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廷被餐廳裡的領班、服務生,慇勤的一口一聲的「孟小姐」,叫得昏頭昏腦。
怎麼好像這裡每個人都認得她?
一向都是少安走到哪,便像個活動看板,人人識得這位「金先生」。
首嘗敬陪末座。當無名小人物的滋味並不壞,很輕鬆。
只是孟廷似乎經常和人來此的想法,令他覺得五味雜陳。
「孟小姐,請問今晚的晚餐您還滿意嗎?」餐後,經理禮貌周到地到桌邊詢問。
「很好,好極了,謝謝你。」孟廷說。
「只有一點,」少安懶洋洋補充,「你們的菜好像放了太多醋。」
「啊?」
「連水也是酸的。沛綠雅也有酸味。」
「啊?」經理大驚失色。「我馬上去問是怎麼回事。」
少安擺擺手,咧咧嘴。
「我是開玩笑。」
「哦。哦。」經理揩揩額上冒出的汗。「謝謝你,先生。謝謝你,孟小姐。」
孟廷不明所以。
經理走開後,她問:「幹嘛把人嚇得面無人色?」
「你看不出來我吃醋嗎?」少安悶悶的答。
「吃醋?」
「吃得每樣東西入口都變了味。」
孟廷片刻後恍悟,卻更莫名其妙。
「為什麼吃醋啊?他們認得我,我又沒見過他們。」
「誰是他們?」
她看著他。「你今晚好奇怪,少安。為什麼事不開心啊?」
「不開心?有嗎?我好開心呢,呵呵呵。」他乾笑數聲,然後喃喃自語,「這大概是我的報應。」
孟廷無法再裝下去,也不想再裝下去。
她看得出少安整晚都不自在。
她何嘗不是?
坐在這個裝潢華麗、浪漫的餐廳,她一點也不覺得浪漫。
穿扮得像個名媛,她感覺全身穿的是一副沉重的假面具。
這一切皆有違她的本性。
「少安,有件事你需要知道,我……」
「孟廷,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我……」
凌志威冒了出來。
「小姐,時間差不多了。」
他們同時看表。
唉,她還有工作任務,必須趕赴酒會。
唉,不管他多麼不想去,也無法忽略爺爺的焦慮,他還是得到酒會去瞧瞧。
「對不起,少安。我有個……唔,應酬,不能不去一下。」
「哦,不要緊。」他既不甘心,又如釋重負。「我也要早點回去,家裡有事。」
「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我叫計程車就好。」
他們不約而同欲招手叫人結帳。
凌志威說:「已經付過了,小姐。」
兩人在餐廳門口依依的拉著手。
「我幾時可以再見到你,孟廷?」
「隨時。呃,我是說,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
「真的?可是你這麼忙。」
「只要是和你見面,我一定有空的。」
少安想親吻她,卻見凌志威在一旁虎視眈眈盯著他。
「阿威,你上車等著。一會兒我會為你們小姐開車門。」
嘿,他竟對他下令。凌志威欲反駁。
孟廷也說:「阿威,上車。」
凌志威悻悻的走開。
「你的司機簡直像個武士保鰾。」少安抱怨。
孟廷咯笑。「你不久前還稱讚他呢。」
他傾身親親她前額和臉頰。
「希望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時,他也如此嚴密監視,保護你。」
孟廷眸光一閃。「原來你吃的是這種醋啊。」
「不然呢?難道是鎮江老醋?」
◎◎◎
幸虧多數人有遲到的習慣。彷彿到得越晚,越顯得身份、地位的崇高與重要。
吾是何等人物?一個晚上趕多少應酬啊,比藝人趕場還忙。
主辦人體察要人意,酒會安排在九點熱鬧開始。
凌志威拿下領帶,換上領結,搖身一變,成為孟廷的男伴。
他們是唯一混進來的記者。
孟廷平時諸事迷糊,工作時可一點不含糊。她耳聽八方的本事無人能及。
「聽到什麼沒有?」繞了一圈,凌志威回到她身邊。
她搖搖頭。「你呢,千里眼?」
「此地視野不夠廣闊,視線都給『冠蓋滿京華』遮住了。」
他指的是他們希望見到的人,「金氏」集團第一代當家金永銓,或第二代,亦即現任掌門金超群,均未現身。
「好像沒聽過『金氏』有傳人。」
「你那個金少安要不要沾點「金』邊?」
孟廷用手肘撞他一下。「如此嘲弄人家,有失厚道吧?」
「本來我覺得雁子的計謀不夠善良,但你們是好友,我愛她,自然愛屋及烏的也十分關心你,所以答應幫忙從旁照顧你。」
「你那叫幫兇。」
「咦?是雁子千叮嚀、萬交代,萬萬不可留你和金少安單獨在四下無人處。」
「嗟,要發生什麼事,在巴黎,我們有得是機會去四下無人處。」
「哎,可不是嗎?」凌志威十分感興趣。「有沒有?啊?有沒有?」
「阿威,我今天才知道你也是三姑六婆類。」
「還不是近朱者赤,被你們倆感染的。」
「我回去把這話告訴雁子。」
「呀,好孟子,我們好不容易化干戈為玉帛,你千萬不要興風作浪又挑戰端。」
「我曉得你和雁子是好意,要試探少安的反應,但是……」
「事實證明,他對一切豪華享受,樂在其中。」
「如果你沒在我每次要說出真相時搗亂,我早已證明你們的擔心是多餘的。」
「但願你不要再次遇人不淑。」
「我難道長得一副注定遇人不淑相嗎?」孟廷沒好氣。
不過,她也由衷感激他和雁子為她如此大費周章。
「你們倆不要為我和少安的交往操心了。王二麻子變心,我不是復元得很快嗎?足見我意志堅強,不會輕易被擊倒。」
「王二麻子?這又是誰?」
「你去問雁子。」
孟廷四下環顧。
「這裡人人戴著商業面具,鴻門宴還略遜一籌呢。我看我們在這兒探聽不到消息的,不如打道回府吧。」
凌志威有同感。
孟廷沒再坐那部機關密佈的轎車,要凌志威開去還人家。
她繞下橋,沿河堤步道漫步,靜靜思考。
記者是最討人嫌的,不是挖人不願公諸於世的內幕,就是揭人瘡疤。
當事者痛恨,看熱鬧新聞的人痛快。
從事這份工作之初,那份古道熱腸,滿肚子的理想、正義,曾幾何時,給一點一點磨得無影無蹤。
你當然可以寫你想寫的東西啦,問題是,誰要看?
於是,妥協又妥協,理想向現實低了頭。
真的,人家集團破產不破產,干她何事?
也許人家是有了危機,可是也許負責人已在極力彌補挽救,幹嘛要替人先向世人宣佈:我不行了?
醫生診斷出病人得了不治之症,還有個猶豫,要用最婉轉的方式公佈不幸呢。這是醫德。
記者也要有新聞道德嘛。
孟廷就此向頂頭上司表達她的觀感。
「你得了職業倦怠症是不是?什麼叫不干你的事?除卻道德,你別忘了道義。」
「道義?對誰?」
「記者寫出來的報導給誰看?」
「大眾。」
「這不就結了?你可知多少人持有『金氏』的企業股票?它一倒,多少人會受害?等他們主動宣佈,股市貼出跌停板,多少人將因此家破妻離子散?你想過沒有?」
「我是救世主嗎?」
「想像,孟廷,運用你的想像力呀。假如我們能夠搶先得到消息,給大眾一些心理準備,使他們不要損失得太慘,也算功德一樁,是不是?」
「老編,你不覺得這和銀行被擠兌的情形差不多?本來是銀行內部出了些狀況,有人修補善後一番,便可正常繼續營運,都因為某人洩漏消息,引起人心惶惶,以為畢生積蓄就此付諸一空,結果鬧得兵荒馬亂。銀行最後還是穩住了陣腳,卻也信用大大受損,顏面尊嚴盡失。大眾虛驚一場,細胞不知死了多少,要調息數月,血壓才恢復正常。」
她喝口老編的茶,喘口氣。
老編對她搖頭。「請用,別客氣。」
「謝了。」她乾脆再一口喝乾它。「這茶冷了,澀澀的。」
「喲,怠慢了。下次你有高論要發表,先通知一聲,我備好一大壺熱茶敬奉。」
孟廷咧嘴笑。「總之,觀其變再動,不遲嘛。」
「那你改行去當政治家,別干記者。」
「記者不過討人嫌,政客惹人憎。」
「嫁人吧,還得嫁個大富翁,整天逛街購物,喝下午茶,看看時事雜誌,看到無聊無趣的,冷笑幾聲,愜意得很。」
「我還是寫些文章冷笑貴人們多麼愜意算了。」孟廷悻悻說。
「這才對嘛。不過也用不著太憤世嫉富。有人娶了富家千金,你說不定會嫁入豪門,比那個富上千百倍。」
「咦,大家都知道?」
「嗟,我們是幹什麼的!」
「真的,我頂痛恨記者,專門惹是生非。」
老編哈哈大笑。
「很好,恨會產生無比的力量。祝你這次馬到成功。」
「你得先給我一匹馬才行。」
「孟廷,我就是欣賞你的機智和反應靈敏。」
「加薪哪。光是說欣賞我,當心給隔牆耳聽去了,以為你和我有曖昧。傳播的殺傷力,你比我清楚啊。」
「去、去、去,幹活去!」
孟廷要是曉得她和凌志威那晚離開酒會的同時,少安隨後抵達,而且這金少安,正是「金氏」未來的傳人,才要跌足呢。
◎◎◎
少安第一次在這樣的社交酬酢露面,自然馬上被人注意到這張英姿煥發的新面孔。
他持的是由爺爺書桌上拿來的邀請帖入場,被要求在簽名簿上簽名時,他把「金少安」三字寫得看上去活像一條直線,教人辨識不出他的字。
有人向他請教大名,他總有法子轉移對方注意力,或馬上假裝看到熟人,道個歉,隨即走開。
二十分鐘後,他明白了爺爺何以對這次的謠言表示關注。
沒人談論「金氏」。
而「金氏」的一動一靜,通常是商界的熱門話題。
顯然沒人曉得真正發生了何事。酒會中與席者,全都是商場老將。交頭接耳,猜測懷疑的說些沒有結論的話題,是小輩或初出茅廬者才會做的事。
這些人,說得少,做得多,是他們成功的秘訣。
「金氏」要不是將有大變化,便是有些尚不足慮的小風吹草動。大夥靜觀其變。
未待酒會散,少安即離開回家。
爺爺的書房亮著燈。
「玩得盡興嗎?」
「你問哪一場?」
金永銓笑呵呵的揉揉下巴。「你這一點比我兒子強,你不對我說虛話。」
「我爸爸根本不大愛說話。」
「是我太嚴厲了些。」
少安給爺爺和自己倒杯水。
「唔,我有這個印象,爸挺怕你。」
「我怕他不成材,管教過了頭。」
「他深受其害,得到教訓,所以對他兒子來個三不管?」
金永銓沉吟。
「他不是不管,他對你採開放教育,由你隨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算是彌補他自己的缺憾。」
「我當年填升學志願時,他把我叫去,問我:『你準備讀哪一科?』」
「你回答醫科。」
「。他又問:『為什麼?』我後來回想,覺得他的口氣有點不以為然。」
「說真的,你何以選擇念醫學院?」
少安咧咧嘴。「我告訴爸爸,我覺得『長青』很爛,我將來要開個比『長青』像樣的醫院。」
那時金永銓還是「長青」院長。
他瞇起眼睛。「嗄?『長青』很爛?」
「爺爺,我年輕氣盛嘛。」
「那你後來為何留任『長青』?」
「賭一口氣。爸說的,有本事,你去把『長青』弄得更爛。」
金永銓揚揚灰白的眉。「他幾時說話的口氣竟和我如出一轍了?」
「他是你兒子呀。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卻不肯待在『長青』,跑去做生意。」
「他要看我如何整爛『長青』,又怕我把你的家業敗得太糟,先一步另謀他途,賺足夠的錢,以備無患。」
金永銓沉默了半晌。
「我要將『長青』交給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藥廠和化學工廠上。」緩緩地,他告訴少安。「你還記得那次化工廠的爆炸事件嗎?」
「當時我在美國,聽到些新聞,詳情不大瞭解。」少安有些慚愧。
「死了好些人,還有好些人重傷,以致終生傷殘。你奶奶過世後,我心情沉鬱,逗留歐洲散心,不問世事。等我知道消息回來,你爸爸已將所有事情處理妥當。」
「不久,我修完碩士,他卻在我返家前一天,和媽媽赴瑞士開會兼旅遊。」
「從此樂不思蜀。」
少安十分意外。「我一直不曉得你和爸爸之間有心結。」
「這叫代溝。等我年紀大到知道我們父子有代溝這東西存在時,它變成大西洋了。我呢,又太老了。人越老,膽子越小,飛機都不敢搭了。」
金永銓慢慢站起來。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今晚玩得開不開心?」
「我挺納悶,沒人關心『金氏』。我還以為『金氏』頗受人愛戴的。」
「你爸爸不知又在弄什麼玄虛。你的約會呢?」
「後會還有期。」
老人微笑。「這次可以維持多久?一個星期?」
「『金氏』要是聲望、地位不墜,我也許差堪可以配得上她。」
老人挑高眉。「喔?她是誰家閨女?」
「這麼說吧,她有一部比我身高還長的加長型大轎車。她還有個私人專任司機。」
「嘖嘖,派頭不小。」
「她一進餐廳,一干服務生對她前倨後恭,奉侍女皇似的。」
「你想娶她?」
「我看她,像看一面鏡子,倒影是我自己。不不,也不完全是。我指的是,我一直以來不屑做為『金氏』接班人,我甚至厭煩別人把我看成金某某的孫子,或金某某的兒子。不過……」
「不必解釋,少安。談你的感想就好。」
「唔,我是說,我自認經濟獨立,自立更生,可是當別人對我前呼後擁,而我洋洋自得時,我正是我一直不承認我是的那個人。」
「我年紀大了,你說白話好嗎?」
「我否定我的身份,但我一直在享有我的身份,爺爺。當我認識孟廷時,我又自認我在做真正的我,結果卻是給自己蒙上另一個虛假的面具。」
「你念的究竟是醫學還是哲學?」
「總歸一句話,爺爺,我沒告訴孟廷我是『金氏』的金少安。我很高興她接受了那個平凡無奇的金少安。現在我發覺「金氏」的金少安才能在身份、地位上和她匹配,我不曉得如何回復我本來的面目。」
「而且是你原先所憎惡的本來面目。」
「正是。」
「是什麼使你覺得『金氏』的金少安,就不是個平凡無奇的人?」
反問了這一句,他爺爺走出了書房。
「大西洋、太平洋,全在金家。」他老人家咕咕噥噥道。
少安跌坐下來。
他發覺他好像又給自己搞得更迷糊了。
◎◎◎
「提供你一個消息。」凌志威挨到孟廷桌旁,靠向她,壓低聲音。
「現在只有和『金氏』有關的消息,能使我暫時清醒。」孟廷懨懨地倒在椅子裡。「跑了一天,什麼也沒打聽到。那些多嘴多舌的人,統統在一夜之間改邪歸正了似的。」
「昨晚……」
「說到昨晚,怎麼我竟不知我是『塞納河畔』的VIP?它幾時開張的我都不曾聽說。」
「簡單嘛,雁子打電話訂位時,特別強調你是某大財團中某某人物,他們自然不敢怠慢。」
「交個演舞台劇女主角的朋友,就有這種後遺症。她幹嘛不乾脆說我是慈禧的末代子孫?說不定一群人伏跪在地,喳來喳去,我好尊貴得更過癮些。」
「為何不高興?金少安沒打電話給你?分開還不到一天,便這般相思啦?」
孟廷白他一眼。「反正下次再和少安約見,絕不告訴你們。搞不好下回雁子給我找個八人大轎來,你是領隊轎頭。」
「我還去當乩童呢。喂,免費消息奉送,你到底要不要聽啊?還『金氏』哩!我看你除了金少安,對什麼都提不起勁。」
「好嘛,好嘛,耳朵在這,說吧。」
「昨晚我們走後,「金氏」有人去了酒會。」
孟廷從椅子上彈起來。「誰?誰?誰?」
「沒那麼多,只有一個啦。」
「誰嘛!」
「孟廷!」總編在他辦公室門口吼:「在不在?」
「明明看見我在。」她嘀咕,然後大聲回道:「來了!」忽然橫凌志威一眼。「也許你該去告訴他我是某某重要人物。」
「我先叫雁子借套扮珍妃的戲服給你穿上。」
「使勁的幸災樂禍吧,我給逼得跳井,你有失從旁照顧之職,看雁子饒不饒你。」
孟廷走到門口,看見上司背著手在裡面踢正步,立在門邊不敢吭聲。
上司轉身,一眼瞥見她,又吼:「站在那幹嘛?閱兵啊!」
她噗哧笑出來。
「還笑!」
「對不起,一時來不及忍住嘛。」
「進來,把門關上。」
「這個……獨處一室,瓜田李下……」
「你腦袋要開花了,還種瓜呢!」
外面一團哄笑。
孟廷歎口氣,「我說嘛,隔牆有耳。」
總編跳起來,一把拽她入內,伸頭朝門外吼:「不許笑!沒大人啦!」而後咕噥喃喃,「都給我寵壞了。」
◎◎◎
十分鐘後,孟廷駕車直奔「長青」醫院。
怪不得老編生氣。
「長青」這麼個明顯又明白的目標,她居然沒有想到。
話說回來,不算她的過失嘛。
金永銓早已退休,金超群人根本不在國內,「長青」長久以來實質上,等於是外人在營運,老早沒有人把它和「金氏」聯想在一塊了。
「院長?哪個院長?」
服務台後面的小姐的表情,彷彿孟廷間了個稀奇的問題。
嘿,她問得才稀奇哩。
「你們有幾個院長?」
「金院長,代理院長,代理代理院長。」
真複雜。
「他們……」
「都不在。」
妙吧?
孟廷又問:「那麼請問現在誰代理代理代理院長?」
小姐眼睛一瞪。「哪來那麼多代理?」
孟廷歎口氣。
大家都說她鈍頭-腦,看,強中更有強中手。
她拿出記者證。「我是『群力』雜誌社記者,來拜訪貴院院長,金超群先生。」
「跟你說過,他……」
「不在。我知道。他不在很久了。他……」
「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金先生還活著呢,他是出國了。」
「我有說他死了嗎?」
「你和他有約嗎?」
「誰?」
好,兩個人都迷糊了。
「記者小姐,你到底要找誰?」
問完,小姐轉頭去服務另一個人去了。
孟廷等了半天,另一個人還沒問完。她聳聳肩,逕自朝走廊另一頭走去。
隔壁走廊,少安剛看完特約門診出來,正想回辦公室打電話給孟廷,不料立刻被盯上。
「少安,我的耐性快用完了。」
「嘩,這麼久?我以為你上次就用完了。」
芳華氣呼呼地跟著他。
「你太過分了吧?你把我當什麼了?」
「朋友、同事。同事、朋友。你喜歡如何排列?」
「你非要看我氣得七竅生煙才高興?」
少安停步,看著她頭頂。
她回頭看她後面,抬頭看天花板。
「你看什麼?」
「你頭上沒冒煙嘛。」
「死相。」
芳華戳他胸口一下。
「哎,不要動手動腳嘛,人言可畏。」
「笑死人,你也知道人言可畏?」
「年紀越大,膽子越小。」
爺爺這句話真不錯。
「我問你,金少安,你是不是有了別人了?」
「是。」
他承認得這麼乾脆直接,她怔住了。
芳華拽住他,不讓他往前走。
「她是誰?田鈴?我什麼地方不如她?」
「奇怪,田鈴也問我相同問題,口氣和你一模一樣。你們倆如此心意相通,有沒有考慮做個好朋友?」
「你……你……」
少安眼珠子朝上揚一揚。
「還是沒冒煙,好,你很健康。」
「去你的,金少安。」
「謝謝。別再攔著我啊。」
他走了一步,又被她擋住。
「不是田鈴,那是誰?」
「唉,圈外人啦。」
芳華眨眨眼。「原來是這麼回事,你真的擔心人言可畏呢。早說嘛,我辭職,到別家醫院去好了。」
「別,別,千萬不要。」
「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當然在乎,你是好護士,『長青』需要你這樣的優秀護理人員。別家醫院有『長青』這麼好的員工福利制度嗎?你說出來,『長青』馬上改進。」
芳華跺腳。「別家醫院有比你好的男人。」
「哦。」少安想了想。「那,我就不便留你了。祝你遇個如意好郎君。」
她盯著他。「少安,你是真的愛上別人了,是不是?」
「我回答過了嘛。是。但是我可不是從你這兒移情別戀。」
「你……」她紅著眼眶。
少安兩手輕輕放在她肩上。「芳華,你很好,是我沒這個福氣……」
「你有啊,我給你這個福氣。」
他笑。「我真心的喜歡你,芳華,否則以前我不會約你出去。我們吃過幾次飯,看過幾次電影,談得很愉快。我很抱歉你覺得遭我始亂終棄,不幸的是,你不是唯一有這種感覺的人。」
「你還好意思說!你很光榮是嗎?」
「我很慚愧。我承認,我曾經是個滿口甜言蜜語、胡言亂語騙女人芳心的混蛋,我大概這輩子沒法立地成佛了,作惡多端嘛。不過我遇上了我心中所愛,我只要求上帝給我個機會,讓我立地做個忠實的男人。」
「你過去如何,我不計較。我願意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
「謝謝你,芳華,謝謝你願意做我的朋友。」
「可是……」
「如果你祝福我,我會更感激。」
她忿忿噴著怒火。「我祝你下地獄。」
用力踩他一腳,她蹬蹬轉身走了。
少安齜著牙,抬著痛腳跳了幾下,搖頭歎息。
這次沒走幾步,他自己煞住。
「哦,老天!她怎麼來了?」
他剛要歡欣地朝孟廷迎過去,忽然記起他穿著繡了他名字的醫生白外衣,急忙飛快轉身,疾疾走開,聽到孟廷叫喊也不敢回頭。
「喂,喂,前面這位醫生,請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