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玉貞牽著蘇薏倩的手跟在行李後面進來,兩隻雪白的手臂往胸前橫握,杏眸凌厲地橫掃老陳和小張,聲音嬌嗲地向警察放話:
「現在女性同胞愈來愈受保護了,動不動就可以告男人騷擾、性侵害什麼的。聽說你們對女人的貼身衣物有興趣,我特地跟進來瞧瞧,看可以看,手腳眼睛放乾淨些,謝謝合作。」
花玉貞外表嬌柔,大家都知道她可不是簡單好惹的女人,尤其她又有閻王和阿達當靠山,他這個小人民保母可得罪不起。圓滑的老陳陪著笑臉說:「正想請你進來幫忙。」
蘇薏倩快要滴落的淚水被貞子姐姐的囂張嚇得倒流回去,原來閻王叫貞子姐姐進來是保護她的。她感激地看閻王一眼,換得他淡淡的笑容。
「嗯,那我只好不厭其煩地替你代勞,我翻,你們看,有問題喊停。有問題嗎?」貞子式的問答。
「沒有。」
「好,那開始了。」花玉貞動作迅速,整個皮箱看完,蘇薏倩的衣物仍像剛整理好般的整齊。這中間,沒聽到半個停字。
「完畢。」花玉貞尾音落地,嚴力宏就向老陳豎起濃眉。「老陳,想捉真兇立功,就先把手上的資料告訴我。」
老陳開始說:「鄭悅居,大四時被學校退學;他父親很有錢,有錢到買掉他被退學的理由。那楝房子是他父母買給他的,但是他們父子已經多年不相往來。鄭悅居沒有固定工作,但花錢闊綽,流連聲色場所時撒錢很大方;照說他不需要出租房子,但是我們也問過附近鄰居,他們說他的房租便宜,而且只租單身女生。不過,奇怪的是常常看到他在貼廣告,好像經常在找房客。」
「小倩,你這不怕死的,租房子不是挑便宜就好,早知道叫你住我家!」花王貞跳起來替租屋不順的小倩捏把冷汗,轉頭又不悅地指責警察:「老陳,你手上的資料不就證明那個鄭悅居生活複雜,找不到真兇還好意思來找我們小倩麻煩,更是不應該啊!告訴我,檢舉警察騷擾良民要跟哪個單位說呢?」
「貞子姐姐,別這樣嘛。」老陳竟然厚著臉皮亂叫。
「我拜託你喔,不要叫我貞子姐姐,雞皮疙瘩掉滿地了。」
老陳尷尬地笑道:「有件事很困擾。據我們訪問他的鄰居,一致的說法是鄭悅居單身。我們找過他的房間,裡面的確沒有女人的衣物。他們也說這幾天才看到他的新房客進出,至於另一間房間,裡面空了很久,桌上、床單都積了厚厚一層灰,所以我懷疑沒有蘇小姐所說的鄭太太和叫她搬走的房客。再請問你,蘇小姐,你帶著行李準備住在哪裡?」「我——老實說,我還不知道。」蘇薏倩茫然地搖頭,本來還可以找以前的同學,如今沾上兇殺案,誰敢收留她?
「鄭悅居死在租給你的房裡,手上抓著你的照片和衣服。很抱歉,我們要帶你回局裡作筆錄,你最好也通知令兄到局裡一趟。」可能怕惹到花玉貞,小張比剛才客氣一些。
蘇薏倩覺得寒冷和暈眩。「我發誓我沒有說謊,難道我和阿發一樣看得到幽靈?」
聽起來很蹊蹺,嚴力宏堅信蘇薏倩和這件兇殺案無關。他向老陳說:「老陳,該問的都問過了。蘇小姐是我的職員,我敢擔保她沒有殺人、沒有犯法,今天起她住在我家,行蹤由我負責。兇案現場誰負責?我和阿達要去瞭解一下。」「前輩,這跟程序不符。」小張提醒老陳。「警察辦案例怕起老百姓了。」
老陳乾笑一聲,拉著小張先走。「我們運氣好,這件案子有閻王和阿達介入,我們就可以輕鬆『等著』破案拿獎金,等下眼著他們走就是了。」小張還是很不服氣,老陳無奈地對白爛的白癡徒弟搖頭。「還有,我不敢惹花玉貞除了她真難惹外,最大的原因是她背後那兩座靠山叫嚴力宏和吳民達。很好,看你恍然的表情應該聽過他們的故事。」
「謝謝你相信我。」蘇薏倩垂著頭告訴正要出去的閻王。
嚴力宏沒說什麼,只是拍拍她的肩膀,這回就算同樣隔著墨鏡,蘇薏倩卻覺得能感受到他的心意,一時黑瞳蒙上一片水霧,無法言語。嚴力宏的手似無意地滑過她的臉頰,在她臉上停了一秒,然後轉身往外走。
蘇擎光自責替妹妹搬家那天,他就應該堅持要見到房東才對,聽了妹妹邊哭邊講,他差點就六神無主了。蘇擎光請了病假趕來妹妹公司。
蘇薏倩看到哥哥揮汗趕來,鼻一酸,奔進他懷裡。「哥!」
蘇擎光摟著薏倩,心疼她是如此削瘦。從來不怨命運的他第一次怨怪老天,為何不停止對他們兄妹的磨難。前幾天心裡還喜悅將看到隧道盡頭的灰蒙曙光,沒想到今天薏倩就遇上這麼大的麻煩。他為妹妹的事擔心煩惱不已,腦子一片空白,處於高速空轉的狀態中。
「你就是小倩的哥哥輸精光啊?」蘇擎光抬頭循著聲音看到一張冷艷絕倫的臉孔,而那嬌嗲的聲音就是她發出來的。「你放心,貞子姐姐不是隨便給人亂叫的,小倩的事包在我們身上,絕不會讓她被抓去關起來。」
「薏倩,哥也會動用各種關係,找民代、投書報社、發動簽名,絕對不會讓你受不白之冤。」蘇擎光摟緊纖弱善良的妹妹安慰著,艱辛忍著,不讓眼裡的淚水流下來。
「大費周章的你想搞叛變啊?」花玉貞笑著告訴這對苦情兄妹。「閻王打電話來要我送你去他家。我看,這回哥哥不跟著一起去一定不會放心。對不對?」
那是當然!有了一次教訓,第二次絕不能重蹈覆轍。蘇擎光說道:「花小姐,謝謝你的善解人意。」
「不要叫我花小姐,很難聽,你可以叫我貞子,」花玉貞看看老實的蘇擎光笑著說:「姐姐就免了。小倩,帶哥哥把皮箱拿下去,我把車子開來前面。」
蘇薏倩不安地問道:「皮箱也帶去,真的要住到閻王家?」
「當然。閻王不是說過了?忍耐點。還好他家的平婆是世界上最好的廚子,不小心就會被她喂胖。」花玉貞同情地拍拍小倩的手,甩動手上的鑰匙下樓去。
蘇擎光做夢也想不到殯儀館的女職員出入這般風光,花玉貞的代步車是一輛紅色BMW雙門跑車。車子往規劃整齊完備的七期重劃區前進,然後停在一棟圍著高牆的鐵門前。
「到了。」花玉貞打行動電話給屋裡面說他們到了,遙控鐵門立刻打開。花玉貞將車子開進院子,後面的鐵門又無聲關上,然後車子繼續開往地下車庫。
蘇家兄妹咋舌道:「貞子姐姐,這麼氣派的別墅是閻王的家啊?」
「沒錯,正是閻王的幽冥地府。」花玉貞開著玩笑。看到一部鐵灰色富豪停在紅色法拉利和黑色保時捷中問,她笑著說:「阿發也來了。」
蘇擎光驚訝得壓低聲音問他妹妹:「薏倩,開殯儀館這麼好賺嗎?你看,都是名貴的進口車。」
蘇薏倩看著車子,不確定地搖頭。「我不知道,應該沒好賺到這種地步。」
「沒聽說過世上三種錢好賺又不能賒?」花玉貞用台語說:「查某錢、死人錢、住院錢。不過我們是不靠那間公司賺錢來花的,我們還有別的主要收入。下車了。」
花玉貞帶路從車庫旁的樓梯走上一樓。進了客聽,閻王、阿發、阿達都在。
「我把人帶來了。」花玉貞還沒坐下,一位體態豐腴、步履輕盈、聲音低啞的阿婆,笑呵呵地把燙手的杯子直遞給嬌呼的貞子。
「貞子,你喜歡的養身茶。」
花玉貞才不會傻得去接。來嚴家作過客的人都不會去接平婆手上的杯子。她露出萬人迷的笑。「謝謝平婆。放在桌上就好。」
蘇擎光和蘇薏倩別忸地站在豪華的客廳。嚴力宏要他們過來坐下。平婆放下給給貞子的茶,馬上回身去倒新茶出來。
「小姐先。」蘇薏倩見老人家手懸在她面前,不敢讓她久等,馬上伸手準備接下,沒想到閻王比她更快,右掌圈住杯子,放在小倩面前才輕斥平婆說:「直接放在桌上就好。」
「是,少爺。」少爺說話了,平婆不敢造次,規矩的放下另一杯茶。
「閻王偏心,你從來沒替我接過平婆的茶。」被花玉貞抗議,嚴力宏臉突然發熱,幸好貞子忙著注意別人。「噯,輸精光不要喝。」花玉貞的嬌嗲警告聲還在餘音繚繞時,蘇擎光已經打翻杯子。
「好燙!」蘇擎光看著打翻的杯子,面紅耳赤地搓著手。
「當然燙。那杯子是鐵砂士做的,平婆端給客人之前一定放在鍋子裡滾上半個小時,不燙才叫怪。」吳民達同情地告訴受害者。
「但是他們——」蘇擎光是指剛才看他們主僕接手像拿一般的茶杯。
「主僕一樣都是壞心眼。」花玉貞噘著嘴不滿地說。
平婆笑著把桌子和地面抹乾,還特別留意看著蘇小姐。蘇薏倩這陣子已經習慣看到各式異人,所以不覺得什麼,只對平婆笑了笑。
「平婆,我們有事要談,你把蘇小姐的行李拿到她的房間。」
「我來就好,很重的。」蘇薏倩哪敢叫老太太替她做事,她站起來。
「沒關係。」平婆搶先。
蘇擎光眨著眼看平婆扛著薏倩的行李輕鬆跑開。「她好像練過輕功。」
蘇薏倩想起自己第一次走進這幾個怪人的世界時,一定也像哥現在這樣,一臉傻愣的表情。她忍不住笑了,暫時忘了那些煩心的事,專心笑哥哥的傻瓜呆相。她的笑有傳染力,貞子、阿達、阿發,連閻王都笑了,只有蘇擎光笑不出來。
蘇薏倩說:「哥,我經歷過五次昏倒紀錄,才練就今日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功力,否則今天我早就精神錯亂了。真偉大,無緣無故成了殺人嫌犯。」她的笑忽然由飄忽轉為無奈,又變成歇斯底里。
花玉貞環住小倩的肩膀。
「小倩妹妹,被冤枉的委屈和恐懼的日子貞子姐姐都經歷過。你別擔心,有閻王和我的阿達出面,貞子姐姐保你這尊金身沒人敢動,沒他們允許,連蚊子都不敢叮你一下下。好了,別笑了,不然閻王會心疼的。」
「貞子。」嚴力宏低沉的聲音壓過貞子的女高音。
再笑下去怕變神經病,蘇薏倩深吸口氣說:「貞子姐姐,閻王說過你說的話不能掛保證書,不過我真的很感謝你的安慰。」
花玉貞媚眼瞟瞪閻王,幸災樂禍地說:「扯我後腿,結果砸了自己的招牌了喔,小倩妹妹不相信你們能救她。」哼哼,反正閻王怎麼瞪她她都看不到。
向來不說閒話又惜言如金的阿發笑著說:「小倩,這次你可以相信貞子的話。擎光,替你介紹閻王、阿達。」
「噯,好人真難做,說真話反而沒人相信。喝茶。」花玉貞誇張地歎氣,蓮花指輕觸平婆放下的杯子,試試溫度可以了,才拿起來滿足地喝著。
蘇擎光這個書獃子並不只看教科書,初高中時金鑰、古龍、倪匡的小說他都偷看過,所以他直覺覺得這些人似乎是——是隱身在喧囂城市中的江湖裡一人,每個人都有一段不平常的故事,並且路見不平,就會拔刀相助。
蘇擎光忽然將手平放在膝上,額頭低到貼在膝上的手背上。「舍妹多虧各位照顧了。」看哥中規中矩的向人道謝,蘇薏倩笨拙地學著彎下脖子。
「唷,真多禮!」嬌嗲誇張外加愉快的聲音當然出自花玉貞子。
嚴力宏說道:「不用客氣。蘇先生,阿發跟我提過你。聽說你以後想當法醫?」
「我有這個興趣,法醫和檢、警一樣都是守護正義的人,而且走入公職,生活自然規律平穩,薏倩就可以少替我這個無用的哥哥操心了。」
「你說到我們心坎裡了,希望有一天我們能成為夥伴。」吳民達笑著向蘇擎光伸出手。蘇擎光忙著推回滑下的眼鏡,又要和阿達握手,所以要和他們成為什麼夥伴?對不起,耳朵來不及聽。
蘇薏倩太擔心哥哥被騙到殯儀館工作,她認真、明白地告訴阿達和閻王:「殯儀館絕對不適合我哥發展。」說完她不顧眾目睽睽,低聲威脅蘇擎光:「哥,你說想當法醫我已經不反對了,要是你讀醫學院考醫師執照是為了去當土公仔,我馬上捶死你,然後自殺,你不會想看我含恨入殮吧?。」
蘇擎光尷尬地拉住妹妹的手。「你先捶死我,我當然看不到你入殮。人家在笑你潑辣了。別忘了你必須借住這裡的原因。」
蘇薏倩垂頭喪氣地低語:「討厭,好不容易才暫時遺忘。」
「唉!有哥哥疼的人真幸福。」花玉貞像貓似地感歎,換個位子坐到阿達旁邊。吳民達抬手摟著貞子,眼裡只有她的笑容。
阿發這時很嚴肅地說道:「小倩,貞子問我說你是不是看到鬼,我特地去現場仔細看了,我相信你看到的絕對是人。」
「仔細回想,她們臉上、身上的特徵,還對你說過哪些話?」嚴力宏問道。
除了警察,大家都相信她,蘇薏倩高興得想哭。「謝謝你們相信我的話。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一想。」
花玉貞說:「記得,以後除了今天在座的,其他人你絕不能隨便相信。」
蘇擎光喉頭酸楚地說:「你們怪雖怪,但看起來都像好人。」
「哥,你不會講話當法醫也好,免得替我得罪人。」蘇薏倩已經摸透貞子的脾氣,怎能說她怪呢。她笑著說:「貞子姐姐,你見多識廣,大概就剩這種瀕臨絕種的『書獃』沒見過哦?」
花玉貞轉嗔為笑。「小倩,還是你瞭解自己的哥哥。」
妹妹好不容易又有了笑容,蘇擎光就懶得和在座的女人爭辯他是大智若愚、講話直率,不是什麼書獃。
貞子姐姐很照顧她,只要她不生氣就好。蘇薏倩邊笑邊搖頭,卻不小心瞥到閻王的笑容,她無奈地朝他一笑,閻王臉上笑容更加明顯。
花玉貞站起來。「大人都不在,我還是先回公司。」
「我也有事。」阿發也站起來。
「我去明查暗訪。」吳民達追上貞子。
「我跟貞子姐姐回公司。」蘇薏倩站起來時聽到閻王說:「平婆會帶你到你房裡,你先好好休息,然後仔細想想。」大家都走了,他也不好意思留下,蘇擎光屁股抬起一半。「那我——」
「蘇先生,我有些事想請教你。」嚴力宏伸手請蘇擎光坐下。
「請教不敢。」蘇擎光恭敬地坐回沙發。
「我哥——」
「蘇小姐,請跟平婆來。」蘇薏倩正要叫哥沒事早點回宿舍去,平婆就笑咪咪地過來等她,讓她不得不丟下老哥跟著平婆走。
嚴力宏在面前的咖啡裡加精加奶精,拿著湯匙攪拌半天,等著楊蓮婷開口。
自認長得不錯,自信打扮也是一流,隨便站出去都很亮眼,很多人都說她和力宏像一對金童玉女,她也覺得兩家門當戶對,嫁給力宏她不會委屈。她用這種心情和力宏做朋友,但力宏和她見面時總是客客氣氣的,有事也不會和她商量,辭掉法官職務、繼承蓮巖都教她很意外。
楊蓮婷輕緩地深吸口氣,不願透露太多的哀怨。「力宏,我今天聽說你公司一位女職員涉嫌殺人——」
就為了「聽說」這件事約他出來,讓他和擎光匆匆分手,又把去看嬸的時間挪後一個鐘頭?嚴力宏不喝攪了半天的咖啡,反而端起白開水一口喝完。「我相信她是清白的。蓮婷,我很忙,就為了這事?」
楊蓮婷挺起背脊。「昨天我去相親,是一位長輩介紹的。」楊蓮婷希望他生氣、吃醋,然後跟她求婚。「一位留美碩士,家裡的人都在教育界服務。」和當過法官的力宏比起來是差了點。「結婚後要到美國定居。力宏,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聽起來不錯,你是該認真找個好丈夫了。」
沒想到力宏竟然鼓勵她嫁別人!難道他看不到她的心嗎?楊蓮婷握緊放在桌下的拳頭。「可是他長得有點矮、有點胖。」
「蓮婷,當檢察官不能以貌取人。」嚴力宏笑著說道,拿了五佰元壓在糖罐下。「我還要趕著去看我堂嬸。」
「力宏,你的咖啡還沒喝。」
「我不喜歡喝咖啡。」
楊蓮婷情急,按住他的手。「力宏,你堂嬸生的病不是你去看她就會好,或是你不去她病情就會加重,何況她也有你堂叔、堂弟妹照顧,一兩次沒去她不會怪你的。今晚我過生日,你可不可以過來?我爸媽說好久沒看到你了。」
嚴力宏臉上的墨色鏡片,如鏡子般照映著擰著柳眉的楊蓮婷,而鏡片裡,那對不教人看到的眼睛卻冰冷失望。嚴力宏唇角微揚,把手縮回來。「跟伯父伯母說抱歉,生日禮物我改天補送,我先走了。」
蘇薏倩不知道今天中午她哥哥和閻王談了些什麼,反正哥回去的時候已經一掃來時的陰霾,神情愉快,不擔心他妹妹是死是活,實在教她怨歎得要死。然後閻王出去了,連平婆都不見,連吃晚飯時也只有她一個人,安靜得連飯粒掉下來的聲音都聽得見。
洗完澡,從二樓窗戶看到樓下日式庭園點著石燈,石燈的光芒映到鯉魚池裡,吸引無聊的她走到院子去。除了魚池,還有杜鵑園、蒼松、櫻花樹、柔軟的草坪。沒想到為了一件命案,她竟然住進如小說中形容的美麗房子。
閻王的冥府,美麗、孤寂而清冷。
而她是暫住冥府的過客,一個很卑微的過客。她有自知之明,她是個平凡沒有優點的女人,她和閻王的距離不是用尺可以丈量的,雖然兩人有過親密的接吻,但她告訴自己那只是一種遊戲;雖然閻王很溫柔,但他還有一位門當戶對的楊蓮婷。蘇薏倩幽幽歎了口長氣,手壓在她微痛的心上。
吳民達一反平時嘻笑的樣子,表情嚴肅地告訴嚴力宏:「依據我的經驗,這是一件預謀的殺人案,小倩正好當人家的替死鬼。所以我們必須盡快找到小倩說的兩個女人,傷腦筋的是沒名沒姓怎麼去找!」
「就是因為難,你過去的同事老陳才把它丟給我們。」嚴力宏轉頭看著突然打斷阿達說話的花玉貞。「阿達、閻王,我有個建議,叫小倩進來讓她參與破案。」
「老婆,你怎麼這麼聰明!」吳民達笑著摸摸貞子的臉。那神秘女人只有小倩見過,當然要叫小倩參與。
「小倩,進來一下。」嚴力宏搖頭按內線鍵,不去看吳民達和花玉貞互相打情罵俏。
蘇薏倩手上拿著撕下來的素描紙進來。花玉貞一看到她手上的紙馬上就說:「小倩,你手上拿的是不是神秘的鄭太太和房客?」
很感謝貞子姐姐一直相信她,蘇薏倩點頭,並且對閻王、阿達和貞子姐姐說:
「我昨天畫了一晚,希望你們看了不會說我瘋了。」說著,蘇薏倩把畫放在桌上,先攤開上面兩張。
花玉貞看了半天,困惑地問蘇薏倩:「看兩張圖,為什麼會說你瘋了?」
嚴力宏辦公室的燈一向開得很亮,他不用拿下墨鏡就看得很清楚。「好像是同一個人。」
「是嗎?」花玉貞的頭又和吳民達擠在一起。
蘇薏倩欣慰地對嚴力宏點頭,把第三張抽出來攤平。花玉貞拍著額頭叫道:「另外還有一個!」
「不是,其實只有一個人。」
「哦?」花玉貞坐下來認真聽。
蘇蕙情指著三張圖的眼睛嘴巴。「粗糙的化妝術很容易被看出來;人的眼神和表情和指紋一樣,絕對不可能完全相同。畫完前兩張,我突然發現她們的眼神和嘴角揚起的弧度是一樣的,所以畫了第三張,就是她。」蘇薏倩清楚地解釋,甚至連角尺都用上。
「不過這是畫,並不是相片。」嚴力宏拿起來很細心地研究。
「不錯,所以我才說不要說我瘋了。我無法講出原因,但能肯定我看到的鄭太太和房客都是她。」
「小倩,你有把握幾分像?」
「百分之九十五。」蘇薏倩此話一出,六隻眼睛都抬起來看她。
原本大家只想從蘇薏倩的形容中去拼湊一張臉孔,沒想到一張栩栩如生的鉛筆素描讓他們意外得啞口無言。
「那麼有把握!」花玉貞笑道。小倩厲害,這麼快就學到她吹牛不眨眼的精髓。
蘇薏倩不管眾人訝異的眼神,很有自信地說:「我從小就喜歡畫畫,學美容更要練習研究人的臉部五官特徵,這科我都是得滿分的,所以我有把握。」
「小倩,那你會捏面具把人改頭換面嗎?」花玉貞挺有興趣地隨便問。
蘇薏倩點頭。「那是電影特效級。」
「跟畫圖比起來,你哪樣強?」嚴力宏問。
蘇薏倩看到閻王看著她的臉上有薄薄的笑意,她低頭謙虛地說:「應該差不多。我是第一名畢業的。」
花玉貞撫掌開心笑道:「哎唷!我們挖到小倩這個寶了,我死也不會讓她離開。」
「啊!」她又不是礦山,蘇薏倩小心問道:「什麼寶?」
花玉貞嬌嗲的高音又出現:「閻王,你講你講!我太高興反而說不完全。阿達,我先把小倩畫的圖掃進電腦,你也拿著圖出去找找。」
蘇薏倩認命地拉住花玉貞。「我很感激大家關心,但這個女人有心害人早就躲起來了,你叫阿達副總去找就跟大海撈針一樣,白費時間。只是真不懂,台灣有二千多萬人口,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倒霉,像老鼠一樣鑽進蛇窩裡,當然不死也會沾到蛇腥味。」花玉貞說道。蘇薏倩實在佩服貞子姐姐貼切的形容。「小倩,你和蘇擎光都是我們自己人,以後不要再講感激這兩個字。我們出去了。還有,不懂的事統統找閻王問,他是我們的賊首。」
「貞子。」嚴力宏警告貞子用辭不當。花玉貞咋舌說:「好啦,阿達快走。」
她的哥哥不能變成蓮巖的自己人。蘇薏倩見吳民達和花玉貞攜手出去,馬上向嚴力宏哀求:「閻王,拜託你可憐我好嗎?我清楚我哥是什麼料,他只不過是個讀書人,而且是個沒三兩力氣的男人,聰明但不精明,你要說他笨也可以。你不要太抬愛他,不要叫他來你公司抬棺材。」
一臉錯愕的嚴力宏聽完後忍著笑。「小倩,你看錯你哥哥了。我和他談過,擎光雖然年輕,但是個有理想的青年,我很欣賞他。」
殯儀館老闆欣賞醫學院七年級生,蘇薏倩聽到此心全涼了,看來她慘淡的人生離光明還有十萬八千里遠。
蘇薏倩心情急降到冰點。「閻王,拜託你不要拐我惟一的親人步入歧途,讓我遺恨千古,變成你倉庫裡的特別個案。」蘇薏倩忽然揪著閻王的衣服輕泣了起來。「我們是平凡人家,栽培我哥成為好醫生是我父母的希望,這些年來我一直不斷地鼓勵我哥完成學業、當個有醫德的好醫生,沒想到畢業前他才突然說要當法醫,雖然一樣有個醫字,但和理想實在差太多了,我死後無顏去見蘇家的祖先。閻王,這樣說你能瞭解我的心意嗎?我不要我惟一的哥哥變成土公仔。」
嚴力宏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她剛才沒有講笑話……蘇薏倩看著不該笑給她看的男人。嚴力宏看到她悲愁的容顏和眼淚,趕快閉嘴關住笑聲。
「小倩,我有錢、有很多朋友,我要栽培擎光成為法醫界的權威,成為你引以為傲的哥哥。相信我。」
聽起來舒服些了,蘇薏倩抬手擦掉淚痕。「貞子姐姐剛才說你是賊首?」
帶小倩看過嬸回來之後,他就變得很在乎小倩的笑靨,看到她笑,他心裡悄悄漾出喜悅的心情;看到她受委屈而皺眉,他也會不舒爽,她的喜怒哀樂讓他的心情多了酸甜和喜悅。嚴力宏把他的手帕拿給小倩擦眼淚。「貞子死性不改,老是喜歡胡說八道,把人嚇死她才高興。」
這是平常嚴肅不多言語的閻王在說話嗎?蘇薏倩猶豫地接過等著的手帕,擦淨了眼淚,仍然掛心地問道:「那她是什麼意思?」
「聽好,我當過法官,阿達當過刑警,貞子曾經行騙天下;我們都很有錢,也都嫉惡如仇,所以就利用別人想不到的『此處』成立一個打擊犯罪的秘密組織。我們有特殊的人脈可以獲得充分的情報和支援,所以我們只專挑大的、難惹的、罪無可赦的案子,接受私人委託的費用很高,但有時候也可以只收象徵性的酬勞,抓到的罪犯就丟到警察局,給警察做做面子。」
聽起來像電影中的情節,如果是貞子姐姐說的她絕對不相信,但閻王親口說的,一定是真的。難怪哥那天回去時走得還挺放心的,下次見面至少先捶他三拳,罰他知情不報。
「我們兄妹都是軟腳蝦,這種像情報員的工作不是要膽子大,也要會打打殺殺?我沒有打不死的功夫,從五樓高的地方掉下來骨頭鐵定會散掉,更別說從直升機上跳下來,這樣你們也想要我嗎?」
嚴力宏很高興小倩臉上又有了笑容。「電影裡才有打不死的主角。放心,我不會讓你們輕易涉險。怎樣?要加入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