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了。但近期之內還是要嚴格禁止做劇烈運動,不要給我又跑又跳又踢又踹,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的腳。」
國美嚴肅的交代病人,後者邊唯唯諾諾,邊偷偷覷她,猜忖何以耀庭會格外畏懼她。國美只是嚴肅了點,有那麼可怕嗎?
「聽說你要跟蔡耀庭訂婚。公英,你們才認識一個多月,這件事你有沒有考慮清楚?」她威稜的眼神籠罩住眼前的病患。
「有呀。」
「是不是他對你做了什麼,你才迫不得已的委身?」
被她說對了一半,公英漲紅臉,急忙搖頭。「你不要胡思亂想。」
國美攢緊眉,研究了公英的表情好一會兒,做出勉為其難的同意。
「這傢伙雖然惡名昭彰,過去倒沒有跟人家訂婚又侮婚的紀錄。看在你喜歡他,他又對你還算體貼的份上,我就不多說了。不管是訂婚還是結婚,我跟博智都會抽空到。可不像姓蔡的小器鬼,給個禮到人不到,假借出公差避不見面!」
聽她的口氣,顯然還對陳年舊事耿耿於懷。公英忍不住為自己的准未婚夫辯護:「國美,其實耀庭對和博智打架的事一直感到懊悔,你不要再怪他了!」
「是他要你這麼說的嗎?你知道他把我的博智打得有多淒慘,這件事我會給他記一輩子!」她憤恨的道。
「不要啦,國美,大家都是好朋友,你就原諒他嘛。」
雞皮疙瘩爬滿手臂,國美訝異自己哪來的這種反應,隨即領悟到原因,不敢置信的睜大眸。
蒲公英居然嗲聲嗲氣的跟她撒嬌,怪不得她打起冷顫來。沒想到戀愛對一個人的影響會這麼大!為了早上吃下肚的餐點著想,她決定不再給她機會荼毒她的耳朵。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他計較。對了,伯父對這件事怎麼說?」
「爸倒是沒什麼意見,只是嘀咕著兩場意外讓他的一雙寶貝女兒被人拐走。」
「你是說玉英也……」
「玉英在電話上並沒有說清楚,我只知道對方急著跟她結婚。他們幾天後回來,到時候就可以問明白了。」
「嘖嘖嘖,真沒想到,不過是一個多月的時間,世事會有這麼大的變化。耀庭跟你求婚,打定主意要將生命奉獻給病人、這輩子不結婚的玉英也動了結婚的念頭。身邊的至親好友,就剩下我哥孤家寡人了。」國美忍不住感慨。
「胡大哥條件那麼好,還怕他娶不到老婆嗎?」
「他條件好?」國美嗤之以鼻,一副她說了什麼笑話的樣子。「家醜不外揚,我也不跟你明說。你趕快出去吧,我怕蔡耀庭在外頭等得不耐煩。」
公英微笑的起身。
從日本回來後,她捨棄輪椅,積極做復健,為的是不想訂婚時還拄著枴杖或坐輪椅。在她的雙腿能不靠人扶持行走後,明芳功成身退的離開她去協助更需要她服務的病人。
這段期間,耀庭定時送她到醫院復健,說服她父親將訂婚和結婚的日期一塊訂下來。蔡母更是積極投入婚事的籌備,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準備了一卡車之多讓她挑選。
她離開診療室,知道耀庭一定在外頭等地。想到他撇下公事陪她看醫生,一陣楓香般的甜郁瀰漫於心,即使是這種寒流來襲的日子,耀庭眼中的關懷就是她最好的取暖方式。
可是候診室並沒看到他。公英扶著牆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發現耀庭和一名孕婦站在角落談話。他幾乎是立刻發現她的到來,很快走向她。
「國美怎麼說?」他關心的問。
「她說恢復得很好,只要我不亂跑亂跳亂踢,就不會有事。」她好奇的打量那名孕婦,只覺得她氣質優雅,打扮入時,而且長得極美。
「你要聽醫生的話,知道嗎?」他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往孕婦走去。「來,介紹你認識一位朋友。我跟你提過的寧綺,她是來做產檢的。阿綺,我的准未婚妻蒲公英。」
「你好。」
「你……好。」公英訝異的回應,嬌嗔的斜了耀庭一眼,怪他也不先給提示,讓她差點失態。
「恭喜了。剛才我聽耀庭說你們即將訂婚、結婚的事,正為他高興呢。」
「謝謝你。」沒想到寧綺是這樣的大美人。公英在震驚之後,微感自卑,心裡狐疑著既有這樣的大美女在先,耀庭怎麼會看上她!
「子逸來了。」寧綺喜滋滋的向朝他們走來的男子打招呼,突然,她皺起臉,哎喲一聲。
「怎麼了?」
耀庭和那名男子都過來扶她,前者由於距離她較近,自然是先馳得點,看得公英微泛酸意。
「沒什麼,只是肚裡的寶寶踢了我一下。」寧綺微笑的說,謝過耀庭的攙扶後,投入丈夫的懷抱。
兩人靠在一塊的模樣十分登對。公英發現來人有著極為出眾的外貌,氣質沉穩,一看就讓人聯想到成功和財富。只見他小心翼翼的環住愛妻的腰,轉向耀庭打招呼。
少不了又是一番介紹。這時候耀庭的行動電話響起,他在接過之後,俊眉有些煩惱的蹙了起來。
「怎麼回事?」公英問。
「有個會議提早了,陳毅要我趕回公司。」
「那你快去,我自己坐車回家。」
「可是……」他顯得有些不放心。
「沒問題的。」她向他保證。
寧綺見耀庭還在猶豫,索性道:「不如讓我們送她回去,反正我跟子逸沒事。」
「那就麻煩你們了。」耀庭沒有多做推辭,扶著公英和兩夫婦朝停車場走去,送她上子逸的車後才放心離去。
楊子逸的車是輛亮眼的鐵灰色轎車,內部陳設豪華。寧綺與公英坐後座,一等子逸將車發動,便道:「沒見過耀庭對誰這麼小心翼翼了,我想他一定很愛你。」
愛?公英驀然想到耀庭從沒跟她提過那個字,臉上頓時有些落寞。
「他剛才也對你很小心翼翼呀。」她幽幽道。
寧綺失笑。
「你該不會是吃我的醋吧?我跟耀庭從小一塊長大,他關心我很自然,你別介意呀。」
「你真的這麼想嗎?」她壓低聲音,不想讓前座的楊子逸聽清楚兩人的談話。「再怎麼說,你都是第一個讓他心生結婚念頭的人呀。」
「他這麼告訴你?」寧綺顯然很意外。
「嗯。」公英壓抑著胸口一股沉鬱的悶氣,覷著她即使是微微蹙眉都很美麗的臉。
「那傢伙!」沒料到寧綺只是咕噥一聲,並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
「你沒有任何感動嗎?」她忍不住問。
「感動?」寧綺皺了皺鼻子。「他從來沒跟我說過那些事,就連他想追我,還是子逸和博智跟我說,我才確定。之前,我只曉得他對我有意思而已。」
「如果當時知道耀庭喜歡你,你會不會選擇他?」公英猶豫的問。
「不會。」她想都沒想就回答,杏眸含情的凝視駕駛座的丈夫,後者從後視鏡回她一笑,顯然有聽到兩人的談話。「我的心裡始終只有一個人。」
公英深受撼動,覺得兩人深情傾注的眼神有說不出來的美麗。
「雖然那時候他連一句愛我都沒說,我卻傻兮兮的愛著他。」寧綺似在抱怨的感歎。
「他沒跟你說愛你?」公英有些不可思議,看他們深情款款的樣子,還以為兩人從一開始就愛得纏綿俳惻,男主角怎麼可能連一句簡單的「我愛你」都不提。
「他是到後來才說的。只顧著跟我求婚求婚求婚……」
子逸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大笑。
「嘿,你笑什麼啦?」她懊惱的道。
「沒有。」他好脾氣的說,晨星般明亮的眼眸從後視鏡反射出溫郁的情意。
「有,你一定想狡辯,別以為我不知道!」寧綺得理不饒人。
被愛妻逼得沒辦法,子逸優雅的揚起他好聽的嗓音。
「婚姻是男人對女人展現的最高誠意。我一直跟你求婚,還不足以表示我對你的心意嗎?」
「哼,就會為自己當時的木頭找藉口。」
他仍只是笑。
「你剛才說的那句……」公英卻不像寧綺那麼不捧場,認真思索了起來。「是真的嗎?難道沒有意外?」
「不能說沒有。在上流社會中,有人是基於互利關係拿婚姻當籌碼。」
「利益關係?」她含在口中玩味。她跟耀庭有什麼利益關係?「如果沒有利益關係,男人還會向女人求婚嗎?」
「會呀。」他望著後視鏡中的妻子笑了。「如果他深愛一名女子,他就會迫不及待的想將她娶回家珍藏。」
這段話如一陣驚雷落在公英的心頭,一抹領悟漸漸從她眼底升起。
她到底在想什麼?如果耀庭不愛她,根本沒必要跟她求婚!她這樣用心計較著他對她投注的感情,懷疑他對初戀情人還有餘情的心態實在太可惡了!
她為此慚愧不已,覺得自己好卑劣。
「公英,你怎麼了?」寧綺看她眼光,擔心的問。
「我沒事。」她吸了吸鼻子,分別朝兩人望了一眼。「謝謝你們,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
「感謝我們?」寧綺聽得一頭霧水,倒是子逸有所領悟,微微一笑。「公英,你為什麼要謝我們?」
「因為你們教我更加認識愛情。」她真摯的道。
「有嗎?」寧綺偏著頭,嬌憨的陷入沉思,這時候車子在小巷子裡停下。
「我家到了,謝謝你們。」她再次向兩人道謝,不勞子逸過來幫她開車門,直率的走下車。
「小心點喔。」寧綺不放心的叮嚀。「找個時間讓耀庭帶你來我家。他說你很喜愛園藝,我對那方面是家學淵源喔。」
「一定的。」公英對她再無嫌隙,微笑的目送他們的車子遠去,轉身朝公寓走去。
突然,一道人牆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起頭,訝異的叫道:「是你!」
霽霽
看著熟悉的紅色車影駛去,暖芬掩不住心裡的悲痛。她咬住粉唇,要司機跟上。
為什麼這樣對她?她已經委曲求全到極點了,他還有什麼不滿意?
他喜歡弱不禁風、處處倚賴他的女人,她就弱不禁風、處處倚賴。他要嬌癡可憐的情人,她就扮演嬌癡可憐。他要溫馴的女人,她就溫馴。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為何還要去找不但不弱不禁風、處處倚賴,還強悍潑辣、活像個男人婆的蒲公英?!她有哪點比她好?她不專情也不溫柔,事事與他對立,還幾次傷他的心,這樣的女人有什麼好?
暖芬不明白,既然柏均為了她拋棄蒲公英,為什麼現在反而會為了蒲公英拋棄她?她還是那個處處比男人強悍的蒲公英,而她也還是柔弱多情的黃暖芬呀。她們之間並沒有改變,只不過蒲公英傷到腿的期間,有一點點楚楚可憐、需要人同情罷了!
剛才看她好像腳好了,柏均已經沒有理由再同情她了,為什麼還帶她上車,載著她不知道到哪去!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暖芬想破頭也想不明白,心裡對蒲公英的恨意更深。既生她黃暖芬,何生蒲公英呢?她的存在似乎就是為了遮住她的光芒,搶走柏均對她的愛。如果她不存在就好了,不存在就好了!
狂飆的恨意逼得她要發瘋,這時候她是完全不去想少女時代蒲公英曾如何鼓勵她,在她每次住院時到醫院為她補習功課了。
兩人在國中畢業後分開,蒲公英保送體專,她則被父母送到美國做心臟治療,在那裡她結識了溫柔多情的李柏均。當時他一個月至少要寫兩封信給遠在台灣的蒲公英,她為此嫉妒得幾乎發狂,在他學成歸國時也跟著回來,以自己的柔弱打敗了蒲公英的強悍,擂獲了他的心。
可是兩人訂婚兩年了,柏均遲遲不提結婚的事,讓暖芬虛懸的心始終無法放下。這次蒲公英受槍傷,柏均不顧一切的想回到她身邊,更是令她傷心欲絕。她摀住因嫉妒而痛苦的胸房,感覺到自己就要喘不過氣來,連忙從皮包裡翻出藥片含住。
一定要想法子阻止他們在一起,可是她能想什麼辦法?柏均根本不聽她的,即使蒲公英就要跟別人訂婚了,他還是希望能挽回她。而蒲公英跟著他上車,是不是表示著她希望被挽回?想到這裡,暖芬更加怨恨,氣柏均的薄倖,也氣蒲公英的水性楊花,一定要揭發她偽善的面目。
她毫不遲疑的從皮包裡找出電話簿,翻到她最新搜集到的號碼,以一指神功在行動電話號碼盤上快速運作。
電話接通後,是電腦語音的總機轉接,她按了該部門的號碼,幾乎等了足以將秘書的祖宗八代都罵過一遍的時間之久,那位可憐的秘書才接起電話。
「副總經理辦公室,我能為您效什麼勞?」
甜美的聲音無法平息她的怒氣,她沒好氣的道:「接蔡耀庭。」
「請問您哪位?」
「我哪位不重要,快幫我接!」
「對不起,蔡副總正在開會。您可以留言。」
「我才不要留言!」她氣得想把電話甩掉,隨即冷靜下來,眼露狡黠。「你給我聽清楚,事關他准未婚妻的事。如果你不幫我接,發生任何意外由你負責上
這段話顯然嚇到了秘書,在僵持了約兩秒鐘後,秘書要她等一下。暖芬不耐煩的聽著等候的音樂,德布西的「兒童天地」組曲雖然熱鬧活潑,對她仍如酷刑。她納悶這些大公司怎麼老要人等,真是混球!
「喂,我是蔡耀庭,你哪位?」優雅的男聲不失沉穩的傳來。
好不容易可以不聽煩人的音樂,暖芬趕緊道:「我是黃暖芬。你知道公英上了柏均的車嗎?」
耀庭蹙起眉,公英是坐子逸的車回去,怎麼會上李柏均的車?難道是李柏均堵在她家門口,把她帶走?
「你對這件事沒有任何反應嗎?」暖芬的聲音緊追逼來。「我相信公英。」
她氣得發抖。他相信蒲公英,她還不相信她未婚夫呢!
「如果沒有別的事……」聽筒中傳來的冷淡聲音大有結束通話的意味,讓暖芬火大極了。
「蔡先生……」她按捺住怒氣,以可憐溫柔的聲音接著道:「我知道你相信公英,我何嘗不信她!可是……你沒看見柏均臉上的激動,他幾乎是強押公英上車的。你也知道公英的腳才剛好,根本沒有力氣對抗他……」
「你說什麼?」
蔡耀庭的聲音果然如她意料的緊張起來。
「當時我和他們還有段距離,並沒有看清楚。後來我要司機跟蹤他們的車,來到這個荒僻的……」她看了一下窗外的景色,車子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繁華的市中心,附近的景致充滿田野風味。「這裡真的很荒涼,我實在擔心柏均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來。」
其實她擔心的是蒲公英會對柏均做出什麼事來!
「你說的是真的?」
「蔡先生,我有必要詆毀我的未婚夫,只為了開你玩笑嗎?畢竟我跟公英是好些年的朋友,我實在不忍心看她發生不測。最重要的是,我不能讓柏均毀了自己,所以才通知你。」「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車子已經停下來,暖芬向司機問明他們所處的位置,轉告蔡耀庭。
「好,我盡快趕來。」
「他們打開車門出來了,柏均拽著公英的手臂。你得快一點,要不然……」
「我馬上到。」
電話被明快的切斷,暖芬止住大笑的衝動,眼光則如鷹隼般銳利的監視不遠處的那對男女。
等著瞧吧,蒲公英!
霽霽
好大的一片!
蒲公英一下車便被眼前的景致震懾住。怪不得文人會說數大便是美,這麼一大片夠震撼人心了!
她狐疑的轉向李柏均,納悶他帶她到這裡做什麼。
兩人是在蒲家所在的公寓門口碰上面,拒絕不了柏均的懇求,公英答應跟他上車。一路上他什麼都不說,只要求她陪他去一個地方。
「看到了嗎,公英?這就是我想給你看的!」他驕傲的指向眼前長滿黃色花朵的園圃——蒲公英不確定那能稱為園圃,對園藝專家而言,比較可能被當成雜草的蒲公英,從來沒聽過有人大片種植。
其實也沒必要。這種溫帶地區的常見植物,以其堅韌的生命力著稱,幾乎能在所有類型的土壤中生長、繁殖,而且不易根除。
「你就是帶我來看這個?」她似在歎息的說,嘴巴揚起半嘲弄的弧度。
「公英,難道你沒有一絲的感動?」柏均彷彿受到重創似的,神情是滿受傷害的。
「感動?」她玩味著,眼中充滿不可思議。「你帶我來看這片蒲公英,就是為了讓我感動?」
「它們不只是……」他停頓了一秒才接著道:「蒲公英,它們代表的意義是我對你的心呀!」
「啊?」她睜大眼,左看右看,前看後看,仍無法理解。
「這塊土地是我舅公留給我的。兩年前我雖然放棄你跟暖芬訂婚,但我沒有一刻忘得了你。有一天我來到這裡,看到蒲公英花盛開,我生出一個想法,在這片蒲公英之間蓋了一間木屋,每當我想一個人靜一下,便開車到這裡來,對著這片蒲公英想你、戀你。」
他說得情深意重,蒲公英卻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笑得有點無力。
「柏均,」她很努力的擠出話來。「既然你選擇了暖芬就要好好愛她,不該再想我了。」
「公英,你不明白!」他突然激動的握住她的手。「來,讓我帶你進木屋,讓我把心底的話告訴你。」
「柏均……」
她還來不及拒絕,就被他一把拖向木屋。蒲公英花田被兩道木籬隔出一條碎石小徑,當兩人來到木屋門口,柏均得意的說:「我每次來這裡都會親自修剪,瞧,我把我們的蒲公英花園整理得這麼有型。」
怪不得她怎麼看都覺得這片花圃太過人工化,缺少野生植物噴發的生命力。柏均就是老毛病不改,不管是人還是植物他都要依照他的心情修理一番,好符合他的審美標準。
木屋裝置的是先進的電子鎖,柏均以磁卡打開門。一進屋就拉開厚重的窗簾,將木框的玻璃窗往外推出。
陽光自烏雲層的空隙中透射出,夾帶大量濕氣的冷風自窗口吹來。柏均為壁爐添加火柴,燃起溫暖的火焰,蒲公英藉著從窗口浪進來的陽光和壁爐火光打量屋裡的裝潢。
二十坪不到的木屋采開放式空間裝潢,沒有太多傢俱。臥室只有一張雙人床,客廳部分以籐制桌椅為主,咖啡色手工制籐編椅上擺著白色的椅墊和靠墊,檜木地板上鋪著以玉米與海草編織的棕色地墊,搭配窗外遼闊的風景,充滿休閒自在的氣氛。
公英可以理解何以柏均喜歡來這裡散心,不過說到這裡想她、戀她就有點令她難以消受了。
「要喝咖啡嗎?」他在與客廳相連的開放式小廚房裡問。「給我杯溫開水就行。」她隨意答道。
柏均停下拿出咖啡杯組的動作,困惑的蹙起眉。「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喝咖啡嗎?我這裡有你喜歡的曼特寧喔。」
「柏均,愛喝咖啡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只是陪你喝而已。」「那你就再陪我喝一次嘛!」他尖銳的看她一眼。
公英不想惹惱他,聳聳肩表示無所謂。
濃郁的咖啡香隨著蒸氣從咖啡壺滲透進空氣裡,柏均趁咖啡煮好前的空檔播放CD,優美動聽的情歌隨之揚起。
公英對這樣的安排感到尷尬,早知道柏均會這樣,她就不該答應跟他來這裡,現在倒陷進進退兩難。
「柏均,如果沒有別的事,等一下喝完咖啡我就要回去了。」
「公英,你才來這裡一會兒,而且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他急忙的想勸住她。
「柏均,我們在這裡逗留太久不太好。萬一暖芬知道了,只是徒惹一場誤會。」
在窗口偷聽的黃暖芬頗有同感的點頭。蒲公英還算識相,知道顧忌她。
「為什麼你總是把暖芬看得比我重要?」屋裡的柏均卻沒有共識,不滿的說,「從以前到現在都這樣。我已經受夠了你處處為她著想,她還得理不饒人的氣焰!」
暖芬氣得全身發抖。柏均怎麼可以這麼講她?他知道這麼說她有多傷心嗎?
氣憤未完,她聽到公英接著講:「柏均,你這麼說就太過分。暖芬只是擔心會失去你,最近才表現得比較失常。她的本性是溫柔、善解人意,你千萬不要誤會她。」
「你不要再幫她說話了!」柏均將咖啡倒進骨瓷咖啡杯中,放到托盤拿來客廳。他遞了一杯給公英,自己也端起杯子輕啜了一口,讓濃烈的苦澀入喉成甘味,就像愛情的感覺。
「公英,你太善良,暖芬根本沒當你是朋友,你還處處幫她講話。當年她處心積慮的從你手中把我搶去,不久前你遭到槍傷,她只顧著擔心我會移情別戀,霸道的不准我去照顧你,這樣的她根本不值得你幫她講好話!」
「那得問你自己是不是對她關愛不夠,讓她沒有安全感,覺得隨時都會失去你。」
一語中的。窗外的暖芬氣苦的淚盈眼眶,屋裡的柏均則緊抿住唇,深深的看著公英,這使得後者頗為不自在,連忙假裝啜飲如苦藥般難喝的咖啡。
「你說對了!」柏均突然放下咖啡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坐到公英身邊,攫住她握著咖啡杯的手,眼神熱烈的緊瞅住她。「我是那樣沒錯,因為我始終忘不了你呀!」
「別這樣,柏均!」她輕輕掙扎,暗示他放開她,但柏均說什麼都不放。
「我當時一定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選擇暖芬,一跟她訂完婚,我就後悔了!只是她的病讓我不忍心刺激她,才按捺住對你的相思到現在。我本來以為可以忘記你,可是當我在病房裡看到奄奄一息的你,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公英,原來強悍只是你的保護色,你也像一般女人一樣需要男人的照顧和保護。我恨自己為什麼不早些明白這點,恨自己為何會覺得你不夠溫柔,覺得你的強悍會讓我喘不過氣來。其實暖芬的倚賴才會讓我……」
「柏均,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放開我!」
「不,公英,我再也不放開你了!」他熱烈的抱著她道。「當我從伯父那裡知道你要嫁給蔡耀庭,就告訴自己必須立刻採取手段。我知道將你帶來這裡,就能讓你明白我的心意。公英,不要嫁給他!那傢伙不會比我更愛你,只有我才能給你幸福!」
好個自大狂!能不能給她幸福要問她,而不是他說說就算。
「柏均,你這麼做會傷了暖芬的心……」但她仍試著以好言好語勸他回頭。
「我管不了那麼許多了!我愛你,公英,相信你也是愛我的,對不對?」
「不對,我不愛你!」她邊忙著閃避他朝她直呼過來的氣息,邊道。「我愛的是耀庭不是你,正如你愛的是暖芬不是我!」
「不,你說謊!你只是不想傷暖芬的心,故意這麼說讓我死心而已!」
「是真的,我……」這時候她真想將手中快握不住的咖啡杯丟在他身上,李柏均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講理了?他以前的斯文和溫厚都到哪去了?一陣無力感緊攫住她的心。「你先放開我,我們再來說……」
「我不放開,再也不放開了!」他索性將大頭棲放在她的頸肩,公英正打算用力推開他的龐然身軀,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旋律,她微微怔住。
這不是耀庭曾拉給她聽的那首情歌嗎?!兩人在飯店共度激情夜時,就是這首歌讓她忘了矜持,不顧一切的投進他熱情的懷抱。
「這首歌……」
「你喜歡對不對?」柏均綻出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會愛上情歌的浪漫。」
「這首歌……」
「是LionelKichie唱的,歌名就叫Hello。」他陶醉的道。
「柏均,」她猛然掙開他站起身來,這動作讓他險些跌下椅子。只見她睜著興奮的雙眼,熱烈的對他請求:「你的英文比較好,可不可以告訴我這首歌的內容?」
「當然可以。」為了討她歡心,他讓LionelRichie的歌聲從頭播送。「這是首充滿傷感的情歌,Hello雖然是句簡單的問候,卻只能在心中對自己說,正如這兩年來我對你的感情。公英,這首歌簡直是為你我而寫,每一字每一句都代表我的心情,都是我深情無悔的表白……」
誰要聽他說這些呀!
公英不耐煩的推開他,急忙到CD櫃前尋找那張CD的歌詞本,好不容易尋到,她如獲至寶的翻找著她想知道的歌詞。當小小的黑色字體映入眼簾,她的視線模糊了。那一夜耀庭到房里拉小提琴給她聽的畫面躍然浮現腦海,每一個字,每一個旋律,代表的都是他說不出口的情意呀。
那時候他心裡早有她,只是不確定她是否也有相同的情愫,才藉著小提琴演奏出他無言的深情吧。
他一拉,奏出了獨自一人想念她的情緒,奏出了夜裡夢著兩人的親吻,也奏出了他的渴望。他深情的眼光在演奏時牢牢的鎖著她,彷彿是無言的詢問:他是她在尋找的人嗎?他是她可以愛的人嗎?她卻什麼都不知道,癡癡的聽著。
然而,他還是從她的微笑及雙眼中,更加確定他對她的愛。
「Hello。」一句深情的問候,包含的是「ILoveyou」的至情呼喚呀!她卻什麼都不懂,猜疑著他對她的感情,直到子逸的話點醒她,才恍然明白耀庭的心。
Hello,Hello,Hello,原來他早就藉著這首歌對她說了那三個字,是自己不明白呀。Hello,Helle,原來不管她如何遲鈍,他都下定決心要愛她了,她卻還在想著他為何不肯說。
「公英,你哭了?」柏均柔情萬種的擦著她頰上的淚珠,表情驚喜交加。沒想到她這麼感性,他說這麼多都敵不過LionelRichie的這首情歌,輕易便打動她的心。早知道就先播這首歌再來說。
「別哭。只要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就好了,我會好好愛你的。」他捧住她滿是淚珠的臉,她搖曳著淚光的眼眸充滿迷醉人的嬌癡與愛憐,看得他熱血沸騰。他再也忍不住積累了幾乎有一輩子的情慾,緩緩的俯下唇。
霽霽
「啊……」淒厲的撕扯靈魂的怒吼被堵在唇間的拳頭硬生生塞回喉嚨,她怨恨地逃離呈現眼前的殘酷,帶著破碎的心跌跌撞撞的旋過身離開窗台。
但是,如果她肯慢個一秒鐘,心或許不會碎,必然會看見柏均吻的不是蒲公英的唇,而是她不留情揮向他的拳頭,且將他一拳擊倒!
然而,她太快下決定了,碎心裂肝的帶著滿腹的怨恨跌進蒲公英田,搖曳在風中的綠色葉片鋸齒緣似獅子的牙齒咬噬向她,這一幕讓暖芬心膽欲裂,對蒲公英的恨意更如潮水不斷,沖昏了她的神智。
蒲公英在柏均面前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淬滿嘲諷的毒箭射向她。說什麼不要柏均傷她的心,其實是暗示柏均儘管傷她的心沒關係;為她說的每句好話,也是為了讓柏均親口說出侮蔑她的言詞!她的一切作為只是惺惺作態,為的就是從她手中搶走柏均!
「我恨你,蒲公英!」埋在枝葉間吼出心頭的怨痛還不夠,那只養尊處優纖嫩玉手發狂的拔著莖葉,彷彿正在抽心頭怨恨的那人的筋骨。
「我恨你,恨你!」淚水恨恨如碎冰,夾帶怨恨的憤怒讓她想喝她的血、啃她的骨,連帶著對她名字所代表的植物深惡痛絕。
可這可恨的蒲公英像是永遠拔不完,不管她如何努力,依然這麼多。可惡,可惡!
她氣憤的爬起身,眼光充滿惡意的環視所在的這片蒲公英田,決定要讓它從眼前永遠消失!
從隨身的皮包掏出一把瑞士刀,上頭附有點火器,隨著她拇指一掣,橙色的火焰在飄著小雨的昏暗天色格外亮眼。她看著橙色火光,眼裡有著不惜毀滅的瘋狂,拿著點火器在叢生的蒲公英群間點燃熾熱的火焰。
燒吧,把這醜陋的蒲公英燒個精光!把她所怨恨的蒲公英燒成灰燼,變成塵埃!
燒呀,讓這世上再也沒有蒲公英,就沒有人來跟她搶柏均了!
她瘋狂的大叫大笑,但由於下雨的關係,蒲公英花葉上佈滿濕氣,不管她如何瘋狂的點火,依然是煙大於火,等到她嗆得喘不過氣來,才發現週遭煙霧瀰漫,眼睛更被嗆人的煙熏得睜不開來。
「救……咳咳……救……命……」淒厲的叫聲終於從緊澀的喉頭衝出。
霽霽
在聽見尖叫聲的前一分鐘,蒲公英跪在仰躺地面的柏均身旁,用力拍打他的臉。
「你沒事吧,柏均?」
「啊?」他茫然的瞪視公英滿含歉意的臉,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你有沒有頭暈、噁心,還是什麼的?跟我說話呀,柏均,告訴我你沒事。」
「我沒事?」他才一開口,一股撕裂他嘴角的疼痛讓他緊閉起唇,狐疑的瞅著懸在他臉上方的一張焦急的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歉疚的道。「你的唇朝我壓過來,基於本能,我就那麼一拳揮過去,不是有意打昏你。」
一抹恍然逐漸自他眼底升起,他終於記起來了。
「你……」他驚恐的連忙爬起身,那一擊之威仍令他心有餘悸。「別過來!」
「好好好,我不過去!」她有些尷尬的收回手,對於他畏如蛇蠍的表情有些不是滋味。她又不是故意接他的,幹嘛那副表情。哎!
好像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了,柏均的神情緩和了些。正想說什麼時,一聲淒厲的叫聲破窗而入,隨即聞到嗆人的煙味。公英與他面面相覷一秒鐘,兩人先後撲向窗口,眼前的一幕令兩人膽戰心驚。
濃煙瀰漫在黃的花、綠的葉,相映美麗的蒲公英上,更怵目的是冒著火星的煙霧裡有個人正驚慌失措的想逃出,卻體力不支的軟倒在地。
柏均嚇怔在當場,公英則在警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後迅速恢復,隨手扯掉窗簾布,到浴室浸濕,又衝回柏均身邊,將濕窗簾交到他手上。
「還不快去救人!」她怨聲下達命令,終於讓柏均清醒,急忙依照她的吩咐朝燃燒的蒲公英田奔去。
蒲公英自己則在床上尋到一條棉被,抱到浴室浸濕時,順便也將自己弄濕,火速的追在柏均身後。
另一方面,黃家的司機一發現情況不對,連忙撥電話給消防隊,隨即加入救火的行列。
自作孽的黃暖芬就在眾人的通力合作下被搶救出來,倒在柏均的懷裡泣不成聲。
耀庭趕到時,被眼前混亂的場面嚇了一跳,焦急如焚的尋找蒲公英。
天呀,千萬別讓她出事!他還有好多話想跟她說,還有一輩子想跟她過,她千萬不能有事!
「公英!」他四處呼喚她,終於,一張燻黑的狼狽小臉從醫護人員的背後探出來。他不假思索的衝過去,推開阻礙他抱佳人的醫護人員,將她抱個正著。
「你有沒有怎樣?」
「沒事……」她被他抱得喘不過氣來,微微皺著小臉。「我好像又扭到腳了,可能需要你幫我按摩。」
「沒問題,我會幫你從腳到頭按摩十遍、百遍,只要你沒事就好。」
「耀庭……」
「永遠、永遠都不要再這樣嚇我了!」
「好……」
咦,一說一答的人好像不只他們這一對。兩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轉向醫護人員看顧的另一對男女。只看見李柏均深情款款的摟著黃暖芬,後者儘管一身狼狽,原該是精緻裝扮的美顏也被淚水哭花,菱唇卻噙著滿足的笑靨。
「只要你別再離開我!柏均,我沒有你真的會死!」
「我知道。暖芬,我今天才知道你有多愛我……」
「柏均……」
兩人就在醫護人員的催促下上了救護車,公英看得目瞪口呆,哇的一聲。
「這兩個人愛得好病態喔!」如果愛情要以自殘來證明,她寧可不要。柏均和暖芬到底在想什麼?
只是,如果她知道黃暖芬並非想自殺,而是不小心禍及自己,不知道她心裡又會怎麼想?
耀庭對她只顧著看別人,也不想想她害他擔心的作為有多欠人揍屁股,好氣又好笑。他扶她坐進車內,表情嚴肅的對著她。
「我要求一個解釋……」
「我不小心打了柏均一拳,然後發現暖芬被困在火中……」
對她指頭去尾的說法,他不滿意的瞪大眼睛。
暫時不想應付他的怒氣,公英轉了轉眸,丟給他一抹美得讓他失魂的甜笑,依偎向他。
「什麼都不用說,我現在只想聽你拉小提琴。」她哼出Hello的旋律,秋水瞳眸勾著他的魂。
耀庭在她的歌聲中恍然領會,心頭一陣激動。原來她已經知道他演奏的那首旋律代表的意義。他急切的俯下唇,將自己的情意吻進她哼歌的小嘴,與她一起唱著這首動人的情歌。
一切就從說愛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