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灰房車下了高速公路之後,澤光真的帶她到市區去購物。但綃瑤堅持只買鞋子。她在鞋店放在門口的斷碼平賣鞋中挑了一雙平底便鞋,才一百五十元。他付了錢,她還一再聲明她一定要還給他。
至此,澤光真的有些後悔以強制的方式把她帶來。不過他說的是真話,他的確花了一整個星期,登報又托人介紹,就是找不到他心目中合適的理想保母。
也許要點在於他心目中除了想著她,誰也裝不進去。這件事或多或少是被他拿來當借口
再去找她,並且製造和她相處的機會。
她的溫柔和善良實在少見。澤光越多認識她一分,就越無法自制的為她所吸引。到這個時候,他不能自禁的想接近她,已經和向敏妍毫無關係了。
雖然在暗夜中,當車子行過好一段彎彎曲曲的鄉村夾道,依然隱約看得見窄道兩側的田野,白天看去一定是番引人的碧綠風景,綃瑤已然心生嚮往。
當澤光把車停在棟白色精美宅第前,她步出車子,不禁瞪目結舌。房子簡直是坐落在碧野中,四面都是田,空氣裡儘是甜潤的田野香氣,和市區的污濁空氣比起來,這裡簡直是天堂。
她貪婪的深吸一口氣,又深深的吸一口氣。
「呼吸這樣的純淨空氣真是一種奢侈啊。」她喃喃低語。
澤光笑。「孩子們也喜歡這。」
他們才走過種滿老木的前院,就聽到孩子們肆意的歡笑聲。
「他們一定都在游泳池那邊。」澤光說,領她出屋側繞向後院。
「游泳?現在?晚上……」她看看表,「九點多了,不嫌晚嗎?」而且這兒氣溫似乎比市區低些,初春時節,還是令人感到沁寒的。「他們不怕著涼啊?」
「我說過他們等著見你,再說,這些水鴨子從來不在乎天氣的。」
「我聽到爹地的聲音了。」他們快到彎角時,一個小女孩高昂的聲音傳過來。
「澤光,是你嗎?」一個女人揚聲問。
「是,媽。」
他們一拐過屋角,走進後院,立刻便有兩個濕淋淋的小孩衝上來,一邊一個抱住澤光的腿。
「爹地!爹地!」
「爹地!爹地!」
澤光笑著毫不以為意的照樣舉足前進,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看去大概四、五歲,緊抱著吊在他腿上,開心的咯咯直笑。
綃搖看見游泳池邊躺椅上躺著個約有十七、八歲的女孩,手裡捧著一本書,沒有表情的把目光投向她。她不認為這是澤光的孩子之一,太大了,也許是他妹妹。
一顆有雙大眼睛的頭由水底升出來,抹掉臉上的水之後,那雙大得出奇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綃瑤。那張覆著燈光下閃著紫光的濕發的臉太漂亮了,綃瑤無法分辨是男孩還是女孩,不過看那臉蛋上的神韻,這一個不會超過十歲。
另一雙盯著她瞧的眼睛來自坐在游泳池邊,雙腳打著水的男孩。這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看他那俊俏的模樣,十年後不知要擄獲多少女子的芳心。
岸邊一張嬰兒推床,一個小寶寶在裡面手舞足蹈,咿咿啊啊的十分自得其樂。
一看即知是澤光母親的灰髮婦人,自游泳池那邊朝他們含笑走來。
「你爸去買飲料,馬上回來。怎麼現在才到?你好,歡迎歡迎,餓壞了吧?澤光就是這樣,一定又工作到忘了時間,很晚才去接你,對不對?他一工作起來……」
「媽,你還沒給人說話的機會呢。」澤光親愛地摟摟他個子嬌小的母親。
「爹地,越新今天打了一支全壘打。」抱著他一條腿的小女孩興奮地告訴他。「球一直飛……飛……飛到好遠後面的離芭哦。」
「騙人的吧?」澤光誇張的瞪著不相信的眼睛。「越新,你真的打了那麼遠嗎?飛過了離芭?是一隻鳥吧?」
從他另一條腿上下來的男孩羞怯但驕傲的笑著。「有啊,我照你教我的姿勢揮棒,碰咻!就飛出去了。」
「飛得很高咧,」小女孩用雙手比畫強調。「越新打得很用力哦!」
「太好了。」澤光重重親兩個孩子一下。
綃瑤呆征地看著,她實在想不到他會是個愛孩子的男人。他所說的孩子的存在,但是……為何向敏妍隻字未提?她要了房子、車子和存款,卻一個孩子也沒要。她算什麼母親阿!
「嘿,孩子們,大家過來集合!」澤光拍著手喊道。「我要你們見見一個人。」
很快地,水裡的,岸上的,全部到他面前來了。包括躺椅上的少女。綃瑤眨了眨眼晴。
「孩子們,我向你們介紹你們期待已久的保母,」他向綃瑤微笑。「白綃瑤小姐。」
除了先前抱著他腿的兩個年紀較小的小孩,其他幾個都咕咕咯咯笑起來。
「好滑稽的名字哦。」用雙腳打水的那個說。「白白的逍遙。」
「音同字不同。」綃瑤告訴他們。「我的綃是系字旁,絲帶端的意思,瑤是瑤琴的瑤。」
「她要住在這呀?」越新問。
「今晚,是的。」澤光向他們說明。「白小姐自己要上班,所以她只是答應明天暫時當一天的保母,和我們一塊去玩,度個快樂的星期日。」
「然後呢?」越新旁邊的小女孩問。
「我會繼續找保母,直到找到一位大家都喜歡的為止。」
綃瑤有個感覺,他恐怕找白了頭也找不到「大家都喜歡」的。
「但是,」他接著說。「白小姐在這的時候,我要你們都守規矩,有禮貌,不可以搗蛋,明白嗎?」
連同少女,五顆腦袋一齊點了點。他們的眼光,讓綃瑤覺得她若不趁還能夠時脫身,她很可能會被這些看來無害的小東西們分食了。
「很好。」澤光滿意地微笑。「現在,小瑤,我來為你一一個別介紹。依年齡順序,最年長的是十八歲的佳-,她今年要進大學。」
佳-冷淡地對綃瑤點個頭。
十八歲。可是據她記得,澤光和向敏妍結婚不到六年啊……「這是韓一,今年十二歲。」
用腳打水的男孩露出友善的微笑,邊對她揮揮猶濕濕的手。「嗨。」
「華安今年九成,他比較內向。」
那是大眼睛,他的年紀小,眼色卻十分深沉。在綃瑤看來,他不僅是內向,他的眼神隱藏著顯然不想被澤光看出來的敵意。
澤光接著摟住小女孩。「這是松子,她是幫忙看寶寶的好幫手,今年六歲。」
「六歲半。」松子糾正他,並煞有其事地對綃瑤伸出小手。「你好,歡迎光臨。」
綃瑤笑著握住她的手搖一搖。「謝謝,很高興認識你,松子。」
「這位全壘打手是越新,五歲零八個月。」
缺了顆門牙的嘴對綃瑤羞澀地咧了一下。「嗨。」
「嗨,越新。」
「最後是我們家的王子寶寶,雨農。」澤光抱起嬰兒床內的寶寶。「他剛過一歲生日不久。和白小姐打個招呼,王子,說『姨』。」
雨農搖擺著胖嘟嘟的小手,開心的真的連連「咦」個不停。
綃瑤輕輕握住寶寶的小胖手。「我也很高興見到你,雨農。」
澤光把寶寶放回嬰兒床。「接下來我要鄭重介紹的這位,」他攬過始終笑咪咪站在一旁的母親。「是孩子們的奶奶,黑家的一家之主,黑段雲女士。初聽她的姓和名,很容易讓人誤以為她是某某道的黑段高手之類。其實是她娘家的姓,段,和她的夫姓,黑,加在一起之故。雲呢,是不知所云的去。」
「又再那瞎扯。」黑段雲的斥責充滿對兒子的寵溺。「你別理他,白小姐,他向來瘋瘋癲癲的。」
「哦,我領教過他的奇招怪術。」綃瑤脫口而出。
「咦?別打岔嘛,我沒介紹完呢。我偉大母親的年齡不能透露,否則她會宰了我。」
澤光笑著說。「我父親呢,你待會兒就會見到了。」
「到屋裡坐吧,白小姐。」黑段雲親切地說,然後再向澤光。「這些孩子們早都該上床了,現在見過白小姐了,你催催他們吧。」
綃瑤感覺出這最好是個她不要在場的場面,她於是隨澤光的母親進屋。
「白小姐,你真的只能當明天一天的臨時保母嗎?」
黑段雲的口吻有著明顯的懇請和期望。
「是的。我星期一要上班。而且澤光臨時才告訴我,我匆匆忙忙就出來了,穿得像個叫化子似的,真是不好意思。」
「哎,我沒這個意思。我一眼就喜歡你,你看起來隨和又自然,孩子們也喜歡你。」
是嗎?也許有一、兩個吧,其他的她可不敢確定。不過好在只有一天,她不是真的要留在這當他們的長期保母。
「澤光更不用說了。」黑段雲給她倒來一杯茶,熱切地往下說,「好久沒見他這麼開朗的說笑了,自從……」她截斷之後,兀自輕快地又接下去。「他在父母面前偽裝得若無其事,但我看得出來,他今晚的笑才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笑。」
綃瑤不知該說什麼,她捧著杯子啜茶。
「這些孩子,如果澤光不給他們再找個母親,我真擔心他不知如何應付。我和他父親年紀都大了,能幫他多久呢?白小姐,你喜歡孩子嗎?」
這問題接在她一番哀聲歎氣的心事傾訴之後,綃瑤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所幸澤光這時走進了客廳。
「媽,爸回來了,他一腳不小心踩到了……嗯,他在前院水管旁邊,他要你去幫他,順便帶條長褲給他。」
「哎呀,這位老先生,我就說嘛……」黑段雲嘀咕著出去了。
澤光走到綃瑤面前,他的笑容溫柔,神情愉快。
「你見過那六個孩子了,感想如何?」
她望住他。「你和向敏妍各說各話使我疑雲重重,這些孩子則簡直把我推進了更深的疑雲。」
「我瞭解。」
「真的?你瞭解什麼?」
「我和向敏妍結婚不過幾年,怎麼會生出佳-這麼大的女兒?另外這五個孩子,怎地各人一張臉,誰也不像誰?好像他們全都各不相干似的。」
綃瑤張著嘴,閉上,搖搖頭。
「來,」他朝她伸出手。「我們出去走走。」
「你父母……」
「我父親--」他靠近她,低聲附耳輕語道。「去買飲料,遇上幾個在雜貨店喝酒的朋友,給哄了幾杯,醉了。」
她不禁莞爾,把手伸給他等著的手,和他一起走出屋子。
屋外星光點亮了夜空,蛙與蟲四處此起彼落地唱鳴,微風輕拂。他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你可別誤會,我父親不是酒鬼,他這人經不起激將,可是他只要一杯啤酒下肚,眼前就開始金星亂閃了。」他對父母的敬愛及他和他們間的關係之親密,在在都可以自他言談舉止中感受到。
「你母親很為你將來如何應付你的六個孩子擔憂。」她說。「她知道他們都來自不同的母親嗎?」
澤光呆了呆,院後驟地爆出大笑,而且笑不可遏,到最後甚至笑出了眼淚。
綃瑤抱著雙臂在一旁看他笑得蹲到地上,而後好不容易緩緩止住笑,慢慢站起來。
「對不起,」他用手指擦著眼角。「實在……太好笑了。」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一點也不覺得這種事好笑。」她冷冷道。「我為這些孩子感到難過。不過至少你對他們一視同仁,並且明顯的很關心他們每一個。」
「我是很關心他們,等我習慣他們,我想我也會愛上他們。」
「習慣他們?這是什麼話?」
他笑著又喘一口氣。「我笑,而且覺得好笑,是因為你以為我和他們各人的母親有過親密關係,所以生下些一夜風流之後的產品。」
「難道不是嗎?」
「他們不僅母親各不相同,小瑤,我第一次看見這些孩子時,反應和你一模一樣。」
「請你一次說完,說清楚好不好?」她盯住他。「他們究竟是誰的孩子?」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佳-出生地是新加坡;韓一的原籍是韓國:華安是中印混血兒,父母何者為中,何者為印,我搞不清楚。我說的印,指的是印第安。」
綃瑤已經開始瞪目結舌,驚愕萬分。
而他還沒有說完。
「松子是日本人,但當然,她自己不知道;越新呢,和其他前面幾個孩子一樣,顧名可思其來歷,他來自越南。」
「我的天!」綃瑤除了這一聲,再說不出別的。她實在太震驚了。
「這裡面只有雨農是道道地地的中國人。」臉上先前的笑容盡斂,澤光的表情隨著他的說明,越來越沉重,說到最小的雨農,臉龐佈滿哀慟和痛苦。「但這些孩子全都父母雙亡。」
最後四個字電擊搬轟向他。此際,震驚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感覺了。
「心蘭說的對,你像一顆炸彈。」她喃喃自語。
「什麼?你怎麼知道?」
她反而教他問得一征。
「知道什麼?」
「越新的父母死於一次炸彈突然爆炸。」他沉痛地說。「這孩子還好在外面玩,撿了一條小命。」
「我說的是……沒什麼。」她搖一下頭。「自從你出現,我似乎就沒一刻安寧,你不斷的在製造出其不意,我有些應接不暇。」
「想想我的情況,小瑤。你只是聽到而已,而我所對你說的,都實實在在發生在我生活裡。」
「我不明白,你是領養了這些孩子,還是……」她搖搖頭。「還是你仔細告訴我好了,我連問都不知要從何問起。」
「其實沒那麼複雜。我有個親如手足的好朋友,夏澤宇,他和他太太謝璇……
「謝璇!」
「對,謝璇。他們結婚七年都沒有生育,可是兩個人想要孩子想得發瘋。澤宇和謝璇有一年到日本度假,偶然的機緣,收養了個日本女嬰……」
「松子。」
「沒錯。那以後觸發了他們的靈感,他們也偏總有這種巧緣,於是在他們往各處旅途中。一一收養了你今晚看到的這些孩子。」
「他們……」她還以為她不可能更驚愕了。「他們是你的朋友收養的?」
他點點頭。「澤宇後來決定有了這些孩子,應該安定下來,不宜再四處旅行,便辭了記者的工作,成為我的合夥人。而他自願負責新加坡的主要業務,因為在那邊,孩子們有比較健康的生活環境和教育環境。謝璇大部分時候在那邊,每年會來香港兩次和這邊的會計處核帳,她是澤夏在新加坡的會計主管。」
「可是……謝璇不是那個和你私奔的秘書嗎?」
他靜靜望著她。「你聽我說完,然後要採取懷疑或相信的態度隨你,我只是道出事情經過,沒有說服你的企圖。」
她沉默下來,以眼神表示她洗耳恭聽。
「大約三年前,中東和我們簽了約。整個簽約過程都是澤宇一手經辦,他因此簽約後親自去負責技術指導。他去了不久,謝璇去探望他,不料那一次她居然就懷了孕了。你可以想像他們是多麼的歡喜興奮。澤宇相倍中東是他們的幸運地,便乾脆舉家遷移了過去。」
「雨農,」綃瑤低語。「是他們的孩子?」
「是他們好不容易盼到的孩子。」
「發生了什麼事?」
「車禍,澤宇和謝璇雙雙當場死亡。這是一年以前的事。」
「你剛才說雨農剛滿一歲……」
他眼裡充滿痛楚。「這孩子出生不久就失去了他的父母。」
「哦,天。」綃瑤感覺眼淚抑不住的衝了上來,她用兩隻手指壓住嘴唇。
「他們夫妻生前有一回曾要求我答應,不,他們逼我允諾,萬一他們發生什麼意外,我務必好好照顧、扶養他們的六個孩子。那是雨農出生時,我去看他們。我以為他們只是開玩笑,口上答應了,心裡並未認真,不料澤宇一語成懺,不到一個星期,他們就出了車禍。」
她輕輕握住他緊握著的拳頭。
「我去為他們料理後事,發現他們早在謝璇懷孕時就立好了遺囑。他們為每個孩子都存了一筆教育信託基金,我是他們的法定監護人。」
原來如此。綃瑤內心波濤洶湧起伏。她還曾懷疑過那些孩子……難怪他覺得那麼好笑,她的聯想確實荒謬透頂。但她哪裡知道這背後有個如此動人心弦的故事呢?
「我花了一年的時間,才為每個孩子辦妥手續,把他們帶回來。」
「那是……」
「上個星期五下午。我先找向敏妍,後來打電話找不到你,只好先把孩子們送到爸媽這來,第二天一早再去你家找你。」
他一切的反應和激烈行為都有了解釋,可是仍不能說明他和向敏妍之間的糾結。綃瑤知道現在不是談這件事的時候。他是對的,沒把孩子們的生活安頓好,再加上官司,真要教人雞飛狗跳。
「怎麼辦呢?」她忽地發覺他不知幾時牢牢握緊了她。她反握他一下。「你去哪找能讓『大家都喜歡』的保母啊?你母親……」
他搖頭打斷她。「我不能讓我母親為我擔這種責任,帶這一群孩子相當吃力辛苦的尤其她又上了年紀。這些孩子,」他停頓,歎一口氣。「看起來他們和一般小孩無異,事實上,他們年紀小小就遭遇的經歷,使得他們心智特別早熟。你……明天也許就會發現,不過他們本質上仍是很可愛的。」
綃瑤小心地笑一笑。「反正你保證過,只有一天。我對他們的身世深感難過和同情,但是我從來沒和小孩相處過,我只答應盡力而為,明天之後,我祝你幸運,希望你盡快找到理想的保母。」
「無論如何,我要你知道,小瑤,你肯幫我做這件事,我真的萬分感激。」
綃瑤忽然看到小路那頭有個人影在夜色中向這邊張望。
「那是你母親嗎?」
他望過去。「對。晚了,她大概在擔心我們是不是跌到田里去了。」
他牽著她往回走。
「你跌過呀?」
「才沒有呢。」他笑。「我是在鄉間長大的孩子,走田埂小路摸黑都可以走。」
「你在鄉間長大的?」她難以置信。
「是啊。你看到的房子是舊宅改建的,四周的田好些都還是我們的,只是我父親早自田里退休了,他把那些田租的租,借的借,自己每天和我母親下下棋,種種青菜,時花植草。」
「真好。」她嚮往的低語。
「你明天一定要見見我父親,他非常風趣,我母親叫他『老番顛』,他叫她『濟婆』。」
「濟婆?」
「他自許濟顛一般瘋癡,他的老婆當然就是『濟婆』了。」
他母親正好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
「又在那瞎扯。」黑段雲輕斥道。「半夜三更不曉得讓客人休息,明早起不來,你爸爸又打鑼打鼓,白小姐會笑話的。」
「媽,她是城裡人,讓她開開眼界,長長見識,我沒跟她收學費很客氣了。」
黑段雲著一眼兒子和綃瑤牽著的手,眉開眼笑。
「明天要出去玩,早點睡啦。我為白小姐收拾了你隔壁的客房,這樣她若需要什麼,叫你比較方便。白小姐,你可不要客氣。」
「太麻煩你了,伯母。」
「不,不,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巴不得你常常來。我先去睡啦,明天見,別再出去走啦。」
黑段雲笑呵呵地進屋去了。
「你母親真好。」綃瑤說,和他一起行道前院。
「你的父母呢?」
「在英國。他們對我採開放式教育,我的父母也很幽默風趣。」
「我想從我們身上都不離看見我們父母的影子。」
她考慮了一會兒,「你父母知不知道向敏妍和你的事?」忍不住還是詢問道。
他靜默片刻。「我只告訴他們,我和她離婚了,他們並不很驚訝。」
「這些孩子呢?他們曉得你的情形嗎?」
「他們才回來一個星期,對他們來說,這裡只是他們暫時安身的地方,不是家。你別看幾個小的好像不知憂愁,他們都把悲傷放在心底。」
「松子和越新叫你『爹地』叫得很順口嘛。」
「因為我本來是他們的乾爹,他們叫澤宇爸爸,叫我就叫爹地。」
他帶領她去客房。她看到房間,驚訝地張大眼睛。
「這是客房?」
他沒有誇張,這房間是比她讓他住的客房寬大兩倍不止。一張古式四柱大床,傢俱全是古董級松木製成,室內洋溢著教人懷舊思古的松香。
「雖然只有一晚,希望你住得舒適。」
她難為情地笑笑。「你說話不嘲不諷了,反而令人挺不習慣。」
他大笑,又馬上壓低音量。「不要歉疚,我到府上打擾時,你沒有怠慢我,我在那度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週末。」
「嗯,我也很愉快。」她承認。
他的笑容迷人,眼神溫柔。「那麼,明天讓我們再共度個快樂的星期日。」
「之後呢?」她是為他擔憂。
而他立即領會。他感動地舉手輕撫她的頰。
「再說吧,杞人憂天於事無補。事實上,你的關心已使我感到擔子減輕許多。」
「我不明白你何來的勇氣面對一下子發生的這麼多事,換了我,大概已經手足無措得快崩潰了。」
他歎息,將她擁過來,溫柔地摟著。
「相信我,我正在那個邊緣上,只不過我若表現出來,這一群孩子和我爸媽會比我先倒成一團,那可就更不好收拾了。」
情感湧動之下,她緊緊抱住他。
「我的能力非常有限,但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盡力幫你。」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小瑤。」
他吻下她的前額。本來他準備就此道晚安的,然而他的唇一碰到她似乎便無法停止,他又吻了她的眼睛,移過她小巧的鼻尖,然後琢著她的嘴角,慢慢地,覆蓋住了她整張唇。
她的眼睛閃動一下,隨即閉上,體內每根神經都拉著她靠向他。他的嘴唇在她唇上輾轉迴繞,她幾乎無法呼吸了。
當她伸臂環住他的頸項,深深回吻他,他靠著她的唇不禁吐出一聲呻吟。接著他的吻如入了灼熱的飢渴,這股溫暖、強烈渴望也進入她的感官,使她渾然忘了身在何處。
敲門的聲音令他們突然分開。佳-站在客房打開的門邊,很顯然的,她看見了他們熱烈擁吻的一幕。她冰冷的眼神掃向臉孔漲紅的綃瑤,再轉向澤光。
「寶寶不肯睡,鬧個不停。」她說。
「我馬上來。」澤光順一下有些沙啞的喉嚨,對綃瑤柔聲低語。「你睡吧,把門關好。明早見。」
綃瑤注視他走出去,但她留意的是隨後離開的佳-最後丟給她的仇視目光。
好像綃瑤是她的情敵似的。
澤光走進嬰兒房,雨農好端端熟睡著。他回頭看跟在她後面的佳。
她聳聳肩。「他剛才一直鬧,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好,現在沒事了,你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他拍拍她的肩,但她聳開他的手。
「不要把我當孩子,我不是松子。」
她氣鼓鼓地走開,回她房間去了。澤光歎一口氣。他再一次查看雨農,帶上門出來,走回到客房門外,舉起手,結果還是把手插進口袋。
情況已經夠亂了。他告訴自己。他落寞地往自己臥房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