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昀烈終於退役了,退役當天,當然要大肆慶祝一番。
大伙選擇的慶祝地點是一間生啤酒屋,喧嘩的人聲、吵雜的音樂,到處充滿歡樂的氣氛。
文慧雖然高興,但想到他已是屬於別人的男友,以後再也不能寫信給他,而自己的成績又亂七八糟,心情只有Down到谷底可以形容。
「你會喝酒嗎?」坐在她旁邊的小王突然出聲,讓她有些摸不著頭緒。
「嗯?」文慧微揚起頭,發出一聲疑惑的詢問。剛才她低頭沉思著自己的問題,所以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
「你喝的是我的酒。」
一直到他伸手挪走她手中的酒杯,她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糗,霎時一陣赧意讓她紅了雙頰,讓人誤以為她喝多了。
也許她該喝酒,希望一醉能解千愁。
「你有心事?」小王溫柔的問道。
文慧不答。這時,有誰能幫她?
「平常都是你在聽我們訴苦,偶爾也該我們當當心理醫生,聽聽你的心事吧!」
文慧努力擠出一個苦笑,「我在想,我們相處的時間可能不多了。」她語氣落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任誰也知道並非玩笑。
「怎麼會?你有什麼困難?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啊!至少王大哥一定挺你!」看她臉色這麼凝重,大哥保護小妹的心態被挑了起來。
「我學校的成績亂七八糟,就快被三二一,我不能讓父母擔心,看來必須辭掉這個工作了。」
「什麼?」小王一聲驚叫,引起不少人注意。
文慧辭職!這對他來說可是大事,相信對許多同事來說也無法接受。她若不在,誰幫他們煮咖啡倒茶?她若不在,誰來整理辦公室?她若不在,誰去買點心宵夜?最重要的是,她若不在,誰來聽他們吐苦水?
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她這樣優秀的聆聽對象了,全辦公室的同仁都會因情緒無處發洩而抓狂的!
「你等一下!」小王丟下這麼一句,匆匆忙忙的跑去找大家的救世主。
這件事也只有「他」能解決了,誰叫人家只迷戀他嘛!雖然他老是把人家當妹妹。
況且,文慧是大家的妹妹,是密不可分的夥伴,說什麼也要幫她渡過難關。如果昀烈搞砸這件事,他就發動全體人員抵制他,給他好看!
一會兒後,安昀烈坐到文慧的身旁,他緊蹙著眉,一副天下人都得罪了他的神色。
她要辭職?為什麼他不知情?反而要小王來告知。她,已經不想待在他身邊了嗎?
為什麼他覺得胸口好悶?是生氣?
對!就是氣她沒有把他當家人看待,跟了他那麼久還這麼客氣。
「小王說你要辭職,有困難為什麼不找我商量?」安昀烈即使生氣,表情一樣那麼斯文好看,只是自然散發的那股魄力就把人壓得死死的。
「對不起。」文慧不由得低頭認錯。
「他還說你要是辭職,就把我拉下總經理的位置,你說怎麼辦?」他操起她面前的果汁就喝,連他自己都不瞭解自己為何有這種舉動出現。
她有這麼重要嗎?文慧呆了半晌。「王大哥一定是開玩笑,你別生氣。」她貼心的安慰。
「誰說他在開玩笑?你看他現在不就到處在遊說,多少人瞪著我們看你沒感覺嗎?」
她回過身去,果見一堆人交叉著手臂,凶神惡煞似的看著他們,這時她才發現喧鬧的啤酒屋內,只剩攖攖蘞蕕慕惶干。
怎麼會這樣?她有些緊張的道:「我會向大家說明白的,我辭職和你完全沒關係,不應該拖累到你,再說你是公司的中心,而我不過是個助理,不該讓這種小事困擾整個公司。」
「小事?誰說這是件小事?大家都知道你是公司的精神支柱,技術有人可取代,職務有人可取代,但你是沒人可取代的!」
說的好像沒有她地球就會停止轉動似的,未免太誇張了!
「你回家收拾一下,搬到我家來住,我每天會抽出時間來為你個別指導。」
他不容置疑的要她照辦,這是她除了公事外,第一次見識到他的專制。
搬去和他住?不好吧!他是台南人,台北的住處目前還是承租的,搬去和他住不就形同同居了!他女朋友——杜新荷會不高興的。
「我爸媽不會同意的,要是他們知道我成績那麼差,不是更擔心?」她心中還是有疑慮。
「這的確是個問題,你爸媽那邊由我來說。總之,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先來找我商量,獨自煩惱也不能解決問題知道嗎?我怎麼說也是你昀烈哥哥!」
哥哥?她心痛的想,她已經有一個親哥哥了,她對她哥哥的感覺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她要什麼時候才能適應妹妹這兩個字帶給她的傷痛!她早就準備好以這個身份待在他身邊了啊!
杜新荷聽聞文慧的事,立刻過來關心一下,她們還是好朋友耶!甚至有幾堂課是一起上的,怎會一直沒發現她的困擾?
稍後,當她知道安昀烈的計劃時,真恨不得踢自己一下!要是她別這麼聰明,如果她有文慧那樣不輪轉的腦袋瓜子,她也能進駐昀烈的「閨房」裡了。
「昀烈,這樣不好吧!你們非親非故,住在一起,容易招人誤會。」她告訴自己不要生氣,昀烈喜歡識大體的女人。
「誤會什麼?我們兄妹一場,誰那麼無聊?」安昀烈動氣的道。
「我先說我沒有誤會哦!可是我會嫉妒嘛!人家都還沒機會去過你家呢!」杜新荷勾住他的臂膀撒嬌。她是他女友,有權這麼要求。
「我家有什麼好去的?你去了還找不到地方坐咧!文慧,你要有心理準備,我不會幫你準備空房間,你去了之後得自己打掃清空,才會有床睡。」
「我想我還是到新荷那裡去好了。」文慧偷瞞了杜新荷一眼,看見她唇角的笑意。沒辦法,哪個女人的眼裡容得下一粒砂子,何況杜新荷還知道她在暗戀昀烈,讓她住進愛人的房子,豈不是為自己埋下一顆不定時炸彈?
「就這麼說定了哦!」杜新荷滿意的點點頭。
「你可要好好照顧文慧的功課,否則我惟你是問。」安昀烈捏捏她的下巴,情人間的小動作表露無遺。
文慧看著兩人的親暱狀,默默承受著這椎心的痛苦。
昀烈真的疼她,她自己知道。他真的把她當妹妹看待,她也知道。但可不可以不要對她太好?那樣她會愈痛苦,愈離不開他呀!
兩個星期後,文慧並沒有搬去和杜新荷同住,還是一句老話,杜新荷的雜務太多;一下要約會,一下有公事,一下又有哪個朋友出了個雞毛蒜皮的小事要處理,問她什麼時候有空指導她的功課,她還得翻行事歷……
兩人的交情似乎漸行漸遠了。
反正杜新荷自從和安昀烈走在一起後,愈來愈沒時間找她。上一次找她,竟然又向她抱怨昀烈哥哥的不解風情,文慧除了無奈還是無奈,看來她的課業鐵當了。
中午休息過後,文慧小心翼翼的將一杯拿鐵放在安昀烈的辦公桌上,後退半步,才道:「昀烈哥哥,我走了,下午有課。」
等不到進一步反應,本想默默離開,不料安昀烈卻出聲制止。
「最近功課怎樣?有沒有進步?碰到困難要說,不要老想著自己解決。」安昀烈看著手中的簽呈,頭也沒抬,手中的筆被他耍得像指揮棒。
最近他比較忙,沒空照顧文慧,也沒空找她談心,但他可沒忘記她的問題。
文慧不知道該怎麼說。如果說不好,他一定會懷疑杜新荷沒有用心教她;如果說很好,到時真被三二,不是自打嘴巴嗎?
好想休息哦!休個長長的假,不用讀書,不用工作,不用面對那麼多煩人的問題,不用理會心愛的人正和別人情話綿綿。
「怎麼了?幹麼不說話?」他不禁停下工作,抬頭看著她。這個老讓他擔心的妹妹,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他愈來愈不瞭解她了。
「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滿心無奈的道。說了豈不像在告狀,這種事她做不出來。
「好或不好,選擇題,怎麼會不知道該說什麼?」他銳利的雙眼將她全身上下狂掃一遍,精明的腦袋開始懷疑她有何不敢直言。
「杜新荷有沒有好好輔導你的功課?」他再問。
「她……她……」文慧吞吞吐吐的說不出所以然來,誰叫她嘴巴就是老實。到底要如何說才不會破壞大家的感情呢?
「你搬進她的宿舍了沒?」他的語氣漸漸透出危險。是非題,這下更容易回答了吧!既然她這麼難開口,就讓他用自己的方法逼供。
她眼睛一閉,用力擠出一個字,「沒。」豁出去了!
「我就知道,」安昀烈甩掉手中的筆,心中的怒火一發不可收拾。
當初是杜新荷自己提出要照顧文慧的功課,他才放手讓她試試,現在呢!這個自私的女人!以為能瞞他多久?
「你別怪她,她在熱戀中嘛!她已經約了我明天去宿舍打掃,我很快就可以搬過去了!」文慧下意識的在為杜新荷說謊。她也不停的在心中罵自己呆,這樣不是害了自己的課業,卻保住杜新荷和昀烈哥哥的戀情了嗎?但她的個性就是如此,總希望大家以和為貴。
「你不必為她解釋了!」他滿腹懷疑的盯著她的眼,想在其中找出蛛絲馬跡以證明她在說謊。
半晌,他忍不住向她抱怨。「我們熱是沒有,『烈』倒是越吵越『烈』了。她老是拿你來作文章,老是嫉妒我們的關係,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又來了,文慧的角色似乎被定了型妹妹、和事佬、聆聽者、安慰人。
為什麼?為什麼她得聽自己心愛的男人談論另一個女人?真是自虐!
「因為女人不會相信男人和女人之間有友情存在。」垮下肩,歎口氣,文慧還是說出了她的觀點。
「也許她相信男女之間沒有友情,但我和你是兄妹之情啊!」他氣悶的敲了下桌子,害她驚跳了下。
她深吸口氣,安撫一下心魂。
突然,傳來敲門聲,接著不等應門,杜新荷逕自闖了進來。
「文慧!」她略嫌熱情的呼喊一聲,「你進來好久了,我們這堂課會來不及準備,你要走了嗎?」
她走到安昀烈的身後,雙手自然的搭上他的肩,銳利的雙眼卻直盯著文慧,好像在責問她說了些什麼。
「我正要走。」文慧不由得低下頭,不愛看見他們的親密狀,不愛看她眼中的不滿。
「你幹麼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是不是違背了承諾?」安昀烈拉掉杜新荷的手,他在氣頭上,不喜歡她黏著他。「只知道忙自己的事!」
「我哪有?不信你問文慧嘛!」杜新荷向文慧使使眼色,暗示她快幫腔。
「昀烈哥哥,你別瞎猜了,一切都很順利。」
文慧雖然想幫忙,奈何她的眼睛還是洩露了真相。
安昀烈是愈來愈精了,他發現了一個秘密,文慧說謊時,瞳孔會放大,但只有那麼一下,要注意看,不然就會錯過真相。
他抬頭瞪了杜新荷一眼,當下決定文慧的事不能靠她,於是轉頭又道:「文慧,你下了課就到公司來,我幫你惡補!」
雖然他的時間不多,但他一定會抽出空檔來的。
文慧的事,讓安昀烈和杜新荷大吵了一架。
基本上,杜新荷的個性和安昀烈太相像,兩人可以交往多久,還是個未知數。
不能說文慧不祝福他們,而是她無法說出真心的祝福話,因為她還是私心的想擁有安昀烈,雖然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課業上的問題,也因為安昀烈正在進修MBA課程,他常常帶文慧去逛書局,看到合意的書,就買來送給她。
這天,他決定送文慧幾本書,以補資料上的不足。
他將她帶回到自己的住處,丟下她,就進房間去「尋寶」了。
這是文慧第一次到安昀烈的房間來,真的就如他所說的,雜物散得到處都是。
沙發上有棄置的公文夾,可能是一些備用的資料吧!還有袋東倒西歪的高爾夫球桿,可能陪客戶打完球,一回到家就隨手亂丟,地上有沒洗的髒衣服,也不知道放幾天了!桌上有蒙了一層灰的綠色小盆栽,真幸運還沒枯死!牆角有架白色的鋼琴,同樣有灰塵覆蓋其上。
她不知道他還會彈琴,不過看來塵封已久。
「昀烈哥哥,以你的經濟狀況,為什麼不買間大一點的房子?公司分紅及你的薪水應該夠你還清房貸了吧!」她眼睛盯著地面的髒亂,對著房裡的他說。
這裡有三間房,一間當他的臥室,一間當他的衣帽間,一間放書雜物。
「買房子是錯誤的投資,我的錢必須用在購買增資股上,直到吃下公司一半以上的股權,這樣以後在董事會上才好說話。對於公司未來的方向,我早擬定了十年計劃,除非我提早娶妻,否則我不會買房子。」安昀烈打開一個盒子,沒找到他要的東西,便隨手扔在床上。
他所租的房子、穿的衣服可以由公司全額補助,所開的車子也是公司配的,生活費節省很多。
「哦。」商務的事,她不是很瞭解,但如果昀烈哥哥這麼計劃,那一定是最好的計劃!
不過,十年計劃?他打算十年內都不娶妻嗎?那杜新荷算什麼?過渡時期的消遣?如果真心相愛應該很想結婚吧!
這麼想似乎不仁道,還是別想了。
文慧探頭看了眼還在房裡努力找書的安昀烈,由這髒亂的程度來看,想必還有得找。
於是她到浴室找了個洗衣籃,把髒衣服、髒襪子都丟了進去,等這個動作完成,她才發現地上有許多糖果紙、免洗杯及飲料罐。
事情有了開端就很難停止,所以她順便打掃了一下,再找了條抹布,先將看得到的地方都擦過一遍。
等她弄得差不多了,安昀烈才拖著幾本好不容易挖到的寶貝出現。
「咦?」安昀烈先是看到整齊的客廳,正在奇怪,接著就看到正在抹鋼琴的她。
「文慧,你不必做這些,我帶你來不是為了讓你當免費鐘點女傭的。」
「反正你在忙,我又找不到地方坐,就當我同情你好了。」她邊擦著鋼琴邊說,還順道幽他一默。「只是亂了點嘛!瞧你說的好像我這裡是豬窩。」他將厚重的原文書扛在肩上,歪著頭,吶吶的道。
「接近了。」豬窩可能還比較整齊。她抿嘴偷笑。
擦完琴,文慧打開琴蓋,以手指輕點琴鍵,喃喃說道:「我不知道你會彈琴。」
「你想聽嗎?」安昀烈將書隨手往沙發上丟,拉拉手筋,大有想好好表現一番的味道。
「真的要彈給我聽?」她受寵若驚的道。
他一笑,走到她身邊,拉出鋼琴椅坐好一拍拍他旁邊的位置,示意文慧坐下。
她乖巧的坐定後,他問:「有沒有特別想聽的曲子。」自從搬進來後,他還沒有機會碰琴,老天賜他這個機會,他豈可放過。
「我不懂琴。」她靦腆的低下頭。
「那就由我自由發揮了。」
他亮亮纖長的手指,輕快的彈奏著一首爵士樂,復古的曲風,多變的旋律,讓週遭的氣氛變得活潑起來。
一曲既罷,他問道:「喜歡嗎?」
「如果我說不喜歡會不會被你打?」她真的是不懂音樂,尤其這種黑人爵士樂風她更是不解,只是覺得有點吵。
「調皮。」他寵愛的一笑,伸手摸摸她的臉頰。
接著他隨興彈出一首非常優美的旋律——蕭邦的小夜曲。
柔美的音樂流竄在屋子的每個角落,夜的魔力,琴聲的魅惑力,似乎連燈光也變得柔美了。
文慧一直靜靜的聆聽,這一向是她扮演得最好的角色。
安昀烈沉醉在夢一般的音樂裡,當他敲下最後一個音階,緩緩轉頭看看身旁的文慧。
以為安昀烈又要問她感想,文慧很快就下了評論,「我喜歡,很美。」
這時的她顯得格外溫柔嫻靜。
「你比我們剛認識的時候美多了。」安昀烈溫柔的說。
「有嗎?」文慧雙手托住雙頰,有些不知所措,她真的有變美嗎?夠不夠吸引他異性的目光?
糟了!她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你真的變美了,再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被人娶走,哥哥我會很寂寞的。」他拉下她的雙手,定定的看著她,讓這句話更有說服力。
「你才不會,你一定比我更早有家庭,到時候老婆孩子就夠你忙了,怎麼有空想到我?」她抱怨道。
什麼變美了?根本胡說八道!怎麼不見任何人追呢?要是真覺得她變美了,那就……那就……追她呀!
「好吧!我有十年大計,沒空娶老婆,我無法要求你十年內不要嫁,女孩子的青春有限,但是你五年內不要嫁人哦!」這種要求似乎不近人情,但這種想法,讓他覺得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無人可取代的。
沒有原因,他就是喜歡這個想法!
五年後她二十五歲了,這原本就是她計劃要結婚的年齡,而且目前這計劃還是不變。因為她知道自己只能留在昀烈身邊而非嫁給他,而她需要一個完整的人生,嫁人是誓在必行。至於嫁給誰?無所謂了。
文慧有些淒淒然的伸出她右手小指。
「做什麼?」安昀烈疑惑的問。
「勾小指,蓋手印啊!」她理所當然的回道。
「真像小孩子。」他也有些孩子氣的與她完成這個小小的儀式。
五年!希望這五年都是平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