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忠心的隊伍只想快點將霍修治送回王府,他們日夜急趕,而善良的楚花雨因不忍看傷者痛苦,自然負起照顧小王爺的責任。
孤月隱去,晨星暗淡,京城在望。張忠一鼓作氣,搶先跑到城下叫嚷,守城門的隊長認得他,開了小門出來。
「張副將,開城門的時刻未到,您為啥事這般急呼呼的?」
張忠躍下他的寶貝駿馬,大掌壓住值班隊長的肩膀低語:「這事不能張揚,饒騎營大將軍霍小王爺受傷,必須快點進城醫治,我先行,馬車隨後就到。」
「喔!」那隊長反應很快,馬上回頭揚手下令:「快將城門打開。」
「謝了。我還得趕去忠義王府稟報。」張忠說完跨上馬。「改天再找你喝兩杯。」
厚重的城門打開時,載著霍修治的馬車一刻也-慢下地奔往忠義王府,駿馬腳下的鐵蹄快捷地踩過堅硬的石板路上,鏗鏘動魄的撞擊聲壓下楚花雨急促的心跳聲。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進京城。
馬車終於慢了下來,接著人聲沸騰。楚花雨才發覺馬車停下不動時,垂蓋一天一夜的簾子即刻被人掀開,撐進數盞大燈籠。突然射進的光線讓楚花雨下意識側過臉,舉手輕掩著倦容,在半瞇著眼的狀況下,被文明帶進王府裡,然後文明又將她交給一名婢女帶到客房安頓。
☆ ☆ ☆
坐了很久,-有人過來理她。心想,忠義王府待客好冷落,不然就是小王爺的狗腿「文明」忘了他擄了一位無辜的女孩。
楚花雨不安地環視這陌生的房間,看到舒適的大床只有羨慕,不敢靠過去躺下歇著。從來-坐過這麼久的馬車,要是在家裡,師父會替她準備一益加了鹽的熱水,讓她浸泡個半個時辰,然後帶著舒適的暖意躺進被窩裡。
師父……想著,楚花雨水眸又朦朧了。
她累了,趴在桌上睡著,午餐有人送來,然後整個下午又是只有她一個人面對四壁。
楚花雨終於鼓起勇氣打開房門往外看了看,王府果然氣派,她所站的地方左右都是同樣的房間,只要腳一踩出去,等下怕回不到這間房了。楚花雨歎了口氣,關上門,坐在窗下呆望著外面的花園,直到天暗了。
有人進來點燈,接著又送來晚餐,楚花雨稍微寬心,這至少證實有人還記得她的存在。
只是這位送餐和點燈的姐姐,她叫秋桂,雖然她嘴上說她是婢女,但人家可是衣飾講究、全身珠翠玉環的,頭一擺動,頭上的珠翠馬上叮叮噹噹響起;身上抹得香噴噴的,味濃得有點嗆人,而且瞧人的眼神和不經意就往下一撇的嘴角,讓楚花雨明白人家可不是很情願「服侍」一位從鄉下來的村姑。
不,她才不是被服侍,她是被關起來了。如果有好心人肯帶她出去……
「姐姐,請留步。」楚花雨等秋桂放下食盒,向她露出最可愛的笑容,喚住正要轉身離開的腳步。
「小姐,有事?」秋桂的聲音冷得聽不出半分熱情。
楚花雨也不囉嗦。「我想請問小王爺他——」
秋桂看她一眼就打斷她的話。「不知道。」
楚花雨臉上仍保持笑容。「那可否帶我去見張忠張大人?」張忠比文明憨厚善良,楚花雨想見張忠,求他讓她回去。
「王府人多規矩多,不是你要見哪位大人就能見到他們的,得先跟上面管事的總管稟明了,才準兒的。」
「那……勞頓姐姐替我稟告文明好嗎?」
小王爺受傷,文大人哪有空見她呀!秋桂嘴角往後微扯,似笑又似不屑。「都掌燈了,明天我『要是』能見到文大人再替你轉達。」
那要是-見到呢?她不就一輩子要被關在王府裡了?
楚花雨忍氣問道:「姐姐,那你可否幫我,帶我從小門出去?」
秋桂驚訝道:「你想離開王府?不行!你是王府的客人,要是不見了,我怎麼跟文大人交代?」
客人!她怎直覺自己比犯人還不如?
「那我想要一盆熱水,有嗎?」脾氣向來溫和的楚花而被秋桂的態度惹惱,她眉尖微蹙,語氣生硬,雙眸直視那欺客的婢女。
「我馬上去準備。」秋桂有點意外,退卻一步答應。
原來要拉下臉生氣才管用,楚花雨輕搖螓首。再想,她什麼人都見不到,也不知道小王爺燒退了-,實在教人著急,楚花雨心情沉重地歎了一聲。
秋桂很快提來一桶熱水,她等秋桂出去後,上前將門栓緊,用那盆熱水擦身兼熱敷酸痛的肩膀,然後放下芙蓉帳,慢慢躺到床上,忽睡忽醒,輾轉不安過完在王府的第一天。
第二天早上,當秋桂端著洗臉水進來時,她已經倚著窗枯坐許久了。
「姐姐,謝謝你。」楚花雨等水盆放好,站起來道謝。被謝的人楞了一下。
楚花雨的多禮和一身樸素令秋桂耿耿於懷,她懷疑這窮酸村姑根本不是王府客人,因為和王府往來的夫人小姐們,是不曾向她們這種低下的人說謝的。她白癡腦袋一轉,自作聰明地認定文大人昨兒早為小王爺急昏了頭,把半路上臨時買來服侍小王爺的婢女當王府客人,不然她怎會被冷落在此?-
錯,就是這樣。
秋桂又恢復昨天楚花雨生氣之前的態度,她冷淡她笑了笑,心裡直計較她這位先進王府的人竟然要伺候一個新婢女,這虧吃得可大了,得想個法子把她整回來。
楚花雨不知秋桂眼睛轉呀轉的在想什麼,她陪著笑臉小心提醒:「姐姐記得替我告訴文大人,說我急著見他。」-
想到那秋桂聽了她的話馬上變了臉色,手敲著桌子說:「就讓我來教教你王府的規矩吧!你不能說「想見」文大人,你應該在這裡等文大人有空「召見」你,懂嗎?真是不知分寸的鄉下人。」
說完,她扶著髮髻,扭過屁股就走。
「無禮的奴婢,你是這樣對待小王爺的客人?」楚花雨倏地看到一貴婦出現,她一身錦服,珠翠櫻略細帶點綴得華貴無比,一臉的威儀,令人望而生畏。
那聲音並不大,但楚花雨卻看到態度一口高傲的秋桂嚇得臉色慘變,「咚」一聲,像折倒的樹跪伏在地上。「王妃饒命,奴婢知錯。」
尹王妃甩動衣袖不理,站在她後面的另一位貴婦手一揮,就有人來把犯錯的秋桂拉下去。楚花雨只見秋桂頻頻拭淚,並不曉得她要被帶去哪裡。
原本尹王妃是不可能親自到此來的,但受傷的兒子不只昏睡時口中直夢囈著「雨兒」,連醒來時也說要見雨兒。雨兒是誰?她憂心地擰緊眉頭問文明。經文明稟告,才知她寶貝兒子的命是被楚花雨所救,人正住在客房。一個姑娘家竟會這種大膽的醫術,連御醫都點頭誇巧,這倒教她訝異了。
治兒的命是這位姑娘搶回來的,她當然要來替兒子道謝,-想到,竟讓她親眼見到府裡婢女對貴客無禮。那婢女被帶下去後,尹王妃一掃剛才懲罰下人的威嚴,目光重新放在楚花雨身上。
見了王妃還不下跪,有人暗示地經咳一聲。
聰慧的楚花雨趕快下跪,必恭必敬地印行大禮。「民女楚花雨見過王妃。」
「免禮,扶楚姑娘起來。」立刻有人上前扶楚花雨起來。
「謝王妃。」楚花雨趁起來時偷瞥王妃一眼,卻被王妃瞧個正著,楚花雨尷尬地紅了臉,-想到王妃只是淡淡她笑了笑。
楚花雨覺得王妃一笑,端莊嚴肅的臉柔和許多,但王妃的雙眸雖然多了一絲溫和,卻又有著令人不敢逾矩的疏遠。
尹王妃柔聲說:「治兒已經-有危險了,正吵著要見你。」小王爺-有危險,太好了,楚花雨只露出燦然笑容,靜立一旁等著王妃說話。楚花雨天真爛漫的笑容讓尹王妃也笑了。「文明把你救治兒的情形跟王爺和我說了,我會重重賞賜你的,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楚花雨纖手同時放在腰側,彎下身子向王妃說道:「一切都是民女該做的,民女不敢妄求王妃賞賜。」
尹王妃點頭站了起來。「跟我去見治兒吧。」-
有喧嘩的隊伍,只傳出珠玉輕碰的叮噹聲,王府大得無法想像,楚花雨靜靜跟在王妃後面走過似乎-有盡頭的長廊。想到就要見到小王爺,不知怎地,她心情覺得輕鬆,而王府裡令人驚歎的華美房舍和花園池塘,她都無心去?礎?
終於到了。守在門口的張忠先見過王妃,然後大嘴開心咧開,粗硬的鬍子便往外擴張:「楚姑娘。」
「張大人。」楚花雨也見了禮。
張忠聲音洪量:「叫我張忠就好。小王爺在等著咧,快進去吧。」
楚花雨點頭,纖手優雅輕撩長裙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比她家大好幾倍的房間。房裡以翠玉錦屏分開前廳和臥室,廳裡正坐著幾位服飾華麗的年輕女子,見到王妃立刻簇擁上前,這也讓楚花雨有機會偷睨京城的千金小姐。
她們年齡和她相仿,穿著打扮頗有唐風,梳著一口高聳的宮髻,插著金銀珠翠打造的花鳥鳳蝶形狀的簪釵梳昆,貼花細、點鳥唇,胸前掛著櫻絡,肩上搭著輕薄的紗蘿並盤繞於雙臂之間,炫麗得令楚花雨有眼花撩亂之感。
原來京城裡的小姐都是做如此打扮,難怪秋桂會一臉嫌棄兼不屑地看她。楚花雨面帶微笑,盡量閃到邊邊站著。
一朵茶花是不適合混在牡丹花堆裡的,楚花雨才站一下,又開始覺得和秋桂同樣輕侮的眼神正疑惑地轉向她,幸好這時文明自翠玉錦屏後面出來。
「楚小姐,快進來,小王爺正等著見你。」
這裡的人似乎都喜歡無禮地打量人,楚花雨笑了笑算是招呼過了,靦腆地趕快隨文明進去。
繞過人高的錦屏,才能走進小王爺的臥房。他的臥房一樣很大,正中有一組貴重的烏沉香桌椅,靠牆的床頂垂下水綠色的幃帳當然是上等的錦絨,鑲邊繡著如意。楚花雨隨著如意往下看,繡著百子圖的絲被下正睜著一對黝黑有神的眼睛,靜靜地打量她。
又出現一個在惦她份量的人了。楚花雨心想。
看到楚花雨,霍修治立刻覺得眼前一亮,彷彿一陣和風推走蔽月的輕雲,讓他頓感全身舒暢。他默聲不動看個夠,將她款款走來、明眸好奇張望的生動表情全納入眼底。
他人看起來很有精神,楚花雨心裡欣喜,嬌客浮上笑意,正要下跪見禮時,霍修治行動快捷地自床上躍下,用-受傷的手將楚花雨托起。
霍修治暗黑的眸子緊緊看著楚花雨。「你我見面不必行這種生分的禮數。」
是命令嗎?他的聲音低啞充滿磁性,柔和中又帶著不容反駁的傲慢,楚花雨緩緩抬起眼睫,接受小王爺給她的笑容。
這兩天,她有多擔心他啊!
「傷口還會痛嗎?」
「給你看。」霍修治說著就褪下上衣,大方地向楚花雨露出纏著繃帶的胸膛。
楚花雨雙頰忽然飛上兩抹紅霞,扭怩地調開臉去。那時他時醒時昏,她只在他睡著時才替他換藥,現在病人神采奕奕坐在她面前,眼睛又睜得宛如杯口,教她怎好意思靠過去看。
霍修治過了一會兒才會意,黝黑的雙眸忍不住泛滿笑意。這傷口曾被她的香唇親吮過、被她用針線縫補過、被她換過藥,她看了、摸了不下數十回,怎這時卻不好意思了?霍修治催促道:「大夫,不看,我衣服不能穿回去。」
秋意薄涼,快看快讓他穿好服。楚花雨用力深吸口氣,小手微抖地解開霍修治身上的繃帶,然後滿意地將繃帶重新綁好。
冰涼的指尖在纏回繃帶時碰觸到他的皮膚,透進他的心房,霍修治心跳急促,忍下想握住她的手,將她拉進懷裡的衝動。
霍修治抬起眼溫柔地看楚花雨專心在他胸前綁個結。「御醫說,只有女人會想到用針線縫合傷口,不過他們也同意你很聰明。」
「是我師父教我的。御醫有說你為什麼昏睡嗎?」好了。楚花雨退後一步,替霍修治將衣服穿好。
霍修治笑了。「因為我喝了很重的昏睡藥。」
「原來。」楚花雨恍然大悟。「師父一定是想到馬車晃動會撞到你的傷口,所以讓你睡著才不會覺得疼痛。小王爺,你有御醫看護,我該回去了。」
霍修冶聽到楚花雨說要回去,笑容自臉上隱去。「雨兒,多待幾天,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帶你遊覽整個京城。」
「可是我……」
「文明,雨兒是我的上賓,你懂得怎麼做吧?我要休息了。」霍修治突然對一直杵在門口的木頭人說話。他的聲音透著不可駁逆的威嚴。
楚花雨愕然地看著不一樣的他,心亂如麻地抗議:「我是被你們「抓」上車的,行李就是身上這髒衣裙,他們說你醒了就放我回去的。」
霍修治回首。黑眸攝人地看著急紅眼眶的楚花雨:「聽話,先跟文明去。文明,雨兒需要的衣服物品不用我來操心吧?」
文明尷尬回道:「小的會辦妥。」
楚花雨不知被他的溫柔還是他的男子氣概給迷惑了,她放棄抗議,跺腳轉身先走出小王爺的臥房。
幸好文明剛才逮個空到王妃旁邊說了幾句話,王妃突然扶著頭說身體不適。王妃站起來,其餘的人也不敢坐著,只是拖著很不情願的腳步扶著王妃回她所住的乞巧園,所以,楚花雨走出屏風時,客廳已經無人,不然她會被那些充滿敵意的注視剝得體無完膚。
文明追到楚花雨旁邊。「楚小姐,我跟小王爺這麼多年,不曾看到他對哪家千金動心過。」
文明竟有臉笑,楚花雨生氣地不看他。「那又怎樣?難道不管對錯,你們小王爺怎麼說你就怎麼做?」
文明伸手拉回亂走的楚花雨。「楚小姐,忠義王府既深又廣,你別走迷路了。等過幾天你再跟小王爺商量回去的事吧。」
該如何跟她講,成為忠義王霍小王爺的上賓,是多少王室千金、高官顯爵之女求之而不得的機遇?甚至有人想塞紅包叫他安排咧!楚花雨這傻女孩,不知成為小王爺的夫人或侍妾,榮華富貴馬上跟著她來嗎?到時她和她師父可以過錦衣玉食的日子,他文明又有什麼好處?不過得到一句對小王爺忠心的美名而已,她不謝他這個大媒人,反而還怪起他來,真是狗咬呂洞賓了。
「不回去,我師父會著急。」楚花雨一副楚楚可憐地看著文明。
「你放心住下,我會派人替你送信給你師父。」
「你不騙我?」
文明苦笑發誓。「文明-壞得那麼透。」
☆ ☆ ☆
小王爺的客房當然比一般客房更舒適隱密,推開窗,就看到一座精緻的庭園冰榭,池塘裡種滿了荷,可惜秋天已至,只剩下幾朵殘荷無力地搖曳。楚花雨無暇細看,因為,此時文明正帶領一班有捧著托盤的、有抬著沉重箱子的婢女進來,她們分別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梳妝台上、桌子上和地上,然後一一斂禮告退。
楚花雨最先看到的是放在梳妝怡上那盤價值不菲的珠翠手飾,她清澈的瞳睜看不到一絲喜悅,甚至鼻息急促,一臉嚴肅地盯著文明。
文明突然扭捏地搖著高瘦的身體說:「楚姑娘,你別再看我了,文明-有這些珠寶華服好看。」
楚花雨快要受不了這位心裡只有小王爺的宦官。擰著眉問:「文大人,請問這些是什麼意思?」
「小王爺送的。」
「太貴重了,花雨可受不起。」
「你自已跟小王爺說去,我還有事要辦。」
「文公公……」
文明聽到楚花雨求援的叫聲,無奈地調轉回來:「又怎麼啦?」
宦官看外表也是男人,真難以敵齒,楚花雨吞吞吐吐:「我好幾天……能不能替我弄些熱水,我要……」
文明手往胸前一揮。「哎呀!一忙都忘了,等下就來。我先走了。」-
一會兒,一位圓臉婢女領著四位做粗活的下人提著熱水進來,她先笑瞇眼向楚花雨見禮:「錦兒見過小姐。」
然後等她們將熱水倒在屏風後的大木桶裡,又催她們退下。
楚花雨已經被王府裡的婢女比較得-啥信心,不過,這位姐姐看似較好相處,楚花雨謝謝她,靜候著等她出去。
不過,錦兒竟上前去關上門,然後又轉了回來,用笑圓的臉說:「錦兒替小姐寬衣沐浴。」
什麼?楚花雨一聽雙眸張得好大。自她六歲以後,洗澡的事她從來不假他人之手。楚花雨抱緊雙臂,小小的頭顱左右搖著:「不用了,我不習慣。」
錦兒一聽,笑臉忽然變成欲哭的表情。「小姐,管事的張奶奶說,今天起錦兒就是您的貼身婢女,什麼事都要替你做。如果你不要錦兒,那錦兒又要回去做種花草的粗活了。」
難怪她不像那些局傲的王府婢女。楚花雨安慰錦兒:「錦兒姐姐,你可以留下來,但是我自己洗慣了,你坐下歇息就好。」
小姐人美、對下人又好,錦兒轉悲為喜,靦腆地擦掉懸在眼眶的淚水。「小姐,那你就自己洗。這裡東西放得到處都是,錦兒替你把它們整理整理。」
「隨你。」楚花雨笑了笑。不給事做錦兒會哭,就讓她有事情做吧,而且那些東西她也不想去動它。
楚花雨走到屏風後面,手伸到大浴桶裡試試溫度,然後笑著解下衣服,修長的身形很快-入水裡。錦兒這時問道:「小姐,水夠不夠熱?」
「嗯。」好奢侈喔!泡在這麼大桶的熱水裡。
楚花雨拿起錦兒放在旁邊的皂膏聞了聞又放下,她家中自己做的都只放鬆樹的香脂和玫瑰水,這裡是放進什麼,好難聞。楚花雨只在手上抹上一點點,就把它放回去,開始「沉浸」在沐浴的快樂中。
忙碌的錦兒聽到屏風後傳來潑水聲和輕輕哼唱的聲音,眼睛笑瞇了。「小姐,你是不是很喜歡洗澡?」
「啊?」屏風後的征楞很快傳出笑意。「嗯,是啊。洗澡可以去掉一天的疲勞,又可美容,誰不喜歡洗澡?要是水裡能再加一把鹽就更好了。」
「小姐,洗澡水還要拿來喝嗎?」……
楚花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當然不能喝了,但是現在如果有一把鹽放進溫水裡,可以幫我把體內不好的毒素給排除掉,達到消除疲勞酸痛的效果。前天顛了一天一夜的馬車,顫得我骨頭差點散掉。」
「啊,我忘了她們說你是大夫。女子能當大夫,一定要聰明得不得了,你真是了不得。」錦兒佩服地點頭。她已經伶俐地將一切整理好,並把給楚花雨穿的衣服放在床上,要戴的放在梳妝台上。「你等一等,我馬上去找鹽來。」
鹽還要用找的?楚花雨不想麻煩錦兒,再說有熱水她就該滿足得偷笑了。「錦兒,不用了——」怎-聲響了?楚花雨再喊:「錦兒?錦兒?動作真快!」
錦兒心想她很快就可以回來,只輕輕把門帶上。王爺府裡戒備森嚴,何況這裡又是屬於小王爺的林園,未經許可,誰敢亂闖。
但楚花雨並不知道,她閉上眼輕輕哼著歌,這時,虛掩的門被人輕輕推開。
原來是躺不住的霍修冶來關心楚花雨住得是否舒適、用的是否足夠。房裡無人,霍修治正想轉身,耳裡忽然聽到輕輕柔柔的哼唱聲,令人心情舒暢。霍修治只猶豫了一下,雙腳便跨進門檻裡,循著聲來到屏風外。
外面突然刮了一陣風,風吹進敞開的門,也滲進了屏風四同,楚花雨愉快地提高聲音:「錦兒,你找到鹽了?」
霍修治沒有回答,楚花雨覺得怪怪,想要起來穿上她的衣服,但回頭才發現她剛才脫下的衣服不見了。原來錦兒拿到桶子裡等明天一早要洗。
這下可好,楚花雨降低聲音再問一次:「錦兒,是你嗎?」
「是我。」霍修治聲音低沉地開口。
在這種時刻聽到只幾步遠的屏風外有男人的聲音,她簡直快尖叫昏倒了,楚花雨駭然地縮緊身體,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突然寂靜得教人擔心,霍修治向屏風走近幾步。「雨兒,雨兒,你怎不說話?你再不說話我可要進去看了。」
「不許過來!」楚花雨急急喊出有生以來最大的聲音。
這輩子還-有人用過這種口氣命令他、阻止他。不過,霍修治暫時很有風度地停在原地,-有為她的無禮生氣,只是唇色眼底都泛起促狹的笑意。
「雨兒,你在做什麼?嗯?」不回答,霍修治就以指尖敲擊屏風。
「洗澡。」楚花雨此時聲若蚊吶,和剛才急於阻止人時的嘶喊簡直判若兩人,而且一張紅透的臉比水還熱。
「喔,怎不唱歌了?」霍修治輕鬆地問。
「唱不出來。」楚花雨咬牙說。
「可惜,很好聽哪!」霍修治一臉惋惜。
「錦兒呢?」
「錦兒是誰?」
「她說它是張奶奶派來陪我的。」
霍修治搖頭。「-有看到。」
楚花雨小聲央求:「小王爺,你可不可以出去?」
「這裡是我家,-有人敢這樣命令我。」
「你……」身在別人家屋簷下的「木桶裡」,她能怎麼辦?楚花雨趕快再拉拉長髮,確定它蓋住了全身。「拜託你出去一下。」
霍修治好像-聽懂她的話,突然困惑地問道:「錦兒去找什麼鹽?」
「鹽……當然是擺在地上防螞蟻小蟲的。」楚花雨不想把話題繞回洗澡水上,就隨便胡說。
不擅說謊的人最好不要騙人,霍修治好想探頭進去看她的小臉蛋變紅了。霍修治聲音佯裝生氣:「房裡竟然有蟲蟻,我馬上教人把負責的人找來責罵。」
楚花雨心裡恨死他了。「不用了,房裡-有蟲蟻,很乾淨。」
「你為什麼不出來?要不要我拿衣服給你,替你擦乾長髮?」霍修治黑瞳閃閃發亮,想像她會說好。
楚花雨聲音不覺又變得異常尖銳:「不用了!」
霍修治微皺起英挺的劍眉,多少女人聽到他剛剛這些話會感動得哭了,-想到這位能讓他心情浮動的楚花雨拒絕得倒挺快,挺傷人心的。
「奇怪,門怎麼開著的……」錦兒自言自語道,驟然看到靜立於屏風前高大的男人背影,她嚇掉手上的鹽,正要放聲尖叫有賊時……
霍修治面無表情轉身,黝森的黑瞳瞪著粗心的婢女,不悅責罵:「門-關好,又把小姐一個人留在房裡,你們這班奴才以為在王府裡就可以粗心大意了嗎?」
錦兒嚇得用拳頭堵住自己的口。
「小……小王爺恕罪。」錦兒哆嗦著。
楚花雨聽到「咚」地一聲,猜是錦兒急得下跪求饒,秋桂淚水汪汪的可憐樣她還記得,錦兒也不想回去做種花的粗活。楚花雨心軟不忍,趕快插嘴:
「小王爺,請你不要怪錦兒,是我臨時想要用鹽洗澡,她想趁水還熱著,急著替我去拿來才忘了關門。」
「幸好有小姐替你求情。錦兒,小心謹慎服侍小姐,要是再發生類似情形,小王定饒不了你。」
「錦兒明白!錦兒謹記!謝小王爺、謝小姐!」錦兒分別叩頭。
霍修治又轉向屏風說話:「王妃明天已時在乞巧園辦賞花會,我會過來帶你。我回去了。」
楚花雨沉默無語,接著聽到錦兒大聲說送小王爺,然後是錦兒關上門的聲音,楚花雨放心緩吐長氣時,臉上同時泌出甜蜜的笑意。小王爺若非君子,一扇屏風怎抵擋得住他的雙腳?但他並-有趁機逾越屏風。他是頂天立地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