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若提著一袋補藥從中藥店出來。她不曉得英明得的是什麼病,她決定不當面和他 談這件事,免得他難過,她又控制不住的哭。
她不要在他面前掉淚,那會更讓他感到他是個垂死的人。她要盡一切可能地對他好 ,保持一張愉快的笑臉。補品或許治不了他的病,可是至少它們是……補品,可以為他 補充營養。
她走向雲英的紅色喜美,想起她和英明相遇、相識的戲劇化過程,不禁露出笑容。 但他們還沒有時間相處,他就要離開她了。笑容迅即消逸,眼淚侵入。她眨眨眼睛。
要堅強,詩若。她告訴自己。打開車門,然後她愣住。
馬路對面,英明和一個穿著入時、打扮十分妖嬈的女人摟在一起。唔,英明的雙手 插在口袋,臉上沒什麼表情,可是女人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他們背後是一家自助 式旅館。他們剛從裡面出來。
血液沉到詩若腳底,凍結在那。她僵著,不知如何反應,她從沒經歷過這種事。她 看著一輛轎車駛到他們面前,他們上了車,走了。
拎在手上的提袋掉在地上,詩若絲毫不察,她麻木地上車,往回家的路駛去。只是 本能,她並不知道她要去哪裡。
***
詩若在電話裡哭得一塌糊塗。她回家後還想到打電話去公司請假,金鈴把人傑的電 話號碼給她,她旋即打過去,可是她哭得人傑一個字也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麼。
他趕到她家,她為他開門時已經不哭了,人僵僵木木的,紅腫著一雙眼睛。
「嗨,人傑。上班時間,你怎麼跑回家去了?」她忘了她自己也一樣。而且她的神 情恍惚,那些話似乎只是自己說了出來。
「坐下,詩若。」人傑將她按在沙發上。「是英明,對不對?」
淚水立即傾閘而出。「我看到他和一個女人上……旅館。」
人傑抽一口氣。「什麼時候?」
「剛剛。我回來之前。我去中藥房……噫?補藥呢?我放到哪去了?」她欲站起來 。
人傑把她拉回去。「別管什麼補藥,也別管英明了。」他抓住她,使她面向他。「 嫁給我好不好,詩若?」
「什……什麼?」她嚇一大跳,瞪著他。「你瘋啦?」
「我很清醒。」太清醒了。但他必須如此。「嫁給我,詩若。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地。「你……人傑,你發什麼神經?你愛的是雲英呀!她也愛你 啊!」
「不,我們只是朋友。我和雲英……」他痛苦的-著謊言,「我們在一起談的都是 你。」
「我?你們談我做什麼?」
他們都沒聽見有人打開陽台的門走了進來。
「我想多瞭解你,想知道怎樣做才能……」這太困難了。發自肺腑的情話他只對雲 英說得出口。接下來這些話他也只想對雲英說,然而情勢逼得他不得不把它們說給另一 個人聽。「答應做我的妻子,詩若。我發誓,我會愛護你,保護你,照顧你一輩子。」
詩若覺得頭暈眼花。「你是說,你追雲英……其實是要追我?」
「是的。我一開始要的就是你。」
「可是……你沒說呀!而且我告訴你我對英明……」
「我知道,你覺得你愛上了他。我是怎麼說的?」
「呃,不要決定得太快。」
「對,英明他太玩世不恭,詩若。他對你……他不是真心的。」
「你倒是個很適合談何謂「真心」的人。」雲英冰冷的聲音插進來。
他們同時望向站在客廳門外的人。人傑臉上的血色頓時全部消失。
「雲英……」他的喉嚨被強烈的痛苦堵住。她看他的目光冰若寒霜,亦如一把冷而 鋒利的劍,將他切割成兩半。
「雲英!」詩若跳起來。「你怎麼回來了?」
「我打電話去公司,想問你今天能不能替我去接小詩,他們說你請病假,所以我回 來看看。」雲英說得十分平靜。她的手指緊緊抓著門框。「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可以去接小詩。」
「沒關係。我挪空去好了。我還有事。」她不等裡面任何人說話,很快地走了出去 。
「這是怎麼回事呀?」詩若看向木然僵坐的人傑。「你傷了她的心你知不知道?」
人傑無法說話。他也傷了自己。他想出去追雲英,向她解釋。可是有什麼好解釋的 ?他做了他唯一知道可以幫助詩若的事。
「我只看過她一次這種表情,就是小詩那個不負責任的爸爸一聲不吭不見人影,而 她不知道該拿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的時候。人傑,你怎麼可以這樣?」
他依然無語。
「英明若是花花公子,你豈不比他更糟糕?你一面騙了雲英的感情,一面又來向我 求婚,你……我本來很尊敬你,很信任你的!」
「我沒有騙雲英的感情!」他再也壓抑不住快爆炸的痛苦了。「我愛她!」他大吼 。
詩若瞪大眼睛。「那你發什麼瘋跟我說那些話?」
「我說那些話也是真心的。我是願意照顧你,詩若。我關心你。」
她搖頭,擺頭,又搖頭。「我不懂。你愛雲英。你關心我,所以你要娶我。那雲英 怎麼辦?當你的情婦?」
「不,我的婚姻裡只會有一個女人,那就是我的妻子。雲英……她很堅強,她可以 不需要我。」
詩若越發的迷糊了。「但是我需要你?」
「我也許不是最好的人選,可是起碼我能保證不讓你受傷害,或落得像雲英這樣。 」
詩若的頭又一陣搖擺。「我聽不懂。你愛雲英,就該專一的、好好的愛她。你不能 愛她,然後來娶我,只因為你關心我。」
人傑把心一橫。「要是我不只關心,也愛你呢?」
「你不能。你若同時愛我們兩個,你和花花公子有何異?而且我愛英明。」
「他對你……始亂終棄,你還不死心嗎?你都親眼看到他和別的女人搞七拈三了。 」
「我想他有苦衷。」詩若臉色沉暗,悲哀。「他在作踐自己。」
「什麼?」這下輪到人傑不懂了。
「但是沒關係。」詩若露出個淒然但勇敢的笑。「他不愛惜自己,我會愛他。我 會讓他明白他用不著那麼絕望。不論日子長短,我都會和他在一起。」
「你心甘情願受他利用?你太傻了,詩若。英明不值得你這樣對他,雖然我不該這 麼說。」
「他沒有利用我。」詩若眼底光芒一閃。人傑這句話倒提醒了她,等於給了她一個 提示。她跳過去摟住他。「啊,謝謝你,人傑。」
他一團迷糊。「謝我什麼?」
她這時卻又頓悟了另一件事。「我知道了,你認為英明玩弄了我,所以你來向我求 婚,替他收拾殘局,是嗎?」
人傑登時面紅耳赤。「我……呃……我是……」
詩若開懷而笑。「你真好,人傑。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雲英這次沒有愛錯人。 你也得到了個最好的女人的芳心。好好珍惜,人傑。」她難得的正起臉色。「真愛不可 多得,值得愛的人可遇不可求。」
「而你認為英明值得你這樣為他犧牲?」他還在為她擔心。
「我愛他,便一切都值得。」
「他愛你嗎?」
她眨眨眼。「他沒說過。不過我相信他愛我。」因為她知道一個與他生命交關的秘 密。
人傑歎一口氣。「女人對他向來執迷不悟,只除了一個。」
「一個什麼?」
人傑立刻後悔說溜了嘴。
「一個什麼,人傑?」
他無奈,只好把英明那次沉痛的戀愛敗仗告訴她。「所以,詩若,英明對誰都不真 心,他完全的不信任女人。他不會結婚的。」
詩若心中卻另有打算。
***
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又過了好一會兒,雲英還沒有出來。人傑遲疑、猶豫之後,終 於還是走了進去。他希望小詩不在,當著孩子的面,他很難向她解釋。
補習班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他躡足走到她辦公室外面,手舉了好久,才輕 輕叩上門。
「進來。」
堅硬的聲音令他瑟縮了一下。他慢慢轉動門把,推開門。
雲英毫不帶感情和表情的眼直直從桌子後面望過來。「章先生,這麼晚,我們都下 班了。」
「雲英……」
「抱歉,我在加班,沒時間和你閒談。」
「我愛你,雲英。」
?的一聲,她手上的鉛筆折斷了。「請你出去!」
「我愛你,雲英。」
「出去!」
「我愛你,雲英。」
「你想要怎麼樣?」她嘶喊,雙手按著桌面撐起她顫抖的身子。「你想毀了我嗎? 」
「我愛你,雲英。我愛你。」他聲音抖顫,他仍站在剛進門處。「失去你,毀了你 之前,我會先毀滅。」
「滾!」她啞聲吼,伸著戰慄的手指。「滾出去!」
「詩若懷孕了,我想不出其他的法子幫她,雲英。」
雲英愣住。「你說什麼?」她只聽見前面一句。
「詩若懷孕了。我以為我娶她是唯一解決這件事的方法。」
她跌坐回去,臉色慘白。「詩若……懷孕了?」
他點點頭。
雲英握緊冰冷的手,放在身前,靠著她抽縮的胃。「多久了?」
「我不知道。」
詩若才去「英明」上班多久?「一個多月。」她喃喃。他們……是在他來約她之前 。他們一認識就……那他何必來招惹她?現在想這個,問這個,不是多餘嗎?至少他還 願意負起責任,去向詩若求婚。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她冷靜地問。
「詩若不答應。」
她抬起頭。「為什麼?」
「她知道我愛你。」
她一窒。「你不愛詩若?」
「我關心她,雲英。詩若像我妹妹一樣。」
雲英的手在腹部張開、握緊,張開又握緊。「你要我怎麼樣?勸她嫁給你?」
「不,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愛你。感情上,我沒有背叛你或欺騙你。我真的愛你, 雲英。」
感情上,肉體上,有什麼區別呢?她硬吞下湧上來的淚。
「詩若不肯嫁給我。她很固執。我……盡力了。以後你要花些心思和時間照顧她。 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只要我做得到,我會盡全力幫忙。」
雲英腦子一片昏亂。「我會照顧詩若。你走吧,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雲英,不要恨我。」他低聲懇求。「我愛你,我沒有欺騙你。」
雲英不肯再看他。「我不會恨你。」
「你也不再愛我了,是嗎?」他的聲音破碎。
她輕輕吸氣,一吸胸口便一陣抽痛。「請你走吧,我很累。」
她閉上眼睛,怕看他離去的身影,怕她不忍心,忍不住會喊他回來,然後奔向他, 投入他的懷抱。她一開始就不該走出那一步,不該走向他。
她在辦公室裡又呆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準備回家。她先去抱睡在一間教室裡的小 詩。將女兒抱在懷中時,她禁不住的悲從中來。
詩若,詩若,你怎麼那麼傻?我還不是以做你的借鏡嗎?
她回到家時,詩若已經睡了,依然睡得像個無邪的天使。雲英默默歎息。真是個不 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把小詩在臥室安置好,她走到陽台上,對著空月發悶。詩若發生了這種事,她如何 向詩若的父母交代呢?他們下個月就要回來了。詩若和她住在一起,出了這事,她難辭 其咎。
怎麼發生的?幾時發生的?詩若從未在外面過夜呀!雲英無論如何想不透。但回想 起來,她最近這陣子是很少如平常那樣聒噪。
不論如何,仍是她的疏忽。忽然間,她無法怪人傑。對他的憤怒、傷心,皆消失無 -J若是她摯愛的妹妹,雖非親手足,但比親姊妹更親。她愛人傑。可是若兩個她深 愛的人能結合,挽救一場她曾經歷的災難,避免讓詩若受同樣的苦,她願意祝福他們。
***
翌晨雲英特別早起,給詩若做了頓豐盛的早餐。看她吃得津津有味,雲英又高興又 酸楚。也有些納悶。怎不見詩若有害喜的現象?她一點不像個懷孕的人。
「詩若,」雲英輕咳一聲,柔和地說:「你幾時要嫁給人傑呀?」
詩若差點把果汁嗆出來。「誰說我要嫁給他?」
「為什麼不?」
「他愛的是你呀,傻瓜。」
「他也愛你啊。」雲英按住胸口的疼痛,微笑著。「他是同情我的遭遇,但他是真 心想娶你。」
「你真這麼想,你就是視力有問題。白癡都看得出他看著你的眼神,彷彿世上只剩 下你一個女人。」
她的態度如此明朗,和平時全無異樣。雲英摸不著頭腦了。「你不肯嫁他是因為我 ,對不對?」
「唉,」詩若拿紙巾抹抹嘴,一旁的小詩從頭到尾的學著她每一個動作,詩若對小 丫頭扮個鬼臉,然後向雲英說:「我再重複一遍,人傑愛你,非常愛你。他對你的愛深 到願意犧牲他一生的幸福,來救你這個遭人玩弄的妹妹。」
「什麼?」雲英大驚失色。
詩若作個怪相。小詩照學不誤。
「小詩!」雲英喊,催促詩若。「誰玩弄了你?你快說呀!」
「根本沒這回事,人傑瞎擔心。我愛上英明,他呢,認為英明玩世不恭,欺負了我 。」
雲英張口結舌。「這麼說,你沒有懷人傑的孩子?」
詩若的下巴掉了下來。「我懷什麼?」
「媽咪有小孩。」小詩說。
「小孩子不要插嘴。」雲英說:「詩若,你倒是說清楚呀!」
「說清楚呀。」小詩說。
詩若眼珠子一轉又一翻,捧腹大笑。小詩跟著抱著肚子,呵呵仰著頭笑。
雲英笑不出來。人傑,她想著他昨晚痛苦的表白,他孤獨的離去。不,他是被她趕 走的。她耳中轟轟響著他的聲音:我愛你,雲英。我愛你。
***
英明一個早上都在接找人傑的電話,因此當詩若進來問:「你有沒有看見人傑?」
他立刻爆發。「我當了他一上午的總機,現在又變成他的秘書啦?」
詩若看到他堆積得比山高的桌子,前面椅子上也堆滿了檔案夾,皺起細緻的眉。「 你想把你自己累死嗎?」
「是你的人傑想把我搞瘋!他走了,把這一大堆狗屎全搬來給我!像怕我不知道他 做了這麼多事!」英明一半抱怨,一半咕噥。
「他走了?走去哪裡?」
「回家。」他隔著檔案縫隙看她。「你怎麼還在這?他不是要帶你一塊走嗎?」
「最近怎麼大家都把我和人傑送作一堆?」她也是半咕噥,接著微笑著質問:「昨 天黏在你身上的三點不露是誰?」
「誰?」英明索性大手一揮,一疊檔案夾自桌上到了地下。現在他可以看著她了。 「什麼三點不露?」
「除了三點沒露,能在街上露的,她全暴露無遺了。」
英明眨一下眼睛。「哦,你說露露。」
混球,竟然毫無悔意。看在他有病的份上,詩若仍笑盈盈地。「原來她叫露露。還 真名副其實。」
「你在哪看見的?」
「旅館外面。你白天外出原來出的是這種外勤。」
他冷眼瞅她。「你以什麼身份查我的勤?」
「我詢問,沒查。參茶喝完了嗎?」她揭開蓋子,滿意的拿起空杯。
「喂,別再泡了。我不喜歡參茶。」
「好。」
不對。「詩若!」
她在門邊轉身。「什麼事?」
「你……你有什麼不對勁?」
「為什麼我一表現得頭腦清醒,就有人以為我瘋了?」
「那你幹嘛一個勁的為我泡參茶,又忽然如此百般溫柔?」
她無辜地眨眨眼。「我本來就很溫柔的。」
英明撐額呻吟。「幫我個忙,好嗎?」
「你說。」她滿眼期待。
「不要變成和那些女奴似的女人一個德行。」他冷冷道。
詩若僵住。「你說我是女奴?」
「不要討好我。女人討好我令我反胃。」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因為你令你自己反胃?」
他瞪著她。
「你被一個女人拋棄一次,就把天下所有女人全當成──借用你的話──一個德行 。你玩弄別人,實際上是你自己的自卑、自憐在作祟。當你自以為你輕而易舉又征服了 一個女人,轉身就把她彈指丟開,你不過是被你的自憐玩弄了。」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對我瞭解多少?」
「我知道我可能是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有上你的龍床的女人。那不是你不要我,是 你不敢要。你不敢,因為你愛我。而你又不敢愛我,因為你害怕。」
他盯她半晌,仰頭狂笑。「很有趣的分析,丁小姐。我怕什麼?怕你過後一腳把我 踹開?你來跟我說男女的事,你還太生嫩了。」
「你為什麼糟蹋自己,英明?」她心痛地低語,「你把人傑辭掉了,一個人做兩份 工作,再故意糜爛你的私生活,你如此做毫無意義。」
「我的私生活是我的事。我建議你也離開,免得惹人非議。還有,你錯了,我不愛 你。」
血色刷地自她臉上褪去。「你為什麼吻我?」
他又發出刺耳的笑聲。「我不是說過了?你太生嫩了。幾個吻算什麼?要不是地點 時間都不對,我就帶你,嗯,上我的龍床了。」
「你是說我對你而言,跟那個露露或你其他女人,沒什麼差別?」
「女人就是女人,有什麼差別?你留下沒和人傑一起走,是因為我吻過你,就以為 我愛上你,要娶你了?你太天真了。還是我比人傑條件好,比他有錢,所以是比較好的 選擇?」
詩若在跌碎杯子前,用顫抖的手把它放回桌上。「我在這是因為我不知道你要我 走。我也不知道我在你眼中如此廉價。我不曾在你和人傑間做選擇。工作上我沒有犯值 得被開除的錯誤,你沒有權利毫無理由開除我。」
「我是老闆,我高興開除誰就開除誰。你不必犯錯,我認為你不夠好,我就有權請 你離開。」
「那你得付我一大筆遣散費,否則我是不會走的。」
他瞪著砰地關上的門。這女人真要命!人傑怎麼搞的?為什麼沒有帶她走?他又瞪 向一屋子的東西。該死,沒有了人傑,他像少了一隻右手。
外面辦公室也出了狀況。洪經理有了事無法找人請示如何處理,老闆脾氣火爆得像 野牛,誰都不敢走進他辦公室。公關那邊來了兩通電話,沒有人聽得懂對方在說什麼。 通常外國客戶都是他們不敢掉以輕心的大Case,幾個人抓著話筒不知所措。
詩若正好從英明的辦公室出來了。一群人中大部分都暗算過她,不敢開口找她幫忙 。而且天曉得她筆試時那一大堆嚇死人的外文是不是唬人的。
有人使使眼色,試試她又何妨?
「丁小姐,這邊有通國際長途電話,可不可以你來接一下?」
「好啊。」詩若欣然接過來。她先用英文招呼,接著開始說德文。
一群人鬆了一大口氣,其中一人猛朝詩若搖動另一支話筒。詩若請正在通話的線那 端的人稍等,另一手去接那支電話。這次英文之後,她說的是法文。
不消片刻,她流利地解決了兩通電話,把談話內容及對方的要求和詢問的事項轉譯 告訴公關及業務經理,請他們把有關資料給對方傳真過去。當她向人事余主任問人傑家 裡的地址,他馬上客客氣氣寫在一張紙上,用雙手奉遞給她。
詩若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人傑的家。
真不得了,她想。她這個路呆竟開車開到木柵,而且找到了。她核對門牌號碼,正 確。天哪,她要開始崇拜自己了。
開門的人她一看即知是人傑的母親。而且她第一眼就喜歡她。
「您一定是章伯母。」詩若先禮貌地開口。
敏芝眼眸一亮。好標緻的女子。看起來好年輕。「我是啊。你找人傑嗎?」
「是的。他在嗎?」
「他出去了呢。你是雲英嗎?」
詩若笑了。「不,我是詩若。雲英,嗯,算是我姊姊。」
敏芝沒去探問那個「算是」。「哦,快請進。人傑說他很快就會回來。」
詩若跟著她經過一個可愛的小園子。園內一角種了許多盆栽。那些花和植物都看得 出享受了充分的細心和愛心的栽育。
脫了鞋後,上到一個小巧的玄關,後面的客廳正方格局,每件籐傢俱,每幅油畫筆 墨都充滿主人的匠心和采思。
留意到詩若瀏覽的目光,敏芝笑道:「隨便佈置,詩若小姐可別見笑。」
「伯母,請叫我詩若就好了。」
「請坐呀,詩若。不要拘束。」
「您別張羅,我就不會感到拘束了。」
「倒杯茶而已。吃瓜子嗎?還是花生?人傑他爸爸愛吃花生。我去切點水果吧。」
「伯母,我要走了。」
「好,好。」敏芝趕緊坐下來。「不張羅,不張羅。」她拘謹的樣子,好像她才是 客人。
「我好喜歡這裡。」詩若深吸一口氣。「嗯,家的味道。」
「喜歡以後常來玩呀。人傑很少有朋友來的。」
「真的?」詩若有點不好意思。「我應該先打電話來才對。」
「沒有關係。喝茶呀,詩若。噢,你是不是比較習慣喝咖啡呀?我去……」
「不,不!茶很好。」詩若馬上端起杯子,湊在鼻端,一股清雅的香味繚繞進她的 呼吸。「啊,金萱。」
敏芝很高興。「你平常喝茶嗎?」
「我父親愛喝,尤其偏愛金萱。以前在國外,都要寫信託人寄或帶。」
「哦,令尊常出國?」
「我母親常說飛機是她的搖籃。」詩若笑答。「父親走到哪都要有她在身邊,他只 吃得慣我母親燒的菜。可是,」她做個鬼臉,「他們又多半在外面應酬,很少在家吃。 」
敏芝笑著。她打心眼裡喜歡明朗直率的詩若。「詩若,你和人傑怎麼認識的?」
「哦,我們是同事。我想問他為什麼讓英明把他辭掉。英明是我們的老闆。」她補 充說明。
笑容在敏芝臉上微微斂去。「怎麼?是英明把他辭掉的?」
聽她的口氣,似乎──「伯母認識英明?」
「他……嗯……他是……」
「他是我哥哥。」人傑忽然從玄關那邊走進來。
***
雖然詩若說她和雲英談過了,人傑依然感到忐忑不安。
他站在補習班外面的騎樓下,看到沒有其他人進出了,方舉起猶疑的腳步。他才走 了兩步,雲英就出來了。她和一名外籍年輕人在門口停住,說著話。那大概是補習班的 老師。
談完,年輕外籍老師走了,雲英折返入內,然後她頓住,目光投向騎樓陰影中。
接著,她迅速朝他走來。人傑則是跑過去,他張開雙臂,她投向他,緊緊抱住他。
「哦,人傑!」她不斷收緊雙臂。「哦,人傑。」
他也一樣,似乎無論如何擁抱她都不夠緊。「雲英,我以為你再也不願意理我了。 」
「你這個傻子。」她拉著他的手,「到裡面去。我們進去再談。」
她從裡面將玻璃門入口反鎖,以免有人進來。等他們進入她辦公室,他們急於做的 不是談話。他們再度投入彼此懷中,飢渴地讓他們的唇相連、纏綿,讓他們的心再次相 印。
「我愛你,雲英。我愛你。」他不停在她唇邊啞聲低喃。
「我也愛你,人傑。」她將愛語和相思吻進他口中,雙手渴念的撫摩他的背。而後 她仰起臉。「你瘦了。」
「我想你,雲英。」他緊緊地將她擁回來,嘴唇埋進她發雲中。「你不知道我有多 麼想你。」
「我也一樣,人傑。我……對不起。」
他搖頭,捧起她的臉,印下細密的吻。「我太蠢了,想出那個主意。我傷了你的心 。原諒我。」
她用顫抖的唇吻他。「我好愛你,人傑。你是個這麼善良的人。」
「我要娶的是你,雲英。當我向詩若求婚的時候,我想著你,我的心都碎了。」
「過去了,不要再提了。」她溫柔地撫摸他粗糙的臉頰和下顎。「你不會再心碎一 次的,我永遠是你的,人傑。」
他震顫地凝視她。「你是說真的?你願意嫁給我?你真的願意?」
她微笑。「如果你真的不嫌一個帶著女兒的女人累贅。」
「雲英!」他欣喜地喊,摟緊她。「哦,雲英。」他又推開她。「可是我現在是無 業遊民呢。你肯等我嗎?等我找到份安定的工作?」
「我等了一輩子才遇到你,只要你不消失,我就算再等一輩子也願意。」
「雲英。哦,雲英。」他快樂得只會喃念她的名字,將她的臉壓向他興奮得劇跳的 胸口。「我覺得好像在作夢。」
「那讓我們一起作吧,永遠都不要醒來。」她甜蜜地依偎著他。
「不行,媽要見你呢。我們可不能睡眼惺忪的去見我爸媽。」他笑道。
「你爸媽!」雲英退開。對他濃烈的愛,使她如少女般地渾忘了現實裡的一切。「 我不能去見他們。」
「傻瓜,你的事我都跟他們說了。」
「那我更不能去。」
「雲英。」他拉她回來,用雙手圈住她。「我父母都很開明,他們不會因為你有個 女兒而對你另眼相待。你見了他們就知道了。」
她躊躇地看著他。
「相信我,嗯?」
遲疑許久,雲英小心地問:「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