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紗!」
偉風青灰一片的臉色霎時如同春風拂過,迸出發自內心的驚喜呼喊。
眼前的人兒,穿一套剪裁優美的淺色套裝,頭髮綰起,膚如凝脂,面如冠玉,正是 一位光華奪目,高貴端莊的白領麗人,雖然和往昔一襲花洋裝的浪漫女子造型迥異,他 卻是可以一眼認出。
面對偉風的熱情呼喊,她只是無奈而又寬諒地淡笑道:
「說好不再見面的,你又何必把大家害得這麼苦?」
她看了小鳥依人的可倪一眼,溫暖地向她笑著。
銀夜一旁冷笑道:
「只會說風涼話,如果不是這樣千辛萬苦,哪能顯得出一片情深義重?人家哪像你 ,輕描淡寫就想一筆勾銷,就想掩盡天下人耳目。」
「你既然要心胸寬大做好事,費心安排我們重逢,就先讓我們好好敘個舊再開庭判 罪也不遲,是不是?」
藍霞以一副有備而來的、出奇平靜的情緒與語氣轉臉詢問銀夜。
「哼,你認定了我奈何不了你們,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銀夜看著藍霞出現,氣焰和氣勢都矮了半截,代之而起的是化解不開的舊怨和妒恨 升上心頭,她忍住氣,逞強地怨罵著。
藍霞不理會她,只向偉風道:
「為了什麼事找我?我告訴過你,我們彼此不需要探究,但是現在,似乎連所有的 雜誌都需要放到爛嬪俠闖平棓哿劍一樣一樣地討價還價才能解決,我不欣賞你這樣濫 情的方式。」
「不要責備我,我不知道狀況原來是這麼複雜。」
偉風解釋著,下意識地瞄了銀夜一眼,才又道:
「我看你天天酗酒,又是滿懷心事的樣子,那邊的人告訴我,你抱病離開了,我沒 有辦法置之不理,是的,也許我是太濫情了,我猜測你出了狀況,而我無法置身事外, 我想瞭解你、幫助你,只是這樣而已!」
「現在你看到我了,我毫髮無傷,你可以放心了吧?」
藍霞回答。
偉風認真地打量她,認真地說:
「你瘦了,而且還帶著病容,也許,你看起來完美如初,但是有誰看得見你內心的 創傷?你把它掩藏得非常嚴密,但是我能感覺出來。」
他的聲音充滿了感情,令藍霞無法不為之動容,她忍住心中逐漸激盪的悲情,用一 種固執的語調告訴他:
「在我的生命裡,一個強過一個的浪頭正接二連三的扑打過來,我明白我終必要在 某一個浪頭下滅頂,而你只是正好趕上了這個浪頭而已,我不想對誰說抱歉,而只能告 訴你,我很遺憾!」
「你終究還是吐露了內心真正的感受,我也始終相信你不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冷血動 物。」
偉風感動又欣慰,歡喜又悲傷地告訴她,而在這一段時間內,他始終不忘緊捏著 可倪的手。他又迫切地問著藍霞道:
「告訴我,你遭遇了什麼麻煩?是不是西靖廣不放過你?還是銀夜她──?」
藍霞搖頭苦笑:
「我和她唯一的解套方式,就是終結其中一個人。」
她把眼光投向了銀夜,平靜而溫柔地問她:
「是不是?這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
「你想甩了我,這是永遠不可能的,連上帝都不能終結我們之間的一切。」
銀夜以迸發而出的歇斯底里呼喊回應,又伸出雙臂向偉風和可倪揮舞著,開始傾倒 她充天塞地的悲怨控訴:
「我們十八歲就在一起了,我們手牽著手,包著同一件舊風衣走過大半個地球,我 們啃同一個黑麥麵包,分著喝每一罐冰冷的礦泉水,直到我們一起名成利就,開始同享 榮華富貴,可是,她開始想甩掉我,把我當舊包袱一樣甩掉,沒有錯,你,袁偉風,你 只是倒楣正好趕上了這個浪頭面已,我和她總有這麼一天要攤牌,要解決個水落石出的 。」
「你口口聲聲說她是你的,你只是想佔有她,你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愛,該怎麼樣 做才叫愛。」
偉風脫口而出糾正銀夜。於是,她又一次被激怒了。她伸出了手指,把攻擊的矛頭 指向了偉風身邊的可倪:
「你,現在輪到你,你為什麼始終不說話,你們都說愛情不是佔有,那麼我請你說 說看,你的老公和這個女人上了床,你甚至親眼看見他個互相吐露交心體己的綿綿情話 ,你有什麼感覺?你還能說得出愛不是佔有,你對這些一點也不在乎嗎?」
「我……我……」
可倪悲淚盈眶,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銀夜見狀又逼近一步再說:
「我還有更精采的謎底要告訴你,你睜大眼睛看看,她是誰?」
她指著可倪,又指著藍霞。
「你老公口中的花紗,你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就是同一個人,就是她!她就是你們 千疼萬愛的衛藍霞。」
「啊──!」
可倪和偉風目瞪口呆,完完全全陷入了巫師一般的銀夜所營造的驚悚情境之中, 恍惚不知今生何世。
「衛──藍──霞!」
可倪催眠一般,落著淚,迷離失措地呢喃著,重複著這個令她百感交集,內心波濤 澎湃洶湧的名字。
藍霞定定站著,如同被釘上了十字架的耶穌基督,靜靜承受著一切的質疑與撻伐, 一切的否定與折辱。
「怎麼樣?可敬可愛的崇拜者,你的偶像和你的老公上了床,這個震撼夠刺激吧! 」
銀夜的臉上浮著亢奮的獰笑,大聲地向可倪挑釁著。
「這──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可倪茫然地、無助地、驚訝地搖著頭,掙脫著被偉風緊捏著的手。
銀夜再追進道:
「怎麼,傻女孩,我不是告訴過你,一個大人物也得在某一個時間和某一個地方做 某一件事嗎?那麼,一個名設計師要和某一個陌生的男人偷情做愛,不就和一個著名的 模特兒和某一個陌生的女孩會面同樣具有可能性,而且是絲毫不足為奇嗎?是不是?告 訴我,小傻瓜,現在,你還是這麼崇拜你的衛藍霞嗎?你當面告訴她,告訴她啊!」
「我──」
可倪顫抖著,哭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仍舊下意識在掙扎著想擺脫偉風的 執握,但是,偉風不放開她。
「哈哈哈!衛藍霞,你這個自戀狂,自私鬼,你現在的滋味怎麼樣?被崇拜和被厭 惡、被仇視的滋味撞在一起,是什麼一種經驗啊?告訴我,你告訴我。」
銀夜撲向藍霞,搖晃著她,瘋狂地呼喊。
藍霞漠然不動,任她搖撼著,然後在突兀中出手揮出一個巴掌,打中了銀夜的臉頰 ,冷峻地瞪著她,一字一字說道:
「你贏了,你徹徹底底懲罰了我,徹徹底底打垮了我,徹徹底底摧毀了我,現在, 我正式向你宣告,衛藍霞已經死亡,已經消失,已經粉碎無形,你已經終結了我,以我 的宿命終結了我,我們解套了,從今以後,銀夜和衛藍霞不再互相依附,我已經死了。 」
「你,你是什麼意思,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銀夜不顧臉上火辣辣的炙痛,挺直了身子大聲問道,一對美麗的眼睛盈滿著不安的 惶恐。
藍霞不理會她,只向可倪走近一步,哀慘地向她笑道:
「我向你保證,你將不會因為再看見衛藍霞的衣服而觸景傷情,我向你告罪的方式 也許不足以抵償你所受的創傷,但是至少會帶給偉風一個省思的題材,這一次的浪漫只 是終結了一個名辭,如果他還有一個情慾的探險,當心別危及社會安寧或者甚至拖垮了 整個世界。」
她笑得非常非常美麗,渾身泛著奇幻的亮光。
「衛藍霞,你不必這樣做,偉風只是難免一時寂寞,我不會怪他的……」
可倪擠出帶淚的笑容,軟弱又善良地望著眼前那張如幻似真的面孔。
「我一定得付出代價,我非常自戀。」
藍霞笑了笑,堅決地轉了身走出房間。
「你別走!藍霞。」
銀夜呼喊著,同時又轉過臉來責罵可倪:
「你為什麼要放過她?你為什麼不幫幫我?我替你懲罰了她,你為什麼不幫我留住 她?你為什麼不替我說話,告訴她我愛她並沒有一點錯!」
可倪大聲告訴她:
「銀夜,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任何人必須被說服的!」
「你胡說,我為她付出了一切,為什麼要落空?你會後悔的,你會和我一樣後悔, 熊可倪!」
她的臉上掛滿了淚痕,無比陰慘悲愁地掃視了可倪和偉風一圈,痛泣著追逐藍霞而 去……。
尾聲
隨著一個金屬回收反應器系統安裝的執行計畫,他又來到了濱海的小鎮。
他工作得很認真,卻又時時心神不寧。
居高臨下站在河海交匯口上方的丘陵上,他的思緒起伏,如同滾滾浪濤那般澎湃無 有止息。
幽思之間,隱約聽見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
「袁偉風……」
是他的同伴在山腳下呼喊他,他看見同伴的身旁還有另外一個人影。
「老公……」
是可倪的聲音。
他想不透可倪為什麼突然找來,他們之間並沒有近期的約會,當然他朝她衝下山丘 去了,她也朝他沿著山坡跑上來,兩人交會在一點。
「你怎麼來了?」
他曬得黝黑的手臂揉著她的肩膀,對她露出兩排健康的白牙。
「我……我來憑弔兩個人。」
可倪憂傷地告訴他,低頭拉開背包的拉煉。
「你看,銀夜死了,她死了。」
她遞給他一份折疊整齊的散頁雜誌,睫上掛著淚水。
他打開它,看到這樣一則報導的標題: -
知名模特兒銀夜服藥過量身亡
時裝設計師衛藍霞經證實已收山歸隱
西靖廣服飾公司將經銷邱華蘭品牌
擁有黃金比率的服飾界金三角宣告瓦解……-
偉風閉上眼睛不忍再看,仰天長長吐出一口氣,才問:
「說給我聽,他們怎麼寫?」
「他們說,銀夜這一年來一直處於精神衰竭狀態,每天靠安眠藥過日子,終於支撐 不下去走了,衛藍霞為了追念她,決定CLOSE掉這個她們一起打出天下的品牌,這是西 靖廣對媒體的公開說法。」
可倪已經把所有的資訊倒背如流。
「難道還有另外一種說法?」
偉風的雙眉緊鎖,沉沉地問。
「還有別的雜誌說,銀夜是因為藍霞要撤掉品牌,退出時尚界才崩潰致命的,他們 說,藍霞的設計室早在一年前就停止作業了,所以今年的春裝根本看不到衛藍霞品牌的 -埃
「她的確是太自戀了,根本不能容忍自己的任何瑕疵和失誤!」
「她到哪裡去了呢?據說連西靖廣都找不到她,銀夜的喪禮上也沒有她的人影…… 」
可倪悵然若失,難過了好久才說:
「我覺得,她就像賈寶玉消失在茫茫的白雪裡,不見了,教人好惆悵,好懷念。 我見過了她,我忘不了她的,我也忘不了銀夜,忘不了自己目睹一個名牌終結的真相, 老公,我真的有些承受不了這些,為什麼會是我?會是我們?為什麼會是我們和銀夜、 藍霞?」
「我也不知道。」
他悠遠地將目光投向遠遠的海面,幽幽地說。
「也許,只是我們恰好趕上了一個浪頭,就是那麼簡單,那麼自然!」
「我們還會恰好趕上什麼呢?一輩子還好漫長,你也會一直在出差!」
「別再擔心了,我知道當艷遇變成奇遇時是多麼危險,我寧可帶著保險套去嫖妓, 也不願再去目睹一個信仰的破滅,一個名師的死亡……」
「我真的再也看不見衛藍霞的衣服了嗎?」
「你放心,像她那麼自戀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忍受沒有信徒的掌聲而終老?也許有 一天,你身上又穿著她的衣服,卻不知道自己被同一個人征服了,對她而言,要擁有美 麗的化身是很容易的,她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花紗,你記得嗎?」
他告訴可倪,望海的面容浮現了微笑。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