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圖,還在下雨。
晚餐時間,季籌和青葭選了個靠窗的位子,點了簡便的餐點,兩人圍著小餐桌悠閒的吃著。
青葭在傻笑,一直在傻笑,笑得好像白癡,笑得好像挖到了世紀大寶藏一樣。季籌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只好開口問她。
「你到底在笑什麼?」他身上什麼地方髒了嗎?他的嘴唇睡成香腸嘴了?還是他的頭髮變成獅子頭了?
「季籌,你覺得我這個人好不好相處?」青葭反問。
五秒鐘後,季籌答:「笨笨的。」意思就是很好騙,老是任他牽著鼻子走,所以當然是很好相處嘍!
青葭將嘴巴嘟得高高的以示她的不滿。她不是笨好不好,只是反應慢了點而已!
「那下次再下雨,你還會找我一起去淋雨嗎?」她不怎麼確定的問。
三秒鐘後,「會。」沒有她,淋雨的感覺有缺憾。不過這有點強迫中獎的味道,不知該喜還是憂。
「那我們可以做朋友?」她閃著黑白分明的眼眸問。
一秒鐘後,「可以。」既然可以一起做一件事,表示兩人合得來。詭異!生平第一個朋友,想不到竟是平常最討厭的女性。
「那你也會陪我看電影嘍!」她開心的要求。
十秒鐘後,「不會。」他不喜歡為一些虛假的東西困坐兩個小時。
「別這樣,我陪你淋雨,你陪我看電影,這樣才公平嘛!」她白皙的臉龐蒙上陰影。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他不想討論公不公平的話題。
「咦?」她用空空的腦袋想了一下,「你剛才問我什麼?」她忘記了。
「你在笑什麼?」他耐心的再問一次。
「笑什麼?啊開心就笑嘍!」這麼簡單還要問。
其實啊!她是在想,她之所以選擇不婚也是迫不得已的,如今碰上俊美又有那方面問題的他,也許他們可以談戀愛,甚至可以結婚,但永遠不用擔心「那個那個」還有生小孩,第一次覺得自己也可以成為新娘,有第二種選擇,她當然開心的一直笑嘍!
「總有個開心的理由。」他說道。
「沒什麼啦,因為我覺得你很酷啊!媽媽告訴我你是性無能……」
「什麼?」季籌冷聲打斷她。
「不用擔心,我不會瞧不起你的,甚至覺得這樣很好……」
「季揚!」季籌恨恨的掐住手中的叉子,好像掐住的是季揚的脖子一樣。可惡!一定是今早通話時,為了向虞家人保證他不會傷害青青,所以才胡亂說的。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不行,只是從來都不想而已。也就是說,從來沒試過,怎麼知道行不行?而既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季揚憑什麼幫他斷言?
好個兄弟手足啊!這趟回去,他不電得他哎哎叫他就不叫「記仇」!
青葭順著他的話道:「對呀!是季先生說的,他說你是重症患者,目前為止還查不出原因。」
原因就是他討厭虛偽的人類!連自己的親哥哥都會出賣他,叫他如何對人類這種生物產生好感?
「我告訴你唷!我這個人最怕痛了,所以成為不婚族也是不得已的,因為結婚了就要生小孩啊。」她自顧自的說,完全看不出眼前男人的臉色已經變了,反正他平常就是那副冷冷的表情嘛!「我們在一起,我覺得很安全,因為你不會找我『那個那個』呀!徐志雄就不一樣了。」
提到這個名字,季籌的眉頭不由得輕輕一皺。
青葭又道:「他上次帶我去看電影時偷偷靠在我的肩上,後來我發現了轉頭看他一眼,他就藉著角度的關係偷親我的嘴,大壞蛋!我以後再也不要跟他出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她那水嫩嫩、紅嘟嘟的小嘴被偷親了!季籌感到一股無明火衝破了腦門。
「就是上個星期呀!害我電影沒看完就衝出電影院,回到家還被我大哥笑沒見識,原來徐志雄那招是他教的。厚!一群用下半身思考的大色狼。」青葭提起這件事還餘恨未消,舉起叉子,把食物叉叉叉……咦?怎麼是刀子?她剛才一直用刀子在吃麵?啊!又遲鈍了。
「笨蛋!」季籌忍不住要罵她。她確實是笨得可以,對男人這麼沒戒心,遲早便宜全被人占光光,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別這樣說嘛!我已經被全家人都罵過笨蛋了。不過他們是罵我不會把握機會,像徐志雄那麼老實的男人已經不多了,他可是得到他們的允許才採取行動……什麼跟什麼嘛!全家人一起來設計我。」被背叛的感覺並不好受。
「他們很想將你嫁出去嗎?」
「是啊!每天都在想。」青葭誇張的說。
「不用理他們。」季籌誤會了,以為虞家人是嫌她累贅,想盡快將她踢出去。他對二十一世紀的印象,社會結構仍是以男人為主軸,直覺像青葭這種笨女孩,生活必定是無法自理的。
「我也不想理啊!可是我們住在一起。」
「這件事我們下次再討論。」他有個念頭,只是個念頭,還沒有成形。
「嗯。」她點點頭,才說:「我要去洗手間。」
他沒說話,但不是在生氣,他常常都這樣,只要懂得他的意思就行了。
青葭心情愉快的離開餐桌,但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像中學女生一樣,不好意思的要求道:「季籌,陪我去。」
季籌還是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我可能會找不到洗手間、可能會迷路、可能誤入男廁、可能一個小時後被警察抓到移民局,然後就開始我悲慘的一生。」她解釋給他聽。
他翻了個白眼,沉默,起身,拉著她的手臂往洗手間的方向前進。
沒辦法,他唯一的朋友是個笨女孩,而他還沒打算跟她絕交。
大老遠來到西雅圖一趟,什麼都沒玩到就回去,好像有點說不過去,不過誰叫她把時間都睡掉了呢?可是為了怕家人擔心,青葭還是決定提前回家,於是吃完飯,兩人就直奔機場,搭乘私人飛機回台了。
回到台灣,季籌理所當然的送迷糊的青葭回家,免得這個笨女孩自己一個人走丟了。
時間是早上八點多,該上班的都去上班了,家裡只剩沒在工作的虞母和跑業務的虞二哥還沒出門。
「妹妹,你可回來了,知不知道家人多擔心?你怎麼會答應跟這個人一起去西雅圖的?」青葭還沒進門呢,虞二哥劈頭就像老媽子一樣嘮叨。
「我怎麼知道?他就拉我去咩!」她直覺的回答,越過二哥進屋,沒發現自己把季籌也拉進來了。
「拉你你不會拒絕嗎?」虞二哥瞪了眼季籌,繼續追問。
「當時沒想到。」
「沒想到?世界上就是有你這種笨蛋!」虞二哥的火氣要發不發的,明知她是笨蛋還跟她生氣,太傷身體了。
「好啦!下次我會多想一下。」青葭敷衍的道,走到沙發邊坐下來,這才發現手裡牽著一個人。咦?他怎麼跟進來了?既然進來了,那就一起坐吧!坐了那麼久的飛機,很累。
「還有季籌,你實在太亂來了,什麼都沒交代一聲就帶著我妹跑出國,你到底是什麼心態?你把我妹當成什麼了?」炮火轉向肇事者。
季籌還沒回答,這時虞母從廚房走出來。
「妹妹!你回來了,媽媽擔心死了。」虞母快步走到女兒另一邊坐下,摸摸她的臉、握握她的手,好像在檢查她有沒有少塊肉一樣。
「媽,這是季籌。」青葭告明母親。
「咦?季籌?」虞母納悶。不是季先生的弟弟嗎?怎麼……
「他只是長得像女人而已,媽。」虞二哥瞭解一般人初次見到季籌時內心的衝突。他明明美得跟天使一樣,怎麼會是男人呢?
「好吧!季先生,我希望這種事以後不會再發生。我們家妹妹很好騙,所以我們更有保護她的責任,不是嗎?」虞母道,「你們這種外國人觀念可能比較開放,但是我們台灣人是非常保守的,男女同時出遊除非是未婚夫妻,否則一定會被人家看笑話……」
劈哩啪啦一大堆,季籌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個場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忍受這個。他一向討厭嘮叨的女人,怎麼現在卻可以忍受了?難道地球的食物及空氣真的讓他變了?
「既然你身體有毛病,也不應該讓人家誤會,我們家妹妹已經有徐志雄了……」
「媽!你不要再提徐志雄了啦!」青葭有點頭疼的叫道。老是把他們湊在一起,很煩耶!
「徐志雄有什麼不好?要不是你媽我吃齋念佛,人家哪會瞎了眼看上你這個笨蛋?你自己跟他出去的時候不是也很開心嗎?他是最適合你的男人!」
「亂講!我跟誰出去都很開心,又不是只有跟他而已。」
「跟我在一起開心還是跟徐志雄在一起開心?」季籌突然插入母女倆的戰爭。她和徐志雄之間真的沒有情嗎?他發現自己很介意這個答案。
「當然是你嘍!」青葭並不覺得突兀,反而與有榮焉般對他笑。
「妹妹,你的笨蛋腦細胞又惡化嘍?這個男人是性無能耶!」虞二哥吼的超大聲的,好像要藉此罵醒笨妹妹一樣。
「我就是喜歡他這點啊!」青葭越笑越天真。
這個答案季籌就不喜歡了。奇怪?他為什麼要在意?反正他這輩子都可能用不到,不是嗎?
「季籌,你這個不男不女的妖怪,到底對我妹妹做了什麼?我妹妹是正常人,要過正常人的生活,將來她就會知道了,你不要來攪局!」虞二哥怒不可遏的道。
季籌沒答腔,瞪著虞二哥,心裡又在奇怪了。自己為什麼要忍受這個男人的無禮?
「二哥,你好過分哦!人家是賞心悅目的男人,才不是妖怪或人妖!」青葭努力為心上人護航。
「好!我拚著早上不沖業績也要弄明白,你跟我來。」虞二哥命令似的踢了季籌的腳跟一腳。
季籌猶豫了三秒鐘,竟然真的如言起身了。怪哉!他真的有點反常。
「你要幹麼?」虞母與青葭同時問。
「看他是不是真的不舉,」虞二哥率先向前走。
「啊?!怎麼看?」虞母錯愕的問。不會是要脫他的褲子自己動手做吧!
「大哥的房間裡有很多A片。」虞二哥宣佈答案。
「二哥,你們好噁心!」青葭羞紅著臉,又見季籌沒有反對,只好躲進自己房裡去了。
男人的房間,總是有點髒亂的,季籌看了皺皺眉,先拉了椅子,找個乾淨點的位置坐下。
兩個小時後,看A片看到滿頭大汗的虞二哥,喚醒一旁因長途飛行而打盹的季籌,鄭重宣佈道:「沒用的人妖,別再接近青葭,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
這次,季籌沒有手下留情,讓虞二哥在家拉到差點脫肛,一整天都不用沖業績了。
隔天一早,季籌在「火星」的前院等青葭,本是想看看她而已,並沒有特別的話要對她說。但是,青葭沒來上班。
他考慮了五秒鐘,由於事先沒問青葭電話號碼,所以只有侵入「火星」的電腦,調出她的資料,再撥給她。
結果青葭的手機關機中,他只好轉撥她家裡的電話。
這次電話是虞母接的,她禮貌性的告訴他青葭請病假,並謝謝他的關心。問虞母青葭是不是又感冒了,虞母隨便虛應幾聲,然後就沒了下文。
奇怪,不知道為什麼,季籌就是很想見青葭一面,於是親自到虞家一趟,以確定她沒什麼大礙。
可是虞母應門一看見他,沒有任何歡迎之意,反而給他頓排頭吃。
「你這個人很白目ㄋㄟ,我已經說妹妹過兩天就沒事了,你還來幹麼?」
「她感冒了,我要負責任,因為是我帶她去淋雨的。」
「你要負什麼責任?又不是把感冒傳染給你她就會好了,季先生還是請回吧!」虞母趕人了。
「既然我來了,就讓我看看她吧。」
「她不會想見你的,你快走。」
這時只聽喀噠一聲,房門打開,一個病弱的身體扶著牆走了出來,氣若游絲的道:「媽,求你……再給我一顆……咦?」看見媽身邊多了個人,病弱的模樣突然不見了,只見她羞紅了臉,飛也似的縮回房裡去。
「青青!」季籌疑惑的推開虞母,逕自往屋內走去。
「夭壽唷!你長得像女人,但動作仍然跟男人一樣粗魯。你也看見了,妹妹不想見你,快回去、快回去!」虞母像在下催命符一樣。
「可是她剛才臉色好蒼白,不像感冒那麼單純。」季籌站在青葭房門前,覺得自己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好希望看到她恢復雪白紅潤的原貌。
「就是沒那麼單純,所以才不想讓你看到。你再不回去,說不定妹妹以後再也不想看到你。」
「季籌,你快走啦!媽,好痛!」這次青葭發出的不是氣若游絲的聲音,而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哭音。
接著依呀一聲,沒看見有人動手,房門竟自動開啟了,而青葭躺在床上,仍然蒼白得像鬼一樣。
季籌踩著堅決而穩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青葭,她已經無暇顧及他了,看著他身後的母親,哭著哀求道:「媽咪,給我止痛藥,求你!」
「好啦、好啦!止痛藥吃多了沒好處,叫你多忍忍,你就給我哭。」虞母說著轉身出去找止痛藥。
「你真是夠醜的,出了什麼事了?」季籌站在她床前嘲諷的說,心裡的煎熬一波強過一波。
青葭垮著臉沒回話。生理痛已經整得她夠淒慘的了,想不到季籌還嫌她醜,她的人生怎麼這麼失敗!
見她不答腔,季籌突然牽起她白嫩的小手,輕輕親了一下,而這一下就像魔法般的,她竟然感覺不到痛了!
青葭慢慢坐起來,挺挺腰,深吸口氣,還是不敢相信疼痛就這麼不見了。她驚奇的看著他,感覺一股暖意從他的手心源源不絕的流進她的心裡,好祥和、好安全。
他簡直就是前來拯救她的白馬王子!
其實季籌是命令R3T3控制她的痛感中樞神經,當然剛才開門也是它的傑作。
虞母拿著止痛藥一進門,看到的就是兩人這幅含情脈脈的畫面,心裡感到頗不是滋味。向來最寵愛的女兒被男人搶走了,而且還是被一個全家都不滿意的男人搶走的。可恨啊!
「不痛了嗎?妹妹。」虞母淡淡的問。
「是啊!不痛了,好奇怪。」青葭視線不離季籌的說。
「你怎麼會痛成那樣?」他這次改用輕柔的語氣問。
「呃,是……」要告訴他是生理痛嗎?多羞人!
「是巧克力囊腫。」虞母代為回答。知道的人就知道,不知道的人還是不知道。
「這種小毛病為什麼不動手術清除就好了。」季籌看著青葭,顯然是知道的。
「小毛病?你知道妹妹有多怕痛嗎?你知道手術後復發的機率有多高嗎?她才沒那個勇氣挑戰手術刀咧!」虞母以瞧不起的眼光看著女兒。
「如果有完全不會痛而且不會復發的手術呢?」他完全針對青葭問,好像眼中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似的。
季揚的微型機器人可以輕易解決這個問題。
「有這種手術為什麼沒人介紹給我?」虞母懷疑的問。
「不要,手術完一樣要痛。」青葭道。麻醉只是一時,疼痛幾乎是永遠。
「我保證連手術完也不會痛。」他說。
青葭沒回答,表示還在考慮,而季籌沒等她考慮好,直接拿起電話撥給季揚,問他現在有沒有空,季揚反問他想做什麼,他簡單說一下青葭的狀況,季揚聽完便擺出在位高層的姿態道:「你知道這是不合法的嗎?」
不合火星的法律。因為動這種手術有暴露身份的危險,事情萬一傳了出去,接下來的麻煩可多了。
「我管你合不合法,你多久可以準備好?」季籌還是一樣任性。
「我現在沒空,明天再說吧!正確的時間我再通知你。」雖然不怎麼樂意,但季揚還是答應了。
季籌謝都沒謝一聲,直接收線。
虞母見他收了線,立刻關心的追問:「手術不合法嗎?那不就還是實驗手術而已,太危險了!」
「百分之百安全。我等一下再回來。」
季籌說完匆匆忙忙的離開,連給母女倆問問題的時間都沒有。約一個小後,他回來了,手上多了一排像針灸絆的東西。
這東西是火星產物,可以輕微放電,有麻醉功能,不會有副作用。
他嚴肅的告訴青葭,「哪裡痛貼哪裡,你先忍一下。」叫她忍一下是因為他得先令R3T3抽出它的探針。
R3T3退場後,青葭果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她不知所措的哭喊媽媽,不知道怎麼肚子又突然開始痛了。
「你快點貼啊!」他還在奇怪她怎麼不動手。
「你快點出去。」虞母手忙腳亂的趕他出去,這才拉開女兒的衣服,幫她確認痛點,依據季籌的說明使用那排東西。
等到房裡沒有聲音了,虞母出了房門一看,季籌也已經離開了。
隔天,青葭動了那個不合法的手術,不過沒人記得手術的經過,只有在她下腹留下一顆小小的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