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曼,猜猜本周收到多少觀眾寫給你的信?」
「她是我媽媽」的編劇汪碧芸,劈頭就哇哇叫,她的興奮今天一點也感染不了安曼。
「恐怕多半是罵我的吧?」
「一封也沒有。崔文姬的堅毅、果敢,成了全國女性傚法的榜樣。許多已婚男人現在都減少應酬,盡量下了班就回家陪妻子,有的還甜甜蜜蜜帶朱古力和一束鮮花回家。賣朱古力的和花店都大發利是,全部寄感謝卡給你。那些得以重溫戀愛時的浪漫的家庭主婦,寫信的寫信,寄禮物的寄禮物。觀眾為你瘋狂哪!」
「你說的是千面艷姬崔文姬吧。」
「是你出神入化的演技演活了她。」
「看來我是演得太活了。」
碧芸終於聽出她語調有異。
「怎麼了?有無聊分子騷擾你?」
「有人上門認我做親生媽媽。」
「口也?有這回事?」
安曼大略對她說了一遍。
碧芸大笑。「我還以為天下最會天花亂墜瞎掰的就屬干編劇的人了,我呢,又是其中精英,想不到這小鬼比我還厲害,莫非想搶我的飯碗不成?」
「你沒看到她的演技,我看我也要提早退休了。」
「現在的小孩子真不可小覷哦,我告訴你,個個人小鬼大,比猴子還精。她現在人呢?」
「在洗手間。」
怎麼去了那麼久?安曼望向通往浴室的通道,開始有些擔心。
「你要拿她怎麼辦?」碧芸問。
「我正在傷腦筋呢。看樣子她是打定主意賴在這不走了。」
「我可得走了。對了,我有個朋友在青少年輔導中心當義工,要不要我打個電話,叫他去幫你把那女孩帶走?」
「她不像不良少女也。」
「那個中心又不是監牢,他們的主旨是輔導青少年。」
「我再和她談談好了,如果不行,再請你的朋友幫忙。」
「那你最好快點。我在老地方等你,有要緊事跟你說。」
掛了電話,安曼去敲浴室的門,沒有回應,推開門,裡面哪裡有人?
小鬼的帆布袋還在客廳,而且安曼不相信她會如此容易的自行離開。
忽然,她想到利用租房子、借電話等等名義,混入住宅偷竊、搶劫的新聞,並憶起小鬼多麼留意她屋內的擺設。
她急急趕到臥室,女孩果然在那,站在打開的衣櫥前面,儼然在自己房間,無法決定該穿哪一件衣服似的。
安曼砰砰關起衣櫥門。
「你闖進我的臥室做什麼?」
「看看而已,這麼緊張幹嘛?嘖嘖,滿滿一大櫥,穿這麼多衣服,不嫌累嗎?」
安曼氣得要命,可是不知怎地,沒法對她發火。
「我又不是一次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
「每天光是要決定應該選哪一件,應該如何搭配,就夠累死人了。」
安曼確實常有這種煩惱,不過她聽得出小鬼批評的語調中的羨慕。
她又打開衣櫥。
「你喜歡哪幾件,選了拿走吧。」
「孔子說『不吃嗟來之食』!」
這次是她砰砰把門關回去,不屑地撇著嘴。
「這句話是孔子說的嗎?」安曼揚起眉。
「不是嗎?那大概是孟子吧。」
「你不是飽讀詩書嗎?」
「你有沒有看過一些武俠小說嗎?裡面有些怪老子,武功蓋世,各門各派或無門無派的武藝,無所不精,可是他常常因為會的太多,反而不記得該用哪一招。」
「不記得就說不記得,還自比武林大俠。」
「哎,不記得表示不重要嘛。」
安曼忍俊不住。「都是你的歪理。」
她嘻嘻笑。「有理行遍天下,管它什麼理呀。哇,法國銅床哩。吃飽了就困了。」
安曼連忙拉住她。
「小鬼,我們說好了,你吃飽就要乖乖回家,別賴在這兒。」
「我是回家啦,我乖乖和你進來了,不是嗎?」
安曼開始覺得頭痛了。
「別胡鬧了。」她正色道:「我說過我會借你車錢,現在仍然算數。或者你告訴我你從哪來,我送你回去,讓我送佛送上西天好了。」
「嘖,有這種媽媽嗎?無端端詛咒自己女兒歸西,還親自相送呢。」
「我再說一遍。我不是你媽媽。我有我的生活、我的工作,而你,應該回你自己的家。」
「我說了好多遍了,我沒有家了。你要是堅決不認我,我只有四處去流浪,到最後就變成問題少女。」
「你威脅我是沒有用的。」
「你不關心我的死活,是因為對我沒有感情。我不怪你,畢竟我們今天才見面。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再說母女親情是天性,我可以給你時間。」
又在那自說自話。短短一、兩個小時,安曼已被小妮子弄得筋疲力盡,應付她比拍戲還累人。
「多謝你的寬宏大量,可是你不能在我這久留。」安曼對她板起臉:「你有三個選擇。一是你自己離開。二是我開車送你。三是我打電話給青少年輔導中心,你可以請他們協助你尋找你母親。」
女孩望住她,扁著的嘴兒顫動了幾下,眼淚說來就來,大顆大顆往下掉。
「哎,幹嘛,幹嘛?怎麼又哭起來了?」
安曼急忙拿來面紙。
「什麼事這麼傷心啊?你說出來,我盡力幫你就是了。」
她連抽了幾張面紙,使勁擤鼻子。
「我不是傷心,我是為你難過。」她抽抽搭搭地說。
安曼呆了呆。「為我難過?」
「對啊。」她大聲吸一下鼻子。「你不知遇到過多少騙子,給人騙得多慘,嚇成這樣,自己女兒說的話都不敢相信,好可憐哦,嗚……」
這……這……這是從何說起呀!安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不要緊,媽咪。」她摸摸安曼哭笑不得的臉。「雖然你有點笨,可是我是你女兒,我不會嫌棄你,更不會笑你的。」
「哦,我的媽呀!」安曼雙手捧臉呻吟。
「你的媽怎麼了?咦,那是我外婆呢。外婆在哪?她一定會很高興見到我的。」
安曼放下手,瞪她。「她安放在寶福山。」
「哦,唔,呃,」她一本正經道:「那還是不要打擾她的好,讓她休息吧。」
這小鬼,該拿她怎麼辦呢?
「如果你也不要打擾我,我會十二萬分感激的。」
她嘴唇又扁了起來。
安曼趕快先發制人。
「你不要再哭啊。我不是開玩笑,你不可以住在這。」她說得斬釘截鐵。
女孩沉默著,在思考其他對策的樣子。
「你有男朋友偶爾來過夜,是不是?放心,我很識趣,他來時,我出去,絕不夾在中間。」安曼快要喊救命了。
「不管我有沒有男朋友來過夜,你都非離開不可。三個選擇,你選哪一個?」
她抿緊了嘴。「你不過害怕認了我,會破壞你的名譽和形象,對了對?為了保護你自己,你真的可以狠得下心趕我走。你好自私!」
嘿,軟的不成,來硬的。苦肉計無效,便使出撒手鑭嗎?
「小鬼,你不能貿然找上門,平白無故一口咬定我是你媽媽。這麼無憑無據的,你就算碰上你真正的生母,她也沒法認你。」
女孩的眼睛一亮。「你要證據呀。早說嘛!」
她跑出房間。出於好奇,安曼跟了出去。
看見她把帆布袋一倒而空,安曼吃了一驚。袋子裡倒出來的居然大部分是書,難怪看起來那麼重。女孩在幾件髒衣物和書中找出一本剪貼簿拿給她。
「喏,你看。」
剪貼簿裡貼了許多和安曼有關的新聞、雜誌上的剪報和照片,甚至還有她七、八年前剛出道時,拍的第一部戲的劇照,那時安曼還只是個小小的配角。
她很感動,儘管不少影迷都有這樣的剪貼簿子,她每次看到這種來自陌生人的關愛和擁護,仍感到十分溫暖和感動。
可是——「這是什麼證據?」
「我本來還有一張你抱著滿週歲不久的我的照片,不曉得怎麼不見了。」
安曼把剪貼簿還給她,不得不對那張充滿希望和期待的臉硬起心腸。
「小妹妹,我真的不是你媽媽。我從來沒結過婚,沒生過小孩。你弄錯了。」
「不,我沒有弄錯,你真的就是我媽媽。你等著。等我哦!」
她飛也似的跑向前門。
「哎,你的東西……你去哪呀?」
「我把照片找回來給你看!」
安曼真的是一頭霧水。無奈,她歎一口氣,蹲下來收拾女孩倒了一地的東西。那些書原來大部分都是漫畫。她搖搖頭,不論小妮子口才多利,人小鬼大,終究是個孩子而已。
她才不會在這等著她回來呢。一早根本就不該讓她進屋的。
好在女孩沒有貴重隨身物件,安曼將帆布袋口綁好,放在大門口。
距她和汪碧芸約的時間還早,她寧願隨便去逛逛,也不要等女孩跑回來糾纏不清。
???
安曼走進咖啡室時,令方差點跳起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他去了幾趟製作公司,都吃了閉門羹,透過關係向製作「她是我媽媽」的拍攝公司打聽,也探不出結果。
想不到今天他和客戶約在這談公事,倒見到了她本人。
其實令方若沒有看過那張照片,他會和其他把目光投向安曼的人一樣,認不出她就是最近一個多月來,人們茶餘飯後閒話電視劇節目的熱門人物。
她吸引人物注意力的第一點,通常是她異常高佻的一七○公分身高。卸了螢幕上的濃披肩的烏黑長髮,她看起來就像個樸素的大學女生。
誰也想不到「她是我媽媽」劇中冷艷嫵媚,教人又恨又愛又憐的崔文姬,私底下是這副鄰家女孩的模樣。
「我先幫你點了一杯雜果賓治。」安曼坐下時,碧芸說,邊打量著她。「你看起來有點累。」
安曼掀掀起眉毛,嘴邊浮起一抹戲謔的笑。
「昨天我可是一刻也沒停過呢。」她傾身用崔文姬那帶點誘惑,又帶點邪惡的聲調,低聲道:「一大清早,背著我那個殘廢的丈夫,在車廂裡勾引我那不學無術的繼子,然後去為一棟新大樓剪采,又去監督時裝表演綵排。」
她煽煽她那只不必戴假睫毛,就又濃又密又捲的睫毛,繼續以裝出來的誘人微啞嗓音低語:「接著,還有個高齡一甲子的大財主,等著我去讓他生龍活虎一番,以證明他依然精力旺盛,可以為所『欲』為。」
碧芸咯咯笑。「小曼,你可真是完全融入這個角色了。」
「才不像。她和崔文姬比,差多了。」
安曼和碧芸同時嚇了一跳,轉向她們鄰桌旁的兩名中年婦人。她們見安曼看著她們,盯著她的目光馬上移開,旁若無人地繼續發表她們的評論。
「崔文姬是我所看過,最狐媚、最會玩心眼和耍手段的女人。」
「咳,那是演戲呀,戲裡的角色嘛。我還真希望每個女人都有她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和勇氣。」
「什麼勇氣呀?那叫為達目的,不計一切、不擇手段。她根本是拿男人當工具和利器,像黑寡婦蜘蛛,專門摧毀和併吞男人。」
「她那也是為環境所逼,怎能怪她?她吃盡了男人的苦頭,上了他們多少當呀!男人都把她當玩物,只想玩她的身體。」
「別忘了,她結了三次婚,殺了她第一任丈夫時,手段多麼殘無人道。現在她不但利用她第四任丈夫的財勢,而且對那個可憐的殘廢男人的兒子猛拋媚眼。她還把她的嫂嫂給逼瘋了……」
安曼深吸一口氣,再次傾身向前,聲音壓得低低的,向編劇抱怨:「聽見沒有?我做了這麼多的苦差事,你居然說什麼『你看起來有點累』!」
她們的笑聲引得周圍的人都轉過頭來,鄰桌的兩個女人不高興她們的重要談話被打斷了,還凶巴巴的瞪過來一眼。
編劇和女主角越發笑不可遏,卻都不得不用手摀住嘴巴,低著頭,小聲的咯咯笑。
「說真的,這齣戲這麼成功,小曼,應該好好謝謝你的賣力演出。」
「你找我來是談加薪嗎?」
安曼只是開玩笑。製作部門的預算緊得製作人天天叫苦,大家都知道。
「要是收視率上升的情形再持續一、兩個星期的話,聽說大老闆準備給每位演員發個大紅包。」
「有這等好事?」
收視率再好,犒賞全體員工一個大蛋糕,就算老闆很大的心意了,至多加開幾瓶香檳,安曼在這一行的時間不算短,豈有不知「紅包」必有其他緣故!
果然,碧芸接下去便說:「打鐵趁熱嘛,我們要加個大概十集的戲。喂,你可不是聽我說的啊。其他人都還不知道。」
什麼大紅包呀,原來是戲要延長。
「小曼,那邊有個男人盯著你也。」
「盯著我的人可多了。」安曼是戲謔也是無奈的口吻。「還好認得出我的沒幾個,不然我就要變成過街老鼠了。」
「這一個不一樣。這男人盯著看的如果是我,我就對他回眸一笑。」
這可就奇了,認識碧芸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大女人主義、女權擁護者。她尤其最看不慣在公共場所眉來眼去就勾搭上,或互相搭諷刺,男人、女人都不例外。
安曼轉頭看何方神聖打動了碧芸的鋼鐵芳心。
「別看,他走過來了。」
碧芸的警告遲了些,那個「不一樣」根本已來到安曼座椅旁邊。
「不一樣」果然不一樣。英俊瀟灑不稀奇,在演藝圈俊男美女見得多了。結實強壯嘛,健身室練一練,任誰都可以練出一副運動員體格。
這個「不一樣」,雙眼炯亮,充滿智慧。智慧是任何名牌皆無法包裝的。
只是他表情十分嚴肅,看起來不像是仰慕者。
「安曼小姐,對不起,打擾你們。我姓展。」他掏出皮夾,拿出一張名片遞上。
「我就知道。」碧芸失望地小聲咕噥。
律師。安曼頗意外,反倒不十分意外他一來就直呼她的名字。
他周到、禮貌地也給碧芸一張名片。碧雲一看他的職業頭銜,馬上精明地丟給安曼一個「我來發言」的眼色。
「展律師,」碧芸和氣地微笑。「你認識我們安小姐?」
令方的眼睛只看著安曼。
「不認識,不過今天很榮幸見到安曼小姐本人。」
「你想要她的簽名嗎?」碧芸問。
令方目光仍然不曾移動。
安曼本人清純可人,一點不像命運淒慘的女人。她張大的黑眸甚至顯得十分無邪,不施胭脂的美動人心弦。
「抱歉,我不是你的影迷。我可以坐下嗎?」
不等安曼或碧芸回答,他已拉開椅子,請他自己入座。
「我不記得我做過違法的事。」
安曼早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卻被展令方盯得很不自在。
「展先生有何貴幹?」碧芸再次試著轉移他目光關注的目標。「我們正在談很重要的事。」她的努力沒成功,令方還是只對著安曼。
「安曼小姐,我要找你談的事也很重要。」他環視四周:「這兒人太多,可否換個地方,私下談?」
「不行,」碧芸搶在安曼前面說:「我們都有你的名片了,假如安曼需要律師,我們會和你聯絡。」
令方歎一口氣。「我不是來推銷。」
「你是的話,印名片時大概也遺漏了。」
安曼現在留意到「不一樣」似乎有些緊崩崩。該不會是緊張吧?
「難道我的車停在不該停的地方了?」
「不一樣」有一口雪白的牙齒。
「我不知道。有的話,也該是警察的事。我是刑事律師,不管交通問題。」
挺有幽默感的。
「刑事律師管哪些事?」
「殺人作奸等等。」
「哦,我可以保證,展律師,我沒有殺人,更不曾作奸犯科。」安曼說。
「我們都是守法的好公民。」碧芸補充。「她在戲裡做的壞事全是照我寫的劇本演的。」
她仍未能轉移他的注意力。
「這件事真的很重要,安曼小姐,我認為我和你私下單獨談比較好。」
現在安曼看出來了。他是焦急,不是緊張。
她考慮著。「不一樣」長相迷人,風度翩翩,又身為律師,應該不是什麼色情之類。
「那……」
「要去人少的地方,」碧芸打斷她。「我們一起去。」
他還是看著安曼,並把上半身傾近她,壓低聲音說道:「安曼小姐,此事關係你的隱私,有第三者在,恐怕不太好。」
安曼很想說她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注視他半晌,她對碧芸說:「我去去就來。」
「可是……」
她已和展方令站起來一起走開。
「等一下,安曼!」
碧芸這一叫,咖啡室內頓時一陣沉寂,所有人的頭都不約而同地轉往同一方向,盯住安曼,接著響起一片嗡嗡私語,驚訝和驚喜聲夾雜。
「是她!上帝!真的是她!」鄰桌兩個女人之一大聲喊道。
「哦,這下可好。」安曼嘀咕,加快腳步。
此時令方也意會到四面即將掀起的騷動,他拉住安曼的胳臂,急急和她趕往出口。
「去哪?」她問。
「先上我的車再說。」
後面,咖啡室內已有人追了出來,那兩個中年婦人首當其衝。安曼回頭看了一眼,暗叫不好,只有讓令方拉著她穿過馬路,到對面他停車的地方。
但是那兩個女人緊追不捨,不顧一切的搶越過馬路而來。
「安曼小姐,安曼小姐,請你給我簽個名!」一個女人揮著一條手帕大叫。
險些撞上她的一輛車吱地緊急煞住,司機的頭伸出車窗,破口大罵。
安曼怕她們為了追她而出車禍,當令方打開車門要她上車,她卻停住,轉身等候她們氣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
「安曼小姐,你在這給我簽個名好不好?」
「還有我,我也要。」
安曼微笑接過手帕。「我沒有筆呢。」
兩個女人手忙腳亂在各自皮包裡翻找,都找不到一枝筆。
「用我的好了。」令方抽出他西裝內袋的筆。
手帕太柔軟,安曼沒法在上面簽字了。
「唉,我的背也借你吧。」他背轉向她。
「謝謝。」
安曼分別在手帕和另一個女人遞來的小簿子扉頁簽上名。
「好了。」她把它們還給她們。
「天哪,這條手帕我永遠不洗了,我明天就把它表上框。」
「這給我女兒,她會高興死了。」
「謝謝你們,再見。」安曼說。
「等一下!」她們大叫,攔住她。
「你演得實在太好了,安曼,我要你知道,全國女性都支持你。」
「謝謝……」
另一位中年女性顯然持不同意見。「你不覺得你有點過分嗎?」她不屑地瞥視令方。「這個是你新近勾搭上的男人吧?瞧他這派頭,又是個有錢的空心老倌。」
「我並不老。」令方說。
「你結婚沒有?」那女人笑問。
「呃,還沒有。」
「哦,那便另當別論。」女人朝向安曼。「他既然單身,長得又一表人才,你就該安分守己,好好的跟人家在一起,作個良家婦女。」
安曼暗自好笑。這位好心的女影迷忘了,戲中的崔文姬目前還是有夫之婦呢。
「等一下,我是……」令方才開始自辯,便被義正辭嚴的打斷。
「你們這些男人,不要以為自己有幾分俊朗,又有幾個臭錢,就有恃無恐地玩弄人家。和人交往,就要真心善待人,知道嗎?」
「我……」
令方猶要分辯,安曼拉拉他的衣袖。
「是,我們知道了。多謝你的關心。」
另一個女人拽住安曼。「你會不會找你的女兒?她若來找你,你會不會不認她?畢竟她的出生會勾起你的痛苦往事,對不對?還是你根本忘了你生過一個女兒?」
「請讓讓,請讓讓!」
這時來解圍的是遲遲趕到的碧芸。她推開猝不及防的兩個女人。
「還不快把她帶走!」她向令方喊。
咖啡室外這時擠了一群人,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望向馬路對面,只怕下一刻就都要衝過來了。碧芸竭盡全力擋住那兩位意猶未盡的女人,讓令方回車帶著安曼離去。
「我就告訴你她是崔文姬嘛,你偏不信!」一個女人不甘心地向她同伴抱怨。
倒後鏡裡,令方看到一些望著他的車尾、頓足興歎的人,不禁搖搖頭。
「還真有這種人。」他咕噥。
安曼奇怪地看他。「什麼人?」
「我以為把演員啊,歌星啊,當偶像盲目崇拜、瘋狂著迷的,只有那些少不更事的年輕人做得出來,想不到成年人也如此。愚不可及。」
她挑挑眉。
「呃,沒有怠慢你的意思。」
她微笑。「剛才謝謝你。」
「謝什麼?她們把我當你的情人,而我沒法辯白?」
「謝你的筆和你的背。」
「啊,我的筆!」
「在這。」
他接過去,放回口袋。
「不是我吝嗇一枝筆,這枝筆是家父送的,具紀念價值。」
「本來就是你的,何必解釋?」
真的。他也不明白何以在意她的想法。
「你常碰到像那兩位中年女性的人嗎?」
「通常很少人認出我本人,我也盡量避免和影迷直接接觸。」
「製造神秘感,是嗎?」
她又挑起眉梢,淡淡的說:「你認為是噱頭,就算它是吧。」
「你應付得很駕輕就熟。」
安曼聳聳肩。「展律師,你不是找我談我如何應付我的影迷吧?」
「我認出你時,你並不意外,反應十分冷靜。」
「你不是影迷,你自己說的。」她看向車子前方。「你帶我去哪?」
「我不會綁架你。」
「我想你不至於知法犯法。你既不看電視,怎會認得我?」
「你怎知我不看電視?」
「至少你不是會看電視劇那種人。」
他瞥她一眼。「看電視劇的是哪種人?」
她對他笑笑。「不看的人做評比較直接,何不你來告訴我?」
他認為無聊的人才看電視劇打發時間,他可沒有時間如此浪費。但他不想無禮。
「我不是從事傳播或戲劇等,我想沒有必要談這些。」
「太好了,我們就言歸正傳吧。你找我有什麼事?」
「唔,其實我看過兩集你演的戲,最近的事,就是這兩天。」
她打量他。「律師不是你的專業職業,你還兼做星探?」
他笑。「我沒那麼多才多藝。」
「那太令人失望了。」她鬆一口氣。「你既不是星探,不想請我去拍電影,又不是我的影迷,我呢,從沒犯過法,我想不出你要和我談些什麼。」
令方找不到她時,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碰到她了,而且她此刻就坐在他車上,他反而不知道如何開始提出問題。
主要是,她給他的感覺困惑了他。她很動人,不僅是她的容貌,她身為眾所矚目的明星,他不久前親眼目睹她多麼受歡迎,但她這人沒有絲毫大明星的架子和氣勢,更沒有半點浮華氣息。
更甚者,她十分平易近人、隨和、友善和善良。她可以不必理會那兩個女人,她卻刻意停下來等她們。
而他很喜歡她。
車子開到太平山上,他停在路側,下來為她開車門,她沒發出任何疑問,走到路邊涼亭休息,俯視山下點點燈火。
「嗯,這裡相當隱密了,除了蚊子、小蟲和樹木,就只有你我,有什麼話,現在總可以說了吧?」
事情本來很緊急的,令方此際卻不急了。
珊珊如果找到了她,她不該還這副悠哉游哉的模樣才對。
他想想那個女人提出的問題——
「安曼小姐,你生過一個女兒嗎?」
她向向他。「這算什麼問題?」她好笑地說:「還說你不是影迷呢。你要和我談的就是這個?」
「相信我,這個問題,你的答覆,很重要。」
「我相信。我相信數以萬計的觀眾也很想知道,那個女兒流落在何方?抱歉,我不能回答你,你回家每天晚上繼續準時扭開電視,結局自會分曉。」
她移步走開。他抓住她。
「她已經在找你了,而我的確需要知道她此刻流落何處。」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展先生。」
「你的女兒,她在電視上看到你,她來找你。我想她還沒找到,否則你不會這麼輕鬆的和朋友在咖啡室喝茶,可是那不表示你可對此事漠不關心。」
他也許不是色情狂,但他顯然是個瘋子,比那兩個或其他為「她」劇著迷的影迷還要瘋狂。「展先生,」小心地,安曼無比溫和地說:「恐怕你是看戲看得太入迷了,把現實和劇情混淆為真了。」
「我告訴你只看了兩集,」他不耐煩地道:「而那是因為我要確定你和照片上珊珊的母親是同一人。」
她怔住。「什麼照片?誰是珊珊?」
「你十四歲時生下的女兒,她叫珊珊。」
「我……」安曼張口結舌。
那個女孩!
「她……她叫珊珊?」
「對。至少我們知道的她是叫這個名字。」
「『我們』?你們又是誰?」
「這不重要。珊珊本來在我家暫時住下,三天前她跑掉了,我有十足十的理由相信她是去找你了。我希望你協助我找到她。」
安曼輕輕抽一口氣。「難道……」她看著令方。「你說有張照片?」
「我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