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下班時,昱偉撥了電話給德敏-
「德敏,我是昱偉。」
德敏靜靜的聽,昱偉對她總是呵護有加,潛意識裡不像未婚夫妻,倒像是兄妹。
對她慢條斯理的習性,她偶來的狂風暴雨,甚至無緣由的爽約,他從來不抱怨。德敏再無退路了,對昱偉的成熟、體貼只有感激二字可愛人是辛苦的,被愛是幸福的。但「被愛」中含有幾分感激、尊敬之意又是另一種心境。
其實真要感謝昱偉。自從和他訂下婚約,父母亦不再煩心,對她的行蹤亦不再緊迫盯人;因為對昱偉的「放心」轉嫁至她身上,彷若婚姻是一種「責任」歸屬,現在父母對她的「責任」已歸屬、轉嫁予昱偉了。
德敏輕輕歎了一口氣。
程昱偉的人品、氣度,甚至經濟能力都已有相當的程度了,跟他,生命中也許再無瘋狂、喜悅,但也算是-安樂荼飯,一生不虞匱乏了。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應該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假設,今天和東昇擁有喜、悲,擁有整個生命靈魂,卻無法預知明日,那又如何?但是這惱人的情愫,那段生命精髓,任憑意志斬了千萬次總是揮不去。午夜夢迴,東昇的影像百轉千回不斷圍繞f德敏開始懊惱,為什麼夢裡總容不下昱偉?
華燈初上,德敏不徐不緩走出辦公大樓;同事見她形影孤單便好奇地搶道:
「今天怎麼落單了?男朋友沒來接?」
「他今天要加班。」德敏-腆,客氣地回答。心想:凡事習慣了就好,習慣成自然,昱偉的接送成為同事眼中例行之事,不見君來,他們當然好奇。下班時分,外面車水馬龍,站牌下的乘客引領而望,人來人往。德敏一瞥,實在誠惶誠恐,卻見東昇直立在門口,像個望穿秋水的長征軍,千山萬水,只伊人?德敏注意到他眼底的企盼、依戀。
「我等你一起去吃飯。」東昇緩慢又帶歉意的央求口吻,德敏不及回答,一下便心軟,順從地跟著走。
東昇欲領德敏進入一間頗具規模的日式料理館,門前花木扶疏、小橋流水,滲出一股清涼,德敏訝異:「為什麼要來這裡?很貴的!」
東昇很感動德敏的反應,心喜這段感情並不因時空的距離愈形疏遠。東昇領著她進人。
色、香、味俱在的菜餚一上桌,兩人食指大動,胃口全開,大啖美味料理。神清氣爽,滿足口腹之慾又覺自然自在。
生魚片、手卷、花式壽司、荼壺湯,入口即化,香遠溢清,德敏享受許久以來重獲的自由。
東昇深情地看著德敏大快朵頤的模樣,不知是清酒的效力亦或心情所致,臉上出現紅暈,他不禁伸手握住了德敏……
德敏喜歡這種熟悉的溫存,好似再度回到母體內,弓著身軀,好安全、好舒適.
德敏再度回到東昇愛的小窩。
昏暗的小閣樓裡,東昇和德敏感受到彼此臉上的紅暈及酒精的效力,久別重逢的一種悸動與意亂情迷--
東昇伸出他的大手,德敏不加猶豫投進懷抱。他輕撫她的臉龐、雙肩,熾熱的雙唇最後落在她的唇上,一團慾火極力燃燒,潛意識德敏的道德、禮教呼喚著她,她想推脫、掙扎,卻毫無一絲力量,儘是沉醉在東昇的溫存。
迷亂中東昇推開了她,她嗔怪他的忽冷忽熱,他卻引她至床前,雙手解開她的衣物,她伸手阻止--
「不!」她害怕卻又期待。
在矛盾兩難中,東昇令她再無思考能力,輕輕覆蓋她的唇,慢慢的撫摸令她逐漸放鬆。他要德敏重新熱悉他的溫柔。
她心跳加速、血脈憤張;他熱情地進入她--
他聽見她的呻吟聲,擁抱著她,令他享受極端的歡娛,並達到兩人情愛的巔峰。
半夜,德敏輕輕啜泣,東昇緊緊擁住她。
「小敏,你給我好不好?」
「你就像個小孩子,這般黏人,我全部都給你了,整個人早就是你的了,難道你不相信我?難道這只是夢並非真實?」
「我們結婚好不好?」東昇鼓起勇氣央求,雖然他仍明白程昱偉銳不可當。
「我是願意和你結髮!我當然要呀!問題是我如何和昱偉了結?」德敏觸摸無名指上的鑽戒,觸動內心的傷口。還有永難抹滅的大大小小鏈狀的傷痕,這苦痛將與誰訴?
德敏仍暗泣,東昇轉過身,輕吻她的淚,她緊閉的雙眼感覺一陣悸動。
他努力地使她放鬆,親吻她每一-肌膚,待她發出呻吟,兩人又進入狂妙的感官之旅。
清晨,德敏已煮得滿室咖啡香。
德敏著上東昇的大襯衫,烏黑柔順的長髮隨意綰著,臉色出現紅潤光澤。順著她的巧手,搾果汁、煮咖啡、烤麵包、煎得細緻白滑的蛋,還有那入口即溶似的薄火腿片,色香味十足!
東昇偷偷攪住她的腰,恣意吻著她的髮梢,她不拒絕,仍用心地將搾好的鮮果汁倒人透明杯中。忽然,東昇捉住她的手f
「別鬧了!」德敏不以為然。
「這是什麼?」東昇正經起來,德敏知道他指得是手腕上的鏈狀傷痕。
「什麼是什麼?」她故作瀟灑狀。「老爺子,可以吃早餐了!」德敏想引開話題。
柬升不高興,「你手腕上的傷痕,縫過的痕跡是什麼?」
「不小心弄傷的。」她避重就輕。
「你自殺?」東昇追問,與昨夜的溫存判若兩人。
「沒有。」
他不聽德敏的辯解,「為什麼?為什麼?」一聲急似一聲。
德敏脆弱的個性又再度出現,仍噙住淚水;心想我這一路走來,風風雨雨,搖搖擺擺,但是執著的心不變呀!
「小敏……」撲通一聲,東昇伏在德敏膝上,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的淚水,使得德敏只能與他淚眼相對。
德敏用微顫的聲音告-東昇:「求死的決心是希望兩人來世能共續前緣,結髮為伉儷!」
「傻瓜……」東昇喃喃地緊抱住德敏,唯恐她頓時消失。唯有擁住她,聆聽她的心跳才具真實。
「我們可以結婚,只要你不嫌棄我,我們一定能過得很快樂。」東昇滿懷理想:「我算過,我們兩人去上班,收入也有五、六萬,扣除房租、生活一切開支,還算游刃有餘。可能不會太富裕,但我們會很快樂,甚至我們還可以考慮生個小寶寶,開開心心讓他吃掉我們所有的積蓄……」
德敏感到東昇的真心,不再是那個處處自我的火爆浪子了!為了愛,他可以放棄自己的興趣,這般犧牲果真是破斧沉舟!
「我們去公證結婚!」東昇肯定地說。
「為什麼不說話?」
東昇問得快,最後逼急了:「現在好了!鑽戒也戴了,老闆娘的誘惑當然抵不過我這個窮小子,一個永遠成不了氣候的二流寫作者……」
「東昇……」德敏有口難言,欲語還休,她擔心的是昱偉這段情如何償還?今生今世付不起呀!
「你嫌棄我?我明白了,你對我還是有所保留!」東昇喃喃道。
「我沒有!」德敏帶著些許憤怒。滿桌的早餐已經涼了,任憑誰都無心思
「你說對了,」德敬惱羞成怒,轉變口氣,「昱偉是有錢、有地位、才氣洋溢;他對我無微不至,他是君子,一個正人君子!」德敏似不服氣般補充:「我待他亦師亦友!」
「小敏……對不起!」
東昇的低聲下氣令德敏想起他省吃儉用所贈的金戒指,那只黃澄澄的金戒指底金字的愛。
「你說,他這樣對我,我該如何還他的情?」德敏試問東昇,希望能從東昇口中找到答案,令自己良心稍安。
「小敏,是『我們』該如何還他的情,讓我們一齊想辦法,好嗎?」
「你不懂!還有,我該如何面對父母之恩、褓抱提攜之情?」
「你並不是他們的私人財產,你有權利過你想過的生活,相信我!我會努力讓你過得更好!」東昇的勇於承諾、改變以往的執拗,令德敏寬慰不少。
德敏回到家,母親己寒著臉端坐客慮,父親仍一貫其不見喜怒的神情,注視著電視畫面的跳動。她嗅出山雨欲來風滿樓前的寧靜。
「昨天晚上去哪裡?」母親劈頭便問。
「去朋友家,聊得太晚,忘了時間。」好漢做事好漢當,我都三十歲了,難道還要一一列出行蹤?
「哪個朋友?叫什麼名字?」
「翁雅芳!」德敏隨口撒了個誠,說謊話靠本領,德敏的技倆一眼便被母親拆穿。
「電話幾號?我打電話去問她!」母親的憤怒令德敏不禁寒慄!
在母親的顧教下,多年來的害怕、恐懼一湧而來。
這時,父親的聲音卻娓娓傳來:「女孩子家在外過夜不太好,以後不要再這樣,不聲不響的一通電話也沒。」
德敏只能沉默;雖說虎毒不食子,但她開始害怕母親的斥責,甚至不惜自虐來今她不安。
她有時不禁懷疑,母親是否要倣傚母貓將小貓吞進腹中才能對她完全放心?
「昱偉挑燈工作到三更半夜,你這個未婚妻居然一聲噓寒問暖也沒有,反而失綜一夜,你對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嗎?」
昱偉?昱偉知道了?德敏吃驚。
「是你媽媽打電話問昱偉是否和你在一起,才知道他加班。後來昱偉又打電話來詢問你的去向,你媽媽才跟他說你和同學去逛街、買結婚用的首飾。」父親試著打圓場,母親卻毫不鬆手:
「昱偉這樣有才有情的女婿,沒得找了!你可不要做糊塗事……」
媽媽的話令德敏震撼!為什麼事事被母親料中?
「如果你沒辦法交代昨夜的行綜,就表示我們沒辦法向昱偉交代,媽媽擔不起這個責任……」母親果然重施故技,她的怨訴總令德敏希望自己變成躺在棺木內被哀泣的對象,死者已矣,再無追究必要。
「不要這樣了,女兒也大了,你就相信她吧!」父親亦希望母親停止這樣自虐似的方法。
「不要這樣?你倒說說看!你有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該你管教女兒的時候,你不出聲,讓我做盡壞人,今天是我偷人是不是?要讓你們父女聯手來攻擊來氣我!」母親的哀嚎與失去理智的隻字片語一字字深深刺痛德敏。
我都三十歲了,哪點沒順著你們的心、你們的意,出門在外,掛意、牽絆的亦是二老!能說的、能做的,我都盡力而為,為什麼你們這麼容不下吳東昇?甚至為了你們我寧可捨棄生命……東昇呀?為什麼你這麼令他們嫌惡?為什麼非陷我於
「我要和東昇結婚!」她終於開口說明事實。
「他拿什麼養活你?」母親不甘地反唇相稽,嘲笑意味頗濃。
「我不需要誰養,我們一齊賺錢,一齊過生活!」德敏表現出骨子裡倔強的一面。
「他那見不得人的臭文章能賣幾個錢?是不是你要倒貼供他生活費?」
德敏實在不喜歡母親輕蔑的口氣與眼神,為什麼不能平心靜氣好好談談,總是一而再地打擊他?黃泉路並不好走,也許該試著再走一遭!求死的念頭又在德敏心中燃起。
「他現在已經正常上班了。」
「『正常上班』?好,為了要娶你好像什麼都可以犧牲,得手後呢?棄之為敝帚!」
「他不是那樣的人!」德敏嘶吼,不再受制於母親,死亡的念頭愈見強烈。
「你不過是重蹈別人走過的路罷了!不是有位名作家的第一次婚姻也是認為她老公會放棄興趣,和她努力營造家庭,最後她的夢還是破滅了!」母親轉為柔和地道:「雖然她後來再嫁幸福,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如此幸運,下一個男人會更好!眼前的幸福你不去把握,卻追求那遙不可及的夢,傻瓜呀!」
「是呀!婚都訂了,結婚帖子也快發出去了。不要再意氣用事了!」父親中肯地說服著,德敏不作聲。
「你丟不起這個臉,我們更丟不起這個臉。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昱偉怎麼待 你?人家父母親的臉又要往哪裡擺?不要只顧慮到自己而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
德敏把話放在心底:覆水難收了,又能如何?
下班時,德敏技巧地避開昱偉。她明白昱偉是個聰明人,懂得適時的進退;需要他時,他無怨無悔;躲避他,他也不會死纏追問。
誠如父母所言:昱偉是個不可多得的女婿。但誰教她跟了東昇,這一輩子遇上他,再美的山水,再多的風情都是多餘、累贅的,只能抱歉地辜負了……
德敏又回到熟悉的小閣樓,小妻子般的感覺就是甜美,在東昇未回來前,理好家、做好兩人喜愛的菜餚,再多的財富也比不上這種溫馨。
如果再回到小學時代,再寫一篇「我的志願」,一定不會再天馬行空地描寫當律師、法官、醫師的情景,只要簡簡單單書上--家庭主婦,就心滿意足了。
翻開案頭上的手稿--
【 清晨的枕畔,有你的餘溫
思念的夜晚,溫柔的纏綿
收不回的夢,愛不完的你
覆水難收回,我心亦幽幽
今夕是何夕?共努幽幽情
不信喚不回,此情共于飛 】
德敏看完,心中暗喜,「原來我在他心中的重量駕馭一切,他在我心中亦無與倫比。我心亦然f此情共于飛。」
夜裡,東昇再度吻遍她每一-肌膚,每每觸及敏感處,她便發出呻吟,這呻吟是一種信賴,一種堅貞的傳達、表白。
一陣嬉戲、歡娛後,兩人疲倦地沉沉睡去。醒來時,天色已亮f
德敏慵懶地半吟道:「怎麼辦?」
「嗯!」東昇半閉眼睛,順手擁住德敏。
「我又再度夜不歸營了!」她把憂鬱提出來。
「我們結婚只是時間的問題,我會對你父母說明,一定會解決的……」東昇果斷地表示。
德敏心中暖洋洋,他的愛,已然成熟。她的男人果然是個有擔當、肯負責的良人。
東昇又貪婪地在德敏身上游移……
「昱偉那邊怎麼解決?」德敏掙開,憂心地道。
「我們先斬後奏,他會諒解我們的。」
「你……」德敏不悅地起身:「這樣對他很不公平,不太好吧?」她想起昱偉的點點滴滴,實在心有不忍。
「為什麼你總是替他想?」東昇質問並帶著醋意。
德敏不想在東昇氣頭上多做解釋,逕自起身著衣,東昇竟不甘示弱追問:「心虛了?」
「沒有!」
東昇見德敏冷冷地回答竟有些害怕,他實在害怕德敏會離開他,他著實對她沒有安全感。
「小敏,對不起……」他低聲下氣,德敏卻不理他。
「我都已經放掉尊嚴,向你道歉了,你還要我怎樣?」他軟硬兼施。
德敏終於沒好氣:「為什麼你每次都毫無原由地發脾氣,事後才又道歉了事?在你那無名火下脫口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足以陷我於萬劫不復,縱然有再多的道歉也是枉然……」
「很好,你終於說出不滿了!」東昇惱羞成怒。
「對!我是對你不滿,但一次又一次我還是原諒了你。」德敏不慍不怒道。
「不用你同情我!」
東昇顯然聽不進任何話語,德敏訝異:才說他改變了,有擔當了,怎麼立刻翻臉無情、故態復萌?
德敏噙住眼淚:「你要不要對不起?」給他一次機會吧!再一次吧?
「不必!」東昇不假思索回答。
「今天是你負我,而非我負你!難道所有美麗的愛情、深重的誓約都在母親掌握中;我真是癡人作夢嗎?」德敏不禁一陣暗歎。
她慢慢穿上衣、裙,希望他能及時回頭,只要一句,就足以令她守候半生了,為什麼他不願……
德敏開啟大門,迎著晨曦,離開小閣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