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小貓咪 第二章
    午間休息時刻,同學們仍在猜測著早晨的大獎會落在誰身上。

    「他那個跟班的確是很可愛,一點也不擺架子。我很樂意和他在一起工作,畢竟人家可是設計界的前輩呢。」蘿芙朝莉娜耳浯,「要是沒有蕭先生該有多好,我倒願意爭取這份工作。聽來滿好玩的,一定充滿了挑戰。」

    她話剛說完,緊接著校長就派了個人來傳口信,命令蘿芙午休過後立刻去他辦公室報到。

    「哦,完蛋了。這下終於來了。」蘿芙低聲埋怨,趕緊整理全身儀容。

    蘿芙扮了個鬼臉,「他準會罵我害全校丟光了臉,害歷屆傳統的聲譽掃地,還害我們的全校教授主任落人笑柄,我還以為他到現在應該已經習慣我了。」

    這是全校眾所皆知的老笑話了。如果校園裡哪兒發生了大災難,八成又是蘿芙的颱風半徑剛剛掃過該地。其實她並非故意搗蛋,只不過她似乎總是比別人還會跌跤,走路時眼睛永遠不看前方,總是會絆倒、打破、刮壞、摔碎各式各樣的東西。老實說,在她身邊環繞著這麼多浩劫後的遺跡,足以證明她的粗心大意之際,她居然能在畢業前夕做出這麼精緻的作品,簡直就是一大奇跡!證明她真的也有細心的一面。

    她老媽一向是她最忠實的辯護律師,總是熱心地為這個動不動就惹禍的寶貝女兒挺身反駁,說她姊姊銀芙是個優雅纖弱、注重小節的女孩,所以她這個老二當然會出現完全相反的個性。哈!老媽是個業餘心理學家,同時還是個星相專家。老媽的鐵口直斷總是令人心服口服。

    通常一想起有老媽支持,蘿芙就像吃了顆定心丸。但,此刻當她衝向校長辦公室時,這招卻不如往常一般立即見效了。她仍舊忐忑不安,一顆心七上八下地跳個不停。

    「啊,蘿芙。」

    校長清清喉嚨。好啦,現在乖乖領罵吧。蘿芙在心裡暗自哀聲歎氣。

    他的手在桌上一堆文件裡推過來攪過去。然後,皺起濃密的眉毛看著她。

    「看來該準備恭喜你了,」校長看她滿臉驚訝又繼續說下去,「蘇爾凱先生對你的作品印象很好。他希望能再安排—次正式的面談,看看你適不適合擔任蕭克倫新成立的舞團的專職設計師。」

    「我?」蘿芙簡直傻丁,她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可是——」她心裡有好多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你——你那種——不按牌理出牌的——一古怪的——出場方式,一定是恰好打動了他的心。」校長輕笑起來,他平日那副一本正經的嚴肅樣.似乎頓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不用我說,你應該也明白,如果你得到這份職位,將會增添本校的光榮和聲譽,這會是本屆最值得誇耀的成就。我們全體老師都會以你為榮。」他已經陶醉起來了。

    「如果我得到——?您是說——」

    「當然啦,你還會有一些競爭對手。我猜蘇先生和蕭克倫—一定已經搜尋過全島各大專院校了,他們會挑選出一批候選者,不過別擔心,我認為你大有希望。」

    *  *  *

    「而且啊,系主任和教授們也認為我很有希望。」

    蘿芙正緊握著電話筒興奮地報告,她的爸媽都在電話另一端聚精會神聽寶貝女兒的好消息。她握得手都酸了。可是,她還是得——再重複,一句話起碼要說兩遍。等她待會再打電話給香港的老姊時,就得說第三遍了。然後,等淑琴踏進家門口,哦,那就是第四遍了。到時候。也許,只是也許哦,她自己才會開始相信吧!

    「真是好狗運哦,不是嗎?」她繼續說,「當然啦,我實在是不應該去跟人家搶這份工作的。我是說,我根本不懂芭蕾舞台是什麼樣子。可是,能被列在候選名單上……哇塞,現在我身價大漲羅。等下禮拜我去參加那兩個預定面談的時候,我就能抬頭挺胸,昂然大步進去了。現在我信心百倍,媽,爸,我——」

    她一連串滔滔不絕的自白突然被老爹打斷了。

    「蘿芙,你媽在我旁邊嘮叨你的服裝問題。我猜,她的意思是說,你面談的時候得穿點特別的衣服。唉,誰教我們只有兩個寶貝女兒呢?」他誇張地哎口氣,蘿芙忍住偷笑,「我看我今晚又得去郵局幫你匯點東西了,對不對?來,我讓你媽來接電話,你別掛啊。」

    蘿芙還來不及謝謝老爸,老媽的聲音早已傳過來了。

    「盡量穿整齊大方一點,拜託。我知道這話聽來像是我又在嘮叨了,可是,這事真的很重要。蘿芙,衣著給人的印象是最真接的!你一定得給人家聰明伶俐的感覺.別讓人說我們家的小孩沒教養。」她停頓片刻,「你還在聽嗎?」她聽見蘿芙嗯了一聲又繼續說,「而且,經過你今天早晨給人家的那種第—印象,你可不能再出什麼差錯了。」

    蘿芙最後掛回聽筒時,默默地開始認真考慮。

    老媽說的對!她心裡也明白。這回,她一定要好好用心準備才行。突然間,蕭克倫的影像飛快地湧入她腦海中。儘管她早上說過那番氣話,但她很清楚這個工作機會的確只要她小心謹慎地應對,她敢保證,那雙黑眸絕對不會有機會那樣大膽瀏覽她,那樣嚴苛地檢視她,那樣輕蔑地評估她。

    總之,她現在該採取的對策就是讓他大吃一驚,給他最圓滑、最幹練、最善辯、最優雅、最有效率的強烈印象,打垮他的傲慢架子。這樣一來,他就得認真地看待她;讓他正眼瞧瞧她辛苦努力的成果,和她細心踏實的負責態度。

    *  *  * 

    次日早晨,蘿芙就收到了老爹寄來的支票,她小心翼翼地收在皮夾底層,然後抽空去逛了幾家她平日最愛光顧的服裝店。最後,她帶回家的東西,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黑色皮衣!」

    她一踏進門口,就向佩笛和淑琴兩位室友大聲宣佈。老實說,這種高級服飾根本不合她的個性。

    「我剛剛坐地鐵時,一路上老是有種很可怕的感覺,怪恐怖的,我一直覺得我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唉,不過至少,這件絕不像他第一次見到我時穿的那件軟趴趴的長裙了,這樣他應該不會聯想到那次慘不忍睹的印象吧。」

    「他?你是指蘇爾凱嗎?」淑琴瞥了她一眼。

    「當然是指蘇爾凱啊,不然還會指誰?」

    蘿芙趕緊避開淑琴那雙銳利的眼神。她懶得再去解釋為什麼要讓蘇爾凱見到她另一種形象。連她自己都對自己解釋不清為什麼如此在意這一次面談了,她要怎麼去對別人說明白?

    她刻意避開這種敏感話題,便立即把帶回來的塑料袋拆封,拿出裡頭的黑色皮革套裝給兩個好友看看。

    「你們覺得怎麼樣?嗯?」她把套裝披在胸前一閃。

    「穿上啊!」佩笛催促她。

    她們倆不約而同退後一步,看著蘿芙套上它。這是種高級的軟皮革,感覺就像第二層皮膚。

    「嗯——嗯——好軟好柔哦,」淑琴觸摸著她剛穿上的黑皮裙,「看起來幹練而穩重,」淑琴評估道,「現在試試外套。」

    蘿芙接著穿好外套,她覺得柔滑的皮革正緊貼在她肌膚上,像是親密的接觸,哈!這大概是最昂貴的接觸了。她覺得自己像張千元大鈔,就像那些百萬身價的模特兒。  

    「嗯,這種感覺好棒,」她發出滿足的聲音,「我覺得我能對一切事情控制自如了。」

    「我一向認為你本來就能。」佩笛低語,「你的笨手笨腳只是緊張的反應罷了,你其實並不如你自己想的那麼會闖禍。」 

    「哈!那你真該親眼看看我昨天惹的那場大災難。好個出場方式,真夠慘!」蘿芙悲哀地提起,「我這輩子從來沒感覺那麼羞辱過,我覺得自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驢蛋!哼,蕭克倫顯然已認定我是個專門惹是生非的超級搗蛋鬼了。」

    「等他見到你這身打扮,他就會把昨天的種種印象忘得一乾二淨了。」淑琴安慰她,「你放心,這件套裝完美無比,它把你希望為他工作的需求程度,表現得剛剛好,不太強也不太弱,反正,就是恰到好處。」

    蘿芙皺起眉,「拜託你千萬別再提起蕭克倫好嗎?這份工作是和蘇爾凱共事,如果我被錄用的話,我會從他那裡學到很多東西。人家是設計大師呢。」

    「你知道嗎?自從蕭克倫加入台灣芭蕾舞壇,首次客串獨舞演出之後,他就——直是最令我心動的偶像。」淑琴突然坦率地招認,「當年我十二歲,」她補充說,「那是我這輩子最震撼的一次體驗。」她兩眼迷濛,期待地望著蘿芙,「要是我預先知道他昨天會去學校的話,你——定會看見我露夜在大樓走廊搭帳篷睡覺,等著第二天清晨一睹他的丰采。好可惜哦,我們昨天都待在雕刻室的庫房那頭,根本沒聽到任何風聲,等到消息傳開又晚了一步。」

    蘿芙又罵了罵淑琴。唉,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淑琴的話匣子又沒完沒了,淑琴對蕭先生的話題總是百談不厭。其實,連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在她心底,就是為了他才會選擇黑色的套裝。是想討好他嗎?她說不上來。

    她又想起昨天見到的他。一身的黑,那麼瀟灑英挺,那麼獨特出眾,那麼高雅卓越,那麼有個性!有格調!

    他還散發關一股混血的異國風情,還有一種純然雄性、侵略性、及性感的氣質。他無論走到哪兒,永遠是眾人目光的焦點。難怪女人會為他傾倒著迷,男人和他一比相形見絀。

    蘿芙瞭解她一直沒辦法克制自己的渴望。她曉得地下意識裡正努力倣傚他的風格,來塑造自己的女性形象。

    此刻,她站在佩笛房間的長鏡前檢視自己,掩不住納悶的神色「我一定是得意得昏了頭,」蘿芙突然開口說,「居然會以為如果穿件優雅合身的套裝,就真能展現優雅的女性美?可是,我只不過是個『穿著優雅』的『女性』罷了。我又矮又胖,再高級的服飾也沒辦法掩藏這身缺點。」

    「嘿,你穿的尺碼只有十二號。」淑琴抗議地動她,「你擔心個什麼勁?」淑琴指指自己。

    「哦,是啊,我的體重和身高比起來是夠瘦了啦。可是這裡——」她摸摸胸部,「——還有這裡大概也算在內——」她的手滑向臀圍,「——淑琴小姐,就連像你這麼正直的忠實夥伴,也沒辦法說我像只小貓咪吧?嗯?」

    「哦——原來你指的是這個啊?」淑琴大笑,「別傻了。你當然不像小貓咪啦。我承認。不過,說老實話,蘿芙,你的身材棒透了。你知道嗎?男人都喜歡豐滿一點的女人。他們注重的還是女人的外表,他們會為了一副漂亮的臉蛋和動人的身材展開強烈攻勢,」她低頭瞥著自己平坦的胸部,「唉,我早該看清這個事實的。」

    但蘿芙沒有那麼容易被安撫住。「你還是不明白,淑琴。我將要和一群芭蕾舞者一起工作,他們個個瘦得跟排骨一樣,我站在他們旁邊就像建強太太一樣。」她提起胖嘟嘟的房東太太名字。

    「他們不是瘦,他們是患了長期厭食症!缺乏食慾你懂不懂?」佩笛插嘴說,「況且,你又不是去跳芭蕾舞,你根本不必長成那副弱不禁風的瘦巴巴模樣。嘿,他們要的是你的設計頭腦,可不是你的長相或身材。」

    「佩笛,我想你大概沒搞懂重點在哪兒,」淑琴狡黠地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我們的蘿芙已經迷蕭先生迷得瘋狂了。」

    蘿芙從鏡裡向淑琴扮了個鬼臉,「對,沒錯。在我們匆匆的初遇之後,我就『迷』上他了。噢——好噁心。」她斜睨著鏡中的影子,忍不住偷笑一聲。「哦,我很『敬佩』他用那種眼光輕視我的方式,簡單又有力。我還特別『著迷』於被人羞辱。這種近乎瘋狂的癖好。正好讓我有幸認識—位視我為超級小丑的傢伙,同時讓我明白我不配和他共享同一個地球。」她抓住淑琴的話鋒,轉成自我解嘲。

    突然轉身,面對兩張驚訝的臉,「我先告訴你們倆:要是我再撞見他,而他再用那種眼光看我的話,我保證,我一定會做出讓雙方都後悔的事。你們信不信?哼,那傢伙讓我覺得自己又矮又胖,又笨又拙。而且他是故意的。他簡直就是個冷血動物。」

    「我認為這只是個小小缺點。你也知道,一個人不可能完美無缺,總會或多或少有種性格上的缺憾嘛。」淑琴笑著說,「像他那樣天賦異稟,才華橫溢的人,可想而知的,在現實生活裡自然就成了怪物嘛。」淑琴毫不在意蘿芙的憤慨批評。偶像就是偶像,偶像地位哪是旁人三兩句話就能貶低的呢?她伸伸懶腰,打了個呵欠,「誰還要咖啡?」

    然後,淑琴逕自走進廚房燒咖啡了。佩笛繼續幫蘿芙放下長髮,梳成優雅的髮型,好搭配新套裝成熟世故的形象。

    「面談排在幾點啊?」佩笛問她。

    「三點半在公益劇院,」蘿芙低頭瞥瞥表,「還剩一小時,不過我想我現在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妥當了。最好早點出發,把握時機。唉,你也知道我老是會遲到。待會要是再碰到塞車啦什麼的,一耽擱的話,等趕到那裡,人家早就下班回家了。」

    *  *  *

    蘿芙這回運氣很好。當她抵達劇院門口時,才發覺她早到了整整四十分鐘。哇,真是破紀錄。

    一切都配合得恰到好處。她剛下月台就有班地鐵剛剛到站,她從容上車然後輕鬆下車,感覺守護神正對她微笑。

    現在她多了四十分鐘的準備時間,得找些法子打發一下,緩和一下緊張情緒。她先是在劇院門口隨意閒逛,左顧右盼,五分鐘過去了,她手中緊抱的厚厚作品冊似乎越來越重,她開始考慮敢不敢冒個險,繞到劇院附近她從沒去過的東區商圈找家咖啡店坐一坐。

    說也奇怪,突然間天空開始飄毛毛雨了。彷彿老天爺在跟她回答:不!糟糕,這下她精心整理的髮型要泡湯了,如果她繼續待在外頭的話。

    蘿芙趕緊縮著頭,拉起領子,急躁地衝上台階,跑進劇院前廳,玻璃門後有名守衛沖攔住了她。她告訴對她和蘇爾凱排定面談,那人點點頭,便開始查閱預閱訪客的名單。

    「我知道我來早了,」蘿芙連聲道歉,「這時候沒有地方能讓我等候的?」 

    「去後台的演員休息室坐著等吧。」他建議道,「現在沒有表演,那裡絕不會有人,你去那裡等沒關係。」他朝不遠處一扇門點點頭示意,「直接穿過舞台,另一邊走道的第一扇門就是了。」

    她既緊張又興奮,既期待又害怕,種種混合的情緒讓她心跳加快,胃部攪動。她遵循那人的指示,走進了那扇門。

    裡頭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一絲昏黃微弱的光線,在某處簾幕後面若隱若現,頭頂的天花板上吊滿了密密麻麻的背景屏和燈架軸線,暗示她現在真的踏上舞台了,身處黑暗中感覺更怪異。這裡倒像是座大型的傢俱倉庫。

    她慢慢移步前進,但實在忍不住想瞧瞧舞台前方的模樣。她躡手躡腳溜到布幕旁,輕輕掀開一條細縫向外偷窺。

    哇,她趕緊吸口氣,然後鼓起勇氣溜出布幕,現在她才算真正置身舞台中央了。四周佈滿了上一場表演的佈景道具,不過全部被大大的防塵布遮蓋住了。她緩緩踱步其間,試著體會真實的舞台感,她的手輕輕掠過布套,猜著裡面究竟隱藏了什麼。  .

    啊,如果她真的夠幸運的話,她就能設計這麼大的一座舞台,完全按實際尺寸製作,而不是縮小的模型。她環顧四周,一股興奮感湧上心頭,讓她激動地全身輕顫。這種感覺真棒,她開始想像著一場真正的芭蕾舞演出。她幾乎已聽見台下觀眾們歡聲雷動的鼓掌,聚精會神等待著布幕升起,序曲響起;後台舞者們緊張的低語聲,和空氣間飄蕩的騷動情緒,接著舞者們紛紛躍—上舞台,掀起另一波掌聲的高潮。

    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體會到自己真的想要這份工作。她要這份工作的挑戰性和成就感.她知道這裡能讓她盡情表達自己所有的設計意念和理想。

    她狂喜而自得,不斷在舞台上來回走動,到處瀏覽,觀察那些背景屏怎麼組合排列,想像蘇爾凱會怎麼實地設計製作,她腦海裡閃過一連串的念頭,還有好多好多問題,她打算—有機會就要向他討教。

    然後,她的思緒突然被打斷了。她聽見身後傳來低沉而模糊的說話聲,而且聲音越來越大。

    蘿芙凍在在原地,全身僵直。這下糟了,萬一被人發現她這樣到處亂逛亂看怎麼辦?天哪,她只是路過這裡啊!她是要去演員休息室等候啊!她根本不該出現在此地啊!

    她踮起腳尖,悄悄溜到舞台後方,打算立即往日的地前進。不過,那陣說話聲讓她停下腳步。她靜靜楞在黑暗中,活聲裡急促而憤怒的語氣聽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畏縮地開始發抖,然後躲進最近的一片背景簾幕後面,蜷縮著身體,警覺地傾聽。

    第二個聲音平靜沉著,似乎正在安撫剛才發脾氣的人。

    「情況會進行得很順利,結果必會讓你很滿意。況且,就算行不通,我們隨時能改變策略啊。我們會有什麼損失?」這個人是蘇爾凱,她聽出來了。

    蘿芙試著悄悄移向舞台側翼。現在她已經辨認出聲音的方向和說話者的位置了,她只希望能在被發現以前趕快脫離危險地帶,撤退到聽力範圍以外的安全區域。可是,那第一個聲音,那個她剛剛一時沒聽清楚的聲音,突然問大聲傳過來,嚇得她立刻僵在原地。然後,那個人說的字字句句開始敲在她心坎裡,逼得她不能動彈。

    「我是對的,爾凱,你也明白我說得對。她只是個毫無經驗的新手,她只有一樣用處——」聲音停頓,隨即傳來一陣粗嗄刺耳的笑聲,像在嘲諷,「——我能讓你這樣任性而為嗎?這可是會危害到整個舞團。你是在浪費資源,我們沒有時間跟蘿芙這種毫無才能、效率奇差、非專業的三流角色窮耗。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是中了什麼邪了?她又不夠漂亮到你非得為她拿整個計劃冒險一賭。承認吧,爾凱,她又矮又胖。她不是你喜歡的那型,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簡直就是白白浪費大家的寶貴時間——」

    「停一停——」蘇爾凱打斷了他,聲間變得低沉近乎埋怨,「這一切根本不涉及私人問題。而且,她長得也不賴啊。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認為她擁有很棒的潛力——」

    蘿芙並沒有繼續等著聽回答,她感覺舞台側翼幾乎突然間就出現在眼前,於是,穿著高跟鞋的她,盡最大能耐輕悄悄地溜向舞台邊緣。幸好她腳底是一塊地毯,抵消了可能發出的噪音。這回她可沒有再滑倒了。

    然後,她屏住氣息,一步步摸向那道標著「演員休息室」的門,最後她終於安全抵達,關上身後的房門,喘口氣。

    那個聲音她已經確定無誤了。那種傲慢腔調,在優雅懶散的聲音中若隱若現,絕對錯不了。何況,還有誰會用那種輕蔑貶低的語氣,跟設計大師蘇爾凱講活?好像他是個徹頭撤尾的大驢蛋?

    蘿芙猛然地坐在—張沙發椅中,她根本沒有心情環頤四周,只是低著頭,緊緊抱著胸前的作品冊。

    她究竟來幹什麼?她大老遠趕到這裡,只是為了一個不可能的希望?更別提她事前費盡心思準備的一切了。現在這個希望八成落空了。她該立刻離開嗎?她該抬著這冊沉重的作品精華集衝出這裡?甩甩頭,把這種種就當作—次寶貴經驗,記取教訓永不再犯?或者,她該熬過這場打啞謎的面談,只要她心裡明白蕭克倫認為她是……哦,她心好痛……白白浪費寶貴的時間和資源!……這麼殘忍無情的形容詞!

    她覺得兩頰火熱,她握緊寶貝的作品冊,緩緩搖晃著身體,像個嬰兒般來回搖晃,拚命忍住泉湧的淚水,企圖安慰自己。然後,她那股反抗精神逐漸升起……。

    他只不過匆匆瞥了她的作品一眼,那麼馬虎草率的一眼,居然就敢這樣隨便批評她!他以為他是誰?沒錯,他或許是本世紀最偉大的舞蹈家之—,但這並不表示他就有權利這樣用三言兩語毀掉她整個前途。當然啦,他是可以表達他的意見,不,該說是「偏見」。他是可以盡力說服蘇爾凱不要僱用她,但他沒有權利這樣譭謗她。如果她不反擊,如果她不奮戰,她就等於默認自己無能。

    她猛然站起來,這裡好窄好暗,還有點點髒髒的味道,她覺得好像被關在籠子裡—洋幾乎窒息,身上的套裝也讓她很不舒服。可是她不能就此打退堂鼓,她有權利留在這裡,她有權利繼續奮鬥。她剛才已經認清這說法是她夢寐以求、渴慕已久的理想工作,她會努力爭取它,即使只剩下最後——絲渺茫的希望,她也要堅持到底,絕不輕易放棄。

    外面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她警覺地猛然轉身,面對著那道房門。她全身緊繃,屏住氣息,嚴陣以待。她不曉得待會將迎接什麼樣的挑戰。她根本沒辦法作心理準備。

    蘇爾凱的支持想必已被推翻了。也許這會兒他正要找她出去,當面坦率告訴她:回家吧!別再浪費時間了。小女孩!

    門終於開了。

    站在門口的不是親切溫和的蘇爾凱。她嚇得縮了一下,呆站在原地,拚命克制住想退後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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