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真的做了這樣的決定,姊當然支持你。」蘭菲看著淡菲慢慢把人參雞湯喝完 ,一邊收拾著食盒,一邊說:「連我都看得出來,晶珊有多麼痛苦。總是有人要退出去 的,否則豈不是一團混亂,沒完沒了?根本不是辦法。」
淡菲聽了,平靜地點點頭,只提醒她,「那你就快幫我辦出院吧,愈早愈好。」
「我知道,要不多了多入時問的,姨丈一向疼你。」
蘭菲提起食盒,推門正要離開病房,差點沒和晶珊撞個正著。
「晶珊,你來的正是時候,我回去了,你陪陪淡菲吧!」
蘭菲走了,晶珊慶幸她正可以和淡菲私下好好談論司徒志剛的事。
淡菲正好洗了手,兩人並排坐在床沿,淡菲先開口:「以後不用跑到這裡來了,我 打算明天就出院。」
「行嗎?醫生不是說,你要多療養?」
「這樣亂糟糟的,療養個什麼?再這樣下去,不只我一個,恐怕很多人都活不成了 。」淡菲訕然著笑。
「我知道你的感受。誰也想不到這個時候志剛會突然出現。」
晶珊還是對淡菲的心思沒有把握,她仍然不願、也不敢相信淡菲已對志剛徹底否定 。
「他算什麼角色?只不過剛好來攪局而已。」淡菲仍然是那麼不屑。
「淡菲,你真的告訴我,你一點點都不在乎他了嗎?你對他,真的已經沒有一點點 感情?」
「怎麼,他去向你抱怨?向你訴苦?還是向你求救?」
「他告訴我,你叫他去找周策,周策叫他來問我……」
「周策叫他問你?」
「是啊,我不得不相信,周策這個人心眼有多麼壞?」
「哼!他們打起來了是吧?狗咬狗,一嘴毛,活該!」淡菲冷冷笑了起來。
「可是,問題還是沒有解決。他的出現,把事情弄得更難收拾!」
「你本來打算怎樣收拾可以容易一些?把秉文讓給我對不對?」
「那不是讓,你愛他,他也喜歡你,你們有從頭開始的權利,但是司徒志剛突然闖 了回來,事情又變得這麼複雜……」
「事情只是原地踏步而已,並沒有更複雜,因為這個人對我來講,等於是不存在的 。」淡菲漠漠地說。
「可是,他絕對不會對你死心的。他要見秉文親口證實他和你兩情相悅,否則,志 剛死也不撤退的!」
「那就讓他去見好了,讓他們把話都講明白。」
淡菲還是一副漠不關心、不痛不癢的態度,似乎根本不願去體會晶珊的心意。
晶珊又氣又急,再也坐不住地蹭下床來,攤著雙手,苦惱萬分地向著淡菲說:「可 是……可是……你想秉文會怎麼對他說呢?秉文他……」
晶珊為難得無法啟口,淡菲索性替她把話講了出來:「可是秉文會告訴司徒志剛, 他愛的人是你,對不對?這麼一來,你想撮合我和秉文的計畫就失敗了,司徒志剛就可 以繼續對我糾纏不放,我呢,就再在秉文和他之間拉鋸拔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 苦萬狀,如墜煉獄,是不是?」
「淡菲你……」
晶珊沒想到淡菲會這樣直言不諱,把自己所有藏在心中的癥結、盤算,一古腦全倒 了出來,反而語塞得不知如何回答。
淡菲也站了起來,慢慢踱到窗邊去,怔怔地望著臨風搖曳的椰子樹梢,歎著氣說: 「晶珊,你有沒有徹底想過,你把秉文讓給我,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就像你也許從 來沒有想像過,我看著你靠在秉文的臂彎裡的時候,心裡有多痛?多苦?
我眼看著你們眉目傳情;眼看著你們輕言細語;眼看著你們出雙入對;眼看著你們 約會:想像你們擁吻、愛撫:想像你們做著所有一切親蜜情侶的動作和行為……那麼, 你能忍受想像著我和他約會、和他做愛嗎?你把他讓給了我,可不是讓他每天和我說早 安,或著替我開車門而已?你懂嗎?你認真思考過嗎?你把他讓給了我,就得把自己對 他的一切感情都當成罪惡和罪過,你甚至不敢想起他,不敢看到他,你知道嗎?你知道 嗎?」
她愈說愈悲傷激動。當她噙著滿眼淚水,轉過身來質問著晶珊,才發現晶珊早已淚 流滿面。
晶珊哽咽著,啜泣著,苦楚地凝望著她,千辛萬難地才平抑下苦不堪言的情緒,以 顫動的聲音回答她:「我知道!我知道!就因為我即將面臨的痛苦正是你向來一直默默 承受過的,所以我一點也不怕!為什麼你可以承受退讓的痛苦,而我不能?淡菲,相信 我,我做得到的,也許我比你更堅強、更堅硬呢!」她努力讓自己顯得堅毅而勇敢,說 到是後甚至拭去了淚水,強顏歡笑了起來。
「這可不容易啊,晶珊,我可從來都沒死過,一直在偷偷地想他,伺機而動地勾引 他呢!」淡菲伸手替晶珊擦拭淚痕,苦笑著嘲訕自己。
「不會的,淡菲,我不會的……」晶珊的眼淚彷彿怎樣也擦不幹,說著又淌了下來 。
淡菲看她那樣泗淚滂沱,痛苦不堪地模樣,心如刀割地想起了游鎮坤說的一句話, 不禁感慨地望著晶珊低吟道:「晶珊,我們真是何苦?」
話才說完,兩人已不約而同將對方緊緊相擁。
晶珊哭得肝腸寸斷,幾乎要岔了氣;淡菲只是默默地不斷流淚。
「讓我走吧,淡菲,天涯何處無芳草,世上也不只一個馮秉文……」晶珊抽抽噎噎 地低訴,把臉深深埋了淡菲的長髮中。
「晶珊,你太善良,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可以翻臉,可以打我、罵我,說我 寡廉鮮恥、無情無義、橫刀會愛、不得善終啊!你不需要為我設想,和我在這裡抱頭痛 哭,相擁對泣啊!晶珊……」淡菲深受感動,也不禁痛哭失聲,緊擁著晶珊的身體,搖 動著她。
「我不忍心看你受苦,我不能讓你受盡退讓的委屈,而自己卻霸佔著秉文,和他兒 女情長地談情說愛,淡菲。」
晶珊哭得更厲害了,毫無遮掩的哭聲倒使淡菲從痛哭中清醒了過來。
她扳開晶珊的身子,對著她的眼睛說:「好了,晶珊,別哭了,你又不是林黛玉, 何必任著這眼淚,由春流到夏,山秋流到冬?」淡菲停頓了一下,露出笑容又安慰她: 「事情沒那麼嚴重,你就別再想那麼多了。反正,司徒志剛要見秉文,就讓他們去見吧 ,大家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也許問題就解決了。」
「可是……」
「別再擔心了。也許最好的結局就是我能夠和志剛重修舊好。這要看他們怎麼說了 ?也許我會改變主意也說不定。」
淡菲放開了晶珊,落拓地甩了甩長髮,深深長吸了一口氣。
「淡菲,你不是對志剛棄若蔽屣了嗎?怎麼又……我不許你再做傻事,做出錯誤的 決定!」
晶珊又著急了起來,她實在弄不清淡菲想的究竟是什麼。
「你別急,別誤會。你以為我為了要把秉文還你,所以不得不投回司徒志剛的懷抱 ?不,我非常非常厭倦,也已經沒有力氣去玩這種你讓我、我讓你的遊戲了!
放心吧,也許我的決定可以讓你沒有遺憾,讓一切都回復平靜。」
「淡菲,我求求你聽我的,好不好?你和秉文從頭開始,我也可以從頭開始,志剛 也一樣……」晶珊心意堅定,退讓之心極為執著。
「好,我們都從頭開始。明天我出院,你約秉文和志剛,我們在青年公園的跑馬埸 見面。」
淡菲下了結論,用她沉毅的燦亮眼神告訴晶珊,她的決定已沒有轉圜的空間。
※※※
離開了淡菲,晶珊一心想找到秉文,她和他,又是在刻意的疏離下有許多天未見了 。
好不容易,她打通了他的行動電話,也許是他刻意關閉了線路吧。
她急促地,大聲地對著話筒呼喊:「秉文!你在哪裡?我想見你!」
「一個人如果被惡意離菜,就算他待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他仍然等於不存在 。」他在那頭沉默了很久,才傳來這麼疏離冷淡的幾句話。
她想像不出他的表情和心態,她管不了這許多,只說:「讓我見你好吧?秉文,不 管你對我有多少不諒解,現在我要見你!」
他重重歎了一口氣,才答應她:「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直接去你家,不管你在那裡,一個小時後在你家碰面,可以嗎?」
「好。」
他掛了電話,不再多說。
當她見到他,他正在別墅的花架下等著她,四下一個人也沒有。這正是她所需要的 ,一個沒人打擾,能讓她對他交心托忖的理想所在。
她走近他,聞到他一身焦濃的煙味。她仰臉看他,發現他道然有些形容枯槁,有些 蒼老,又有些懶散和頹廢,總而言之,他的意氣風發似乎已褪色了一大半。
「秉文,你怎麼瘦了?」她怯怯地,憐惜地看著他。
「沒有,是這裡的光線太暗了。」他下意搬地搓搓自己的臉頰,生澀地回答,仍是 文風不動站在那兒,沒有向她靠近一步。
她看看他身後那亮著燈火的大廳,四下靜悄悄的,更加襯托出他的黯淡和落依稀之 間,她彷彿又有到了昔日酒會的歌舞昇平、快意繁華,那時她對他愛慕深濃,而他瀟灑 自在如神仙,如今,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她的心一陣陣銳痛,一陣陣縮 緊,全身的血流彷彿凝固了起來。
她多麼想奔入他的懷抱!但是她的理智像鉛塊一樣,沉重地拖住了她的腳,她孑然 僵立,和他相對無言。
彷彿過了有幾十年那麼久,她不得不打破沉默:「我只是來告訴你,淡菲明天要出 院了,司徒志剛已經回來……」
他像一隻醞釀著敵意、蓄勢待發的豹子,擠著冷冷的鼻音,低沉地重複她的話道: 「你只是來告訴我,淡菲明天要出院,司徒志剛已經回來了?」
她明白他的感受,她又畏怯又逼迫自己不能退縮。
「秉文,你不要怪我!本來我也指望他們能歡歡喜喜地重逢團圓,讓一切雨過天青 ,皆大歡喜……」
「然後呢?現在你要我怎麼做?怎樣配合?怎樣繼續當你手中的棋子,看你要把我 擺在什麼位置,才能符合你扮演一個偉大犧牲者的角色要求?」
「不要挖苦我,不要怨恨我,秉文。以前是我表錯了情追求你、糾纏你,你會慢慢 發現,我根本不值得你愛……」是珊哀哀懇求著。
秉文咬著牙,強制壓抑那勃發的盛怒,低吼著再說:「是!是啊!我會慢慢發現, 自己根本是個沒有大腦的大傻瓜、大白癡,是一個為美色所迷的豬頭三而已!
而在我愛上了魏淡菲之後,我才會恍然大悟自己原來並不是一個豬八戒,反而是一 個既幸運又有眼光的智慧人物,對不對?」
「秉文,饒了我,不要再說了好不好?你不曾躲著我、迴避著這一團混亂。這種滋 味,難道你不瞭解?我們彼此之間也許只是迷戀而不是愛情,迷戀只是短暫的,它經不 起挫折和考驗,隨時呵以結束。」晶珊狠著心這樣說。
秉文卻再也忍不住了,他抓住她的手臂,像一隻豹子攖住一隻小羔羊,怒不可遏地 怒責道:「你我之間只是迷戀?隨時可以結束?你們女人根本是世界上最最不可理喻的 東西!口口聲聲把愛情擺在第一位,卻又顛三倒四,隨時可以把它全盤否定!你們不是 說,愛情是你們生命的全部嗎?怎麼當它和友情起了衝突的時候,就降格變成了迷戀? 」
「秉文,求求你繞了我!你既然知道我的想法,就不要再逼我了!淡菲不能沒有你 ,她已經歷經一次失落和失敗的痛擊了,她不能再有第二次!」
晶珊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淡菲不能再有第二次的打擊,你和我就該有第一次嗎?晶珊,愛情不是可以一分 為二,或看是可以分配的數學問題,你懂不懂?我們兩個人相愛,我愛你,這是不能移 轉,不能分配的!」
晶珊聽到這裡,一張迷濛淚臉忽然如晨花初綻般微笑了起來,她望著他,如癡如醉 地說:「……秉文,你又說了,你又說了一次你愛我……」
「晶珊,你這個令人又愛又恨又痛的傻瓜!」
他禁不住使力把她拉進懷裡,迫切、焦渴、緊密地攫住她的芳唇,以前所未有的熾 烈、狂野之吻封鎖了他和她之間所有的思慕、壓抑、疑忌、怨懣、猶豫……等等千百種 的苦楚。
晶珊徹徹底底沉醉在這一個彷彿永遠都不會結束的漫漫長吻之中,只覺自己沉落在 一個黑暗而充滿了花朵與星辰的空間之中,那空間是一個天旋地轉的漩渦,她在其中旋 轉飄浮,滿天花朵與星辰環繞著她一起在漩渦中打轉……她真的完完全全忘記了一切苦 惱。
然而,美夢終要醒來,當他火熱的只唇終於離開了她的,當那令她欲仙欲死的漩渦 漸漸停止了旋轉,花朵與星子也逐慚消退……她睜開了雙眸,看見的,依然還是一個沉 靜得毫無聲息的暗夜,他背後的燈火遠遠地亮著,只有夜風微微掀動他額上的髮梢。
她終於回到了現實,一個冷酷、靜默,交纏著太多煩惱、是非的真實世界。
「秉文,謝謝你給我的愛,謝謝你給我的一切,謝謝你對我說過了那麼多次你愛我 ,我知道你對我是毫無吝惜的……」她用她的了掌心撫摸他的臉,無限溫存與溫柔地對 他說:「你給我的一切,已經足夠我這輩子受用不盡了,如果你願意給我更多,那麼讓 我請求你,從明天開始,放開一切顧忌去迎納淡菲對你的愛,打開心胸去迎接一個新的 開始。把我忘了吧,相信我,我會過再很好,過得比誰都好,因為我擁有過比別人還要 多的幸運和幸福,你是我的初戀,任何愛情都無法替代,你說是不是?」
「是,你說得一點都沒錯,任何愛情都無法替代。明天,你要我怎樣做?」
他不想再做無謂的爭執和爭辯,不想再閃躲作一邊,繼續接受那些無濟於事,既傷 神又傷身的隱忍和等待被擺佈的折磨,他要去向事實挑戰,徹底解決一切。
「明天,淡菲約了志剛和我們見面,淡菲對志剛的感情已經成為過去式了,但是志 剛要見你,要親口聽你說你和-菲相愛……」
「你要我當淡菲和司徒志剛分手的擋箭牌?」
「不,我要你真正去愛她。秉文,我是百分之百認真的,你要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
他回答得很爽快,堅毅的臉上罩著一抹令她無法看透的陰影。
現在,換成了是她捉摸不出他心中盤算的是什麼。
※※※
同樣的夜,換成了不同空間裡的,不同角色的情愛糾纏。
還有半個鐘頭,醫院的探病時間就結束了,司徒志剛卻匆匆忙忙又趕到了醫院。
他換掉了破爛風衣,穿上一身潔淨的衣褲,臉上的血污冼掉了,鬍子也刮得幹幹淨 淨,頭髮蓬鬆清爽地斜分往左邊,雖然回復了幾分往昔校園才子時代的軒昂俊朗,但神 色間卻失去了自信,肢體語言上更顯現了一份倉皇,實在很難再在他身上找到往昔那種 飄逸不群的風采。
來做陪的家人都回去了,淡菲正一個人翻著晚報,看見司徒志剛進來,又微微皺起 了眉頭。
志剛看見了淡菲,這才想起自已又是空著兩手進來,他對自己的漫不經心更加不滿 與無奈,他不瞭解自己為什麼對一切都失去了掌控的能力和自信……但他也顧不了這麼 多了,他的當務之需,燃眉之急,就是挽回淡菲的心!
他懊惱、無奈又失措地攤開了手,開始了對她的告白與哀求:「淡菲,我實在熬不 下去了,我沒有辦法等到明天,現在我就要和你談!」
他完全沒有提和周策衝突的事,看來是經過一番深思反省,才回頭來妥協的,他根 本不敢再觸怒她!
淡菲冷冷看他一眼,她勉強強開了口:「有什麼不能等的?還要談什麼?」
志剛仍是因為心存愧疚而會曾了意,苦苦辯解說:「淡菲,我讓你等了兩年,受了 兩年的煎熬,是我對不起你!所以,我迫不及待想向你贖罪,挽回你!你別再折磨我, 現在就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好不好?或者,你只是在懲罰我、報復我,因為根本就沒有那 麼一個人,更或著,他只是你排遣情緒的對象而已,只要你坦白告訴我,我絕對不會計 較,絕對不會怪你!淡菲,你告訴我,告訴我!」
「司徒志剛,你到底煩不煩?為什麼變得這麼面目可憎?你讓我清靜清靜行不行? 你是不是想看我死了才開心?」
淡菲忍無可忍,把報紙用力丟到床腳邊。
「是你太殘忍、太狠心、太絕情!我不遠千里跑回來,你卻告訴我你已經愛上別人 ,給我這樣一個支離破碎的殘局!」
「這個支離破砰的殘局是你造成的!是你!你懂不懂?要是你有一點責任感,對我 存有一-真情和道義,我也許不會心志不堅去愛上別人,而且是愛上別人的男朋友,是 你造成的!所以,你應當自食後果,一點也怒不得別人!」
她乾脆一五一十告訴了他,以免他度秒如年等到天亮,而有更多時間用來痛悔反省 。
「好!怪我,都怪我!我認罪,我承擔。但是你剛剛說的,別人的男朋友是誰?」
他捶胸頓足,一副接受審判的無奈表情,見淡菲不答理,自己倒是靈光一閃找到了 答案:「……是不是晶珊的男朋友?難怪那個姓周的小子叫我去問晶珊!淡菲,你怎麼 可以愛上晶珊的男朋友?你怎麼可以?你真的那麼寂寞?真的那麼無聊?那麼……」他 由悲而怒,開始失控大罵。
「那麼賤,是不是?」她索性替他講了出來,惡狠狠地瞪著他。
他和她怒目相視,僵持著,因為嫉妒使他瘋狂。然而,他還是-了,像洩氣了的皮 球漸漸垮了下去。
「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對,這個支離破碎的局面的確是我造成的。現在我回 來了,讓我們把那一切像垃圾一樣清理掉,嗯?別抓著那些挫折苦苦不放,我們從頭來 過,該屬於姚晶珊的也還給她,各人回歸自己的世界,對不對?這樣不是皆大歡喜?」
他竭力掙扎著。
「回歸自己的世界,皆大歡喜?」
她笑了起來,像聽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笑話。
「是啊,淡菲,想想我們過去的時光,在圖書館、CoffeeShop、在你的學校和我的 學校之間的那一路公車,在中間站的那個休閒公園和紅磚道上……我們共同度過多少快 樂時光。出國的那一天,你用淺藍色的小玻璃瓶裝滿了水,串著麻繩掛在我脖子上,你 說你會等我,每天看者太陽落下去的方向想念我……」
「好了,你回憶夠了沒有?會客時間已經結束了。」她不耐地打斷他,不想繼續聽 他癡人說夢。
「好,我不說,過去就讓他過去,我要的是未來!淡菲,和我走,和我到英國去, 我會好好補償你。」他像一個即將被逐出門牆的叛徒,在做著最後的掙扎。
沒想到,她的回答是:「我的確想離開這個地方。你走吧,別忘了,明天跑馬場見 。」
他狂喜得感到全身血液似乎正在倒流著,並體會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死而復活的奇 異滋味。她終於決定理智地進出別人的感情故事,和他遠走高飛!也許她並非完全地心 甘情願,但以他對她的瞭解,他認為這出符合她的個性,她的道德感,以及她的風。
「好……那我出去了,我會了大廳等到天亮,和你一起去跑馬場,人家把話說清楚 。」
他拚命壓抑著自己的興奮,邊說邊往門外倒退,然後帶上門離開。
在空-的跑馬場上,秋天似下來得特別早。
西風從新店溪的上游吹過,拂亂了晶珊和秉文的衣袂和頭髮。
他和她不約而同地,在同一個時間內捉早到達,他的雙手斜插在褲袋中,沉斂地站 在一個定點上,而她,則保持在一個距離之外,踩著小步來回踱蹀,引頸向入口的方向 盼望著。
這是一個脆譎的約會,幾乎每一個人都不知道對方心裡真出想的是什麼。
晶珊終於看見了淡菲與志剛成雙作對出現而來的身影,她抑扯自己想迎上前去的沖 動,站在那裡等著他們。她的心中像旋轉木馬般,迅速地掠過一個又一個不確定的意念 ,她猜度著淡菲和志剛聯袂而來的象徵意義。
然而,當他們再走得靠近一些,晶珊才重新發現,原來他們並不是並肩齊步而來, 而是淡菲揚首兀自前行,而志剛在後亦步亦趨、緊緊追隨。
這一個場景所代表的,又是哪一種涵意?晶珊正在忖思之間,四個人已彙集成一個 小小的短陣,四張面孔,混合著詭異、神秘、不安、焦慮、畏怯、期待……各種複雜的 情緒,寫出各自不同成分、不同性質的深情心事……西風無分彼此地吹拂每一個人,他 們的髮梢和衣袂都往同一個方向斜飛、翻撲。
先開口的淡菲,她肆無顧忌地直視秉文,對他說:「抱歉,我沒死。我戲弄了你, 命運和死神戲弄了我。」
秉文再一度被她的魔性魅惑迷亂了,也或許被她的驚人之語震驚了,總之,他料不 到她再站起來之後,還是和她最初給他的印象一樣,那樣特立獨行,語出驚人。
一旁的志剛有了一則妒火中燒,二則根本是迫不及待,他沉不住氣地叫囂了起來: 「姓馮的!兔了不吃窩邊莫,連晶珊的好朋友你都想染指,你根本是吃裡扒外,乘人之 危的小人!」
「志剛!」
晶珊聽不下去,大聲斥止,淡菲拉著一張臉沒有反應。只是狠狠地瞪著志剛。
倒是秉文舉起手,做了一個緩和氣氣的手勢,不慍不火地對志剛說:「久仰大名了 ,司徒志剛。你就是淡菲曾經日思夜想的人?」
他頓了頓,輕皺肚了雙眉,繼續打量對著自己齜牙咧嘴的司徒志剛說:「我的確認 為,你不應該丟了淡菲跑出去這麼久。你不但折磨了淡菲,也糟蹋了自己。」
「-馮的!我還沒找你算帳,你竟然反進來教訓我!你利用你的職位騷擾淡菲,誘 拐她、欺騙她,同時也欺騙了姚晶珊,讓她們兩個人為了你爭得你死我活,你很行,很 有手段,我司徒志剛佩服你!」
志剛摩拳擦掌,就要向秉文撲過去,晶珊毫不猶豫挺身擋在中間,急急申辯說:「 沒這種事,我和淡菲好好的,你根本不瞭解。」
「我不瞭解?我太瞭解了!如果不是他在做怪,淡菲為什麼會躺在病床上?周策和 你為什麼要這麼神秘的?就是他害得你和淡菲兩個人各懷鬼胎……」
「什麼各懷鬼胎?司徒志剛,你真的變了,你真的已經走火入魔,變得這麼卑劣、 這麼沒品,難怪淡菲不要你!」晶珊氣得渾身發抖。
「誰說她不要我?你以為姓馮的是什麼東西?淡菲只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而已,你 以為她真的愛他,耍和你分享他?」
志剛才停止狂吠,一旁始終沒有出聲的淡菲閃電般給了他一巴掌。
「司徒志剛,我警告你,從現在開始,你給我死死閉上尊嘴!」淡菲沉聲警告,威 嚴肅穆如一頭美鬃賁張的獅子王。
志剛並不肯屈服,反而更大聲地對秉文叫囂:「姓馮的,你不敢承認你誘騙淡菲是 吧?你承認沒關係,我要讓她當場死心!」
「志剛,你別執迷不悟了,淡菲已經不愛你,她愛的是秉文,秉文也愛她,居中作 怪的是我!我們都不要再-這淌渾水了!」晶珊情急大喊,見秉文尚不如約表態,又意 急催促他說:「秉文,你說話,你說話啊!」
秉文眼見無可迴避,於是做了一個深呼吸,以斬釘截鐵的聲音說:「我愛的人只有 一個,就是晶珊!這中間沒有人作怪,就算有什麼妖魔鬼怪來作祟,也沒有用!」
「秉文!你……你怎麼町以這樣說?」晶珊悲喜交錯,震驚慌亂又失措,含了兩泡 眼淚望著秉文頓腳。
「淡菲,你聽到了沒有?他根本只是存心玩弄你而已。他愛的是晶珊!你的李怕大 夢應該醒過來了吧?」志剛像瘋了一樣,眉飛色舞地大叫。
「不,不是這樣……」
晶珊還想做最後的掙扎,淡菲阻止了她,擲地鏗鏘地對秉文說:「很好,秉文,你 很了不起,我總算沒有盲目地去單戀一個庸俗的凡夫俗子。雖然你曾經嘲諷女人把愛情 看得比生命還重要,但當你一旦認定了它,卻能夠執著無悔、田守不移,比所有的愛情 信徒還要忠貞堅定。」
「淡菲,自從認識你以來,只有現在這句話沒有給我帶來壓力。謝謝你解放了我! 」
秉文又意外又感動,毫無保留地用一雙充滿了感情、感激和諒解的灼熱眼睛看著淡 菲。
淡菲瀟灑地一笑,拉起晶珊的手對她說:「晶珊,你要感謝上帝,因為你的好朋友 沒有死,你的愛人也沒有失節,你注定要擁有一個美滿而沒有遺憾的世界,你太善良, 你應該擁有它!」
「淡菲,那你呢?」
晶珊難以抗拒那一陣因強烈的感動與喜悅帶來的衝擊,掉了晶瑩的眼淚。
「我?我要離開這裡,很遠很遠,也許到澳洲上投靠我的姨丈吧。晶珊,今年夏天 的星空很燦爛,對不對?先有黎薇彗裡撞木裡,那是屬於你的情節;你記得吧?而我就 是那片掠空而過的英仙星座流星雨,我也很滿意我的故事。」
淡菲淺笑著,彷彿因為自己符合了游鎮坤那個「做個瀟灑如仙、光潔如鏡的第一流 人物」的期許而自得。
「那我呢,淡菲,你不是要和我去英國嗎?」司徒志剛大夢未覺地急問著。
「你什麼也不是。」
淡菲冷若冰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絕袂而去。他跟在後面直追,她頭也不回。
他們的影於愈來愈小,終於消失在堤岸的盡頭,消失在晶珊和秉文依依不捨的瞳仁 之中。
「晶珊,我們的烏雲過去了。」秉文將晶珊的手輕輕執起,輕聲對她說。
「可是淡菲她……」晶珊滿臉的惆悵與依戀。
「就讓她去化身為一片炫爛璀璨的流星雨吧,也許她會找到一片更寬廣的大空!」
他擁住了她,向她溫柔地寬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