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丈夫 (原名:許一個神仙郎) 第二章  衷心許願
    「……我並不是說她們不能閱讀課外讀物,但是應該有選擇性。其實這一點,不需要我說,車老師,你應該知道的。」

    其實自其實以下的每一個字,將近一個小時內,范伯淹已經重複了不知多少次。

    范伯淹是若蟬任教的女中的校務主任。他這老半天叨念了些什麼,她大概只聽進了三分之一。

    她滿腦子都是霧水,淹在裡面一團迷糊的,是昨天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又不明所以失蹤的男人。

    後來再次在屋裡做了一次徹底搜索,確定他走了,若蟬立刻把門上能鎖的地方全部反鎖,包括每一扇窗子和落地窗,以防他從隔壁露台爬過來。

    直到她好不容易困極人睡之前,她一直坐立不安、心神不寧。

    她打電話把這件怪事告訴丁倩。

    聽了若蟬對那男人的描述,丁倩大叫:「你被一個『絕色』男人嚇得魂不附體?車若蟬,你寫的是恐怖小說是不是?!」

    「喂,同學,你有沒有一點同情心啊?換作是你,你會怎麼做?」

    「你先告訴我,牡丹形容女人,男人,你用什麼形容?」

    「這和那有什麼關係?」

    「大作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有沒有聽過?」

    「你簡直是花癡!」若蟬罵她。

    星期一早上出門時,若蟬至少檢查了三次,以確定所有門窗都鎖了。往學校途中,她提心吊膽地一路東張西望,唯恐他又冒出來,腦海裹不停想著《致命的吸引力》那部電影。

    她發覺「致命的吸引力」用來形容他所散發出來的危險魅力蠻合適的。

    第四堂課上到一半,范伯淹在課室外面向她招手,要她午飯後到校務處,有要事商談。

    而所謂要事,原來是她班上有學生上課時偷看其他書籍,被老師當場發現沒收。

    「這是我們班主任要在自修課和我們討論的課外讀物。」學生振振有辭地辯解。

    她們的班主任就是若蟬,而她想不起最近曾要她們看什麼課外讀物,以便自修課討論。

    這時,范伯淹遞過來一本書。

    「請你看看,車老師。這真的是你指定學生閱讀的嗎?」

    若蟬接過來,尚未看到封面,目光被校務處內不知幾時多出來的一個人吸引過」。

    和那個人四眼一相對,她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

    又是他!那個「致命的吸引力」!

    她轉頭看看背後的門。根本沒看見他走進來嘛。他彷彿是平空冒出來的。

    但當然一個人不可能變魔術般地冒出來,而且他竟一聲不響走到范伯淹坐的座椅後面,身體微微彎傾,雙肘靠著椅背上方,一手支著下巴,看著她,舞動一下手指向她打招呼。

    他出現的那一刻起,若蟬呆若木雞地挺直著背背,范伯淹的聲音在她耳邊消失,剩下她自己慌亂的思維的聲音,對她耳語:他怎麼會出現在校務處?而且那麼自在。范伯淹絲毫不在意他不請自來的「打擾」,繼續對她說個不停。看來,他們很熟呢。

    那麼,表示他不是第一次來學校,或到校務處羅?她以前怎麼都沒有見過他?

    這麼說,他昨天說他們見過,竟不是說謊了。

    哦,老天,幸好她昨天沒有拿菜刀,不然他告訴范伯淹她要砍他,豈不是個天大的誤會嗎?

    「我知道她們說謊,」范伯淹繼續說著。「你不可能允許並鼓勵她們看這種書。不過她們的態度令鍾老師很生氣,她對你恐怕不大諒解。車老師?!車老師?」

    范伯淹奇怪地循著她怔怔然的目光,轉頭看看他的後面。

    若蟬則在他連連叫喚數聲後,急忙望向他。「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是朋友。他沒說。這是個誤會。」

    范伯淹愣了幾秒,臉孔微微漲紅。「嗯,」他乾咳一聲。「對我來說,每一名老師都是朋友。我當然明白不是你縱容學生放恣,只是有機會的話,我想你最好和她們溝通一下。唔,就這樣了。」

    他站起來,若蟬鬆一口氣,也起身。

    「抱歉,車老師,佔用了你午休的時間。」范伯淹做個請的手勢,送她到校務處門外。

    「致命的吸引力」跟在他後面,又對她露出那殺手式的笑容。

    若蟬一陣耳熱心跳。「不要緊,主任,我中午反正很少休息的。」

    「那麼這件事我就交給你處理了。我覺得那幾個態度惡劣的學生應該向鍾老師公開道歉,不過,你看著辦吧。」

    「嗄?」「致命的吸引力」開口了。「道歉?我看不必吧?」

    他今天穿了件細格子水藍襯衫,配淡紫領帶,吊帶下是深淺不一的藍色相間格子長褲,既有優皮風格,又具紳士的優雅。

    這個時候她還注意到他的魅力,實在有點荒唐。但沒辦法,他太迷人了。

    「好的,主任。」她唯唯應道。

    「謝謝你,車老師。」范伯淹寬慰地微笑。

    「哪裡,應該的。」

    額首之後,若蟬移步走開,茫然地想:主任為什麼要她的學生公開向「致命的吸引力」道歉?

    等等,范主任稱呼他「鍾老師」!哎呀,原來他也在此教書。他和她居然是同事。

    若蟬意外極了,她轉身——雖然她不知道她轉身幹嘛,險險撞到他身上。

    她站定,看住他。「鍾老師,你能不能不要一聲不吭的跟在人後面?」

    他呆了呆。「鍾老師?」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教我那一班。你昨夭就是要跟我說我的學生的事,是吧?」

    他眨眨眼睛。「你的學生?」

    她歎一口氣。「你應該早說嘛,拐了半天彎,開了我半天玩笑,害我以為……」她閉上嘴。

    他又眨一下眼睛。「以為什麼?」

    「沒什麼。」她難為情地咕噥一聲。「你教哪一科,鍾老師?」

    「沒有啊。你為什麼一直叫我鍾老師?」

    「你不姓鍾嗎?范主任不是這樣叫你?」

    「他說的鍾老師是誰我不知道,但不是我。我不姓鍾。」

    輪到若蟬不解地眨眼睛了。「那你姓什麼?」

    「我姓……」他搔一下今天改成旁分的頭。「我不知道。」

    若蟬張一下口,閉上,然後嚴肅地說:「不要再亂開玩笑了。我很抱歉我的學生在你上課時看其他書,我會和她們談……」

    他揮一下手。「看書有什麼關係?來學校不看書,難道要打架嗎?」

    既然不介意,何必沒收她們的書,又去向校務主任告狀?她想。

    「總之,我會和她們談談,假如她們真的太過分,我會帶她們來向你道歉。」

    她往教職員辦公室走去,而他仍跟著她。

    「你真奇怪,她們看了什麼書你知道嗎?人家叫你道歉你就道歉啊?」-

    ,有道理。她的確還不知道哩。若蟬這才舉起范伯淹拿給她的書。

    不看則矣,一看之下,她大吃一驚。

    那是本浪漫小說。是她寫的。

    她發愣時,他把書拿了過去。

    「咦,是你寫的小說嘛。」

    若蟬奪回書,反手藏到背後,臉龐緋紅。但是,哎,藏什麼藏呢,他都看見了。

    她張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除了她那幾個死黨,認識她的人很少知道經常在排行榜榜首的浪漫小說作家「文心」就是她。尤其學校裡的同事。

    殺手式的笑容再次浮現。「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他小聲低語。「除非你希望我說。」

    「當然不……」若蟬頓住。「喂!你該不會企圖利用這件事威脅我吧?」

    「威脅?!」他冤枉地喊。「你想到哪去了?」

    「想?事情很明顯嘛。你逮到我的學生上課不專心,又顯然早就知道你沒收的書是我寫的,你昨天本來打算以此達到你的……唔,某種目的。不知為了什麼,你最後自知如此太不光明磊落,所以悄悄溜走,今早跑去向校務主任告狀。」

    他呵呵笑。「真不愧是作家,想像力這麼豐富。」

    她可笑不出來。「你說吧,你想怎樣?」

    「什麼怎樣啊?」

    「我不知道,所以問你呀。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我不怕你去宣揚我寫……這種小說。我保密,只是因為沒有必要說得人盡皆知,這個——」她揮揮小說。「不過是我的興趣,業餘嗜好而已。」

    「很好的興趣和嗜好啊。借我看好不好?」

    若蟬又把書放到背後。「你交給范主任之前一定早就看過了。」她懊惱得要命。「你要告訴別人,儘管請便。不論你有何企圖,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威脅不了我的。」

    語畢,她迅速走開,走進辦公室。這次他沒有跟來,而且當她回頭時,他已經不見了,走廊兩頭都沒有他的人影。

    學校幾時來了這個新老師?長得這麼瀟灑出眾,竟沒有人在茶餘飯後提起他,真奇怪。

    更奇怪的是,當她用漫不經心的閒聊口吻,向一名包打聽型老師詢問時,她一臉的茫然和十分不服氣。

    「新來的男老師,有狄龍的明星氣質,成龍加李小龍的功夫身架?沒有啊。有的話,我絕絕對對不可能蒙在鼓裡。」

    若蟬只有說外型突出,身材高佻,很會穿衣服,其他的是被加油添醋,不過形容得蠻好的。這位老師有個外號叫CIA。假如有,她不但不可能蒙而不知,她會在新老師報到之前先得到消息,並廣為散佈,請大家告訴大家。因此她說沒有,就是沒有。

    接著,若蟬在走廊遇到了鍾老師。教數學的鍾老師她是認識的,不曉得先前為何沒想到她。

    鍾老師先向她道歉。「對不起,車老師。聽說范主任找你去談話。我本來沒收了小說,要私下拿給你的。可是那幾個學生把書傳來傳去,讓我在她們的座位之間找來找去,走迷宮似的,她們還樂不可支的大笑,讓我當著全班的面很難堪,忍不住就大聲吼她們,范主任正巧經過課室外面,所以他就把小說搜出來拿走了。」

    不論小說是如何到了范主任手上,總是學生們有錯在先,若蟬趕忙連聲的賠不是,呱啦呱啦的鍾老師總算心情平和了些。

    她班上有她的小讀者呢,若蟬不知該高興還是擔心。高興嘛,是有點虛榮心作祟啦,就不必了。她寫的又不是文字粗俗或火熱赤裸的香艷色情小說,所以呢,擔心亦大可不必。

    但既然校務主任表示深切關心此事,她身為班主任,就不得不過問一下了。

    下午自修課時,若蟬走進了課室。

    自修課通常老師不需要在場,若蟬多半待在教職員辦公室,快下課時才露個臉,因此她的出現,而且難得一見的板著臉,加上她當天被校務主任召喚已是人人皆知,課室內便一片寂然。

    她站在講桌後面,環視底下一張張寫著「哎喲,不知有什麼」的瞼。

    慢慢地,她雙手舉起那本小說,封面朝向她們。立刻,好些人都有了反應。還不少哩。有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有的把臉轉到一邊;有的用手蓋住臉。

    「我以為你們還是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哩,」慢條斯理地,若蟬以她一貫對學生的幽默口吻說道:「原來你們都偷偷的發育成熟了。」

    底下的緊張氣氛為一陣陣嘰嘰咯咯的笑聲化開。蓋著臉的把手放下了。大家都望著被她教過的學生們有口皆碑的好好老師。

    把小說放在講桌上,面帶微笑,若蟬雙手按著桌面,不特別針對任何人地對她們說:「既然情感面向成熟邁進,恭喜啊,思想和行為也應該並進,才能平衡發展成完整的人格,是不是呀?」回應她的是鴉雀無聲。

    「令天和鍾老師玩迷宮,當魔王的人,我有些悄悄話想娘你們說,請移駕操場司令台。其他同學繼續自修。」說完,若蟬步下講台。

    不料,全班女生統統起立。

    她呆住,停步轉身。「統統有獎啊?難怪鍾老師找一本書找得團團轉。」

    「不是啦,老師,」離她最近的學生垂首坦承。「大家都有輪流看那本小說,只是今天輪到的比較倒楣,被逮個正著而已。」

    這是什麼話?上課偷看小說給抓到,還自稱倒楣呢。

    「哇,你這個老師做得真成功,學生都這麼團結一條心。」

    不用回頭,若蟬已經認得這個聲音。

    「致命的吸引力」閒閒倚在門邊,雙手抱胸,對著她笑。

    若蟬瞪他一眼。這個人——不管他是誰——簡直陰魂不散。

    先處理當前的事情再說。她走上講台,回到講桌後面。

    「大家坐下。」她揮揮手。同時,「致命的吸引力」走進來,到一扇開著的窗子旁邊,躍坐在窗台上,兩條修長的腿自在地晃呀蕩的。

    若蟬很想請他離開,但是很可能是范主任叫他來的。對於范伯淹為了這麼一件小事,派個人來「督察」她,她不覺生氣,反覺好笑。

    督由他去督,察由他去察,她關心的是學生。幸好學生們都對他視而不見,沒有因他在場引起騷動或表現出好奇什麼的,個個規規矩矩端正的坐著,看著她,瞄也沒有瞄「致命的吸引力」一眼。

    呀!這些女孩太爭氣了。若蟬好不為她們感到驕傲。

    「聽說我們要在自修課上討論這本小說。」她的語調輕快。

    扯謊的人慢慢紅著臉站起來自首。「對不起啦,老師。我以為這樣說,書就不會被沒收。」

    「勇於認錯,敢做敢當,不推卸責任,很好,可以將勇抵過。請坐下。」若蟬說。

    不僅是坐下的學生,其他人一起鬆了一大口氣,都露出輕鬆的笑容。

    「其實你們想和我討論你們喜歡看的課外書籍,可以事先和我溝通說明,就不用說謊,更不必在課堂中偷偷摸摸了。對不對?」

    「對。」大家齊聲回答。

    「那麼做,使一本本來無害的課外讀物,變成了『毒』物,」她在黑板上寫下「讀」和「毒」。「又使你們變成對老師不敬、不尊。對不對?」

    底下一片寂靜。

    「嗄?不對啊?」若蟬望著她們。

    一個學生站起來。「老師,鍾老師抓到的是我,是我把書傳給別人藏起來,我會去向她道歉。」

    另一個也站起來。〔我是幫忙把書傳走的,我也會向她道歉。」

    「我也有傳。」

    「我也有。」

    「還有我。」

    十幾個學生一一起立認罪。

    「統統坐下。」若蟬柔聲說。「謝謝你們的坦白和團結。這樣吧,下次鍾老師來上課,我挪出個五分鐘過來,我們全體一起向她道歉,好不好?」

    「好。」她們大聲答道。

    「老師,范主任找你去……是不是要記過處罰我們啊?」一人提出她們擔心了一個下午的事。

    「我沒聽說。」若蟬擠擠眼睛。「要記過的話,我也難逃『罰』網吧。我說要和你們討論這本書,卻今天才看到它,我第一個失責,不是嗎?」

    下面揚起趣味和難為情的笑聲。

    「好,我想我們就來討論討論吧,看看這本小說如何引人入勝。」她舉起書。「看過的人請舉手。」

    餘下的時間,課室裡充滿了熱烈的發言聲和笑聲,大家都覺得這是她們有過的最精采、愉快的一堂自修課。

    下課時,若蟬把小說還給了它的主人。當然了,她得到學生的保證,絕不再在自修課以外的課堂上偷偷在下面看小說。

    學生們都快快樂樂地走了,若蟬拿起粉擦擦黑板上的字,背後響起一陣鼓掌聲,嚇了她一跳。回頭看見「致命的吸引力」,她又嚇了一跳。

    「嘖,居然渾然忘記了我的存在。」他看著她笑,抱怨道。

    她還真的把他給忘了哩。

    若蟬朝他微微彎一下身,諷刺道:「希望『督察大人』對你察看到的感到滿意。」

    「滿意,滿意,太滿意了。」他又用力拍著手。「有你當我的老師的話,我願意回去做一個永永遠遠的學生。」

    「過獎了,大人。向范主任報告時,還請口下留情。你剛才都看到了,我的學生們並不是怙惡不悛的壞孩子。」

    「我幹嘛要向那個道貌岸然報告?說到你的學生,你對管教她們可真有一套。」

    「我並不管教她們,我和她們是師生、朋友和姊妹。」

    她拍拍手上的粉筆灰,走出課室。他和她並肩而行。

    「你想到你的願望沒有?」

    若蟬瞥他一眼。「你還在玩哪?」

    「玩?不不不,我很認真的。你看不出來我很認真嗎?」

    「我看得出來你很認真得好像要跟我過不去。」她停住,看他。「你到底是誰?」

    他也站住看她。「我是來給你三個願望的人。哎,目前只能給你三個啦,另外三個我還沒想到要如何做才妥當。不過我看你連一個也還許不出來。你可真奇怪。不不,也許應該說你與眾不同。別人聽到有願可許,許了能實現,馬上就……」

    「停。」若蟬阻止他的口若懸河。「我不知道你這算是語無倫次,還是尋我開心。兩者都可以到此為止了,好嗎?」

    他朝她瞪眼。「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我有能力讓你的願望實現?」

    她在胸前交叉雙臂。「這是什麼?追求女人的新招嗎?」

    他學她環抱雙臂。「你許個願試試看,就知道我是不是唬人。」

    這大荒唐了。但他那麼一本正經,她若不玩一下他的遊戲,似乎他就打算沒完沒了的和她囉唆下去。

    「我許了願,你就不再到處跟著我,同時保證不到范主任面前說我學生的壞話,不再到我課堂上督察?」

    「任務沒完之前,我跟定你了。嘖,這種機會,別人求還求不到呢。你怎麼把我當一條惹人厭的臭蟲似的?」

    她莞爾。「我倒沒想到,不過你的形容蠻好,挺貼切的。」

    「什麼東西?」

    「說你自己是臭蟲啊。」她舉步。

    他立即跟上。「喂,你不可以人身攻擊。好心沒好報嘛。」

    她翻個白眼,歎口氣。「你做了什麼好事了?」

    「我要讓你的願望實現啊。」

    煩不煩啊。若蟬不理他。他卻像他說的,跟定了她。他跟著她進教職員辦公室,到她的座位,等她收拾桌子,拿了她的手提袋,和她一起離開,一起走出校門。

    「拜託你不要如影隨形好不好?」她喊,加快腳步。

    他步伐未變,輕鬆地繼續走在她旁邊。「拜託你許個願行不行?」

    她停,他也停。

    「幹嘛?你是神仙不成?否則你有什麼能力讓我的願望實現?」

    「我非神非仙,亦神亦仙。許個願為什麼這麼困難啊?」

    「你要我許什麼願?」她叉腰質問。

    「我怎麼知道!」他怪叫。「我替你許就不算了嘛。」

    「你好煩人。」若蟬隨便把手一指。「好,我希望……」

    「要許了嗎?你現在是要許願了嗎?」

    「你讓不讓我許啊?」

    「讓啊,讓啊,可是你要說『我衷心希望』,這是密碼。」

    她翻個白眼。「我衷心希望你把那棵樹變成人。」

    他瞪著她指的那棵路邊的樹。「不行。」

    「哈!」她提腳走開。

    「你有毛病啊?幹嘛要許願把一棵樹變成人?」他著急地在她旁邊跳腳。

    「有何不可?許願還規定許什麼願嗎?」

    「全世界人口暴漲,到XXXX年,地球上就沒有供人立足之地了,你想提早毀滅地球嗎?」

    「什麼XXXX年?」

    「不能告訴你,這是天機。」

    若蟬掀著眉瞅他。「我看你不是這裡有問題,」她指指腦袋。「就是滿口天花亂墜、胡言亂語。」

    「你不講理,反過來說我不正常。」他埋怨。「你在課室裡不是這樣的嘛。」

    「我在課室裡怎樣?」

    「善解人意、甜美可愛、溫柔親切、是非條理分明、口才流利、美麗大方、幽默優雅……」

    「好了,好了,說得我像是個親善大使。」嘴上這麼說,其實她心裡蠻高興的。

    公車站到了,她站住。他看看車牌,看看她。「你可不可以借我錢坐車?」

    她失笑。「你有能力讓人願望實現,卻沒法坐公車?」

    他播播頭。「這是兩回事嘛。」

    若蟬搖搖頭,從手提袋裡拿出裝零錢的小錢包。「你住在哪?」

    「和你一樣。」

    她拿錢的手頓住。「我們是鄰居?」

    「差不多。」

    她給他車錢。「我沒見過你。你最近才搬去的?」

    他眨眨眼。「是你把我搬去的。」

    她白他一眼。「你看起來不像油嘴滑舌的登徒子,為什麼要表現得如此不三不四?」

    「你為什麼對我沒有半點幽默感?你對你的學生就可以天馬行空?」他又抱怨。

    「你不是我的學生。她們是半大不小的女孩,你一個大男人,應該懂得分寸。」她教訓他。

    「我又沒對你怎樣。」他委屈地嘀咕。「好心好意來幫你實現願望,你把我當瘋子。」

    「我許了願啦,你做不到,怪誰?」

    「你許那個什麼怪願嘛!」他喊。

    「那是……哎,」若蟬跺腳。「我幹嘛跟你鬼扯啊。」

    「啊,我想起來了。」他忽然大叫。

    這時公車來了,若蟬上車,投了幣,轉身,卻不見他上來。

    她由車窗向外望,哪裡有他的影子?說不見就不見了,怪人。

    車子開了一段路,她還忍不住朝站牌伸頸望了望,仍然沒看見他,彷彿他忽地就遁走了。

    過了一會兒,她發現和她在同一站候車,一起上車的幾個人,奇怪地,看……神經病似地看她。

    她尷尬地把臉轉開。真是的,和「致命的吸引力」那種對白,怪不得別人用這種眼光看她。

    下了車,經過巷子時,她神經質地回了好幾次頭,老以為他又跟在她後面。

    她用鑰匙開門時便聽到屋內電話響個不停。她很快地跑進客廳接聽。

    只「喂」了半聲,秦佩就緊急地在電話彼端哇哇大叫:「若蟬,你總算回來了。趕快到仁愛醫院來,丁倩自殺了!」

    若蟬丟下話筒就奔出才跑進的家門。

    趕到醫院,秦佩在病房外嗚咽,見了她,抱住她哭出聲。

    「別哭,別哭。」平時天塌下來照樣嘻哈過日子的秦佩痛哭這般,令若蟬心慌不已。「她死了嗎?」

    「還沒死,快了。」秦佩答。

    接著,兩人同時頓足。「要死啦,我們說的什麼鬼話!」

    至少秦佩停了哭泣,哽咽著。「笨死了,這麼想不開。」

    若蟬環視走廊。「怎麼你一個人在這?她幹嘛自殺?現在情況如何?」

    「她早上打了通電話給我,說些怪裡怪氣的話。我後來越想越不對勁,可是一個上午忙得昏天暗地,中午休息時間才趕快打電話給她,她同事說她今天請假沒上班,我馬上全身起雞皮疙瘩,趕到她住的地方,敲門敲得手都歪了,最後找管理員打電話找鎖匠開的門。她……她……」

    說了半天沒說到要點,秦佩抖顫地又要哭了。

    若蟬抓住她搖一搖。「她怎樣?說完再哭呀。」

    「她半截身子掛在床外面,床上、地上都是血。她吃了一整瓶安眠藥,又割了手腕,找死嘛!」秦佩邊抽泣邊罵。

    「廢話,不找死,她難道是想好好睡一覺不成?天哪,我也跟著你語無倫次。」若蟬拍一下自己的腦袋。「她受了什麼刺激?我昨天就覺得她怪怪的。」

    「她沒說呀?我看她等著和你一起走,以為她要告訴你,傾吐一下。吐一吐就什麼事都沒了嘛,割得那麼深,簡直像要把手腕切開,痛不痛啊!不知道她是先吞藥還是先割腕?」

    若蟬推她一下。「等她醒了你問她了。她為什麼事尋死啊?」

    「一個死男人、爛男人、臭男人,沒良心、沒肝沒肺沒肚腸,該下十八層地獄的下三濫!」秦佩喘一口氣。「應該把他剎了才對。」

    若蟬呆了呆。「什麼男人?」

    「我也覺得罵得不夠痛快、爽快。作家,你來想些狠毒、惡毒的話。」

    「罵死他也無濟於事。丁倩幾時有個男人了?」

    「她不敢說,怕挨我們罵。她實在受不了時,跟我透露了一點。都是我不好,我把她臭罵了一頓。」

    「秦佩,說重點行不行?」若蟬急道。

    「我正要說呀。那個王八蛋有老婆的。男人滿街都是,愛上個有婦之爛夫,不是自找苦吃嗎?」

    若蟬不語,走到病房門外,心痛地望著裡面病床上的老同學、好友。

    丁倩,值得嗎?值得嗎?她無聲地喊。

    秦佩走到她後面,淚眼婆娑地也望著裡面。「我還不知道要不要通知她在離島的家人。」她低聲說。

    若蟬看著病房內那名護士。「她的情形到底怎麼樣?」

    「醫生說不樂觀。」秦佩的聲音再度哽咽。「這個笨蛋除了安眠藥,不曉得還吞了什麼東西。傷口割得太深,流了……太多血。她是抱著非死不可的決心的。都不管我們沒有了她,會有多痛苦。」

    「我想還是通知她的……」

    護士的表情和連續拉幾下叫人鈴的動作,截斷了若蟬的話。她馬上推門進去,但立刻被揮手阻止。

    「請留在外面。」當若蟬仍往病床走,護士把她推出去。

    「她……」

    「醫生馬上會來。」

    「我是她的……」

    走廊響起一陣紛沓的腳步聲,醫生跟著另外一名護士趕到,匆匆進去。

    秦佩緊緊抓住若蟬的手。「怎麼辦?怎麼辦?」

    若蟬心亂如麻,屏息望著裡面的醫生和護士緊急地為了情急救。

    過了宛似地久天長的一會兒,醫生邊走出來,邊取下口罩,對她們肅然注視。

    「你們是她的家人嗎?」

    秦佩已經掩嘴啜泣起來。

    若蟬含著淚,搖頭。「我們是她的好朋友。她……她……」

    「很抱歉,我們盡力了。最好馬上通知她的家屬來。」

    醫生走了。接著,兩名護士也陸續離開。

    秦佩靠牆痛哭。若蟬慢慢進病房,走到病床邊,俯視丁倩紙白的臉。

    「為什麼這麼傻?」她哽咽低語。「為什麼做這種傻事嘛!」

    接在丁倩身上,通往短暫地曾協助她持續她堅決地要結束的生命的管子,都拔掉了。

    若蟬輕輕握住好友已無生息的手,淚水滾滾而落。

    「你還記得昨天你問我如果能夠許願,我會許什麼願嗎?」喃喃念著,她腦際靈光一閃。「丁情,我現在要許個願。」

    她抬起頭,對著空中說:「不管你是神是仙,或非神非仙,不管你是否聽得見,我要你聽著。」深吸一口氣,她響亮地說:「我衷心希望丁倩復活,忘記發生過的事,只當不小心受了點傷,好好地活下去。」

    她知道,這是無稽的。但這一刻,她多麼希望,不,衷心希望,這個願望能實現。

    然而,丁倩並沒有活過來。她仍然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絲毫生命氣息。

    「騙人!我就知道你是個無聊的瘋子!」若蟬憤怒地對空中吼。

    她放下了情的手,淚眼模糊地走出病房。

    秦佩充滿希望地看著她。「她沒死,對不對?」

    若蟬淚如雨下。「誰去打電話給她爸媽?我沒辦法。我……」

    「哦,若蟬。」秦佩抱住她,兩人抱頭痛哭。

    半晌之後,秦佩說:「我去打好了。」

    「我去。」若蟬用雙手抹抹臉。「你一急就說話沒頭沒尾沒重點。」

    「好,你打給她爸媽。我通知其他人。」

    若蟬點點頭,走了幾步,發覺只有她一個人,便回頭,但見秦佩仍站在病房門外。

    「你先去,我……在這多待一會兒,說不定她只是……一時來不及換氣呼吸,說不定她……」秦佩說著又泣不成聲。

    若蟬沉重地走開。教她如何告訴了伯伯、丁伯母這個突來的噩耗呢?丁倩是他們的獨生女呵。他們生了六個兒子,好不容易才盼到一個女兒。

    丁倩,你怎可如此便輕生?

    到了公眾電話前面,若蟬對著話機,就是沒法拿起話筒。當她終於拿起仿如有千斤重的話筒,插進電話卡,卻無論如何舉不起另一隻手去按號碼。

    她很慢很慢地抬起右手時,忽然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奔過走廊朝她而來。

    同時,秦佩狂喊著。「若蟬,若蟬,你電話打了沒?打了沒?別打,別打,別打!」

    若蟬刷地掛回話筒,飛快轉身。

    秦佩氣喘吁吁跑到她面前,臉上淚未乾,但她歡天喜地的笑著,抓住若蟬的雙肩,興奮地搖晃她。

    「她活了!她沒死!她活了!她沒死!」

    電話卡彈出來之後的話機嗶嗶嗶地響著,若蟬瞠然呆立。

    丁倩活了。她活過來了。

    這是巧合,還是她許的願真的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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