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情舞會 第六章
    花店小妹又是在上午十點半時,為方苔送來活色鮮香的大捧鮮花。

    進口的昂貴鮮花,鬱金香、火炬百合、愛麗絲、星辰花和千鳥草。每一天不同的花色,不同的驚艷,表達的,無非是送花人蓄意為心上人營造出不同的心情。

    但是,方苔的心情只有一種,千篇一律的苦悶、消沉和郁卒。

    她看都不看那一束粉紅色的千烏草一眼,意興闌珊叮嚀花店小妹:

    「明天起不要再送了。我這次說的可是真的!」

    「可是,方小姐,沈先生已經付了一個月的買花錢……」

    年輕的小妹苦笑著回答,捧著那把花,不知該如何是好。

    「唉,小妹,你別聽她的,儘管送來就是了。她不要,有別人要!」

    松芳高高興興把花接過去,把昨天插進花瓶的愛麗絲抽出來,把千鳥草插進去,

    她當然極端願意各色鮮花源源不斷,因為她的座位就和方苔連在一起。

    「好啊,那就送給她好了,反正我在不在都無所謂!」

    方苔有氣無力地收拾著抽屜裡的東西,有氣無力地咕噥著。

    花店小妹走了,松芳忍不住問道:

    「喂,這兩天你老叫人家不要再送花來,現在又說你在不在都沒關係,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瞧你精神這麼差,是不是談戀愛談得太投入、做愛太過度了啊?」

    另一邊惠棠也說:

    「對啊!看你最近要死不活的,說真的,根本不像在戀愛,反而像失戀嘛!到底怎麼—回事?」

    方苔歎了一口大氣,終於把壓抑多日的心事吐露出來,回答道:

    「我過不下去了。我們出局了。」

    「什麼?你是說你和沈庭輝!」

    松芳睜大了眼睛,好像看見方苔頭上長出兩隻角!

    惠棠也說:

    「那怎麼可能?我看是你在使性子、耍大小姐脾氣吧?人家對你還是那麼體貼入微啊!」

    難怪惠棠會這麼說,因為花店小妹還是天天來報到。

    「你們知道什麼?我和沈庭輝真的吹了?你們看我這個樣子,是在開玩笑嗎?」

    「你的德行實在不怎麼對勁,但是……」

    松芳一頭霧水,望著千鳥草大惑不解。

    方苔眼也不抬地告訴她:

    「那不是沈庭輝送的!你以為全世界只有這麼一個男人?」

    「啊?不是沈庭輝?那小妹說的沈先生難道是另外一個人?」

    「你說對了。天下姓沈的也不是只有那麼一個!」

    「啊?方苔,你還有另外一個姓沈的男朋友?」

    「不,抱歉,很不幸他們是兄弟。」

    「啊——?我的大小姐,你的電力還真大,一下子電倒沈氏集團的兩兄弟!我還說呢,以前沈庭輝都是送玫瑰的,怎麼最近變成了百花齊放?原來名花另外有主!你這個人真太可怕了!」

    松芳連連驚呼。

    「別這麼八婆行不行?我不是告訴你們,我和他吹了?」

    方苔丟了手上的東西,頹然往椅背上一靠。

    「我懂了,原來是兄弟閱牆、美人易主!難怪你這麼心神不寧的!怎麼,看起來,你喜歡的還是那個哥哥吧?為了他這麼悒悒寡歡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松芳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算了,別說了,反正山窮水盡,散戲了。」

    看方苔這麼頹喪,一旁惠棠轉成一副凝重又正經的神態對地說道:

    「苔苔啊,事到如今,我想有些話還是要告訴你,希望對你有幫助。你那位沈庭輝哥哥,我曾經叫我一個在雜誌社跑財經新聞的朋友去打聽……」

    不等說完,松芳打斷問道:

    「咦?人家沈哥哥又不是你的男朋友,你打聽什麼?」

    「我替苔苔打聽不行嗎?那我承認我也暗戀他可不可以?」

    惠棠給了松芳兩個大白眼,旋即說道:

    「總而言之,沈庭輝形象不好,不務正業,只知道在女人堆裡打轉!」

    「真的?天哪!那我們苔苔豈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松芳激動得脫口而出,又叫:

    「喂,周惠棠,這件事你為什麼到今天才講?我們苔苔這麼一個心高氣傲的人,你忍心眼睜睜看她在陰溝裡翻船?你太不夠朋友了!」

    「我是看苔苔那麼投入,也許她就是沈庭輝的真命佳人,她可以馴服他也不一定啊——。」

    惠棠急忙抗辯,方苔一旁抱頭求饒道:

    「求求你們不要再說下去了!我真的過不下去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

    松芳皺著眉,揪心地問。

    「我想請長假!我想辭職!」

    方苔回答。

    「犯得著為了他把生活做這麼大的改變嗎?你不需要這樣做嘛!」

    「是啊,苔苔,我看你真的愛瘋了!」

    左右兩人你一句她一句地浩歎著。

    「我怕他!我恨死了他!他是一個騙子!」

    方苔咬著下唇頓足直罵,看得兩人只有連連搖頭。她們都明白,好強而自負的方苔實在栽不起這個跟頭,她可是個人人捧在手掌心的天之驕女!但是,她們卻也不是真正能觸及到方苔內心最真實的感覺的人!沒有人知道,方苔內心的真相,其實是愛多於恨,只是她被恨約制了,彷彿她如果不恨便是對不起自己,對不起自己的自負、對不起自己的聰明一世、對不起自己的癡情付予!

    午休時分,方苔不吃也不睡,只是對著電腦螢幕發怔。惠棠替她泡了一杯麥片,也是原封不動擱在一邊。

    不意間,一個高大男子的身影出現在她們眼前。

    竟然是他!

    方苔在怔仲中清醒過來,心中卻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惠棠和松芳也一臉突兀。這個英挺不凡的貴氣男子,看起來似曾相識,卻又有著絕對的陌生疏離之感。她們於是確定,他不是沈庭輝,儘管他們是那般相像!

    當然,因為他是沈庭軒!

    不等別人開口,他笑意盈盈、風度翩翩向方苔打招呼道:

    「方小姐,還好你沒有離開,我來得不是太遲!」

    他的眼中閃著得意和驕傲,當然還有很多情意和溫存。

    方苔沒有回答,松芳代而發言道:

    「先生,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沈庭軒,沈氏集團的經營者。」

    沈庭軒取出名片遞給松芳,一臉意氣風發。

    松芳露出笑容道:

    「哦,原來是沈少東!久仰!沈先生的消息怎麼這麼靈光,這麼清楚我們苔苔的心思和動向?」

    庭軒得意笑著對方苔說:

    「是花店小昧告訴我的!苔苔,我這個情報正確吧?」

    方苔還是沒有表達意見,反而又是松芳說:

    「哇,看來沈先生真是有心人哩!我們苔苔心情不好,甚至想要辭職呢!沈先生,你勸勸她吧,老實說,我們可還想繼續沾苔苔的光,希望每天都有漂亮的花可以欣賞呢!我們辦公室要是少了美人鮮花互相輝映的畫面,可還真是非常大的精神損失呢!」

    「松芳,你的舌頭裝了幾個彈簧?能不能少說兩句?」

    方苔忍不住瞪了松芳一眼,懨懨抱怨道。

    庭軒見狀,把握機會說道:

    「這樣吧,既然苔苔心情不好,就不要耗在這裡費神傷腦,由我負責陪她出去走走,兩位小姐看怎麼樣?」

    惠棠見庭軒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也一起打聽過他的為人,認為他也不失一個優越的男友人選,於是慫恿方苔道:

    「苔苔,你就和沈先生出去走走吧,我們可不想看到你整天都愁眉苦臉的,跟著你難過!」

    「對,去吧,出去散散心,也許你的感覺就不一樣羅!」

    松芳同時幫著鼓吹。

    方苔只好說:

    「好吧。課長回來幫我請個假,我出去了。」

    她跟著沈庭軒下了樓,跨樓外的世界照樣熙攘繁榮,絲毫未曾因她的失意而褪色,也因此,她的落寞之感更深了!

    「要去哪裡坐坐?或者去兜兜風?」

    沈庭軒間她。

    「無所謂。把你的車開過來吧。」

    方苔心不在焉地回答,並未察覺自己壟斷式的口氣有何失當。

    沈庭軒卻是很聽話,從西裝口袋裡拿出精巧的折疊式大哥大,通知司機把他的賓士大轎車開過來。他照顧著她坐進後座,並把前後座問的隔音玻璃升起。

    「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不開心,但是,你犯不著為了某一種人改變你的生活和信念。」

    他直截了當規勸她,側臉去凝視她的神情。

    方苔沉默了一會兒,擠出一絲自嘲的笑容,訕訕告訴他:

    「你還想告訴我什麼?是不是想說服我從你身上找回失去的信念?老實講,他不是這麼容易忘記的。也許你很完美,但是你替代不了他!」

    沈庭軒壓抑下滿腹不平和妒意,繼續軟著聲音表白道:

    「你錯了,我從來不想替代他,從來不想和他相提並論!我只想告訴你,他根本不值得你付出感情,也不值得你為他而否定所有的男人和愛情!」

    「我不需要否定別人,因為別人和我無關!我只在乎他!」

    她頑倔地抗辯著,不想隱藏自己的感受。

    庭軒苦笑了幾秒鐘,才說:「看來要你對他死心很難,要你睜開眼睛去接納別人更難!為了我的私心,我可以幫你看清他更多真面目!你想不想對他瞭解更多一點?」

    方苔告訴他:「我是想剖析他、想看穿他,無論如何,我想做一個明白人!但是,可絕對不是為了成全你的私心!」

    「你真是我見過的一個最驕傲的女孩子!但是你卻對一個不值得你付出的人那樣執著,對一個全心愛慕你的人那樣矜持!我想不通,這個世界上究竟有什麼人可以解讀你?」

    庭軒又喪氣又懊惱,方苔卻是只顧問他:

    「那麼你就幫我解剖他!幫我把他解剖得體無完膚!你告訴我,我怎樣才能把他透視得清清楚楚?」

    「你不是想辭去工作嗎?這也是我剛剛才捕捉到的靈感!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上班,就可以有最犀利的角度來透視他!」

    庭軒告訴她。

    「哦?是你的女秘書剛剛辭職了嗎?我倒後悔,上次你家大哥邀我去當他的秘書,我卻推掉了一個觀察他的大好機會!」

    方苔不禁又怨從中來、怒從中來。

    「他的女秘書?哈、哈,他的女秘書全都在四海俱樂部!而且是陣容浩大,從不出缺!」

    庭軒鄙夷又快意地大笑。

    「四海俱樂部?你指的是什麼?」

    方苔蹙眉再問,庭軒告訴她:

    「你就會懂的!你很快就會全部瞭解!只要你來公司上班,自然會得到所有的答案!」

    「好!我去!我明天就去!」

    方苔做下了決定。

    她是為了去尋找證據,教自己對沈庭輝死心?

    還是為了去尋找反證,讓自己和沈庭輝的愛情重獲生機?

    真正的答案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只有沈庭軒對自己的計謀完全心知肚明!他要沈庭輝在方苔面前走上末路窮途,他要在她面前擊垮他!

    方苔立即成了沈氏企業總管理處副總經理辦公室的一級助理秘書。在沈氏集團龐大的組織體系裡,以初來乍到的一個新人而言,這是一個相當高的職位,沈庭軒已先將原先的秘書調開,只要一個晉陞令,方苔就可以正式遞補秘書的職位,但縱使只是目前的狀況,她事實上也就是最接近副總經理的貼身幕僚人員。

    整個十樓樓層的大小職員無不對這位倍受尊寵的嬌客刮目相看。而這個區域,也正是沈氏企業全體營運的中樞,可以說百分之百都是沈庭軒的勢力範圍和人脈資源的集中點。方苔在這個中心裡,當然倍受注目與禮遇,因為那群唯沈庭軒馬首是瞻的族群很清楚地明白,方苔是他們老闆手中鍾愛呵護的寶貝。

    相對的,這裡也是充斥對十二樓的沈庭輝負面聲浪、對他最不利、最排斥的區域。方苔初來乍到,就在有意無意間聽到許多對沈庭輝的批評。

    上班第一天下午,方苔正準備陪同沈庭軒參加每月一次的經營會議,她正在整理資料,聽見來收公文的小妹咕噥了這麼一句:

    「哇,怎麼送到四海俱樂部的公文總是這麼多?」

    方苔聽見這個似曾相識的說詞,立即向小妹探問:

    「什麼是四海俱樂部啊?公文怎麼會送到那種地方去?」

    小妹聽了覺得好笑,正要回答,一旁一位三級助理秘書搶著告訴方苔說:

    「方小姐,你剛剛來公司上班,難怪不知道我們公司一些鮮事啦!四海俱樂部就是我們總經理的辦公室嘛!在公司裡,即使是一隻蟑螂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總經理的辦公室在四海俱樂郭?」

    方苔一聽到是關於沈庭輝的資訊,立即追問。

    那位助理秘書又說:

    「是這樣啦。過去我們沈總很少到公司來,也不太過問公司的事,真有什麼重要的事找他,到四海俱樂部要人準沒錯,所以我們都說四海俱樂部是他的辦公室!」

    「什麼?那麼這些公事,真的叫小妹送到俱樂部去?」

    方苔的表情再也忍不住地扭曲起來,一顆暗淡的心更是充滿忿怨地迅速下沉。

    「也不是啦。現在情況又不一樣啦。人家沈總現在每天很認真地到公司來上班啦,不過我們習慣了,還是把他的辦公室叫做四海俱樂部!反正你再待久一點,就會見怪不怪啦。」

    「你們對總經理好像不止是很排斥,而且是不尊敬,這是為什麼?」

    方苔痛苦地問著那些並不知道她和沈家兄弟間三角關係的同事。

    「沒辦法!沈總和我們副總的風格差太多了!我們副總對公司百分之百投入,而沈總卻是不務正業、遊戲人間!現代的員工有選擇老闆、批判老闆的權利,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那位助理秘書說得慷慨激昂,其實用意正在討好方苔而為沈庭軒抬轎,因為她認為方苔是沈庭軒的心上人,方苔必然十分樂意接受這樣的說法!

    然而,方苔聽來卻是另一番複雜沉痛的滋味!她清清楚楚記得沈庭軒說過的,庭輝的女秘書陣容壯盛而且從不出缺,對照現在她聽到的說法,顯然所謂庭輝的女秘書不就是指俱樂部裡面那些鶯鶯燕燕!難怪當初她去他的辦公室參觀時,他的秘書座位是空的!

    方苔的心凍結成了千年冰層!

    她倒要看看,等一下沈庭輝在會議室見到她時,將以何種面目相對!

    此時庭軒正好走了出來,會議時間將屆,方苔於是帶了相關文件和手提迷你電腦,隨庭軒來到十一樓的大會議室。

    會議室裡很熱鬧,除了公司及工廠的一級主管,還有董事、監事和股東代表出席。

    庭軒一派瀟灑帶著方苔和眾人打招呼,別人只見他身邊換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秘書而暗自讚歎,並沒有任何驚怪或敏感,倒是方苔自己心神不寧,一顆心狂跳著,兩隻黑眼珠不停搜尋沈庭輝的蹤影。

    顯然,這將是一個充滿驚奇、期待、懸疑和詭譎的MEETING!

    在會議預定時間前的五分鐘,沈庭輝出現了,他落落寞寞一個人,沒有親信和秘書伴隨簇擁,也沒有人熱烈地趨近和他打招呼。

    反觀沈庭軒,他是威風八面而又英姿勃發的,平日他勤於輿各個董事應酬交往、全盤掌控所屬主管、延攬專家做顧問,更厲害的一點便是他總是與董事長出雙人對!

    雖然他只是集團的第二把交椅,卻顯然已經坐穩「總裁」和「主流」的寶座!他要排擠庭輝落馬已經是水到渠成、近在眼前!

    方苔冷眼對看兩兄弟,心中一片黯然與傷痛!她悲愴地遙望著往主席座位走近的庭輝,感慨著自己的識人不明,竟把一片真情托付給了這樣一個人!她唯一的感覺是想大哭一場!她癡情又心碎的眸子含著淚光盯在他那令她怨恨又心痛的臉龐和身影上,幾乎不能自持……

    庭輝走近了,然而他並沒有發現她,更不知道她已經是公司的一份子。就在他和她也許就要四目相對的那一瞬,會場出現一片騷動,原來是董事長駕臨了,庭軒立即趨近迎接,而庭輝只能在一旁兀立,陪著一張不自然的笑臉。

    與會的眾人各自就位開始進行議程,方苔坐在庭軒左邊,而庭輝在同排主席桌的另一端,中間坐著董事長,所以,庭輝還是不曾覺察方苔的存在。

    在董事長簡單致詞後,一位大股東提出了他的議案。

    「本席看過上個月的營運報表,對本公司投入太多資金在機器上的做法持有不樂觀的意見。各位都知道,前年我們才在機器設備的投資上吃了大虧,那一張怵目驚心的資產負債比率報告讓我們在市面上的股東賣了整整兩個星期的股票!現在又提出這個投資二十五萬美金購買輸送設備和物流中心冷藏倉庫的案子,是不是要讓公司重蹈覆轍,沒有錢繳稅金、沒有錢買原料,以及發不出員工的薪水?我想請PROVED這個案子的沈總經理提出解釋和說明。」

    這個中年的股東對著沈庭輝咄咄逼人,顯然就是為了撻伐攻擊而來!

    庭輝被點名做答,只好把這個由庭軒主導、領著一票工廠和業務主管聯署通過,而逼他不得不核准的案子,不得要領地解說一遍,因為那時他才發誓開始要「重新做人」,他對公司的狀況並不瞭解……

    「業務方面提出擁有銷售量大幅上升的數據保證,工廠方面也認為在兩年內整個包裝設備都要重建,本人綜合這些資訊,才做出核准的動作……一

    「沈總經理的意思是說,工廠在兩年『之內』其實還可以應付銷售量的成長?既然這樣,根本不需要在這個時候做出設備投資的決定!難道沈總經理的精算師都不能估算出來,二十五萬美金在二年間的滯用會耗掉多少利息?吃掉多少利潤?」

    那位股東有備而來,庭輝簡直招架不住。只聽董事長皺了眉頭問庭輝道:

    「庭輝,這個案子,你得找人再審慎評估一下,我不想看到那出既不叫好又不叫座的老戲再重演!」

    庭輝正想應答,庭軒打開一個卷宗代替答道:

    「最新的評估報告已經做出來,我正準備在今天的會議提出說明。這個投資設備的確還有二年的空間可以保留,詳細的數據,會後會分發給各位詳讀。」

    庭軒當場砍了庭輝的後腳跟!因為這份評估報告他並沒有給庭輝看過,更不曾提起他要重做評估這麼一回事!他顯然是要痛整庭輝,讓他在董事長和所有掌握公司經營大權的要人面前吃癟洩氣、喪盡威信!

    只見董事長拉黑了一張臉,沈庭輝面無血色,而沈庭軒是滿瞼光彩燦爛!

    方苔的感覺,只有慘不忍睹四個字可以形容!

    「好了!這個案子立即擱下來!不要再浪費無謂的人力和時間!」

    董事長不耐煩地揮揮手,語氣極為不滿,只差沒當場數落庭輝。長久以來接受沈庭軒的進讒洗腦,他對庭輝的評價已是江河日下,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

    更糟的是,又有人提出採購原料效率減退的問題,而這正也是庭輝揮灑的版圖!

    「現在大豆和黃豆的價格直線滑落,正是進貨的好時機,我不知道總經理為什麼遲遲不肯下手大宗買入?我聽說總經理在高檔時進了一大筆貨,現在捨不得拋出去;但是我請問,我們是在經營產業?還是在搞期貨?到底是公司的正常經營重要?還是投機遊戲第一?」

    這一次的炮火轟擊更猛烈,簡直是直對庭輝而來!接著還有人說:

    「我認為公司不能再讓無法專心投入的外行人這樣玩下去!當初的合議制根本已經瓦解了!經營就是持續平衡的行為,這種兩頭馬車、瞎眼馬車再跑下去,公司的方針和目標失去焦點,後果大家可以想像出來!」

    「好了好了!我不想再聽你們討論這些決策失誤的陳腔濫調!沈副總,你不是有一個投資速食連鎖店的方案?把這個說出來聽聽!」 、

    董事長已經忍無可忍,只差沒有摔茶杯拍桌子。

    於是,庭軒以一副驕人之姿侃侃報告他那穩紮穩打、討俏叫好的轉投資案。

    會議結束的時刻,庭軒和一班當權派擁簇董事長而去,方苔這才有了機會藉故分

    發設備投資再評估的報告資料而走向庭輝。當她走到他身後,聽見一位年長的董事正對庭輝懇切安慰:

    「庭輝,你的處境很不利,我這個做叔叔知道,你老是在背黑鍋!但是形勢比人強,你不會經營自己,我也愛莫能助……」

    「干叔,我知道自己不長進,現在想走出來已經太晚……」

    庭輝的聲音很微弱,方苔站在他背後,卻彷彿已經看到他蒼涼困楚的表情。

    「你好自為之吧,平叔並沒有對你失望,平叔自有評價和看法……我走了。」

    老年人拍拍庭輝的肩膀,走了,這全世界唯一剩下的一個支持者,走了。所有的人都走了。

    此時真是繁華散盡,斯人獨憔悴!

    但是驀然回首,伊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悄然守候!

    沈庭輝在一陣奇異的感應中轉過身來,看見了方苔!

    只見她雙眸含著比海還深、比黑暗還沉的哀愁,淚光閃閃地凝視著自己。

    「苔苔,是你!你……」

    他又詫異又驚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彷彿經過十年百年的凝望和無言以對,她終於把一份資料遞向他,用一種比哭泣還令他心碎的慘淡笑容和聲音告訴他:

    「這真是一份非常好的錯誤決策重新評估的修正報告!好得教人不能不點頭同意,是不是?」

    她把資料朝他丟過去,整個胸膛像要炸開!

    即使看起來是一個病人膏肓的男人,一樁無藥可救的戀情,方苔還是不死心!

    她對他的鍾情和愛戀,頑強得教自己驚心又烈痛!

    無論他看起來多麼失意,他的名聲多麼狼藉,她還是不能相信,她所體悟過的那一段他對她的感情是虛偽的!是欺騙的!

    回到了辦公室,她的情緒怎麼也無法平靜,她的心事,同樣也瞞不過沈庭軒銳利的眼睛。

    「怎麼樣?你看見了吧?一個只會在女人堆裡招搖撞騙的人,事實上只是一隻落水狗!」

    庭軒揚揚長長往副總寶座上一坐,嗤之以鼻地對方苔說。

    這問副總經理辦公室有二道門管制,秘書、助理群都在二道門隔開的辦公室處理公務,隨時聽候召喚,所以,他和方苔的談話,一絲風聲都不會外洩。

    方苔雙眉緊鎖,搖著頭苦惱地反問庭軒道:

    「為什麼他做人做事會失敗到這個樣子?連你這個親弟弟都變成了敵人?」

    她的語意中有嘲諷庭軒的成分!她看得出來,排斥沈庭輝最甚、最希望他垮台的,也許就是沈庭軒!而這意外的發現,真是當初始料所未及!

    庭軒聰明一世,體會出來的卻不是這麼一回事,他只是一副黃鶴樓上看翻船的快意,鄙夷地告訴地:

    「哼,這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把自己變成了沈家的敗類!在公司裡,他已經是人人喊打!沒有辦法翻身了!I

    「你很高興看見他垮掉?」

    「話不能這麼說,我們到底是兄弟。但是,他的墮落不能毀損沈家的事業,也不能影響無辜的人!比如,他根本沒有資格去欺騙你,是不是?」

    「你做了不少功德,很多人都應該感激你,尤其是我,對不對?」

    方苔勉強露出苦笑揶揄自己,內心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虛弱與惆悵。

    「我並不想當什麼救世主,而是因為我愛你!我當仁不讓!為什麼要容忍他用齷齪的手段奪走你?我從來不和他爭奪任何東西!他不配成為我的對手!如果需要爭鬥,他也只有輸的份!」

    「我知道他鬥不過你,沈副總!」

    方苔意味深長這麼說,庭軒卻是大喜道:

    「苔苔,你的意思是說,你會選擇我?」

    方苔詭笑道:

    「沈副總,你有時候非常謙虛,有時候又非常驕傲,讓人很難捉摸!現在我是你的屬下,你放下這麼低的身段,我是承受不起的!」

    庭軒聽了,自寶座上站起來走近她,凝視著她的眼睛告訴她:

    「何必這樣說呢?苔苔,你明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讓你到公司來的!」

    「為了揭穿沈庭輝的真面目?」

    「這只是一個必須經過的橋段!最重要的目標就是要讓你接受我的追求!我從來不曾為任何一個女孩子這樣做,苔苔,你是第一個!唯一的—個!」

    「我瞭解了,總而言之,沈庭輝這次災星高照、碰上了我,才踢到你這塊致命的大鐵板!是他活該倒楣,沒多長一隻眼睛!」

    方苔避開了沈庭軒的示愛,故意這麼做。

    庭軒得不到佳人的直接回應,雖然相當失望,但聽見方苔親口侮-庭輝,還是十分痛快,高興也又說:

    「你瞭解就好!苔苔,下班後我和同業有個聯誼會,你也一起去,好不好?」

    「嗯……,再說吧,如果不是公事,我也不方便和你同進同出。」

    方苔沉吟著,心裡掛念著,還是樓上那一位。

    庭軒忙不迭答道:

    「當然這也算公事!我的行程表上早都排定了!很多同樣的PRESlDENT和MANAGER都會帶秘書同行,這是司空見慣,很自然的事!」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方苔答應下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因為聽了沈庭軒的說明,判斷庭輝也會參加才應允的!她多麼想再看見他,卻苦無機會和藉口!對於剛才在會議室內對他的絕決無情,她簡直每一秒鐘都在心痛、都無法釋懷!

    沈庭軒看方苔答應了,真是快樂到無以復加!

    他認為他贏了!伊人已經開始靠攏他,走近了他的懷抱!  ;

    下班時,方苔薄施脂粉,佩戴上幾件耀眼大方的首飾,為一身輕便上班套裝的自己營造出赴宴的不同風采,隨沈庭軒列國賓酒店去。

    果然,不出方苔所料,沈庭輝也出現在酒會中。

    遠遠望去,他依然那麼俊挺、迷人!而只有她,才能讀出他眉宇間不意流露的落落寡歡……

    在方苔看見庭輝的下一秒,沈庭軒也發現了。他在心裡冷笑一聲,暗中嘀咕道:

    「你來得倒好!我正擔心你不來!」

    他把胸膛挺得更高,帶著方苔朝庭輝走去。而方苔更是故意把右手勾進了庭軒的臂彎,瞼上綻出甜美的笑靨!她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她對他雖然那麼怨又那麼恨,但深濃的愛意卻是一分都未曾稍減!

    「嗨,大哥!呂大哥!胡總!你們來得這麼早!」

    庭軒大聲向庭輝和另外兩個熟識打招呼,庭輝看見他挽著方苔出現,不由重重一愣。

    這個反應和表情,庭軒和方苔同樣瞧得清清楚楚!

    叫做胡總的打量著庭軒和方苔,好奇地問道:

    「咦!這位美麗的小姐似乎從來沒見過?」

    庭軒得意洋洋看了方苔一眼,乾脆只說:

    「這位是方苔小姐。」

    對於方苔的身份,他擺明著讓別人去尋找答案。反正,她親密地挽著他的手臂,這已經是最直接的暗示!

    「哦!原來是我們庭軒老弟的女朋友!庭輝啊,要不要叫人去外面看看是不是下冰雹還是刮起龍捲風了?你這個弟弟向來獨來獨往,不帶女伴的,現在可讓我們開了眼界!」

    胡總是個大舌頭,看見美女好像就會亢奮過度似地說個沒完,一旁姓呂的附和道:

    「是啊!我們沈副總真人不露相,不鳴則巳、一鳴驚人呢!原來守候了半生終於找到這麼一位閉月羞花的女朋友!真是羨慕、羨慕!」

    姓呂的說著,發現一旁的庭輝落寞無言,又開講道:

    咦?今天晚上真的是天有異象不成!我們沈副總向來是個獨行俠,今天倒是成雙成對!而我們沈總一向都是美人在懷、永不寂寞,今天倒是落了單——」

    「對啊!我們庭軒老弟這個羅密歐身邊終於有茱麗葉,怎麼唐明皇的龍袍旁邊少了個楊貴妃?」

    胡總不等稅完,又隨意發揮他俗不可耐的幽默感。

    庭輝任眾人消遣了個夠,才說:

    「老胡,唐明皇的故事可能你只知道一半!現在楊貴妃走了,眾叛親離之下,他已經落荒逃難去了!」

    「哈哈哈!我大哥向來很會說笑話!誰不知道任何一個皇帝都有三宮六院、佳麗千人,他比唐明皇還風流,怎麼會寂寞!」

    庭軒樂不可支地插了嘴,兩人又是附應大笑之後,姓呂的才回復了正色對庭輝道:

    「剛才我們談到,北美洲的大豆行情愈來愈差,你真的還不想收手?」

    「已經扳不回來了,嘗嘗滑梯溜到底的滋味也不錯,是不是?」

    庭輝難掩一股自棄的頹廢之感,把無奈而又落寞的眼光掃向方苔。

    「庭輝老弟就是這麼愛說笑!也許他早就已經獲利了結了,還在這裡說風涼話,唱空城計!真是!」

    老呂和胡總抓對繼續說著相聲。

    庭輝又說:

    「你們聊聊吧,我失陪了,過去那邊喝雨杯。」說罷,逕自就走開去。

    「沈總,你家大哥看起來有點不對勁,到底怎麼一回事?我聽說他把一大筆錢丟到期貨市場裡去,到底解套了?還是真要讓它垮掉?他不會跟自己的錢過不去,不會開這種玩笑吧!」

    待庭輝走遠,胡總忍不住向庭軒求證。

    庭軒傲慢地回答:

    「他的事我向來不過問!再說,他志不在此,只是玩票而已,他玩得起的!」

    說完,轉對方苔道:

    「苔苔,我們到那邊去,我介紹很多朋友和同業給你認識!」

    說著,攬了她走開,方苔卻告訴他:

    「我不想去了,想到休息室坐一下,等一會兒再來找你。」

    她轉身就走開,留下庭軒一個人氣惱得一張臉發青。因為他知道,她根本是按捺不住想去找沈庭揮!

    庭輝正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叫來了服務生吩咐說:

    「給我送來一整瓶馬丁尼,不要冰塊!不要加料!」

    酒送來的當兒,被方苔半途攔截。她把它送到他面前。

    「聽說你不習慣喝悶酒,需要找幾位小姐來做陪嗎?」

    她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凝視他,眼神是那麼深邃、那麼複雜。

    庭輝又是一愣,隨即笑笑為自己倒了酒,痛快俐落喝了半杯,看也不看她地咕噥一句給自己聽:

    「外面有人等著你去替他張羅,你跑錯地方了。」

    「我才是擔心你跑錯地方!四海俱樂合有一大堆公文等著你去批准,你不怕那邊的人急極了、悶瘋了?」

    他對她冷言相譏,她也加倍給他更多的嘲諷。

    他又灌了半杯酒,轉變話題道:

    「恭喜你找到正字標記的註冊產品!我們沈氏食品集團的正牌產品,保證吃下肚不會過敏、也不會瀉肚子!」

    「沈庭輝!我知道你已經夠輕浮了!你不用費心想要告訴我你還有多俏皮!」

    方苔搶過酒杯,也倒了酒猛灌下肚。

    庭輝錯愕地望著她,這才悲傷地說:

    「好,我祝福你,只要你高興、快樂,我真心真意祝福你!這樣行了吧?」

    「你祝福我?你真心真意祝福我?」

    方苔被猛灌下喉的烈酒嗆得幾乎要閉了氣,又哭又笑地把臉湊向他,對他說:

    「沈庭輝,你明知道我已經落了水,而且浮不上來,你還說你要祝福我?」

    她的眼淚掉下來,鹹鹹地流進唇縫裡去,和酒味摻在一起。

    「我不配當你的救生員,我齷齪、荒唐、墮落、一無是處,我已經要滅頂了,還怎麼去救你?」

    他布著血絲的眼睛泛著水光,聲音是顫抖的。

    她咀嚼著舌尖上酒與淚混雜的鹹嗆滋味,對著他又掉下兩顆晶瑩的淚珠,什麼也說不上來。

    「出去吧,庭軒在等你。」

    他說,並遲疑著是否該把手伸出去。

    終究,他還是替地拭去了她頰上的淚珠,用他冰冷輕顫的手,以及他苦痛又無奈的眼神。

    她想告訴他,她愛他。

    但是,她對自己說,她還是不能原諒他!

    「我不要你減頂,你懂嗎?」

    在離去前,她只告訴他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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