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陰影籠罩著大地,就像厄運的黑騎士把他的陰影覆蓋在冰蕊的身上。
當著溫師夷的面,她脫下了全身的衣物,裸裎著。
“不要這樣,冰蕊,我是真心真意愛你,想珍藏你、擁有你、疼惜你。”
他的眼睛瞪得直直的,眼珠子在她的臉上、身上打轉,玩著小鋼珠一樣靈動的游戲 。
“為了你,我甚至不惜放棄我的籌碼……”
他繼續說著,開始喘息了起來。
是啊。誰說丑人沒有真情?誰說一個英俊的情郎就比較高貴?
冰蕊強迫地告訴自己。她閉上了眼睛。
也許只要閉上眼睛,美丑就不存在了,存在的,就只有愛情,一模一樣的,男人給 予女人的愛情!
可是,當她驚覺他拂觸到她的身體,她魂飛魄散地,還是睜大了眼睛,看見了那個 活生生的事實,活生生的山魈!她知道,皮相的執著,誰也逃不出、擺不脫!
她忍著沒有狂叫出來,眼裡他微微禿頂的頭探進了她的胸脯,像一只不知名的怪獸 在頜下覓啄、鑽動。是了,他就是一只禿鷹,而她是一只被它狠狠咬住了的羚鹿在劇痛 難忍中痙攣、顫栗,像被活生生撕下了皮肉……“冰蕊,我愛你,我愛死了你,你終於 變成我的了!”
山魈時而抬起臉來歡呼囂笑,副應接不暇、放浪狂饜的抵死快活模樣。
誰說的,千古艱難唯一死?現在她所承受的,比死還艱難不知多少倍,她先得通過 這一關、這一浩劫,才能去接近死亡。
死原來是容易的,比許多事情都容易。
她想起了蝶茵,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敢於赴死!死是容易的呀,死抵擋了一切,有了 它,什麼都不能侵犯,不能肆虐。
溫師夷動也不動癱在一邊,身子癱了,嘴裡還在咕噥:“冰蕊,我愛死你,你真是 迷死人,害死人,嗯……哼……”
而這些聲音,對她而言是不存在的。她所感覺到的,是無邊無際的失落感。
失落、失落、失落、失落到無底洞的深淵,無論她的手伸得多長,都碰觸不到任何 東西。
她夢游一般穿上衣服,給溫師夷留下了字條:溫先生:我已經盡力在道義上不致虧 欠你太多,請原諒。
如果你能遵守對我的允諾,我做鬼都感激你。
冰蕊她把它擺在梳妝抬邊,眼光溜過抬上琳琅滿目的化妝品的瓶瓶罐罐。
死,也不過就是所有的保養品會剩下半罐這麼一回事吧。她愈來愈清晰地聽見蝶茵 的聲音,看見她依稀的面容,在召喚她。
離開了溫師夷的居所,子夜時分,她回到殷燦的別墅,悄悄走到游泳池邊。
池水又滿又豐盈、澄澈、透明,蕩漾著一方淺綠,像一大塊甜滋滋的薄荷果凍。
在這個位置,她可以看見主臥室的燈光,她和他恩愛的窩。他還沒睡吧!他發現她 走了,有沒有找她?有沒有落淚?
她存心走得決絕,讓事情不能挽回,想必他是明白的。
“再見了,燦哥,我會永遠在這裡陪伴你、守護你,我永遠相信,你始終是愛我的 ……”
她望著從窗簾透出的薄弱燈光呢喃告別,然後走向那池豐盈飽滿的水。
她不會游水,任自己在沉靜中悄悄沒頂。
午夜,溫師夷醒來,不見伊人倩影,卻發現那張宇條。
他悚然大駭,立即撥了電話給股燦。
急切的鈴聲震撼了兀坐沉思的殷燦。
“喂,喂,我是殷燦。”
“喂,我是溫師夷,冰蕊有沒有回去?”
一向的宿敵,此時倒成了憂患與共生命共同體似的,溫師夷焦急如焚地問著已被他 擊敗的對手。
殷燦聽到溫師夷的聲音,頓如芒刺在背,一肚子的惱怒、厭躁及不自在,訕訕說道 !
“她人不見了,想找她的人是我,怎麼會是你?”
聽來是冰蕊去而復失,他有一股說不出的復雜快感,他已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也付 出了他該付出的,然而,他更樂於看見對方出了差錯,冰蕊外柔內剛,她面對他會發生 什麼狀況,實在難以逆料!他認為,也許冰蕊會讓對方灰頭士臉、不得安寧。
然而,溫師夷告訴他:“殷燦,不是我危言聳聽,冰蕊可能發生意外,跑出去做了 傻事,她留了字條。”
“什麼?”
殷燦倏地站直起來,兩眼圓瞪急問:“你說什麼?別在這個時候和我開這種玩笑! 我警告你!”
這曾是他設想過而又不願去深入思考的狀況,難道真的會發生?他寧願是冰蕊因為 恨他而在作弄他!
溫師夷卻急急切切告訴他:“誰和你開玩笑!你趕快想辦法找人吧!我這裡是一籌 莫展!如果有什麼消息,馬上通知我,別忘了她是我的人。”
殷燦不等他說完,重重摔了電話,一陣寒森森的恐懼感向他撲來,他憂恨交加,五 內如焚,卻又是手足無措、無計可施,不知如何是好!
人海茫茫,要他去哪裡尋找一個揚言自盡的人?愁困之中,他想起了夏竹,不加思 索就打電話過去,然而,夏付給他的答案是對冰蕊的去向一無所知。
“冰蕊出了什麼事?”
夏竹在電話中追問。
“沒有……,她沒事。”
他悠悠忽忽回答她,掛斷了電話,任夏竹在另一端兀自吶喊。
他還是沒有任何行動,只是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室內踱步打轉。
冥冥中,一股力量呼他掀開窗簾,打開窗戶。
也許他只是想舒透一口氣。當他不經意望向數十公尺之外,被水銀燈照得通亮的游 泳池,他清清楚楚看見,一個人體在水光瀲艷的池中央浮蕩。
“不!不!”
他倒吸一口氣,毛發豎立、魄飛體外地驚呼起來,他向窗外探出身子,像要縱跳下 去一般狂喊:“不!不要!冰蕊!不要!”
整幢別墅的燈光在剎那間先後明亮了起來,每一個房間都引發連鎖的驚動騷亂,當 冰蕊被人從池中撈起,早已沒有了氣息。
“冰蕊!冰蕊!找到冰蕊了沒有?”
溫師夷面色驚惺地趕到了,當他看見她濕漉漉地躺在大廳中央,曲線玲瓏的身材在 薄細而濕透的衣裙下半裸著,一個女傭正在為她蓋上輕毯,他不禁嚎啕大哭:“冰蕊! 冰蕊!冰蕊!我的冰--”
他忘情地悲號,幾乎要洩露了他和她之間不可為人知的天機,更為了對她信守承諾 ,他適時住了口,改以如喪考妣的掩面痛哭來發洩悲情。
也不過數分鍾之差,夏竹也來了。
她驚見殷家別墅深夜燈火通明,一股透骨的不祥之感叫她神摧魂裂。她沖進了大廳 ,看見了冰蕊。
冰蕊,睜大著美麗的眼睛,猶像在看著這個曾讓她激悅與烈痛的世界。
春寐夢醒,夢境歷歷。
她還在凝望什麼?回味什麼?思索什麼?
夏竹爆出一聲悲嘯,哭倒在她身邊。
“為什麼?為什麼?冰蕊,你究竟是為了什麼?你為什麼不怕痛?你難道不痛嗎? ”
在泗淚滂沱、摧心掏肺的巨痛中,夏竹不由然憶起,不久之前,冰蕊哭倒在蝶茵棺 邊,一聲又一聲癡癡問道:蝶茵,你為什麼要死?為什麼不怕痛?
是啊,冰蕊,你為什麼不怕痛?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夏竹忽然狂怒起來,抬起淚臉尋覓殷燦。
他就呆立在一邊,無言地抽噎著。她撲上去扭住他,咆哮道:“你說!你給我說! 冰蕊為什麼要死?她為什麼得死?王八蛋,你說呀!”
殷燦無詞以對,偏過頭去啜位。夏竹聽見了另一個濁重、透響的男人的哭聲,她不 由看了那人一眼。
一個丑怪令人作嘔的男人,看來哭得比冰蕊的丈夫還有數倍的傷心!既然如此,她 沖向他,扯著他的衣領問:“你是誰?你知道吧?冰蕊為什麼要死?你就!你說!”
溫師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只是搖頭、搖頭。
夏竹得不到答案,暴跳如狂地質問著在場所有的傭人道:“你們說!冰蕊是怎麼死 的?她是怎麼死的?說呀!說呀!”
眾人默默,如同一列木雞。
夏竹哭昏過去。
###冰蕊的死竟然成了懸案!
但是夏竹知道,很快就能真相大白。
戈承堅伏在她身上,一身結實的肌肉覆蓋著她柔嫩的軀體,像堅硬的殼守護一只通 體晶瑩的蝸牛。
“夏竹,你總是讓我不安。告訴我,為什麼我總覺得是你距離我好遠好遠?”
他的喘息漸漸平復,嘴唇湊在她鬢邊啃著她的耳朵。
“你太婆婆媽媽了,我只是心不在焉。”
她冷冷敷衍一句,用指尖無意識地割畫著他的背肌。
“夏竹,我不能沒有你,真的,我的身心都附著在你身上,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 有好夢。”
他把頭埋進她的發叢裡,告斛著。
一頭不馴的斗牛,變成了溫順的羔羊。而這是以一條人命做為代價換來的浪子回頭 。
夏竹很想放浪大笑,卻是陰笑著問:“一個死過兩次的人,你還敢愛?”
“夏竹……”
他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往者已矣,留下的人最痛苦。他認為,如今只剩下他和她在 這世界互相支持慰藉,他深信夏竹也是需要他的,像他需要她一樣。
他無詞以對,只能含糊應承。
“受過傷的人最危險,你不怕我?”
她又提醒他。
“我怕,我很怕你。你如果不是一個具有超能力的撫慰天使,就是一個最尖銳殘酷 的制裁者。你要怎樣選擇角色,全在你一念之間。”
他以一副待宰羔羊的低姿態,向她坦露最脆弱的感情。
“你總是想要制裁我,對不對?所以總是心不在焉,我知道,我和你再怎麼親近, 還是永遠觸摸不到你的心!”
他無奈地抱怨著,兩眼空洞地望著大花板。
“你想得完全不對題,而且是十足的婆婆媽媽!”
她聽他說完,怪氣地失笑起來。
“我在想冰蕊,你知道嗎?她的死,使我每次做愛都不知滋味!你知道為什麼嗎? ”
她又給他一句完全無法捉摸的話。他只好心虛地敷衍一句:“我說過,我永遠觸摸 不到你的心。”
“你就會知道的。我告訴你,冰蕊的死,讓我的信仰破滅,美夢成空,希望粉碎! ”
“我不懂。”
他茫然回答。
她繼續說:“因為我愛殷燦,我暗戀他。”
“什麼?”
戈承堅渾身僵硬起來,仿佛挨到當頭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