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受不了,不過一口而已嘛。」
若蟬不停地用冰毛巾敷他的額,為他擦臉,他一動也不動。
餐廳侍應生幫忙把他抬上計程車,計程車司機幫忙把他半架半扶的送上樓。
「沒見過喝一口那麼淡的酒,就醉得變成一攤爛泥的。」若蟬咕噥。
她差點以為他死了。
「對不起,龍俠,我不知道你真的不能喝酒。」她低語。
她輕輕撫摩他的鬍子。它們竟是如假包換的真鬍子。
「你不需要這麼做的,龍俠。」若蟬低歎。「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愛一個夢想是不實際的。夢想需要靠自己的努力,實現以後才真正屬於自己。所以你要我許願,我才許得那麼為難。」
她眨掉忽然竄進眼瞳的淚水,卻按不下忽然同時升起的怒氣。
「你給我一個伯爵,萬一我真愛上了他,怎麼辦?他不屬於這個時代,又怎能和我相愛、廝守一生?我不是說過不要你為我找終生伴侶嗎?」
她站起來,走開。
不一會兒,她又走回床邊。「我希望你下次實現別人的願望時,先三思。你明明遲早要走,走得不乾不脆、拖泥帶水。長痛不如短痛,你知不知道?」
她再次走開,再次停住,按著頭,自語。「我在說些什麼?」
她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她知道她想說什麼。
此時不說,更待何時?
再坐回床邊,她俯向醉得不省人事的龍俠。
「我不是不感激你來以後,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我本來一個人過得好好的,你卻使我忽然不能沒有你。而我不能說我真希望沒有買回那只花瓶,沒有帶你回來,否則我已經失去一個好朋友了。可是失去你,未必比較容易啊。」
淚珠終於滾落,滴在他臉頰上。
「你要我找一個理想的男人,你要為我找個好男人,我要你,你做得到嗎?我愛你,你能愛我嗎?」
衝動地,她俯身吻他。她必須撥開他濃密的鬍子才找得到他的嘴唇。
當她意識到他有反應、有回應,他在口吻她,她大吃一驚,坐直起來,又大吃一驚。
他的鬍子不見了,露出一張光潔的臉。他的長髮也不見了,回復他原來的短髮。他張開了眼睛,綠眼珠也消失了。
凝望著她的,是一雙深情的黑瞳。
「你幾時發現的?」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
「不是我。」若蟬喘著氣。「是秦佩。她看到在吃飯盒的應該是伯爵龍俠,但伯爵有一大把鬍子才對。」
「哦,我忘了。」他看起來並不懊惱。「帶著那把鬍子吃東西實在不方便。」
「之前我只是有點懷疑。」她補充。「我沒那麼好騙。」
他掀掀眉。「你才沒看出來。」
「就是你這個掀眉毛的動作,你不滿意時的挑剔口吻,抱怨、埋怨時的語氣,使我起了疑心。還有,你把伯爵的體格變得看起來比你魁梧,我買你的衣服尺寸,穿上身卻一寸也不小。」
「所以,你沒有愛上伯爵,或因為伯爵回不去,可以和你永遠在一起而欣喜若狂。你一直在猜疑伯爵是我喬裝的。」他靜靜地說。
「有什麼差別呢?這個把戲和你搗亂阻止我和范主任交往,同樣幼稚可笑。」她生起氣來。
「當然有差別。」他坐起來。「你相信那是伯爵,你沒有被吸引,沒有動心,你對我的感情才是真摯的。」
「我對你的……」若蟬跳起來。「你有什麼權利試探我真心與否?你會愛我嗎?你能嗎?」
他定定、筆直、柔情地注視她。「我會,我能,我願意。」
她呆住了。「你……你說什麼?」
「我沒有權利如此試探你,若蟬,但我必須。因為我早已愛上你了。」
「可是……可是……你不能。你的法力會消失。你自己說的,你不能戀愛。」
「哎,你想想看,若蟬。我怎麼能給你一個真的伯爵呢?那是你最後一個願望呀,要是你對伯爵不滿意,我如何送他回去?」
「既然伯爵是假的,是個冒牌貨,這個願望就不算,這表示我還是有一個願望。對不對?」
他怔住。「呃,我……倒沒想到。」朝向天花板,他問:「對不對?」
若蟬也仰起頭往上看。這一看,嚇了她一大跳。
他們頭頂有個男人坐在燈架上。
「我真不想承認,不過,她說得沒錯。」他說。
若蟬吞嚥一下。「你是……尊者?」
「幸會,小姐。」尊著對他彎彎腰,目光移向龍俠。「你好自為之了,兄弟。我等一下來接你。」眨眼間,尊者不見了。
若蟬瞪向龍俠。「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聽見啦。」
「我聽不懂。」
「那是白話。」
「你要走了?」他不語。
若蟬急了。「不行,你還不能走,我還有一個願望。」
「你的願望是什麼?你要現在許嗎?」
「對。」
「這次你倒很快。」他咕噥。「你許吧。」
若蟬雙手在胸前合十。「我衷心希望能有個神仙伴侶。」
「這是什麼願望?」他大喊。
「這次不許你表示意見。」她喊回去。
「你不能要個神仙丈夫嘛。」
「為什麼不能?」
「神仙不能結婚。」
「神仙不需要傳宗接代嗎?二郎神的兒子三太子是怎麼來的?」
「我修正,神仙不能和凡人結婚。」
「許願有規定,你該一開始就說明,既然沒說,後補無效。」
他呻吟。「他們下一個最好派一個段數高的來,不然準被你折磨得發瘋。」
她呆住。「下一個?」
「對,下一個。你這個願望合不合理、能不能實現,我管不著,決定權在我的新接任者。」
「新接任者?你……辭職了?」
「我被革職查辦了。」
「你是開玩笑。你又在逗我,對不對?」
他搖搖頭,眼神嚴肅,表情慎重。「我破功了。」
「破……破功?」
「法力消失了。」
若蟬驚惶失措地跌坐在床沿。「不,不可能。怎麼會呢?你還欠我一個願望呀。」
「若蟬,我剛才說了我愛你,你沒聽見嗎?」他柔聲問。
「我……我……」她張口結舌。「可是我也說了我愛你。你不是說你若動了情,對方卻無意或不是真心,你才會失去法力嗎?」
「但是你又許了個願。你愛我,而你要一個神仙丈夫。我現在不是神仙了,我不是你要的。」
「可是你是啊。」她急得快哭了。她拉住他的手。「我要你,我要的就是你這個神仙。我重新許願,剛才的不算,剛才我不知道你破功了。我重說一遍,我衷心希望……」
「時間到了。」尊者再次出現,雙手抱在胸前,站在床的另一頭。「龍大俠,特使一號,上路吧。」
若蟬跳上床,用她的身體加上張開的雙臂擋在龍俠前面,堅決地面向尊者。
「你不能帶他走。」
「小姐,這不是我或你能決定的。特使一號犯了禁戒,而且是明知故犯,罪無可赦。」
「他已經不是神仙了,你把他帶去,他對你們也沒用。他是我帶回來的,他屬於我。我有權利把他留下。」
「你要一個神仙伴侶,我會給你一個神仙伴侶,特使一號必須去接受他應得的懲罰。」
「我不要你給我神仙伴侶,你……」若蟬頓住。「你?」
「我。」尊者點頭,指著他自己。「我是來接任他,完成他未完成的工作的。也就是實現你最後一個願望,給你一個神仙丈夫。」
「我不要神仙丈夫!我不要你。」她喊。
「不是我要做你的神仙丈夫,我……」尊者也頓住。「我有什麼不好?」
龍俠從若蟬後面對尊者做個鬼臉。
「反正我要的是龍俠。」若蟬堅持。「你若要實現我的願望,就把他給我。」
尊者頓足。「你剛才的願望不是這樣許的呀。」
「我許的神仙伴侶就是指他。」
尊者搖搖頭。「龍俠,你說說話吧,這可怎麼辦才好?」
龍快咧咧嘴。「你不過才領教這麼一小招,就招架不住啦?」
若蟬回頭瞪他。「你不幫我還貶我?」
他也對她咧嘴。「我沒有啊。」然後他對尊者說:「你還是照她的命令,聽她的話吧,不然當心你也給整得破功。」
「你……」若蟬氣結。
「這是激將法。」龍俠小聲向她耳語。
「我是一定要把特使一號帶回去覆命的,」尊者對若蟬說。「你要的神仙丈夫,我請示之後就……」
「不需要請示了。」若蟬打斷他。「在凡間,我們所謂的神仙伴侶,指的不是真正的神仙。只要快樂、幸福、美滿,就是神仙伴侶。」
「若蟬,你這是向我求婚嗎?」龍俠問她。
她看著他,愕然反問:「求婚?」
「千鈞一髮之際,若蟬,你要拿定主意。」他溫柔的低語。
她只知道她不要他走,不要就這麼失去他,可沒想過要嫁給他。
「怎麼想這麼久啊。」尊者不耐煩地喊。
「你別吵好不好?」龍俠吼他。「她這還不是許願呢,許願更久。」
「辦事效率太差啦!」
空中驀地一聲吼叫後,一陣煙霧瀰漫了整個房間,接著,有個人慢慢走出煙霧,當霧如來時一般突然的消失,若蟬不禁瞪大了眼睛。
驚天動地的現身的,是個身形若十歲的男孩,卻蓄了一把長及胸口的白鬚,和滿頭白髮的老人。
「他是誰?」若蟬低聲問龍俠。
「月老。」他也低聲答。
月老瞄著坐在床上的兩個人。「帝君在睡午覺都給你們吵醒了。吵什麼?」
「是這樣的,月老……」尊者一開口,便被月老一揮仙拂打斷。
「我知道啦。吵什麼吵?」月老對著若蟬吹鬍子瞪眼睛。「你好不麻煩,許幾個願,許得驚了天又動了地。每個人都像你這樣,那些特使不一個個都要四腳朝天了?」
若蟬沒想到會親眼見到傳說中的月下老人,一時呆若木雞。
「月下老人?怎麼這麼小?」她喃喃。
「是啊,月老,您怎地縮水了?」龍俠問。
「嗟,」月老有點不好意思地撇一下嘴。「都是南極老頭的什麼返老還童丹,我吃了一顆,就成了這副不倫不類、不老不小的德行。」
尊者、龍俠和若蟬皆忍俊不住笑起來,月老也呵呵笑著。
一會兒,月老正色的說:「我們言歸正傳。我說,特使一號……聽說你現在有個凡名叫龍俠?」
「他還有個字號,叫浪漫。」尊者補充。
「唔,怪好聽的。」月老端詳床上的一男一女。「郎有才,女有貌,很好。」
若蟬嬌羞地身子一退,靠進了龍俠懷中,他便伸手擁住了她。
「月老,龍俠……特使一號,他犯了……」尊者急著報告,月老又用仙拂把他的聲音揮開。
「我帶來了帝君不耐煩的特令。特使一號,龍俠聽令。」
「屬下在。」龍俠連忙欲起身。
「坐著,坐著。」月老笑咪咪阻止他。「這樣親親愛愛坐在一起的卿卿我我、美滿甜蜜,我愛看。」
若蟬羞得索性轉身,把臉藏在龍俠肩上。
月老繼續傳令道:「帝君有令,特使一號嚴重違犯禁戒,責入凡間。該員在仙庭執勤,即再三違法犯令,屢勸不聽,屢罰不改,惡性重大,若令其投胎轉世,恐造成生養人家之患,後患無窮,故投胎一節刪免,罰令改為終生為凡間女子車若蟬之伴侶,需守互信、互重、互諒、互愛之誓。特使一號,你可服令?」
「屬下心服口服。」龍俠懷抱著他的處罰,恭敬地回答。
「我想把你罰給一個令你法力消失的女子,這個處罰太重了些。要不要我為你向帝君求求情?」月老促狹地問。
「不重不重,屬下心甘情願。」龍俠笑著說。
「哎,我本來以為這下輪到我來時髦一下了。」尊者歎道。
「我送你一套名牌西裝。」龍俠允諾。
「我呢?我呢?」月老急急問。
「這……恐怕沒有您現在這樣的尺寸。我既已沒了法力,就無能為力了。」龍俠說。
「我可以為您效勞。」尊者馬上拍馬屁。「有機會,也煩您老人家牽牽線。
「嗟,我吃的是返老還童丹,又不是廢功丹,我不會為自己效勞?不過我得找南極老道去,如此矮了一截,成何體統?」
「龍俠,你小子真是因禍得福。」尊者羨慕又嫉妒的喊。
「多謝兩位。」龍俠說。溫柔地,他支起若蟬的下巴。「他們走了。」
她舉目四望,房間裡果然只剩他們。
這時,空中送來月老的祝福。「願你倆白頭偕老、恩愛逾恆、早生貴子。不用下床啦,就此送入洞房,成了好事吧,哈哈哈……」
若蟬漲紅了臉又躲了起來,龍俠朗聲大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