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展喬進來,繡真很高興。
「好幾天沒看見你了。」她說。「還以為你失蹤了呢。」「我倒很想失蹤一下。」展喬咕噥著坐下。
「你戀愛了。」繡真不是詢問,是直接指出可一目瞭然的事實。
「這麼明顯嗎?」展喬做個鬼臉。
繡真笑了笑。「上次你來我就看出來了。怪不得不見人影。」
「冤枉哦,我去了一趟印尼,查案。」
「這樣啊。結案了?」
「越走越一頭霧水。我看我要出師還早得很呢。不過這次在印尼,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啦。」
繡真微笑著,等她不打自招。
「有人送了我一把泥土。」
繡真眨眨眼睛。「真的?」
「你這個半仙還是個預言家呢。」
「浸溫泉浴呢?」
「那個,還沒有。現在在愛河裡浴。」
她們一起笑著。
「你怎麼了?」展喬忽然問。
「我怎麼了?」繡真故作鎮定。
「眼睛變成貓熊眼了,笑得好吃力的樣子。」
繡真一下子失了聲,垂下眼睫,卻遮不住紅了的眼眶。「我好像回來得正是時候。」展喬喃喃。
未徵詢店主,她起來反鎖店門,掛上打烊的牌子,再坐在繡真對面。
「好了,現在你可以哭了。哦,不對。」展喬不安起來。「是不是王媽媽……」
繡真搖頭。「王媽媽很好。」停了一會兒,她終於慢慢地問:「你記得我告訴過你那個某人結婚前一晚才通知我新娘不是我的事嗎?」
「怎麼——某人找你?」
繡真點一下頭。
「幹嘛?要你做他的情婦?還是他離婚了,知道你還是單身,想來個舊情綿綿?」展喬氣憤填膺。「你有沒有惡罵他一頓,然後把他踢出去?」
繡真淒然一笑。「你知道我不會罵人。」
「可惜我不在,不然……」
「而且他根本沒有結婚。」
「啊?」展喬怔了怔。「他沒有結婚?」
「沒有。他騙我的。」
「吃飽了撐著啊?拿這種事騙人。」展喬繼而想起宗康隱瞞身份的事,氣遂平了些。「他為什麼騙你?當時有人對他說他得了絕症嗎?」
「他發現他和我是兄妹。」
展喬這一下驚詫得張口結舌。
「那天他本意只是來看看我。他看到他……如何的傷害了我,那傷害在我心裡有多深,他臨走前,忍不住說了他沒有結婚的事。過了一天,他約我見面,告訴我他不得不編那個謊言和我分手。他發現他和我是同母異父的兄妹。」展喬皺著眉。「會不會這才是謊言?他要你原諒他,所以這麼說。」
繡真搖搖頭。「要我原諒他,說我和他是兄妹,不是朋友或情人都做不成了?
問題是我們曾經相愛,曾經是情侶,忽然變成有血緣關係……」
何止是尷尬?展喬晃晃頭。「這年頭,複雜的事還真多……不對呀,他和你是兄妹,你怎麼會不知道?他就算不和你和王媽媽住在一起,總有聯絡吧?」
「他們母子分散很多年了,他一直在打聽、尋找她的下落。當他找到他母親了,卻發現她另有個女兒。」
「就是你。」
「就是我。」繡真苦笑。「造化弄人吧?」
「還是不對。」展喬尋思著。「他和你分手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他既然找到他生母,也就是王媽媽,為什麼沒去和她相認?等到現在才來告訴你,你不覺得不通、不合理嗎?」
「我有相同疑問。他說他知道她安然健在,他就放心了。」
「這是什麼話?」
「還有嘛。他還說他要為他母親做一件事,那件事做好了,他就會和她見面。」
「這個人有毛病。萬一他這件事做成之前,他母親有個什麼意外呢?」
「他似乎很有把握。我猜他暗中去看過我媽不只一次。他的個性,是會這樣的。他沉默起來,會讓人以為他忽然變啞了。他做事,不到可以開口的時候,他一個字也不吐露。但不必浪費力氣去猜或追問,到該說的時候,他自然毫無隱瞞。」
「聽起來很像我們老包先生。」展喬喃喃。「你跟王媽媽說了嗎?」
「我又不知道他打算何時和媽見面,如果我說了,只會令她天天焦急、盼望、等待。我想還是不要說的好。而且他告訴我之前,我一點也不知道我媽還有一個兒子。」從繡真那回到偵探社,展喬腦子裡仍迴繞著才聽到的曲折情節。
宗康不在,到南部他父親老家去了。他覺得那裡應該還有蛛絲馬跡可尋。在那個地方,展喬完全無用武之地,又剛遠行一趟回來,她應該待在辦公室,便由他一個人去。
幾天不在,老包一次也沒打過電話回來。他真的是度假度得樂不思蜀嗎?展喬現在很懷疑。
「剛才有位老太太來過,」工讀生告訴她。「她說她下午會再來。」
「老太太!是位眼睛失明的老太太嗎?」
「是。」
展喬不禁頓足。好不容易老太太來了,她偏偏不在。
此時,宗康由東石打電話回來。
「喬喬,猜我在這碰到了誰。」
「你爸爸的同鄉?」
「你怎麼知道?好厲害!」
「我亂猜的。」她雀躍地跳起來。「你和他談過了嗎?」
「談得可多了。我等不及先打電話告訴你。爸和尤采琴當年的孩子,是個女兒。」
「在哪?她們在哪?」
「不知道。但是尤采琴還是有嫁人,而且她非常可能還活著。因此爸問他時,他支吾其詞。他怕爸去看尤采琴,影響她現在的婚姻。似乎她後來結婚後過得還不錯。」
「不過……」「什麼?什麼?不過什麼?」
「尤采琴把女兒送給別人了。」
「哦,要命。送給誰?」
「他不清楚,太久了,而且他所知也都是聽來的。他知道一些事,是因為尤采琴曾經拜託人幫她找領養人家,那個人湊巧和這位同鄉老兄是生意上的夥伴,聊天時談了起來,想這位同鄉來自和尤采琴相同的家鄉,或許認識她。」
「我們是多了些消息,但是好像還在調查裡。」展喬歎一口氣。
「不一定。還有一件事,喬喬。為了擔心我爸或石家的人想要走他們的後代,這位同鄉說,尤采琴好像有虛報小孩的出生年月日。」
她呻吟。「太好了。」
「還不要絕望嘛,我回去,我們再一起抽絲剝繭,也許有新發現也說不定。
現在,坦白說,我有點頭昏腦脹。」
「我覺得我像得了腦震盪呢。」
宗康還有一個消息不敢在電話中告訴展喬。這個消息,他甚至不敢去求證,雖然時間上差距太大。
回到台北,他直接前往展家。
展媽媽見了他,自是不亦樂乎,忙著張羅吃的喝的,令他更覺難以啟齒。
但他非開口不可。
「媽,你別忙,請坐,我不餓也不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談談。」
「你和小喬的婚事是吧?不用問我,我舉雙手雙腳贊成。日子呢,你決定就好了,我的意思當然是越快越好。你知道,夜長夢多嘛。」展媽媽頑皮地擠擠眼睛。
宗康乾笑。他的胃在打結。「媽,這件事……我故意一個人來,免得喬喬在旁邊不好說話。我如果太冒昧,也請不要見怪。」
展媽媽端詳他。「什麼事這麼神秘,要瞞著小喬?你……另有對象?」
「不不,不是的。」他歎息。「我直話直說好了。媽,喬喬是你親生的嗎?」
展媽媽立即變白的臉,和搖晃一下的肢體反應,已是最明白的回答。
「你……你為什麼這麼問?」
宗康約略說出他和展喬為他父親尋子的事。「今天我見到一個人,他說尤采琴把孩子送給一個姓展的人家領養,對方是個警察。我想除非是巧合,否則……」
展媽媽的臉更白了,嘴唇顫抖著。「你們找的這個孩子,是你父親的骨肉?」
「是的。」
展媽媽一手撫住胸口。「哦,我的天。」
「我沒事。」展媽媽拉住他的手。「幸好你來問我,否則恐怕要鑄成大錯了。」
宗康吐一口氣。「喬喬不是領養的?」
「她是。」
宗康的喉嚨又梗住。
「是一個女人,我們不知道她是誰,帶著個小孩子到小喬爸爸上班的警察局,說是借廁所。小喬爸爸替她帶了半天孩子,沒見她出來,叫人去廁所一看,根本沒人,她也沒再回來過,我們……不能生育,小喬喬實在討人喜歡,我們就領養了她。」
「喬喬那時多大?」「不知道也,大概一、兩歲吧,是醫生檢查她的牙齒說的。她的個子卻像有四、五歲。哦,宗康,還好你們還沒結婚。你們有沒有……有沒有……」
「沒有。」回答的是展喬。
客廳沙發上的兩個人都沒聽見她進來。展媽媽想站,站不起來。
「我提早回來,不小心聽到我的故事。」展喬輕快地說,「哎,宗康,想不到我們差不多同病相憐哩。不過我們運氣都很好,都有很愛我們的父母。」
宗康大步走過來,緊緊擁住她。「我愛你,石小姐。」
「嘿,抱著我亂叫別人的姓。」她推開他。「等一下,有個媽媽快昏倒了。」
她去坐在媽媽身邊,擁住她。「媽,不要擔心,不要緊張,宗康的爸爸不是石江山。我相信我也不是他的孩子。」
「時間。」宗康點點頭。「我想到了。」
「差太多了,」展喬做個鬼臉,對媽媽說:「可惜,不然你就可以沾你女兒的光,住在皇宮似的房子,有個和榮星花園差不多大的地方,給你種花種得變花癡。」
「說你媽花癡!真是的!」展媽媽化憂為喜。「小喬,你不怪媽吧?」
「當然怪啦,以後絕不可以再背著我和那個傢伙數落我。」
「我們今晚要慶祝一下。」展媽媽高興地跳起來。「我去超市再買些菜。」
宗康欲阻攔,展喬用眼色阻止他。
「我要吃你拿手的栗子燜雞啊!」她向拎著提袋出門的媽媽大叫。
「沒問題。」展媽媽歡歡喜喜地走了。
宗康注視展喬。「你並不確定你不是,對不對?」宗康趕忙坐到她旁邊。
「我確定我不想變成石江山的女兒。」她停一下。「如果是,我確定我很高興你不是他兒子。」
他笑著拉她近身。「我想這是你用很長的句子告訴我,你愛我。」
她做個怪相。「我想我被一大堆複雜的事弄得舌頭複雜起來了。」
「我試了就知道。」
他深深吻她。
稍後,展喬告訴他繡真的事。當她說完,原先她沒有想到的事,忽然像一盞燈泡在她腦中亮了起來。
宗康的表情,顯示他和她想的一樣。
「上帝,這才叫近在眼前。」她喃喃,「為什麼我早先沒想出來,跟你說,看到你,才……」
「所謂心心相印嘛。而且,也許我眼睛裡有智能之光,順便散發了你的。」
她的答覆是一記粉拳。
石江山、宗康和展喬,一起來到位於窄巷的公寓。
石江山,這位橡膠大王,商場巨人,緊張得頻頻拭汗。
按過門鈴,等了片刻,院子裡傳來腳步聲,接著繡真開了門。
展喬事先打過電話和她長談,她明瞭了一切,仍然露出些許不安。
「你確定這樣好嗎?」她小聲問展喬。展喬比個沒問題的手勢,同她介紹石江山父子。
繡真認出宗康。「是你。你去過我店裡。我還替你排了星相。」
宗康頜首微笑。
「星相。」展喬看向他。「什麼星相?」
「他是金牛座。」繡真告訴她。「其它和我給你的相配星相一模一樣。」
「相配星相?」宗康問。
「阿真,是誰啊?」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問,並推開了裡屋的紗門。
展喬先吃了一驚。她想出了其它連結部分,卻沒料到王媽媽,繡真的媽媽,就是那幕盲眼的老太太。
繡真還來不及回答,石江山已小心、顫魏魏地走了進去,直走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看不見,但是她知道有人來到她身前,來人不是她女兒。
她微微往屋內退了一下。「是誰?」
石江山不語,打量了她好久。歲月和曾有過的艱苦生活,徹底改變了她的相貌。
謹慎地,石江山輕聲低喚。「阿琴。」
老太太搖晃著,石江山立即伸出雙手扶住她。
「你……你是……是……」老太太顫抖得語不成句。
「媽,他就是石江山。」包稹由宗康和展喬中間穿過。不知他幾時到的。他跨進小小庭院,轉了一下身。「展大俠,青出於藍了。幹得好。」
老太太用盲眼尋找著。「誰?是阿南嗎?是阿南嗎?」「是我,媽,是阿南。」
宗康和展喬永遠忘不了石江山終於得見他兒子的表情,及他們三人相擁而泣的場面。
展喬和宗康如何明白了老包和繡真及王媽媽的關係,然後把石江山約來,再叫繡真約老包,各位看倌且動動腦吧。想不出來,將本書再看一遍,終會尋出端倪。
總之,末了還有個意外情節。王媽媽,也就是尤采琴,為了感恩,嫁給繡真的父親,她的救命恩人,在他死後,她為他扶養他的女兒長大。
因此繡真和包稹,自然不是不能結合的兄妹了。
數月後,宗康和展喬在石府小島上舉行了隆重盛大的婚禮,情況和展喬有一次夢中所見相同。
當她告訴宗康,他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想嫁給我。」
她很不溫柔地打他。他說的對,打是情罵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