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隻小熊玩偶的瞬間,他只覺得地坼天崩,渾身癱軟。
就在昨天早晨與競文道別之後,翔凌還沒踏進辦公室,就在半路上接到了立騏打來的電話。
「你知不知道?他要走了!就在今天晚上!」立騏著急的大叫。
「我知道,可是……」翔凌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可是什麼?還不快把他留下來!」果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立騏聽出了翔凌的猶豫,立刻打斷他的話:「我勸競文一整個晚上了,他根本不聽我的,你怎麼不說他幾句?」
「如果他堅持要走,我只能尊重他的決定,」翔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相信,他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你這個大笨蛋!你管他有什麼理由?你趕快把他留下來就是了!」電話那端的立騏氣急敗壞地大叫:「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聽到這裡,翔凌愣住了。「就算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縱使心裡千頭萬緒,但是他仍然隨即穩定下自己的語調:「……就算真的是這樣,我也沒辦法這麼要求他……其實他心裡一直是想要回到英國的……」他說出的一字一句都在紮著自己的心。他的心正在滴著血。
競文……也喜歡我?!
「鄭翔凌,你真的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大笨蛋!」立騏扯著嗓子,試圖喚醒這只呆頭鵝:「喜歡一個人就是希望永遠和他在一起!你究竟懂不懂?!」
「對不起,我不懂。」翔凌壓抑著自己略為顫抖的聲音:「……喜歡一個人就是要盡全力讓他感到幸福。如果回到英國對他來說是幸福的,那麼,我不會阻止他。」
「我……」聽到這裡,立騏忍不住為之氣結,乾脆撂下狠話:「我懶得跟你講了!你這個不知變通的大笨蛋、木頭人、冷血動物!」
我……我又何嘗願意讓他走?只是,看到競文心意已決的模樣,要求他不要離開的那句話,我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如果他真的想要回到英國,我又怎能自私地剝奪他的幸福?!
「立騏……我……」翔凌試著向立騏解釋,但是立騏完全不給他任何機會。
「他真的走了以後,你可千萬別後悔!」說完,立騏狠狠地掛上電話,而且一整天拒絕跟他見面。最後,沒想到他再見到立騏時,卻是她為了墜機事件趕到機場和棚內做連線報導……
是啊……我當初根本就不應該讓競文走的!我應該拉住他、抱住他,求他不要離開啊!如果我不要那麼自以為是的放手,現在競文也不會……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翔凌必須要趕緊用手撐著牆壁,才不會因為過分悲慟而雙膝跪地。此刻,他的腦海一片空白,沒有情緒,只有絕望……而且,他發現,人在真正絕望、真正哀慟的時候,竟然一滴眼淚也掉不下來。因為,就連哀傷也被凍結了。
他頭暈目眩地倚著牆,不知道經過了多久,他終於下定決心去面對事實。翔凌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登記認領那個布偶;他用顫抖的雙手緊抱著布偶,淒楚哀傷的神色盤據在他的眉宇間。當所有的家屬都哭泣著前去認親人時,他卻決定要離開了,他知道自己絕對沒辦法承受那錐心刺骨的慟。
翔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機場,這個傷心地。不過,此刻的他,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了!
最後,翔凌叫了計程車,決定回家,回到那個沒有競文的家。雖然家裡有太多太多關於競文的回憶,對他來說都已成為一種精神上的凌遲,但是,家裡也是唯一可以放聲大哭的地方……是的,不顧別人的眼光,把所有的後悔、自責與傷痛都哭出來……不過,翔凌知道,這輩子他都不會原諒自己,再多的眼淚也洗不清他的罪惡感……
從機場回到家的路程,從來也沒有那麼遠過。一路上,他的眼眶濕了又干,干了又濕,雙眼紅腫不堪,而且因為一整個晚上的折騰,翔凌看起來簡直憔悴到極點。
恍惚之間,翔凌來到家門口。他左手緊緊抓著那隻小熊──競文留給他最後的東西──右手則是顫抖地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終於回到家了,回到這個從今以後只有我一個人的家了。
關上大門,翔凌頹然向後一倒,整個人靠在門板上。他絕望地閉上雙眼,把小熊抱在胸前。
「你回來了?」忽然,一個再熟悉也不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但是,翔凌緊閉著眼,理性地告訴自己,是幻覺,一定是幻覺!
一陣沉默。果然,我就知道是幻覺啊……我太想他了……
「對不起,」不過,這個聲音的主人顯然想要證明自己並非幻覺:「……我拿備份鑰匙自己開門進來了。」
翔凌在極度震驚之下,猛然睜開雙眼!客廳的地板上好端端坐著的,不就是他一心懸念的那個人嗎?!
競文緩緩抬起頭,看著虛弱疲倦、眼中卻突然散發出晶亮光彩的的翔凌。
「你……你沒事?!」翔凌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接著,他手一鬆,小熊布偶掉落地上。
愣了一愣,翔凌一個跨步向前,跪在競文跟前,緊緊把他擁入懷中。
「沒事就好……還說什麼對不起……」他嗚咽著,淚水落在競文的肩上,濡濕了他的衣服。翔凌把競文擁得如此貼近,就像要用兩人身體的契合來確定他真實存在一般。
「我在等你。」競文感覺到翔凌的體溫傳了過來,自己的心跳也跟著加速:「……你去哪裡了?」
「我一直播新聞播到凌晨四點,然後就直接趕去機場找你……」說到這裡,翔凌已哽咽不成聲。
「你覺得你趕過去就可以找得到我?」不知道為什麼,競文的眼睛也開始濕潤了起來。他緊緊地環抱住翔凌。
「我不知道,不過我非去不可……」翔凌把臉埋在競文的頸窩,身體不住地顫抖:「告訴我,到底……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飛機爆炸之後,我就立刻和報社聯絡,然後一直留在機場採訪……直到剛剛才回到家。」競文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翔凌的頭髮,他悄聲說道:「機場那麼大,我知道你一定找不到我的。我打了好多通電話給你,可是你卻一直沒有接……」
這時,翔凌才想起來,他情急之下,只拿了皮夾便衝出公司,其他的東西一概沒有帶走,包括手機在內。
「對不起,我忘記把手機帶在身上了……」翔凌歉疚地把競文抱得更緊了些:「你呢?你的手機關機了嗎?我也一直找不到你……」
「我不小心把手機放在托運行李裡面了,所以……應該是摔壞了。」競文任翔凌緊抱著自己。沒有任何理由的,自己就是只想被他抱著。
「我……我真的好怕,」翔凌的聲音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顯得沙啞:「……我以為你登機了。」
「我的確登機了沒錯,」競文輕輕推開翔凌,用清澈的眸子望著他:「可是,我在最後一分鐘後悔了。」
「我坐在飛機裡,忽然發現我好捨不得。」競文輕聲說道:「……我沒辦法就這樣離開。」
「……捨不得什麼?」翔凌的眼中泛起一陣霧氣。
競文沒說話,他只是看著翔凌,深深地看著,像是要把他看進心裡面一樣。接著,出乎意料的,競文溫柔地伸手環住翔凌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然後吻上他的唇。
面對競文的舉動,翔凌因為過分驚訝而渾身僵硬。他感覺到競文試著用生澀的吻來代替回答,雖然競文很明顯地不確定該怎麼做,不過當他將柔軟的唇瓣輕輕覆上翔凌的那一瞬間,卻同時為兩人帶來了刻骨銘心的震撼。翔凌緊繃的神經開始放鬆了,於是,他也伸出手繞上競文的頸子,輕閉雙眼,深情地、甚至是更深入地回應著他的吻。此時此刻,什麼也不要去想,什麼也不必去想,心裡,只要想著彼此就好了……
在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翔凌感受到了無比劇烈的情緒震盪。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整個人被掏空似的絕望痛苦,也在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被自己愛的人所愛的幸福溫暖。這強烈的落差,讓翔凌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不要哭……」競文附在他耳邊柔聲說道。接著,競文吻去了他臉龐上滑落的淚水:「……適量的鹽是有益的。」
然後,競文紅著臉,結束了這個混合著淚水的長吻,他的手還勾在翔凌的脖子上;翔凌則是呆呆地杵在一旁,微微喘著氣,一臉沉醉地摸著自己的唇角。
「這樣我就不欠你了……」看到翔凌傻住了的模樣,競文有點尷尬地放開他。
「呃……什麼?」看來翔凌還沒有回過神來。
「你親過我一次,現在我們互不相欠了。」競文用手撐住地板,把自己往後挪了挪,正色解釋道。
「……誰說這樣就互不相欠了?」似乎想起了什麼,眼角還泛著淚光的翔凌卻忽然笑了出來:「你還欠我一次呢!」
「怎麼可能?!」這下子傻住的人變成競文:「我記得明明就……」
「要不然,你以為去年聖誕節我的重感冒是怎麼來的?」翔凌撥了一下頭髮,神秘地對著競文微笑。
競文愣了一下,不過他也是個聰明人,一看到翔凌詭異的笑容,立刻發現大事不妙。他忍不住脹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質問:「你……你居然在那個時候就……?!」
「沒錯。」燦爛的笑靨依舊掛在臉上。翔凌回答得很乾脆。「……所以你要找時間再還我一次。」他順便補充道。
「你……」競文的臉本來就已經夠紅了,一聽到最後一句話,他臉上的紅暈更是一路蔓延到耳際。「鄭翔凌你……你渾蛋!」他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在大吼。
「對不起……我那時候真的不是故意的……」翔凌早就知道競文聽到實情一定會生氣,但是他倒是沒料到競文會那麼憤怒,於是他趕緊低聲下氣向他道歉。
「哼。」競文撇過頭去。他只是悶哼了一聲,一句話也不說。
「對不起……我……」難道競文真的不願意原諒我嗎?看著沒好氣的競文,翔凌開始有一 點擔心了。
就在翔凌懊惱地思索該如何向競文賠罪時,他卻聽到競文小聲地咕噥著:「誰叫你說對不起了?我有說我怪你了嗎?!」
難道……他的意思是……?!
「喂,這邊還有多的房間嗎?」翔凌還沒來得及追問方纔那句話,競文就緊接著開口了。
「嗯。」翔凌點了點頭。他實在不知道競文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你需要找室友嗎?」競文轉過頭,一臉認真地繼續問道。
「嗯。」翔凌又點了點頭。這次,他的臉上總算開始浮現一點笑意了。
「那麼……」問話的人似乎有點遲疑,然後,他紅著臉,低下了頭。
「……一起住吧!」翔凌很快地介面。還有,我們要一起去看螢火蟲。
在那一瞬間,翔凌看到一個耀眼而明朗的笑容,剎那間,全世界都跟著亮了起來。他就說吧,競文笑起來是那麼的好看,他應該要多笑笑的。
一起住吧,我親愛的室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