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蕊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愚蠢過。
她早晨醒來,身邊昨夜摟著她入眠的沉飛不在了。他站在床側,穿著整整齊齊的。斜紋長褲和搭配的綠色燈蕊絨襯衫,衣袖向上捲起,露出一截結實的手臂,腳上是一雙名牌皮鞋。洗過的頭髮梳理得光亮齊整。
「我正想叫醒你。我們該走了。」是他對呆愣的她說的第一句話。接著他對仍未反應過來的羽蕊說:「我在車上等你。」
她甚且沒有意會出這句話和他突然冒出來的衣服有何關聯,她草草梳洗,穿好衣服,隨意把頭髮束在腦後,走到車房,他果然坐在吉普車駕駛座上等她。
她一語不發地坐在他旁邊,現在距洛杉磯大概還有不到二十分鐘的車程,他們已沉默地行駛了一個多小時。
「很抱歉,你一定感到十分難堪。」終於,他平和的開口了。
「有人難堪,有人得意,正好平衡。」她靜靜道,聲音裡全無半點情緒。「世上一定要有傻瓜,才顯得出另一種人的聰明才智。」
「羽蕊……」
「不必道歉,我佩服你的機智,沈先生。而且我感到受寵若驚,假若你費這麼大的工夫,就只為了試探我的智商和反應。」
他歎一口氣,他一路都開得很慢,現在又更慢了些。「車鑰匙原本在車上,我藏起來了,我也藏起了我自己和你朋友的衣服。」
「很明顯,不是嗎?你動作很快,腦筋也動得很快,難怪這麼多女人敗在你腳下,你確實高明,我指的包括你在床上的技巧。」
他看她-眼,她的表情和她的聲音一樣冷酷。
「我做這一切偽裝,只為了我想和你在一起,羽蕊,只有你和我。」
「我很感動。」她口氣如冰。
「我需要真正的接近你、親近你,羽蕊。」他不理會她的態度,繼續向她解釋,「或許我的方法有欠公平,可是情況有點失控,在我說過你父親和我父親之間的事情,在我……脅迫你嫁給我做為交換你朋友白由的條件之後,我若要求你和我在一起多待一會兒,你會相信我純善的用心嗎?」
「任何事只要其結果是為符合個人的目的,動機都可以自解為純善,是嗎?」她的聲音緊繃,充滿痛苦。「那麼你父親的死和我父親的私慾,這中間的關係,也能解釋成純善了?」
「這種關係,」他費力地自喉間道出話來,「叫作謀殺。」
「你又怎麼知道你所謂的多瞭解我的方法,對我不是某種扼殺呢?」她幾乎是叫出來的說:「現在你「徹底」的瞭解我了,你滿意了嗎?」
她的話有如雷殛般劈得他全身僵硬。
「你以為我把我們倆留在那,就只為了我想和你睡覺?你以為我正好在那個時候荷爾蒙激素大增,像匹春情大動、渴望交配的野馬,是這樣嗎?」他的語調充滿了怒氣。「你以為我和你在沙灘上散步、談心,只是協助你培養性慾,好和我旗鼓相當的到床上激烈的來場肉搏?」
他突然把車靠邊停下來,粗魯地攫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注視他。她沉默、冷漠和戒懼的眼神,加劇了他的傷痛。
「我們之間對你的意義真是如此嗎?一場性遊戲?」
「這種遊戲你是高手,不必問我。我還是必須嫁給你,你才肯放過芙蓮他們嗎?」
沉飛看著她僵冷的臉,莫名的覺得不用曹英峰雇殺手對付他,他就已經在羽蕊的眼神中死去,她看他的眼神有若他是個卑鄙、陰險、狡詐的小人。
「你是多此一問。」他放開了抓住她下巴的手。
「哦,我忘了,你還要用我們的婚姻保住「沉氏」不受我父親傷害。」
他發出刺耳的笑聲,「現在起,記住就好。」
他發動車子重新上路後,兩人之間的沉默使空氣顯得比之前更充滿憤怒、緊繃。
「我要先回家。」車子進入洛杉磯時,她說。
「不行。」他斷然拒絕。
「我要和我父親談談。」
「關於?」
「他和你父親的死到底有沒有關係。你自己承認你沒有證據,你不能憑猜測斷定他是兇手。他是我父親,假如他無辜,我要找出證據還他清白,你也該消除心頭之恨;若他有罪,我隨你處置。」
她的最後幾個字,就像鞭子抽打住他心上。他握緊方向盤,握得骨節發痛。她不明白,他是在保護她。
「好,我和你一起去,但是有個條件。」
她瞪向他。「又有條件?」
「放心,你只能嫁我一次。我的條件是進去後,你藏起來,我來和他談。」
「為什麼我要藏起來?」
他瞥她一眼。「你曾是情報員,你告訴我為什麼。」
她猶豫著。「我不能這樣對待我父親。我進入情報局之前和之後,他對我幾乎是傾囊相授。我的成功,是因為有個經驗豐富的導師。我不能反過來用形同竊聽的方式偷聽他和你的說話內容。」
「羽蕊,如果你我現在在戰場上,我們奉命查出令我方連連戰敗的內奸,而上級指定我們調查的人正是你父親,你要和我配合完成任務,還是去警告他,讓他有心理準備?」
她咬住下唇。「以任務為主。」
他點點頭。「我不是要去刺殺他,我要他說實話,你所要做的只是聽。行嗎?你要找證據,我也要。我們如此配合才有用,你懂嗎?」
「你不相信我,你認為不論我查出什麼,我都會偏袒他。」
「你休想我讓你一個人去見他就對了。」他僵硬地說:「你決定。和我回去,從此我不再追問他究竟是不是兇手或主謀者;或你非去和他談不可,由我出面談,你照我的話做。」
她盯著前方,雙唇打顫,握緊拳頭放在身側。假若她妥協跟他走,將一輩子做他的奴隸」」形同奴隸。他會永遠用他對她父親的仇恨宰割她;而回去,即使竊聽她自己的父親,至少有個機會還他清白,可怕的是,她發現她沒有把握她父親是否無辜。
「我照你的話做。」深深吸口氣後,她說,聲音細微得幾乎聽不見。
她看起來既憤怒又迷惑無助,沉飛太陽穴虛的血脈痛苦的憤張著。如果這是絕望中另一個解決此事的方法,明知無論如何她都要受傷害,他試過阻止,她自己固執的做了選擇,而且她說得沒錯,那是她的父親。
沉飛將車駛進車道。他先回到他被綁架前停車的地方,多少有些意外的發現他的車竟完好無傷的停在原處。他換開自己的車是有用意的,吉普車無處可藏羽蕊。
快到曹家大宅時,他停車讓羽蕊躲進後車箱,通過警衛,及她告訴他裝設了電眼和攝影機的地方,她再自後車箱出來,溜到書房窗子外面。
這次曹英峰在書房裡等他。他背對沉飛站著,正在倒一杯酒。
「抱歉上次匆忙走掉,」省掉無謂的寒暄,沉飛直接說道:「臨時想到一件重要事。」
曹英峰慢慢轉向他。「啊,你來了。要喝一杯嗎?」
「不,面對你時,我寧可保持清醒。」
對他的尖銳,曹英峰只是微微一笑。
「你得原諒我的穿著。」他指指他的棗泥色絲睡袍,「我正在休息。」
「我下次會打電話預約,不過我喜歡出其不意,比較有意外之效。」沉飛在對窗的的椅子坐下,這樣曹英峰要面對他,使得坐靠窗的椅子。他希望羽蕊已經在窗外。
「嗯,出奇確實容易致勝。你比你父親精明得多,他行事太保守。」
「我比較膽小,我怕不精明些會遭人背後暗算。」
曹英峰果然去坐在沉飛算好要他坐的位子。「看來你今天是特地來繼續上次未完的談話。」
「我習慣有始有終。我記得你提到有東西要拿給我看?」沉飛輕鬆地疊起腿。
「沒錯。」曹英峰傾身拉開書桌右側一個抽屜,拿出一個牛皮信封袋。「你要的答案都在裡面。」
他丟過來,沉飛接住,卻不打開。
「你何不告訴我這裡面是什麼東西?既然我在這,我今天也不急著走,不妨談談聊聊,我相信聽你親口說,比閱讀文字更有臨場感。」
出乎他意料的,曹英峰發出一陣雄厚、爽朗的笑聲。沈飛冷冷等他的笑聲結束,他只想趕快解決這件事,好帶著羽蕊離開,如果到時她還願意和他走的話。
「聰明、機智、敏銳、幽默。有子若此,哎,你父親地下有知,定然萬分欣慰。我以前羨慕他,也嫉妒他有三個兒子,現在看到你,我想有子若你,一個便於願足矣。」
「多謝褒獎。相信我,我父親不僅地下有知而已,他常常回來指正我的錯誤,特別在如何提防小人這一項上,再再耳提面命。」
沈飛看到曹英峰握酒杯的手顫抖了一下。
「既然如此,沉飛,你父親是否也告訴過你,那無關公司合併,那是件軍售案?」
沉飛愕然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曹英峰泰然微笑著。
「當年我倆表面上榮譽退休,實際上是把我們的情報工作轉移到地下。煥軍和我於韓戰時期加入傭兵團,後為中情局招募。你不知道你父親是地下情報員吧?不過不必難過,我們的身份是即使對家人都不能透露的。」
「告訴我軍售案的事。」沈飛冷冷地說。
曹英峰啜一口酒,雙手圈住杯子。「你這死硬派脾氣和你父親如出一轍,你非追根究柢不可?」
「告訴我。」
曹英峰皺一下眉,轉動杯子。「這是軍事機密,不過這麼多年了……這件事說出來,就是你知我知?」「除非你還告訴過別人。」沉飛捺著性子。
曹英峰又啜一口酒,「當時在打越仗,泰緬那邊也有戰事,軍火極度缺乏,煥軍發現我方有個人和泰越兩邊暗中進行軍械交易,把軍火私售予泰越軍隊。」
「讓我做個大膽假設。」沉飛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他。「我父親不僅僅發現有這麼個人,也已查出來是誰,而且他認識這個人。」
曹英峰目光閃爍。「我說過,你聰明絕頂、反應敏銳。不錯,煥軍認識這個人。」
「以我父親的個性為人,他當然要舉發這個人。」
「他是有此意。他來告訴我,我勸他打消念頭,不要輕舉妄動。」
沉飛瞇著眼晴,「你勸他裝聾作啞,任由那個利用戰爭謀取私人暴利的叛徒逍遙法外?
你算什麼好朋友?算哪門子忠誠的情報員?」
「這不是私人謀利這麼簡單的事,它牽涉太廣。煥軍若去告發,牽扯出來的將不只-個人。」
「因此他就該閉上嘴巴?我父親不是會畏於權勢的人!」
「但權勢可以因他的愚忠害了他,說不定他身邊的人也會受牽累,是的,我叫他保持緘默!」
「父親是非分明,他不肯接受你的勸戒,拒絕聽從你欲-手遮天的企圖,因此那個怕受牽累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除掉他。這個人,」沉飛的身體筆直站了起來,他咬牙切齒-字一字迸聲吐出來,「就」」是」」你,曹」」英」」峰!」
曹英峰面色灰白,但表情依然鎮定。「我沒有殺他,沉飛。」
「你不需要動手。我來為你補上其它昭然若揭,而你顯然依舊自信能瞞過天下的細節。
這名我父親查出來且認識的叛徒,就是他的生死至交好友。他在告發之前先來告訴你他知道了真相,因為他仍愚蠢的自以為能喚醒你的良知。他更加的冀望你會迷途知返,出面自首。
你在他面前必定假裝後悔,而由於父親仍視你為可信任、值得尊重的好朋友,他把他搜集到的證明你有罪的文件交給了你,那也就是他死後我一直找不到的那份檔案。」
「事情不是……」
「我還沒說完。我找到了檔案櫃裡父親鎖住的一層,上面標有「曹英峰」姓名的那一格是空的,也就是說,你從他手裡,從他信任你的雙手中拿走了足以使你終生囚禁大牢的文件。之後,你估測父親和母親感情彌篤,她很可能多少聽他提過此事,你決定將他們兩個都殺了滅口。而文件在你手上,唯-知道此事的人不能說話了,死無對證,你自可從此高枕無憂了。」
「我若要殺人滅口以保住我的終生安全,我何必留著他的三個兒了?」
「既是國家軍事機密,此案茲事體大,你很清楚父親不會對我們吐露半個字,使他的後代捲入危險中。我敢說,父親來見你,吐露他查到的一切時,已抱了必死的心理準備。」沉飛的聲音充滿憤怒和沉重的哀傷。「他出門赴你的約之前,交給我一把鑰匙,交代我萬一他當天沒有回來,用它打開他的保險箱。我找到的是他已擬好的遺囑,要我接管「沉氏」,並叮囑再三,不論做任何生意,絕對、切勿和軍方,或與軍方有關的人打交道。而他果然一去不返。」
室內籠罩著迫人的沉默。沈飛並不催促曹英峰開口,他也未再說任何話打破沉默。他正好需要點時間平息一下他胸間狂熱的悲痛和怒火,假如他不按捺住,他怕他會衝動地衝上前去掐死姓曹的。
久久之後,曹英峰舉杯將余酒一口飲盡,顫抖的手把空杯放在桌上,他發出一聲長歎。
「不論如何,多說無益,亦無濟於事。你父母雙雙遇害,我確有責任。你要如何便如何,我言盡於此了。」
這是曹英峰第一次親口承認沈飛父母的死不是意外,「遇害」兩個字由他嘴裡說出來,聽在沉飛耳中,更猶如轟天巨雷般打擊著他。他等於承認了他是他父母死亡的罪魁禍首。
「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沉飛爆出一聲狂叫,緊繃多時的身體如子彈般衝向曹英峰。
一個纖長的身影快捷如風地出窗外翻進屋。沉飛幾乎忘記躲在窗外的羽蕊了。眨眼間,羽蕊輕巧地站定在他和曹英峰中間,槍握在她手上,瞄準向他。
「羽蕊,讓開!」他怒哮。
「你不能動他!」羽蕊目光含悲,嘴唇發白。「不管他做了什麼,自有法律制裁他。此刻你殺他,你就成了現行犯。」
「我不在乎!法律若制裁得了他,他今天不會還舒舒服服地住在他的賊窩裡!他的權勢加上他可以動用到的關係,可以輕而易舉令他脫罪!權勢可以繼續掩護他。我饒不了他!你讓不讓開?」
「你要殺他,得先殺了我。」羽蕊把槍倒過來,槍柄朝他遞過來。
「別傻,羽蕊。」曹英峰站起他高大的身軀,離開座椅,走到羽蕊旁邊。「他要報仇,由他去吧。」
傷心欲絕的羽蕊又重新握住槍,這回她把它對準她父親。「你坐回去。」她冷冷的口吻掩不住她的悲憤。
曹英峰怔了怔,但他依言坐下。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是這種人?」她痛苦地低語,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槍。
「跟我走,羽蕊。我……」沉飛的聲音在她轉向他,用淒絕的目光望著他時,不自禁地斷去。
「我不知道我該恨你,還是你。」她的槍口移向沉飛,又移向她父親,「或許你們都沒錯,是我錯了。我不該用盡-切努力回來做你的「兒子」。我不該……」她再度轉向沉飛時,突然對他溫柔而悲傷的一笑,「……愛上你。」
是她狂亂絕望的眼神令沉飛警覺地採取了下意識的反射動作。他在羽蕊把槍突然舉向她自己太陽穴的同時,機警、矯捷地撲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動作奪過那把已開了保險栓的手槍。
不知道是誰的手指於混亂中碰到了板機,或手槍自行意外走火,槍聲突然響起,沉飛倒在地上,肩膀裡面一股火熱的痛向他的身體襲來。
「沉飛!」羽蕊驚慌地喊道,在他身邊蹲下時,血開始由他肩上的傷口泊泊澗出,-下子就染紅了他半邊肩臂。
「先給他止血!」曹英峰喊,伸手抓起電話叫救護車。
「不必了!」沉飛咬緊牙關自己站起來。「我不會讓任何人把我抬著出曹家。」
「沉飛……」他凝著冰霜的眼睛凍結了她要說的話。
「你得到了你要的證據,我也找到了我要的確切答案。從此你我曹沉兩家互不相涉。」
他踏著鋼鐵般的步伐,筆直挺著背,不理會開始血流如注的傷口,-直走出大門。
到了他車子旁邊,他伸手開門,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握住他的手臂。
「讓我來照顧你。」溫柔無比的女性聲音對他說道。
他扭頭看見一張絕美的臉龐,一雙探幽如夢的眼睛,然後生平第一次,沉飛昏倒在女人的臂彎中。
台灣台北「這麼多車子上山是做什麼的?」沈飛不耐、焦灼地問。
他坐的出租車停頓在往陽明山的山路上,動也沒動的已經有四十分鐘了。
「花季嘛。星期天,大家都上山看花。」司機告訴他。
看花?台北的人都如此有閒情逸致,塞在車隊裡上山看花?他搖搖頭,緊鎖著眉頭,強迫自己忍耐。他已經忍了半年,又忍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了,不是嗎?
但是當車子好不容易往前行不到五十公尺又停下來時,看著前方無盡頭的車龍隊,沉飛不想待在車裡乾著急了。
付了車錢,他下車,提著行李開始步行。幸好他穿著一身簡裝,棉衫、休閒長褲及便鞋。
過去幾個月簡直如地獄般難受,走這一段山路,若能見到羽蕊,算不了什麼。
他一直告訴自己忘了她、忘了一切。但他在醫院裡時,他生氣她沒去看他,不理會、不在乎他的死活,或他是否因那一槍而一臂傷殘;他更生氣他日夜期盼她。出院以後,他還是天天生氣,氣她、氣自己。每天他都像個不定時炸彈。他期望她至少打個電話,他把自己忙累得要死,以阻止自己打電話給她。
他和更多女人外出,以為可藉此不再想她。他成了名副其實的花花公子,可是他腦子裡和心裡全被羽蕊盤據了。該死,她根本鑽進了他的靈魂。他沒法睡覺,一閉上眼睛,他就看到她淒楚幽怨的眼睛,聽到她痛苦絕望的低語:我不該愛上你……
他放棄掙扎,去了南區那幢房子。開門的是個他不認識的紅髮女人。他受傷住院時就找不到芙蓮。院方告訴他,她辭職了。
沉威想起芙蓮的室友兼同事巴伯。沉飛找到他,卻問不出個所以然。那個大個子一徑地答非所問,令他很難相信巴伯真的是個外科醫生。
最後沉飛開車去了聖地亞哥,開門的茜蒂瞪他的眼神彷彿和他有深仇大恨,凱斯對他還和氣些。
「有什麼法子可以讓一個恨透了男人的女人嫁給你?」凱斯想知道。
走在沙灘上,沉飛腦海中充滿了他和羽蕊在此最漫長、也是最短的一天一夜相處的回憶。凱斯的問題令他不由得苦笑。
「什麼方法都可以試,就是不要脅迫她。」他建議。「你為什麼要娶個恨透男人的女人?」他也想知道。
「她愛我,死也不承認。」凱斯十分苦惱。
「茜蒂?」
茜蒂站在屋子門廊上遠遠緊迫地盯著他們。
「你有沒有對她說過你愛她?」沉飛問凱斯。
「你瘋啦?她會馬上收拾東西離開我。」
「你就天涯海角的去找她。這就是我正要做的事。我必須知道羽蕊在哪裡,她是不是和她兩個妹妹搬去住在一起了?」
「芙音和芙蓮?」凱斯搖搖頭。「芙音去了西班牙,芙蓮,沒人知道她在哪裡。羽蕊和我們沒那麼熟,我們真的沒有她的消息。」
沉飛沮喪、挫折的回到洛杉磯。他走進辦公室時,卻看見了一個他作夢也想不到他會來找他的人,而且告訴了他羽蕊的去向。
懷著不安的心情,沉飛走到一條小徑盡頭,停在一扇白色木柵門前。他敲了門後,屏息等待。
他日思夜夢,千里迢迢來尋的熟悉倩影走過花菜繁茂的庭院時,沉飛的心跳得快蹦出喉嚨。
羽蕊的樣子變了。她穿著白色短袖寬鬆麻料上衣、淡綠碎花長裙,長髮在風中隨她優柔的步子輕輕搖曳。她看上去非常年輕、非常女性化,美極了。
她的視線與他的銜接時,停住了腳步。除了驚訝、錯愕,他看不出她是否樂意見到他。
「羽蕊,」清清喉嚨,沉飛說:「還記得我嗎?」
她臉上閃過抽蓄似的笑容。「這是外交式的寒暄嗎?」
他從未感到如此笨拙。「你好不好?」
「我看起來好不好呢?」
「你看起來不大一樣。」
「嗯,到台灣後,我動了變性手術。」
他微愕,緊張突然鬆懈,笑了起來。「手術相當成功。」他說。
「我自己挺滿意,偶爾還不大習慣就是了。」羽蕊走到柵門後。「你要進來,還是只是路過,口渴了想討杯水喝?」
「可不可以進去,然後也討杯水喝?」
「我媽不在,屋裡只有我一個人。我現在不佩槍了。」
「我沒帶武器,你可以搜我的身。」
她拉開門栓。「你不是來綁架我的吧?」
「我恢復些體力後,嗯,值得考慮。」他和她終於面對面了。他緊緊凝視著她。「我必須碰你一下,羽蕊。」他抬手輕觸她肩上的秀髮,手移下來摸撫她的肩膀,感覺到她的輕顫。「像作夢一樣。我不敢相信,我真的找到你了。」他低語。
「到屋裡坐吧。」她輕輕說,「你看起來很累。」
他隨她走進-間佈置得充滿古典氣息的客廳。但牆上的中國山水畫、紅木傢俱、典雅裝飾品,都不若她的存在來得真實。
「你隨便坐,我去給你倒杯水。」
「等一下。」他攫住她,丟下行李,把她拉到身前,「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羽蕊。」
「不急……」
「不,我等了好久了。我找得你好苦,羽蕊。你為什麼無聲無息的走得這麼遠?」
她牽牽苦澀的嘴角。「我不以為你想聽到我的消息,或再見到我。」
「你錯了。看著我,羽蕊。」當她看見他簇燃在眼裡的火焰,她戒慎的表情慢慢變柔。
「我找了你幾個月,也想了幾個月,想見到你時該說什麼。」他苦笑。「但就像第一次見到你一樣,-和你在一起,我腦子就空了,除了你,什麼也沒法想。」
她微低下視線。「父親打電話告訴我,他給了你這裡的地址,我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
「快?我恨不能立刻插翅飛來。」他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我想你父親也和你說明了其它,不過我還是要說出來。我最後還是看了他給我的信封裡的東西,裡面是我父親當年交給他的文件。他拿了它們,一且保留著它們,但他交給另一個人的影本鑄成大錯,因此他那天說我父母的遇害,他有責任。」
「你父親要檢舉的人是我父親的上司。正如他說的,案子揭開來,許多職高權重的人都會牽扯在內,那將不止是軍火走私案,會成為國會大醜聞。父親真正顧慮的是那些與軍售案有涉的人的家人、子女在事件曝光後,他們如何繼續生活和面對其它人。因此父親極力阻止你父親。」
沉飛點點頭。「父親最後同意了,但仍難逃橫禍。」
「我父親留下原件,將影本交給他的上司,原意是警告他,使他有所警惕,停止他們的私販軍械交易,不料他們派人在你父親車上動了手腳,以斷除後患;另一方面大力支持父親當時本來要和你父親合作進行的一個建築計畫,因而造成你的誤會。」
「我最大的錯誤在於造成你的誤會。」他柔聲說:「即使在我相信你父親是原凶時,我也一心一意的想使你遠離他,把你留在我身邊,保護你。我不願意在我和曹英峰起衝突時,你在一旁受到傷害。」
「你沒聽過虎毒不食子嗎?」
「我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你是我的,我愛你,我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你。」
她震顫地望進他眼底。「我以為你只是利用我保護你的「沉氏」。」
「那是個愚不可及的借口。自你走進我的辦公室那一刻起,你便走進了我的生命,羽蕊。」他緊張地抓住她雙肩。「你說過你愛我。你不是為了阻止我殺你父親才那麼說的,是不是?」
「不。」她低語,慢慢靠向他,伸手環住他的腰,感覺他抽蓄了一下。「我寧可死,也無法在你和父親之間做選擇。」
「老天,千萬別再那樣嚇我。」他呻吟,把臉埋在她頸項中,擁得她緊緊的,對著她的秀髮低喃。「我再也不管你是誰的女兒了。你是我愛的女人,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沒有了你,我覺得我每天活得膽戰心驚、惶惶惑惑。」
「我告訴過你,我已經不配佩槍了。」她忍住笑,胸臆間溢滿濃濃的感情。
「你只要把我佩帶在身邊就行了。」他卻笑了出來。「猜怎麼著?結果那一連串的偷襲,全是社區裡那些以為我要把他們驅逐出老家的人幹的。」
「我走之前也查出來了。我還找到了沒射中你的子彈,是個空包彈。用刀子刺傷你的是傑生的朋友,他只想嚇跑你,自己一時心慌,以為他殺了你。」
沉飛搖搖頭。「這些都過去了。他們有我的保證,新的建築完工前,他們仍住在原處。
社區規畫完成後,他們可以搬進新公寓,以無息低利分期付款方式繳付。我沒有打算把那裡變成商業區,也永遠不會。」
她的手輕輕摩擦他的背脊。「謝謝你。」
「茉莉一家要我向你問好。煤球要我帶句話,原文如下:「這麼的男人,你若不嫁給他,我們再也不是朋友。」」她掀掀眉。「你又在威脅我嗎?」
「我只是傳話。」他無辜地說,然後認真地捧起她的臉。「你答應過的,你若反悔不認帳,我可以告你。」
「這是威脅了。」
「不錯,這是威脅。」
「你不能控告你的妻子,你自己說的。」
他眸子燦亮起來。「你變聰明了。」他俯低臉,嘴唇輕輕拂過她的,「我們可以在洛杉磯和台北都有個家,但不論到哪裡……」
「我不可以離開你的視線。」
「正確。」
「我會跟著你的,我是你的保鏢,你忘了?」
「不帶槍的保鏢。」他慎重地說,嘴唇並未停止加強在她唇上的移動。「你母親幾時回來?」
「他們去南部度假一個星期,昨天才走的。」她溫柔地回吻他。
「我己經開始喜歡他們了。」他貼緊她柔軟的唇瓣。然後,他想起另一個人。「送我去醫院的,是你家的什麼人?」
「翠姨。」她告訴他。
「老天,是她!你說得對,她的確美極了,美得炫目。」
「我是不是應該消失?」
他大笑。「我只是想試試你會不會嫉妒。」
她微笑。「翠姨知道你要來?是她提議麥克和母親南下。」
「她和他們一道?」沉飛有點驚訝。
「不,她今天一早坐飛機走了,去看芙蓮。」
我想我們結婚時,不用通知,你的精靈家人就會突然出現了。」
羽蕊笑起來。「我不認為她們會來。但是,很難說。」
他摟住她。「我很高興我愛上的是你們家顯然最正常的一個。」
「也許吧。但是我知道我們以後的家將以台北為主,我們會住在海邊,因為你忘不了我們在聖地亞哥的木屋時,你如何對我使詐,因此你想彌補。而我們將會有三個孩子,其中有對雙胞胎是男孩,另一個是女孩。」
沉飛睜大眼睛,下巴掉了下來。「你唬我,對不對?」
「以後就知道了,不是嗎?」她對他眨眨眼。
若干年後,他們果然在淡水海邊有幢木屋,沈飛原來建它做為度假用,但兩人都太喜愛它,他便將它擴建,成為一個舒適的家。
稍後,再次改建擴大,因為羽蕊生了對雙胞胎,是男孩。雙胞胎三歲時,她又生了個女孩。
他們結婚當天,芙音和芙蓮分別自西班牙和法國寄來賀卡及賀禮,碧翠絲讓曹英峰帶來一個紫色水晶球做為禮物,人沒有到。
沉飛始終想不透羽蕊是否真的也有預知能力,她除了房子和三個孩子的預言一一兌現,未做過其它預言,他也看不出她有其它異常之處。然而他知道她是不平凡的,因為愛使他們覺得一切都變得不乎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