,你的恐嚇對我沒有用。”
尹灝縈心驚他的舉動,又覺狼狽不堪,仿佛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在自以為是、不自量力。
“宇悠幀,你無賴!”憤恨啐道,她想一劍殺了他。
“謝了,已經很久沒人這樣罵我。”在人前,他甚少顯露這一面的,她可真有福氣。
尹灝縈只想把他那種笑容用力抹掉,愈思愈氣,但明知打不過他,各種難堪受辱的情緒翻轉之下,心一偏,收回劍就想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
“你在做什麼?”宇悠幀微微皺眉,不耐地低斥,稍稍拂袖,尹灝縈手中的劍就落了地。想死滾遠點,不要來擾我!”這樣輕賤生命的人,實在不值得他有一絲關注。
方才口口聲聲要為父母報仇的人,現在只為了小小屈辱就想放棄自己的性命。他真搞不懂自己是不是瞎了眼,竟然會以為尹灝縈是他想要注目的女子?哼!她連大街上只求苟活的乞兒還不如。
沒有了再與她逗弄的興趣,他斂下笑意,冷寒神色霎時浮現在面容上,全然不掩飾他的厭惡。
“快滾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扯下腰間懸掛的玉佩,他如棄敝屣地丟還給她。“拿了你的玉佩就快走人。”
尹灝縈俯身撿回玉佩,一絲狡黠在她眼中滑過,但隨即消失不見,再抬頭面對他時,只剩濃濃的憎恨,瞳眸在他身上梭巡一回後,便轉身離去。
她賭贏了,不是嗎?
艷光四射的笑意在她踏出客棧門口之時,毫不留情地展現。
???
黃昏彩霞沒落在重重山頭下,一輪明月孤單地掛上黑幕,令人感覺分外淒涼。晚風吹起,吹起一段不為人知的哀傷故事,但是,縱使悲泣哀鳴,卻無力回天。
滴滴的水聲落在她耳裡。屋外由原先的綿綿小雨,轉成傾盆大雨,似乎是老天爺對她即將流逝的生命而哭泣著,然而,所有的事不再是她所能控制的,傷痛總會過去,而啼泣卻像永不停止……
在屋外的那個人呀,為何會如此牽動她萬般心緒呢?
“小姐,熙倫少爺在外頭等了兩個時辰了。”一個時辰前,小雲急匆匆地來報告他在外頭守候的情況,語氣中頗多責怪她的狠心絕情。
宇熙倫守在君家屋外,執意要見到她才罷休,沒人拿他有辦法,只好任由他。
她只是輕輕啜茶,像聽而不聞般,繼續她手中的針線活兒。
她已沒有見他的勇氣,早已注定他們未來的路只有絕望,她殘敗不堪的身軀實在承受不起他深情的凝視。荊棘遍布的重重艱難,她不捨他忍受一點點的苦楚,所以,忘了吧,將那些過往全部遺忘吧……遺忘在時間的遞嬗中,不要再提起了。
“小姐,外頭下了小雨,熙倫少爺在外頭守了那麼久,這樣下去他會承受不了,你就見見他吧。”三刻之後,小雲又奔進來憂心地道。
她蹙了蹙眉,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歎口氣,長思了一會兒,最後苦澀地一笑,又繼續她的工作。
小雲對她的固執無能為力,氣惱地跺跺腳,跑出去再探聽消息。
“小姐……我看到熙倫少爺好像快昏倒了,你只要出去見他一面,他就會死心回去了。小姐,你去見見他吧。”小雲又在一刻後氣急敗壞地沖進來。
外頭的雷聲隆隆,雨勢愈來愈大。
她停下了手中的針線,細細的針頭不小心刺入手指頭而不自知,一滴血悄然迸出。她又瞧瞧外頭天色,無奈地吁口氣,終於說了句話。
“給他打把傘去吧。”為什麼這麼不愛護自己呢?
不見他,就是為保護他,她又怎能讓自己前功盡棄?
“小姐,你……”小雲見她不為所動,又急又氣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旋身出房,為宇熙倫送上一把傘。
小雲出去後,她站起身來,隔著窗口,見到在大雨中堅毅等了不下三個時辰的宇熙倫,任由心痛如絞,仍沒有出去見他的勇氣。
她現在這樣子,如何見他呢?見了,也不過徒增難過而已。
她知他甚深,怎會不明白他執著的程度,尤其在與有關她的事上,他更是不可能退縮,在她小時候就已懂他對她的情深。
猶記得她四歲之時,家裡甫遷到京城定居滿三個月。母親要為她纏小腳,她深刻記得那時一條又長又白又刺眼的布在她眼前揮舞著,她驚懼得連連後退,怎樣都忍不下那刻心徹骨之痛,這時,宇熙倫卻因聽到她的求救而沖進來,見到這樣的情況後,面罩寒霜,渾然天成的氣勢霎時震懾了在場的每人……
“熙倫,你做什麼?”母親問道,顯得有些不悅。
他鷹隼般的眸掃過在場的每人,不回答什麼,只皺起他的眉,對她招了招手。“雪凝,過來。”那年,他十六。
她依言走到他身邊,淚痕未干的小臉期盼地望著他,小手緊緊捉著他衣角,感覺他是她全心的仰賴,能夠真真正正保護她的人。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她將自己許了他。
對她浮起一抹溫柔的笑,安撫了她驚慌不已的心後,他看向母親,不卑不亢地問著:
“君伯母,你們在做什麼?”
母親皺了眉,歎口氣。
“熙倫,你不該闖進來的,雪凝正要纏小腳呢。”
纏小腳,自宋時蔚為風潮,女子的三寸金蓮成了男子的最新寵愛,所以她也沒有獲赦的權利。時代加諸女子的悲劇讓她後退不得,只能一一接受,然而,幸運的是,她遇見了宇熙倫……
“纏小腳?”
她深深記得,當宇熙倫聽見這個答案之時驚愕不已的表情,緊接而來的,是深沉而不易察覺的怒氣。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將她摟在懷中的宇熙倫,他身上的肌肉完全緊繃起來。
小小年紀的她,訝於他的怒氣,迎向他的眼眸,輕輕搖了搖頭。
他暫時平復下來,只以他一貫溫文的表情道:
“裹足是一項不人道的事,雪凝不該受這種苦刑,君伯母可否不要這樣做?”
母親皺起她美麗的眉頭,立刻不加思考地斷然否決。
“不行!如果雪凝不纏小腳,到時可會貽笑大方的,將來會找不到婆家。沒有一個男子會要一個天足的妻子。”
“難道就為了怕貽笑大方,就要讓雪凝痛苦不已嗎?君伯母不覺太過殘忍?”他第一次在母親面前沒了溫文的表象,急切厲聲問道。
母親此時露出了不悅的表情,洋洋灑灑地發表她反對的理由。
“熙倫,話不是這樣說,你要知道,如今纏小腳是每個女子一定要做的事,如果不纏足,雪凝將來只怕會受眾人異樣眼光。何況,雪凝以後的丈夫不會喜歡她是個天足……”
母親的話持續著,然而她卻沒聽進耳,因為摟她入懷的宇熙倫此刻正瞇起劍眸,冷冷地打斷母親的話。
“雪凝是你的親生女兒,君伯母身為一個女子,應當知道裹足的苦楚,為何不替雪凝想想呢?她不過是一個四歲大的孩子,竟然要她承受這種苦刑!君伯母,你不會不忍嗎?”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拳頭緊緊握起。“無論如何,君伯母,請三思!”
“熙倫哥哥,不要生氣。”她趕緊出聲,就怕他會做出什麼事。
母親於此時倒抽一口氣,驚於他的以下犯上、不分尊卑,但又懾於他讓人不敢小觀的厲容,只能喘著大氣吐出幾個字:
“熙倫,你怎能這樣說,我也是為雪凝好呀,如果雪凝不裹足,將來要如何出去見人呢?也不會有男子要她呀。”話完,母親偷偷瞄了瞄他的臉色。
“君伯母要讓雪凝裹足,只為要讓她覓得好夫家?”他低沉問道。
“當……當然。”母親理直氣壯地答道。
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宇熙倫不再說話。他這舉動,讓母親沾沾自喜地以為說服了他,不禁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對她道:
“雪凝,過來,不要纏著熙倫哥哥,娘幫你纏足……”
母親的話沒傳入她耳裡,她只感到宇熙倫緊緊地抱著她,似乎有阻止她過去的意味。
沉吟了半晌,宇熙倫星目緩緩掃過每人,最後,露出自得的微笑。
“那我就要她了,君伯母。”
有如誓言,他毫不猶豫地冒出這一句,嚇傻了在場的每個人,當然,不包括她。那時的她,還不懂“要”的含意。
“什……什麼?”母親結結巴巴地不敢置信。驚喜成分大過於拒絕成分。畢竟以宇熙倫的條件,能許給他,是當時京城每個閨女最大的願望。
“對,我要她了。雪凝從此刻開始,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不管誰要碰她都要問過我的意見。”平時斯文的他,難得露出強勢的一面。“這樣一來,君伯母該放心了吧,雪凝不愁沒人要了。”語氣中的嘲諷隱約可聞。
“當然,我怎麼會不開心。”母親一反方才的不耐神色,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我要趕快去告訴老爺,他一定會很開心的……”母親一邊喊道,一邊急著出去報喜訊。“熙倫,雪凝就交給你了,你放心,我再也不會要她纏足了。”
話完,便馬上淹沒身影,身後余波,看得出來母親的飄飄欲仙。
她和他,於此刻真正被訂了下來,成了兩條永世交纏的絲線。
他將她放下來,吁了口氣,換上和善面孔,對她道:
“雪凝,別怕,以後你就不會被人用那條布捆起你的腳了。”他眸中款款柔情,蕩漾在兩泓黑潭中,足可醉死一堆人。
可惜那時她太小,還看不出來,只輕輕點頭,投入她認為安全無比的懷裡,說道:
“我知道熙倫哥哥會保護我的,我知道的。”那時的她,心中非常確信這一點,他會是她永遠的依靠。
她不知道宇熙倫是否在當時就將她視為一生的伴侶,但她的確在那刻就對他放下心中的真情摯愛,直至長成,她都相信,他是她一生唯一的依靠。
永永遠遠,不管時事變遷,他會是她一輩子的守護。
她一直如此堅信著,堅信著這一點,從未動搖。但是誰知命運無情,摧殘著她日漸凋零的生命,讓她即使淚流滿腮,也挽不回既定的情勢。
為什麼會這樣呢?
熙倫……
外頭雷聲更大了,仿若打在她身邊,君雪凝抬起頭,任由一滴淚流下臉頰。見到一道閃電劈向遠方一棵大樹,她心驚了下,無法抑制顫抖的心不規則地跳動著。
“小姐,不好了!”小雲又急急忙忙沖進來,全身濕透了。“熙倫少爺怎樣都不肯走,再這樣下去,我怕他會倒下去呀。小姐,你出去見他吧,見他一下就好了。”小雲哀求著。
君雪凝的身子因支撐不住漸漸下滑,面色白如死灰。
“小姐!”小雲跑過來扶住她。
君雪凝整個身子都在發抖。瞧瞧外頭的天色,暗幕籠罩,風吹雨打,即使再怎樣有生命力的人也禁不住呀……
熙倫……熙倫……
君雪凝內心呼喚著他的名,閉上眼,晶瑩的淚珠滑落眼角。
她矛盾不已地不知該作何決定。
“小姐,你沒事吧?”小雲憂心問道。
小姐不會病發了吧?老天,這怎麼得了?
緊緊咬起下唇,君雪凝張開眼,忍住心痛,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幫我備傘吧,我出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