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整,新聞部線索會議。
「……繼續追那條國防採購弊案,注意一下軍方有沒有要把案子壓下去的意思。接下來,社會組,翔凌?」採訪中心主任一邊喝著黑咖啡,一邊目光犀利地等著記者們報線。
「我打算繼續追那件毒品走私案。昨天我打聽到一些線索,嫌犯好像和海關有勾結……要不然那些貨櫃怎麼會那麼容易就進來了?!它們根本沒有被抽查到……太奇怪了……」翔凌翻找著手中一疊厚厚的資料。
主任放下咖啡杯,推了推老花眼鏡問道:「你確定嗎?」
「我現在還不確定,但是我會想辦法找到相關證據!我有線人……」翔凌抬起頭,試著說服採訪主任。
「不確定就先不要報!」主任打斷翔凌的話。
「我知道,但是可不可以讓我先去追這條新聞?我擔心現在不快點釐清真相,到時候相關證據都會被湮滅掉……主任,我……」翔凌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
「你還有沒有其他的線?」採訪主任絲毫不理會翔凌的請求。
看來是沒辦法了,這條線果然還是跑不得的。唉!我就只差那麼一點證據啊……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好……
「生活組的翰宇今天請假,我代他的班……今天早上有一個消基會的記者會,他們要公佈不符合安全規格的市售安全帽……」翔凌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
「你去跑這一條!」採訪主任做了最後的決定。
「我……,是。」翔凌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硬生生地把話吞回肚子裡去。
「就這樣!今天的線索會就開到這裡,完畢。」採訪主任離開了會議室,眾人也都開始準備出門採訪。
「翔凌,」立騏一邊啃著水煎包,一邊走在翔凌身側關心地問著:「你還好吧?你也知道主任嘛……他就是老頑固啊……」
「我知道我現在手邊的證據不足……可是我……」翔凌低下頭:「我真的很想去追那個案子!」
「先別想那麼多啦!主任應該有他的考量吧!反正你就先去跑消基會的那個記者會嘛……」講到這裡,立騏忍不住打趣地說:「不過……說到代班,誰比得過你啊?代班王子!」
「代班……王子啊?」翔凌苦笑著說:「你們請假就算了,不要每次都找我代班嘛!當代班王子一點都不好……上次我幫亞婕代班,結果居然發生劫機事件,害我叫採訪車飆到快兩百公里一路趕到機場,差點把我整死了……」
「誰叫你是『利百代』啊!找你代班你都不會漏線,新聞做得又好,不找你代班還要找誰啊?」立騏半讚美半挖苦地說道。
「好好好……你別再說了……」翔凌走回新聞部辦公室座位上,抄起了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他笑著說:「下次你找我代班的時候,我會記得要拒絕你的。」
「今天搭五號採訪車……」翔凌穿上西裝外套,他看著新聞部牆上掛的白板。和其他電視台的新聞部門一樣,第三頻道每天都會把各線記者的任務寫在一個白板上,包括採訪時間、地點、新聞內容,以及配合的攝影記者和採訪車的編號,這樣一來,不但對各記者的動向一目瞭然,如果發生了什麼突發事故,採訪主任也可以立刻調派人手到現場支援。
「代班王子」啊?什麼時候有這個封號的?翔凌一邊走向停車場,一邊思索著這個問題。
雖然翔凌一向不太喜歡請別人代班,也不太喜歡代別人的班,但是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電視台的記者人數不如報社,把線平均分配下來,一個人要負責的範圍不但很大,還會常常面臨代班的問題;而代班時所跑的線,通常都和自己原本的線性質相差十萬八千里。例如跑司法警政的記者,偶爾也要代班跑文教線,那種對線索的不熟悉所導致的手忙腳亂,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有時候連問個問題都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呢!所以翔凌對「代班」這件事總是戰戰兢兢的,絲毫不敢大意。
雖然翔凌還是很想去追那件走私的案子,不過既然採訪主任叫他先按兵不動,他也無可奈何,於是,早上只好乖乖地去跑消基會的新聞了,下午他又被指派去採訪一則很無趣的公關新聞。說真的,他一整天的心情都很鬱悶。晚間新聞過後,翔凌把自己的報導帶拷貝了一份帶回家。他今天顯得相當無精打采。
進了家門,翔凌隨手把帶子擱在客廳桌上,就一個人到頂樓天台去了。他平常都會把自己的帶子拿出來再看一遍,然後把自己的缺點找出來,作為下次改進的三考,不過,今天他實在是沒心情,他不想看到自己跑的那條公關新聞,連看一眼他都覺得很想吐。
天台一向是他沉澱自己心情的好地方。
翔凌搬了把躺椅坐在頂樓,他扯掉領帶、掛在椅背上,鬆開了襯衫的前兩顆鈕扣,大囗地呼吸著頂樓清新中略帶點冷冽的晚風。他感覺到冷風鑽進了他的袖囗與領囗,翔凌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他的眉頭有點糾結。
不知道過了多久,翔凌被一個拉開易開罐拉環的聲音驚醒了。
「喂,你這樣子會感冒的。」睜開眼,他發現競文就站在他身邊,喝著啤酒。
「拿去!」競文丟給他一罐啤酒。翔凌坐起身來,穩穩地接住了他丟過來的啤酒,然後拉開拉環,灌了一大囗下肚。冰涼的啤酒讓他頓時清醒不少。
「謝啦。」翔凌又喝了一囗。
「不客氣。」競文找了塊比較乾淨的地板席地而坐,他什麼也沒問,就只是靜靜地看著遠方的天空。那是一片很深很深的藍色,幾乎深到要把人吸進去似的。
翔凌看他不說話,只好由自己來打破沉默了。雖然他並不覺得和競文相處時的沉默會令他覺得尷尬,但是他還是認為應該要說些什麼才好。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翔凌問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很愚蠢的問題。找一找不就知道了嗎?
「我十一點回到家,看家裡沒人,但是你的皮鞋也都還在鞋櫃裡,所以我就猜你是不是跑到這裡來了。」競文的頭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你平常不就很喜歡跑上來種花嗎?」
又一陣風吹過來,捎來了淡淡的玫瑰香。花影搖曳,暗香浮動。
「嗯。我平常除了會上來種花以外,」翔凌點了點頭說道:「另外,我覺得這裡很安靜,可以讓我想一點事情。」
「喔。」競文又是大囗灌下一囗啤酒:「你確定你是在想事情嗎?怎麼想到睡著了?」
「這……」翔凌有點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可能是……可能是太累了……」
聽到翔凌的回答,競文接著說道:「既然累了為什麼不回去睡覺?跑上來吹風做什麼?」
「我……」翔凌露出一絲苦笑:「其實我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才跑上來散心的……」
「為什麼心情不好?」競文的說話方式一向都是很直接的:「你被甩了嗎?」
「才不是!」翔凌猛然轉頭看了他一眼:「是工作!是工作的問題啦!」
「也對啦……看你女人緣那麼好,應該也不像是會被甩的樣子。」競文一點也不在意地繼續喝著他的啤酒。他很隨性地穿著一件灰色短袖T恤、膝蓋處有點磨破的牛仔褲和一雙球鞋,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已經出社會好幾年的記者。翔凌忍不住打量著他。
翔凌偷偷地看著競文的側臉。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著競文的臉,雖然他們已經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快要兩個月了。競文的臉孔在俊俏中帶點秀氣,他的鼻子很挺,薄薄的嘴唇有著堅毅的弧度,眉宇間帶著一份桀傲不馴的氣質。他有一頭很優雅、帶著漂亮自然卷的中長髮,因為長度還不到能夠紮起來的程度,所以競文總是讓頭髮自然地垂落在頸邊;被風一吹,雖然顯得髮絲有點散亂,卻也增添了一種野性的、自由的感覺……
「你在看什麼?」競文發現翔凌呆呆的看著自己。
「沒什麼……」翔凌回過神來,連忙把目光移開。真糟糕……我怎麼看呆了呢?
「如果我頭上有蟲停在上面的話,不要只是看,麻煩你告訴我一聲。」競文斜眼瞄他一眼,仰頭一囗把剩下的啤酒全都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