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SARS警報已解除,但因為醫院屬於敏感地域,所以依然管制嚴格。
院方規定,除了留一位照顧病人的親屬外,其他人不得留在院中,所以思念病人的親屬想見病人可要費一番功夫了。
萬子峰的肉體靜靜的躺在加護病房裡,身上貼滿檢測儀器貼片,但就是查不出昏迷的原因。
醫生說他這種現象只是暫時的,隨時會醒過來,但已經過了兩天,他仍然動也不動,連醫生都快要對自己的醫術失去信心。
再這樣下去,萬子峰會長睡不醒嗎?
更首要的問題,長期下來,要由誰來看顧他?
他的父母親年紀大了,體力與抵抗力都不好,不能在醫院待太久,家裡八十幾歲的老奶奶就更不適合了。
只得另尋他人,萬子峰家裡有一位照顧老奶奶的外籍看護、四名兄弟、一名兄嫂及一名弟媳。
外籍看護是照顧老奶奶的,無法奉陪;四名兄弟有三名要忙事業,連最有空的四弟萬子棋都忙著到處玩,叫他安安靜靜的坐在醫院裡是不可能的;而兄嫂、弟媳呢,一個身懷六甲,一個要帶小孩,誰有空理他。
於是萬子峰在醫院躺了兩天後,習慣處理一切的老大萬子亨只好讓醫院代為聘請一位特別看護。
這時,一位打扮樸素的女孩為了萬子峰的事,來求見萬家老二萬子夫。
因為,女人的問題老大一向是丟給他的,誰叫他老大是總經理,而他只是個副總經理兼二弟呢?
「沈倩茹是嗎?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我們家老三的風流史我可是不清楚,別告訴我你是其中之一。」萬子夫用力向後躺,超大的真皮辦公椅應聲向後仰倒,形成一個高傾斜的角度,於是他的腳就順勢抬起來放在辦公桌上。
這麼說並不表示他覺得這個女孩不夠漂亮,他的女人不是天生大美人,也是要稍作打扮後才看得出她內斂的美麗。
他之所以覺得這女人不是三弟的情人,是因為她很無措,像個初人社會的新鮮人。
三弟偏愛辛辣口味的美女,要不就風騷得過火,要不就潑辣得不像話,他知道他還交過那種三八得過火的女人,真是讓人受不了。
基本上,三弟對女人總是抱著看戲的心態在玩耍,這位沈倩茹這麼沒特色,三弟應該不會看上她的。
「我是萬先生的特助,為萬先生工作已經三年多,想知道萬先生現在怎麼樣了。」沈倩茹誠懇的說。
「喔!你是怕失業嗎?安啦!我們萬家人都很有良心,如果你一時間沒有出路,我會幫你簽一份遣散證明,這樣你就可以向勞委會申請失業補助金了。」萬子夫豪爽的道。
沈倩茹連忙揮手說不。「不是的,我真的是來關心萬先生的病情如何。」
「子峰啊!應該會沒事吧!醫生說他隨時會醒來,他身上沒什麼傷,腦波沒什麼異樣,照了X光也看不出問題,快醒了啦!」這件事他沒懷疑過。
「萬先生真的沒事嗎?我可不可以去看他?」沈倩茹不放心的問。
「這樣……」萬子夫考慮了會兒,這時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他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坐直身,「抱歉,接個電話。」
電話是家裡打來的,么弟萬子廉告訴他醫院剛來電通知,說三弟已醒,再觀察兩天即可出院。
「寺氣!已經醒了?我就說嘛!我們五兄弟個個都壯得跟牛一樣,一顆小小的棒球怎麼會要了他的命。」萬子夫笑著說。
「壯得跟牛一樣的是我好不好,而且身手矯健,要是你這『肉腳』啊!說不定同樣躲不過一顆小小的棒球,現在躺在醫院的就是你了。」萬子廉取笑道。他的身手是因為勤練武術,又開體能中心得來的。
萬子夫才懶得去爭辯自己是不是「肉腳」,他涼涼的問道:「現在有人去醫院看老三嗎?不會是要我這個大忙人去吧!」
「待會兒我會過去的,你還是忙你的吧!對了,老大我已經通知了,不用勞駕你。」
「OK,就這樣。」
收了線,萬子夫才想起這邊也有個女人在關心三弟的事,於是雙掌一拍,開心的宣佈,「剛才你也聽見了,子峰已經醒了,不用太擔心,至於去看他就免了,現在醫院管制那麼嚴,我們沒空安排你進去,抱歉了。」他一點也不感到抱歉的道。
「這麼說,他很快就能來上班嘍?」沈倩茹眼含淚光的問。
「很快、很快。」萬子夫沒誠意的回。
這個女人在暗戀老三,從她充滿感情的眼裡可以輕易看出,但她和三弟相處三年多了仍沒有進步,勸她這個夢還是別做得好。
他懶得處理沒有結果的感情問題,也不指望再見到這個女人,於是很快將她請了出去。
接下來,就剩老三恢復的問題了。
昏迷了三天,頭部輕微受創,應該沒什麼後遺症吧!
過了兩天,萬子峰完好無缺的回到家,家人利用晚餐時間為他洗塵去霉氣。
除了不記得自己怎麼會躺在醫院外,沒人看出他有什麼異樣,連他本人都還有些渾渾噩噩的搞不清楚。
隔天,多情而閉澀的沈倩茹立刻上門拜訪,萬子峰精神奕奕的來到前廳與她會面,完全不像個在醫院躺了幾天的人。
「萬先生,你沒事吧?我和小莊都很擔心你。」沈倩茹真摯的表情看得出她真的擔心了幾天。
「有什麼好擔心的,明天我就去上班了。」他輕鬆的態度就和平常一樣,「我才休息幾天,你們不會以為我要掛了吧!有沒有偷懶啊?」
「你不在這幾天,小莊的案子已經有結果了,目前還沒有新的Case找上門。」她照實回答。
「嘖!就算我一年半載不去社裡,我看也不會發生什麼新鮮事吧!」萬子峰有些無奈的笑笑。
「萬先生,你出事之前就常常很沒精神,是不是想結束社裡的生意?」沈倩茹是個細心的女孩,她看得出萬子峰對這門事業已然興趣缺缺,尤其最近喊無聊的情況似乎比過去嚴重。
「那倒不會,你和小莊好像很想做繼續下去,我不會讓你們沒頭路的,只是想出去走走而已。」
「出去走走?這次想去哪裡?我幫你訂機票。」沈倩茹積極的追問。原來只是太久沒渡假了,只要他不結束徵信社,只要還能看到他,和他說話,她就心滿意足了。
萬子峰每次一無聊就想找點刺激的,有時候跑去無人島探險,有時候參加生存遊戲與人競賽,每次渡假回來,就會發現他變得活力充沛。
算一算,萬子峰已經半年多沒渡假,難怪又心生倦意。
萬子峰還沒回答,這時萬母手中端著托盤,滿臉笑容的走了進來。
「來,喝杯椰奶,這個季節最適合喝這飲品了。」她慢慢的將兩杯飲料放在沈倩茹旁的小茶几上。
「伯母,你別這麼客氣,我會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沈倩茹起身相迎。
「應該的,來者是客嘛!」萬母原籍日本,本來就超級會寒暄的,所以禮尚往來一番是難免的。
萬子峰有些茫然的看著她們一來一往,等到萬母離開,沈倩茹的注意力再度回到他身上時,他發現自己產生時間的空白感。
嗯?他的手中怎麼會有空杯子?沈倩茹又是什麼時候來的?
「沈小姐,你來多久了?」他皺起眉,疑惑的問。
「來了大約二十分鐘了,如果萬先生有別的事要忙,我便不再打擾。」沈倩茹起身禮貌的一問。
「也沒有啦,只是……」萬子峰沉默了。
看來,他的腦子真的有點受損,難怪他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醫生交代他有什麼異樣就回院複診,所以明天他還是回醫院一趟好了。
「總之,明天我會過去一趟的,你們再偷懶我可要扣你們薪水嘍!」
隔天早上,從起床到去了徵信社這期間,萬子峰只有些許零星的印象。
他趕緊到醫院見主治醫生,把發生的狀況告訴他,但醫生卻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這是暫時性的健忘症,如果情況越來越嚴重,再請他回醫院做更精密的腦部斷層掃瞄。
說的不是屁話嗎?這麼推拖的說辭不用這個大醫生說,他自己也能掰得出來。
如果醫術不到家,就別出來妖言惑眾嘛!
雖然生氣的罵了句醫生騙錢,但萬子峰還是乖乖的預約腦部斷層掃瞄的時間。
他才懶得等越來越嚴重呢!有問題就是有問題,如果這個蒙古大夫到時候還是查不出他腦子哪裡受了傷,他就拆了他的招牌當柴火燒……
呃,現代行醫好像不用招牌了,那就偷他的職照,向院檢舉他無照行醫,再找公平會替他理論去,上新聞節目將他貶到一無
「總之你的女人緣沒我好,別想她會自己找上門啦!」萬子夫吃力的揮揮手。
「那你覺得我應該去哪找,才能找到合意的對象?」萬子峰看著他問。
「也許你可以去找子廉借布丁啊!他不是說他的布丁有特異功能,能聞出屬於我們家族的另一半?」萬子夫提起么弟飼養的那條有些邪門的大丹狗。
「你以為我沒想過?我還試過咧!結果只是被人當成變態,真正的大變態!」萬子峰想起那些女孩子匆忙逃竄的樣子,心裡不覺一陣赧然。
布丁那麼巨大,平常人一見就兩腿發軟了,何況是女孩子?而且茫茫人海,想要布丁找出那個特定人選來實在太難。
還有,若是布丁找到的是老四的另一半,那他不就白忙一場了?
家裡又不是只有他未婚,還有個四弟啊!
為他人作嫁,還被當事者罵雞婆,真是心事誰人知啊!
老四可是抱定獨身主義的人,現在的他比去年的老二還堅決。
而且老四為了避免發生「不幸」,還特別嚴格規定自己和每個女朋友只交往一個月,以免雙方牽扯太久,瞭解太多,進而發生不必要的感情……
不過誰敢保證沒有意外呢?老二不就出意外了!
他才懶得去挖掘別人的意外咧!
「那你只好慢慢找了,我要回公司一趟,免得老大說我混得太凶。」萬子夫朝他揮揮手,準備回公司混點時間。
萬子峰不再說什麼只好點頭示意。
萬子夫走後,又過了一段時間,直到萬子峰覺得有些倦態,才停下腳步,看看時間。
嗯……兩個小時。
他的猜測果然沒錯,越不需要思考的時候,他的記憶越容易空白。
看來要他的腦子自動痊癒太難了,希望不會在這段期間出什麼事才好。
門兒無聲的開啟,陸婷然有些情怯地走了進來,深吸口氣,緩慢的移動她的視線,環顧這她許久不曾進入的領域。
這是用於她父母親的房間,裡頭的擺設二十年來都沒變,一樣的女性化蕾絲窗簾,一樣的粉紅色雙人床單,一樣的粉紅色雕花梳妝台及座椅……
不一樣的是,母親並沒有坐在椅子上,沒有回頭柔美的對她笑……
六歲那年,還是懵懂無知的年齡,陸婷然聽說母親自殺死了,父親從來不告訴她母親自殺的原因,她只記得母親很漂亮、很溫柔,但卻非常不快樂。
父親一直都是個忙碌的商人,自從母親死後,父親更加將時間花在事業上,顯少參與她的成長。
雖然她的成績名列前茅,雖然她是如此優秀耀眼,但當她一個人站在獎台上時是如此寂寞,父親為什麼不肯回頭看她一眼,不肯誇讚她一下呢?
她是他唯一的女兒啊!
漸漸的,她變得和母親一樣不快樂,並且與母親一樣,渴望同一個男人關注的眼神。
她不禁要想:也許,母親就是這麼渴死的!
當陸婷然驚覺自己為了爭取父親目光的焦點,而浪費了那麼多感情與時間,她開始變得冷漠。
她將自己冰封起來,不讓自己的脆弱再受到傷害,不再讓父親的一個眼神影響她。
可悲的是,縱然如此告誡自己,她仍無法離開父親,仍然希望得到他的認同。
她憑著比男人更強的能力及決斷力在公司爭得一席之地,打敗所有敵手爬上總經理兼發言人的地位,完全不需要父親的庇蔭及薦舉。
父親終於對她笑了嗎?
是的,他笑了,卻只是那麼一瞬間。
這時,陸婷然覺得更可悲了。
她到底在期待什麼?難道希望父親能好好抱抱她,以彌補這常年不足的父女親嗎?
她應得的只是這樣嗎?她到底在追求什麼?她的人生沒有別的目標了嗎?
可笑得很,到目前為止,她真的還找不到別的目標。
她是個多麼悲哀的女人啊!
父母親的臥房雖然仍然保持原貌,但過了二十年,這裡的空氣已經變得不一樣了。這裡沒有母親的脂粉味,只剩下父親淡淡的麝香味。
慢慢的,陸婷然走到梳妝台前,有意無意的盯著鏡子裡的倒影,彷彿又看到了二十年前坐在這裡的母親。
她和母親長得很像,也許這就是父親選擇忽略她的原因吧!看見她就像看到她母親,也許就會讓父親想起過去,就會內疚對母親的不夠用心。
不過至少,這二十年來父親雖然偶有緋聞傳出,但他對母親仍是忠實的,從不曾見他帶別的女人回家玷污了她的愛。
梳妝台上面擺著一個音樂盒,陸婷然記得母親常常打開它,讓李斯特的愛之夢流洩在這夢幻的空間。
她想像自己變成母親,若有所思的坐在梳妝台邊,輕柔的打開音樂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