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夠嗎?要是不夠,可以再久一點沒關係。我們會在蘭花廳等你,你隨時可以拉鈴讓僕人帶你過去。」
慇勤、溫柔的聲音仍在耳邊迴響,房間裡卻只剩下她一個人。那個一路牽著她到房裡的美麗少年,以及以一雙火眼金睛不贊同的盯著兩人手挽手的男人,都在短暫的停留後離去。
像從一場美夢裡悠悠醒來,惠嘉的頭仍微感暈眩。處身的這個房間,就跟她稍早之前受到的隆重接待一般,美好得令她忍不住要質疑起真實性。
川崎峻,這名字代表的財富、名聲與權勢,足以讓男人和女人趨之若騖。他年輕、美麗、有才華、有錢有勢,還有讓人瘋狂追逐的魅力,這麼樣的一個人為什麼對她這麼……特別?
他對她的確是特別的,從眾人驚詫的眼光裡可以感覺到這點,即使再沒歷練,惠嘉也知道一個國際巨星不可能、也不應該會對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這麼親熱、關切。何況川崎峻以冷漠聞名,他甚至還喊她姐姐哩。
某個意念在腦中倏忽而過,但太快了,快得她無法捕捉。饒是如此,從看到這棟兩層樓華屋的外觀,到真正走進去,一種詭異的似曾相識都讓惠嘉彷彿走進時光隧道裡。
她知道這麼想很傻氣,但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像來過這裡,甚至是住過這裡!
當然是不可能的。她很確定這是她這輩子頭一次到這裡。
這輩子?她玩味著這個字眼,從淺草綠的休閒椅坐起身,環視著房間。一路走進這棟樓裡的感覺再度主宰了她。是真、是幻,還是夢?
雖然川崎峻並沒有帶她參觀每個房間,但經過主要廊道時,視線彷彿能穿透壁面,知道某某房間會是什麼樣的佈置,知道整棟建築物雖然處處可見金碧輝煌的法式傢俱卻在主人的巧思下,將中國風與大和民族的審美觀念融冶於一爐。
尤其是她所在的這間套房。
日式風味的和室起居間地面是以上好的木料鋪成,鋪著米色桌巾的矮几擺在中間,上面有一套精緻的茶具組——是有田燒吧,她想。矮几周圍散落了數個坐墊。稍遠處,中式的博古書架靠牆而立,前方一張古色古香的古董書桌,上頭有齊全的筆墨紙硯,以及現代化的各式文具——她的目光停在HelloKitty的琉璃文具座上,眼睛睜大,彷彿在驚異古意盎然的佈置裡怎麼會多出這麼具流行感的擺設,儘管HelloKitty正是她最愛的收藏。
她的視線越過靠背椅、根雕花幾上當季的蘭花盆栽,移向做為與寢室相隔的大理石隔屏那邊。
眼前的景致交融著意識最底層的記憶,層層疊疊交錯。
那裡不該有一架老式的留聲機嗎?
看到的卻是最新式的視聽音響組合,她悵然了起來。
不一樣,不一樣了。
她倉皇的後退,退到她早先坐的那張休閒椅。它的存在不就是方便主人舒適的躺坐著享愛最先進的視聽設備嗎?她踱進房間,眼前的景致讓她熱淚盈眶。
惠嘉像陷進一場迷離的夢境,房間裡的每樣擺設都像是跨越隔世的記憶來到她面前。
她不勝欷吁的東摸摸西弄弄,儘管大部分的器物都仍如最初一般的形體,但她可以感覺到許多質料已有所不同。
拿那張頂篷裝飾著薄紗罩的大床來說吧,觸感比起她意識裡以為的更佳,還有那床被、枕頭,以及房裡的其他用品,都今非昔比。她輕歎著來到靠著落地窗門擺放的貴妃椅,想像著曾有個像她這般的人兒在那裡看書,發呆,欣賞屋外的景致。
更多影像倒捲的來到眼前,驟湧而來的情感激流非是她脆弱的身心一時間可以承受的,這使得她慌亂起來,本能的想要從混亂中逃離。
她畏懼的退開,差一點絆到地上的行李箱,惠嘉回過神來,對於自己片刻的失神感到不可思議。她……到底怎麼了?
用力甩去盤據在腦中、心上莫名的情緒,她走進浴室梳洗,驚異的發現裡頭寬敞華麗得如五星級飯店。
其實她不該訝異的,這麼美麗的房間難道不該配置個華麗的浴室嗎?
她最感興趣的倒不是現代化的衛浴設備,而是以檜木做成的浴桶,用來泡澡一定很舒服吧。
她向鏡子裡的人兒扮了個鬼臉,忍不住道:「鏡子呀鏡子,請告訴我這樣的好運為什麼會降臨在我身上?我做了什麼好事獲得這麼好的待遇?看看這間浴室,還有房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來度假還是工作的了。川崎峻是最好客、周到的主人,但我做了什麼,讓他願意這樣招待我?他對每個人都這麼好嗎?」
惠嘉很清楚答案,打從她與川崎峻的目光交會後,川崎峻的眼睛就沒有離開她身上,更遑論跟別人招呼。所以,他並不是對每個人都這麼好,惟有對她特別。
她狐疑的瞪視鏡中的影像,不過是一張討人喜歡的清秀臉孔,比起川崎峻令人驚艷的俊容,這張臉實在是微不足道,他不可能會對她一見鍾情,況且他還喊她姐姐哩。
「他真拿我當姐姐了?」
以她的年齡的確夠資格當他的姐姐。可是這次到川崎家產業的工作人員比她年紀大的大有人在,怎麼十八歲的川崎峻誰都不去喊姐姐,惟有抓著她親熱的喊著?
「會不會他真有個姐姐,而且跟我長得很像?有可能她不在世上了,或者與他從小分離,是以他在思姐情切下,誤認我做他姐姐?」惠嘉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可想而知,鏡子是沒辦法回答她的。
發現這麼做很無聊,她對鏡中人扮了個鬼臉,重新整理微亂的秀髮,走出浴室。
耽擱了許久,不知道是不是過了半小時。惠嘉打算離開房間,去川崎峻說的蘭花廳找人。
胡國良也會在那裡吧?儘管之前沉醉在川崎峻親切的款待下,她還是注意到那傢伙的陰陽怪氣。至於他為什麼會突然變成一具活動的醋桶……
她動動鼻子,摸摸下巴,做足了表情才得意的對自己道:「那是因為他在吃醋!」
她發出誇張的歎息聲。
他繼續躲,繼續避,繼續不承認呀!一旦遇到了假想敵,所有雄性動物好鬥的本性不都顯示出來了!
不是不承認對她有好感嗎?不是一再迴避兩人間的情愫嗎?怎麼川崎峻一對她好,他就像吃了火藥似的,煙硝味十足?眼中嫉妒的火焰像要隨時吞噬掉礙眼的對手。
「胡國良,你完了!」她露出逮到你的狡黠笑意,不信頑劣的獵物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心情愉快的走出房間,她並沒有拉鈴叫人來。下意識的知道該往左邊走到樓梯口下樓,腦中自有一幅清晰的地圖浮現,熱得一如房子的主人般。
一名僕役在蘭花廳人口守候,為她打開鑲嵌著蘭花圖案的彩色玻璃門戶,她進去後才發現裡頭空無一人,原來胡國良和川崎峻都還沒到。
竟讓小姐等他們!
她有點失望,但僅是聳聳肩,便左盼右顧了起來。
既名蘭花廳,少不得有蘭花擺飾。緊鄰門戶的左牆上一幅鳶尾蘭的油畫,右邊壁面則掛著國蘭的水墨畫,上頭還題有出自「孔子家語」的一段話:芝蘭生於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困窮而改節。
川崎家那麼有錢,後面那段鐵定沒機會驗證。
她微笑的想著,目光繼續尋找蘭花蹤跡,從綴飾蘭花花葉圖案的壁磚,到有著蘭花彫飾的天花板,連吊燈的形狀都是仿蘭花製成。沙發佈面有蘭花,矮几上擺設了一缽報歲蘭,地毯也有蘭花圖案,只見各式各樣的蘭花將房間裝飾得有如蘭花花園。
要是這時候冒出個蘭花仙子,她都不意外。
才這麼想時,法式落地窗被人從外拉開,將一陣風帶了進來,捲起掛在主牆面繡有石斛蘭圖案的布巾一角,露出所遮住的一幅圖畫。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屋外的人便走了進來,是川崎峻和胡國良。
「姐姐,」他又用日語這樣喚她了,深幽的眼瞳裡射出陽光般光芒,照得惠嘉渾身溫暖。「你在這裡等很久了吧?我帶胡桑到溫室看蘭花,順便勘查拍攝時需要的細節,沒想到你會這麼早下來。」
「蘭花?」她訝異的朝他們走去,眼光落向洞開的法式落地窗,迎面而來的景色令她有片刻的失神。
原來從蘭花廳外的露台走下去,便是她早先看到的那片草坪,穿過碎石小徑可達草坪上的溫室。
從這裡隱約可見溫室裡的各式蘭花,一抹恍然飛進惠嘉眼裡,蘭花廳之所以叫蘭花廳,不僅是因為廳內的佈置處處有蘭花,推開落地窗便可信步走到不遠處的蘭花溫室觀賞蘭花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開軒面蘭花,把茶話詩情。想像中,曾如此愜意的度過時光。
那人最喜歡坐在這裡了,她總是靜靜的為他沏一杯蘭花茶,期待的看著他將繪飾著蘭花的有田燒放到鼻間嗅了嗅,一張闊嘴不吝惜的朝她露出讚許的笑容,這才將茶杯就髻品茗。
「姐姐」川崎峻的低柔呼喚打斷了惠嘉出走的神思,她迅速收回投向溫室的視線,微帶歉意的朝他笑了笑,還來不及說什麼,他親切的笑臉靠了過來,修長的雙臂跟著摟住她。
咦,這人怎麼這樣喜歡摟人?敢情是拿她當成抱枕了?腦中飛快電閃過這兩個念頭,她偷覷一旁的胡國良,那張國字臉頃間變得猙獰,惡狠狠的瞪著川崎峻。
「我好高興你回到我身邊。」後者卻恍若未覺,在滿足的低喃之後,俊秀得讓眾女性歌迷為之瘋狂尖叫的臉顏就這麼朝她俯低過來,性感迷人的唇微微嘟起。
我的媽呀!
惠嘉在心裡大叫的同時,急急忙忙的想躲開他擾人的氣息,其實她根本毋需這麼做,因為胡國良在同一瞬間猿臂一伸,氣急敗壞的將川崎峻給拉開。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朝那張表情無辜的俊臉氣惱的大吼,「先前佔了一次便宜還不夠,現在還想佔第二次!」
「什麼一次、兩次?」他困惑的眨著天真的眼眸,臉上不帶絲毫邪氣。
「你!」國良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若不是還記得他是出錢的大爺,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川崎峻一臉認真的看著他氣怒的臉。
兩人的交談都是用日語,胡國良的語氣比較急,惠嘉只能半聽半猜。川崎峻的回答慢條斯理,用字也簡單,倒是比較易懂。她看兩人為了她大眼瞪小眼,氣氛劍拔弩張了起來,知道事情嚴重,連忙跳出來講話。
「你先別生氣,我來跟他說。」她先抱住國良的手臂,感覺到他的怒氣平靜下來,這才轉向攢額蹙眉又嘟嘴的川崎峻。
「川崎先生……」
「我不是什麼先生,你叫我阿峻就好。」他不悅的打斷她,很介意她主動抱國良,而且抱這麼久都不放開。
「好,阿峻。」她客隨主便的順他的意。「我知道你不是……我是說,天呀,要怎麼講?總之就是……」她揉著額頭思索適當用詞,所謂書到用時方恨少,就是指這種時候吧?
本來要把心裡所想轉換成言語做委婉的表達就有一層困難,現在還要從中文轉換成日語,對惠嘉而言更是難上加難,是以支吾半天仍扯不出一段完整的句子。
「你要說什麼?」出乎她意料的是,川崎峻居然以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溫文的詢問她。
「你……會講中文?」她又驚又喜,隨即板起臉。「你怎麼不早說?」
「你沒問呀。」他一副好委屈的模樣,一旁的胡國良則氣得齜牙咧嘴。敢情他一直以為川崎峻不會中文,所以都用日文與他交談。
「好,好,沒關係。」惠嘉輕揉著國良的手臂肌肉安撫,使得後者像只被撫順皮毛的大山貓,舒服得只想低哼起來。
可惜時候不對,惠嘉放棄眼前馴服他的大好良機,轉向川崎峻,語氣顯得無比輕柔。
「阿峻,我希望你知道我也很喜歡你,」見他歡喜的笑開顏,似乎隨時準備越過兩人之間的距離將她從國良身邊搶過來,她趕緊說:「可是你不能一見到我就抱住我,然後就……」
「我們以前就是這樣啊。」他打斷她,臉上有抹受到傷害的脆弱。
儘管心疼他,惠嘉不認為姑息他是件正確的作法,她臉色一整。
「阿峻,我想你是把我當成別人了。我不是你的姐姐,雖然我很希望我是,但我不是。」
「不,你是!」川崎峻的反應比她料想得到的還要激烈,惠嘉頭痛了起來。希望川崎峻不是思姐過度,導致精神上出了問題。
「我叫姚惠嘉,在台灣土生土長。」她強調的道。「而你是日本人,你姐姐應該也是日本人,所以我不是你姐姐。現在你知道你是認錯人了吧?」
「不。」他的回答輕柔而堅定,在以近乎深情的眸光熱烈的看著惠嘉一會兒後,終於在她頭皮發麻之前移開,漫移向被繡有石斛蘭圖案的布巾遮住的牆面凸起物。
「不。」他輕輕的吐出聲音,皮褲裹住的修長腿兒朝那道牆走去,伸出優美的手掌抓住布巾一角,用力扯了下來。
那是一幅幾乎有半人高的仕女畫,主角是位穿著和服的日本少女。她站在蘭花廳外的露台上,背對著不遠處的溫室。
當惠嘉看清楚畫中少女的容貌時,她呀的輕叫出聲,對畫中人的眉目、輪廓竟與她十分相似,除不可思議之外,另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並同時感應到國良的身體輕顫了起來。
她決定走上前確認,當她欠動身軀,國良忽然間捉緊她,眼中充滿著複雜、狂亂的情緒。她輕拍著他的手臂,在這番安撫下,他像是平靜了些,與她一同走近觀視。
雖然家中有個善於繪畫的嫂子唐玉翎,但惠嘉對繪畫的鑒賞能力還停留在門外漢的階段。然而,即使是門外漢,也知道這幅畫相當出色。畫者運用中國水墨畫的技巧,將少女的神情繪得栩栩如生,彷彿下一秒鐘她就會走出畫中,或是回眸轉身朝溫室走去。
而當她注視進畫中少女的雙眸裡時,她彷彿在那雙澄澈含情的眼眸中感受到澎湃的情潮,那是激烈得無法掩飾的愛慕之情呀。
「我本來以為我只能擁有這樣的姐姐,但現在你回來了,回到我的身邊……」
川崎峻的聲音因激動而沙啞,惠嘉不由自主的看向他,在那雙深幽的眼瞳裡看到兩簇靜靜燃燒的火焰,還有無邊的傷痛以及歉意。她忍不住想要安慰他。
「阿峻,你沒有對不起……」她差一點就要講「我」了,幸好及時回過神來。「我真的不是……我是說,雖然我們長得有幾分相像,但我不是你姐姐呀。」
說到這裡,她的語氣轉為同情。
「她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到現在還沒辦法接受?」
川崎峻哀傷的彎下嘴角,浮現在他臉上的表情,是那種難以啟齒告訴別人的痛楚。他突然掩住臉,低泣的道:「除非姐姐重新獲得幸福,不然我的哀傷還要持續到下輩子。」
「什麼?」惠嘉一頭霧水。
川崎峻搖搖頭,知道她還沒辦法瞭解。他做了個深呼吸後,將手從臉上拿開,恢復平靜。
「你餓了吧?」他對她親切的一笑,迷人的笑靨可以讓人忘記煩惱。「我們吃飽飯再談好不好?」
???
川崎家的午餐料理令人食指大動,加上主人慇勤的勸菜,惠嘉吃得相當盡興。反觀胡國良,他的胃口似乎不怎麼好,面對滿桌的佳餚興趣缺缺,眉頭始終糾結著,似乎為什麼事所困擾。
吃完最後一道甜點,以狀似雪白麻的粉嫩外皮、包裹著冰淇淋般沁涼內餡及整顆新鮮草莓的甜點,惠嘉在滿足的咂嘴之後,猛然想到自己忙著吃大餐,倒忘了前鋒的其他夥伴有沒有得吃。
「對了,張總監他們……」
「他們在宴客廳吃。」川崎峻立刻為她解惑。「那裡比較大,可以容納較多人。我們所在的這間餐廳是家人吃飯使用的。」
「看得出來。」惠嘉擦了擦嘴,目光欣賞著週遭的佈置。
這裡給人的感覺溫暖融洽,圓形的天花板對映著圓形的桌面,除了三人各佔著一張椅子外,另有兩張椅是空著的,她眼前彷彿出現一幅天倫其聚的畫面。
坐在主位的一家之長與身邊的妻子兒女一塊用餐,不,除了五張椅子外,還添加了一張,被放置在男主人身邊的位子,佔據住這張椅子的男人有著剛毅的臉容,眉眼間與國良有幾分神似。
「川崎先生,我很希望你能夠說清楚,因為我很不喜歡這種被人愚弄的感覺!隱含躁怒的聲音鏗鏘有力的擲出,將惠嘉的意識拉回現實。
她看進國良眼中,從那雙隱含怒氣與絕望的眼瞳裡,忽然間瞭解什麼。
自己所經歷的事,同時也發生在他身上。
他們就像走進了記憶的迷宮,被一道道過往的影像所困住,找不到出口,只能像頭困在柵欄裡的猛獸躁鬱的來回亂闖,但這麼做除了耗費力氣外,徒然讓自己更加絕望。
「你找我們來,只是為了拍攝MTV?」國良進一步提出質問。
「你認為還有別的原因嗎?」他慢條斯理的反問。
「如果我知道,還需要問你嗎?」國良沒好氣的說。
「嗯,的確是。」他同意的點頭,澄澈的眼眸裡有著超越年齡的智慧,深深的注視向他。「你不必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很多事情的本質都是很簡單。我找你們來當然是為拍MTV及廣告,我不是早把拍攝的企畫內容交給你了嗎?但當然,除此之外,我也有私人目的。」
「你那個企畫充其量只能算是大綱!」
「這麼說當然也行。」他無所謂的道。「你是導演,我提供的僅是我希望呈現出來的內容,至於要怎麼做到,就是你的責任了。重要的是不能偏離我的設定,以及必須表現出歌詞的意境來。對你而言,應該不是太困難的事吧?」
咚!國良忽然有撞牆的衝動。不是太困難?他怎麼不自己做看看?然而,面對他的挑釁,國良不準備讓川崎峻有機會嘲弄他,就算會殺光他的腦細胞,他也會把他的要求做出來!
「這是公事部分。你介意解釋一下私人目的嗎?」如果川崎峻不想逼瘋他的話,最好解釋清楚。國良再也受不了每走一步,就冒出個幻象驚嚇他。這會讓他質疑自己是不是快崩潰了!
川崎峻將秀麗的眉頭朝眉心攢緊,似乎在考慮該怎麼說明。他拿起餐巾拭淨嘴巴,推椅站起。
「我們到蘭花廳吧。如果你,」他看了一眼國良後,將目光轉向惠嘉邀請。「還有你,想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很樂意說明。」
「那我們還等什麼!」國良幾乎是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大步的往門口走去。
川崎峻則慇勤的挽起惠嘉,跟在他身後。
此刻的國良煩躁得無心理會川崎峻對惠嘉的慇勤,雖然他還是很在意,雄性的獨佔欲使得他將川崎峻視為入侵者,不高興他與惠嘉太過親密,但理智上不得不承認,自己沒資格計較。畢竟他與姚惠嘉並沒有海誓山盟,事實上是連一撇都沒有。
三人來到蘭花廳後,僕役送來精緻的茶具,與三人共同記憶裡的蘭花圖案有田燒一致,這使得惠嘉與國良再次跌進記憶的迷宮裡,後者更是心情複雜的瞪著前者看。
「姐姐。」川崎峻示意惠嘉為他們泡茶,她回以茫然。
「做什麼?」
這個回答使得川崎峻的滿腔期待落空,但仍小心翼翼的問:「你應該會泡茶吧?」
「泡茶?」那兩道秀眉幾乎快要打結。儘管祖父母常常呼朋引伴泡起老人茶,然而惠嘉就像時下一般的年輕人,對於品茶的興趣缺缺,哪裡懂得荼道!
「還是我來吧。」看她這麼困擾,川崎峻認命的接下泡茶的工作,同時悲傷的領悟到心目中色藝雙全的姐姐已經不同了。
儘管她依然溫柔可愛,但向來為人稱道的荼藝與花藝,大抵都隨著轉世而從記憶裹消失。
他知道不能怪她,卻不免有遺憾。
「這荼有蘭花的味道哩。」惠嘉聞著濃郁的香氣,驚訝的道。
「這是京都有名的蘭花茶,台灣的香片也有用蘭花制茶。蘭花很廣泛的被用來做為香料,例如香草冰淇淋中香濃的味道就是由原產自墨西哥的Vanilla蘭的果實經發酵後製成。另外蘭花還可以入藥,中藥中相當有名的金線蓮就是其中一種。」川崎峻侃侃而談。
「金線蓮是蘭花?我以為是蓮花的一種哩。」惠嘉驚訝的道。
「那是被它的名稱所欺騙。金線蓮其實是一種地生性蘭花,生長在台灣海拔一千五百公尺以下的闊葉林中。它是很名貴的中藥材,可治療肺病、高血壓、蛇傷、腎虧等。但由於它的珍貴,遭到濫采的命運,逐漸面臨絕種的危機。」川崎峻解釋。
「你懂好多喔。」惠嘉兩眼中亮著崇拜的光芒。
「這些書本裡都有。但若不是……我大概也不會特別去研究蘭花吧。雖然川崎家有多座蘭花溫室,甚至還為此設了一個專門的研究機構。」
「你還是很厲害。」她狐疑的瞅著他,暗忖他含糊帶過的「若不是……」到底是指什麼。
「哪裡……」
見他蠕動嘴唇似乎打算繼續客套下去,國良對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已經到達了忍受的臨界點,粗魯的插嘴道:「可不可以說正經事了?」
川崎峻著惱的瞪他一眼,似乎對他打擾他與惠嘉的閒話家常感到不快。但他沒說什麼,只是抿緊嘴巴,眼光若有所思的飄向牆面那幅巧笑倩兮的仕女圖。
惠嘉也在看那幅畫,以一種幾乎著魔的心情在注視。
畫中的和服少女給人一種恬靜優雅的嬌柔印象,她不禁要歎息,以自己毛毛躁躁的個性,就算預約下半輩子的耐性大概也及不上人家一半吧。
而那兩汪澄明如玉的潭眸,裡頭充滿了筆墨難以形容的神情,表面平靜,內心卻是熾熱無比,充盈著對她正凝視的人的深切愛戀。
彷彿可以體會到她那刻的心情,惠嘉的心房劇烈收縮著,眼光不自主的尋向正瞪著畫中少女、神情複雜的胡國良。
萬般滋味在兩人胸口湧動,那些打算遺忘、不能遺忘的情愫全都回到心間;然而,同樣的疑惑在他們腦子裡冒出,無法瞭解混雜著痛楚與甜蜜的情愫從何而來。明明是不相干的生命,怎麼會湧上這些莫名的愫緒?
「你們一定都想知道她是誰吧。」川崎峻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飄來,惠嘉緩緩回神,詫異的看向他。
「她不是你姐姐嗎?」
「以血緣關係來講,她應該是川崎峻的曾姑婆。」
「什麼?」他的回答讓惠嘉大為意外,如果畫中少女是他的曾姑婆,川崎峻幹嘛老衝著與他曾姑婆容貌相似的她喊姐姐?
「這件事說來話長。」他意味深長的道。
「請長話短說吧。」一種無可掩飾的疲累明顯浮在國良眉宇間。
他實在是被這一切弄得身心俱疲。
打從與川崎峻見過面後,自己就像被吊在半空中,不能上也不能下。太多的疑惑在心頭盤繞,尤其是在經過今天,一幕幕不知打哪來的片段記憶更加深了他心底的不耐煩。
若不是川崎峻一再強調這一切與此次的MTV拍攝有關,他說不定連聽都不願意聽呢。他下意識的察覺到這會是個他不願意去碰觸的痛,儘管他並不明白那個痛是指什麼。
長話短說?另一方面的川崎峻則無聲的重複這四個字,心底升起一抹苦澀。儘管在腦中複習了無數遍,仍不確定可以用短短的幾句話說明她的一生。雖然,她的生命是那麼短暫。
逆著記憶的河流,他陷進悲傷的回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