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卉回到飯店,準備參加完明天的壽宴後就直接飛到沙巴清靜幾天,再回去辦離職手續,離開公司、離開士敏、離開羅東,重新開始。
她想到自己起伏不定的人生,不禁自嘲了起來:「我好像每隔幾年就要再重新開始一次?」累了一整天,子卉倒頭就睡。
鬧鐘響了,子卉看一下時鐘。
「才五點半,再睡一下好了。」
朦朧中,她看見正歷牽著自己的手走進他家的豪宅,客廳裡已經來了很多客人了。
子卉拿著禮物,直接走到二樓,找正歷的媽媽。
「蘇子卉,你這個狐狸精,竟敢到我的房間!」曾母不客氣地對子卉說。
「我來送你一個很重要的生日禮物,祝你六十大壽生日快樂。」子卉將禮物拿到曾母面前。
曹母轉身,看都不看子卉的禮物一眼。
「喲!這我可承受不起,這是你茉莉玫瑰用身體辛苦賺來的血汗錢買的,我怎麼敢拿喔。」
「你現在拆了這個禮物,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如果你現在不拆,你會後悔一輩子。」子卉要曾母拆開禮物。
「是嗎?我看會後悔的是你!」曾母轉身下樓。
子卉將禮物拿回手上,跟著下樓。
普母一下樓便扯開嗓門:「各位好朋友,很感謝你們在百忙中抽空參加我的六十大壽。大家都知道,最近我兒子交了個女朋友。」大家把目光投射在正歷和子卉身上,
曾母繼續說:「我這兒子剛從國外回來,這幾年都在國外,不知道這裡這幾年的變動有多大。基於關心他的立場,我委託了徵信社幫我調查這位蘇小姐是否家室清白,可是,我實在沒想到,我所疼愛的兒子愛上的竟然是一個……一個……酒家女!」
曾母話一說完,示意翔翰把預先準備好的資料發給在場的客人。
正歷聽到曾母所說的話,不敢相信,一把搶過翔翰手上的資料。
「太宗建設集團總裁賴世昌昨晚為伊人夜宿總統套房」旁邊有子卉衣衫不整的照片,正歷一口氣讀完報導的內容。
子卉看著這一切,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忍不住的顫抖,畢竟把自己最不堪的過去攤在陽光下,讓別人恣意品頭論足,是何等的難堪!子卉含恨的眼神瞪著正歷的媽媽。
曾母回給她一個勝利的微笑,彷彿在告訴她:憑你這種角色,也敢跟我鬥?!
正歷讀完了報導,看了媽媽一眼,便把眼光停留在子卉身上。正歷的眼神似乎在跟子卉乞求,要子卉給他一個答案。
所有客人的眼光全集中在子卉身上,大家不停的口耳相交,對她品頭論足一番。
曾母並不因此而放過子卉,她繼續對著所有的客人說:「這位蘇子卉小姐,不僅人長得有味道,還是行銷高手呢。她在酒店的藝名叫茉莉玫瑰,在場的各位,有沒有人知道茉莉玫瑰的意思?這茉莉玫瑰的學問可大了!」這段話又引起一陣熱烈的討論。
「我知道、我知道!」客人中有一位中年男子叫囂說著:「上班的時候像茉莉,清純冷漠;上床的時候像玫瑰,熱情如火。」
曾母拍拍手。
「這位先生說的完全正確。各位可能不知道,當時要跟子卉小姐有一腿,還要排隊呢。這位先生,不知您怎麼這麼清楚,您該不會嘗過茉莉玫瑰的滋味吧?」
只見這中年男子沒有回答,卻笑得邪惡。
正歷被這個中年男子一激,頓時覺得血脈僨張,走過去抓住子卉的手。
「子卉,你說,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只見子卉毫不畏懼地甩開正歷的手,走到曾母面前。
「曾李春華,我去當酒家女,讓你覺得很丟人是嗎?」子卉一步一步逼近曾母,「可是,沒有你當李春華的心機,沒有你曾李春華的自私,沒有你曾李春華的絕情,我會去做酒家女?會取個名字叫茉莉玫瑰?你利用正歷喜歡我,要我住進你家,陪正歷讀書,沒想到正歷真的考上大學,而上了大學以後,竟然沒把我這個沒家世的女人甩了,畢業後還要帶我出國!哼!你不讓我一起出去,借口要正歷先出國安排好一切,再接我過去。你講得多好聽啊,怕我去那裡太累,要正歷先把一切安排好,可是,正歷走了以後,你連一天都等不及,就要我走!」子卉像隻獅子咬住獵物般,緊緊不放。
曾母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會變成這樣,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前一分鐘被她攻擊得體無完膚的蘇子卉,竟搖身一變說出她沉寂了六年、沒有人知道的秘密。
曾母嚇得頹坐在椅上,無力反擊,一旁的客人則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我跪在地上求你,求你讓我留下來,求你讓我和正歷在一起,求你讓我照顧他,結果……你還記得你怎麼說的嗎?那些話你可能早就忘記了,可是我沒有忘,我一天都忘不了!」子卉大吼。
「當年我是怎麼跪在地上求你的?我告訴你我已經懷了正歷的孩子,求你讓我留下來。沒想到你趕盡殺絕連我肚子裡的孩子也不放過,從皮包拿出一萬塊往我臉上砸來,叫我去把小孩拿掉,要我永遠不要再踏進你曾家大門一步!」
子卉想到當年她拿掉小孩後,一個人蹲在街口、無依無靠的淒涼畫面,忍不住大聲嘶吼:「我一個人害怕的去拿掉小孩,當我躺在手術台上,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只是在做一場噩夢。手術做完了,噩夢卻還沒醒。我一個人蹲在街口,不知道該去哪裡。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要活下去?我找了一家小賓館,買了一些安眠藥。我本來打算……我本來打算……可是……可是……我不甘願,我想……我想……我……想!再見正歷一面。」子卉雙手抱頭,哭得泣不成聲。全場鴉雀無聲,只剩子卉的啜泣聲,在偌大客廳裡迴盪著。
正歷聽到子卉說出這段往事,整個人跌坐在地上,被淚水模糊的雙眼,只看見子卉嬌小顫抖的身軀在眼前晃動。這對六年前熱戀的愛侶,就這樣頹坐在客廳的兩端。
「絹惠!」正歷走過去抱住哭泣的子卉,兩個人哭成一團。
被這幕景象刺激到的曾母,從椅上站了起來。
「你真是厲害,真會編故事啊!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說的是真的?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就是蘇絹惠?」
子卉掙脫正歷,走到曾母的面前。
「你為什麼就是要這樣對我,逼得我一定要報復你?」
子卉拆開手上的生日禮物——一個戒指盒。子卉拿起戒指盒,走到曾母面前。「這是我今天送你六十大壽的禮物,我在樓上請你收下禮物,請你打開看看。你是怎麼回答我的?你說:『喲!這我可承受不起,這個是你茉莉玫瑰用身體辛苦賺來的血汗錢買的,我怎麼敢拿喔。』」
子卉打開戒指盒,拿到曾母面前。
「這是當年你買給正歷送給我的珍珠訂婚戒指,是一個小魚的形狀,你應該還記得吧?
「我把它當成生日禮物送給你,要你打開,就是想讓你知道,蘇絹惠回來了,也對你報復了。可是我不想傷害正歷,如果你收下這個禮物,我就離開了,剛剛那個場面也不會發生了。過去那段往事,正歷永遠都不會知道,你在正歷心中會是永遠的好媽媽。可是,你還是死性不改,還是對我冷嘲熱諷,還是看不起沒有家世的人,還是看不起我這個被你逼得去做酒家女的人,甚至強詞奪理,說這一切都是我編出來的。」說完後子卉看著翔翰、看著正歷、看著曾母、看著客廳裡的每一個人,一語不發地轉身往門口走去。
曾李春華大喊:「你給我站住!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是蘇絹惠?!」
子卉轉過身來,靜靜地走到正歷面前,要正歷拉開她洋裝背後的拉鏈。
「你拉開以後,就能證明我是不是蘇絹惠。」
正歷顫抖的手拉開子卉洋裝的拉鏈,露出子卉背上、肩胛骨附近一道六公分長的疤痕。
子卉轉身和正歷對望了幾秒,兩人誰也沒說話,子卉不發一語地往門口走去。
空氣在剎那間凝結,正歷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耳畔一直盤旋著子卉剛剛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頹坐在沙發上,雙眼充滿悲傷的看著曾母,曾母第一次看到兒子這樣陰冷絕望的眼神,而後正歷一句話也不說的往樓上走去。
不久,大家聽到門外一聲巨響,所有人跑出一看——
曾正歷跳樓自殺了。
「正歷!正歷……」子卉抱住滿身是血的正歷,哭個不停。
子卉被這個夢驚醒了,全身嚇得冷汗直流!她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感覺雙手好像沾滿血跡。
「不、不!我不能讓正歷知道事情的真相,這樣對他太殘忍了。我不能傷害他,他這麼善良,我……我……我是個劊子手!」
這場栩栩如生的夢境讓子卉恍然大悟:我的過去就像一場噩夢。這場噩夢早已經過去,我為何還要念念不忘,讓自己永遠活在噩夢裡?如果我真的愛過正歷,就該讓他快樂、要他幸福,而不是讓他知道當年的真相,讓他、永遠活在愧疚裡。我太自私,也太傻了,為了傷害別人,也傷了自己,所以士敏才會離開我。
子卉拿出紙筆,寫了一封信。
八點了,子卉坐上正歷的車,直奔正歷家。
子卉到正歷家時還很早,因為正式宴客的時間是十一點;她告訴正歷,她要單獨和他媽媽談談,於是正歷帶子卉到他媽媽的臥房。
「什麼事?」曾母坐在臥房的沙發上,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子卉。
子卉二話不說,拿出當年正歷和她訂婚時,曾母買給她的小魚型珍珠戒指。
曾母從子卉手中接過戒指,只見她盯著戒指,雙手發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你……你……你怎麼會……有這個戒指?」
「你說呢?」子卉心平氣和地看著她。
「你不是……只是一個普通的酒家女?」曾母拿出放在書桌上徵信社給的資料,想要再看清楚自己是不是漏看了某些資料。
子卉看著曾母慌張地翻著徵信社的資料,她歎了口氣——「你不用看徵信社的資料了,蘇子卉就是蘇絹惠,同年同月同日生,身份證字號一模一樣。」子卉拿出身份證讓曾母過目。
曾母看到子卉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日,嚇得緊抓著胸口,跌坐在沙發上。「你……你……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沒有要幹什麼,我只是想提醒你,希望你永遠做正歷心中的好媽媽。」
子卉留給曾母這句意義深長的話,便關上房門,走到樓下。
她在樓下找不到正歷,便請管家代為轉交一封信給正歷。
正歷剛剛到臥房拿東西,一下客廳才知道,子卉已經走了,他從管家手中接過一封信,趕緊打開來看。
親愛的正歷:
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我已經踏上人生另一個新的旅程了。
很感謝這幾個月來你帶給我的快樂時光,相處的愉快感覺將讓我終身難忘。你是這樣的一個好男人,我卻無福擁有。正歷,我很抱歉,我必須坦白告訴你,我愛的是士敏,在他離我遠去之後,我終於知道自己感情的歸屬。
愛無法勉強,無法重來。
正歷,忘了過去吧,你對絹惠的深情,會得到上天的祝福,她何其幸運,曾擁有你全部的愛,我想她如果知道——你仍是如此深愛著她,不論她在天涯的哪一方,都會希望你幸福的。
我走了,衷心祝福你。
子卉
離開北部的子卉,人雖然在風光明媚的沙巴,卻一點玩興都沒有。整天躲在飯店房間裡,想著這兩個月來發生的事,想著想著,就會想到士敏和那個女人親密的模樣。
一個禮拜過去了,子卉拖著疲憊的身心回那裡。
下了飛機,拿了行李出關,子卉低頭想著這些心煩的事,一點也沒有注意到有人跟在她身後;直到後面傳來女人的嬌笑聲,還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子卉這才猛然回頭一看——
是士敏和那個年輕又漂亮的女人。子卉一看到這兩個人,滿肚子的氣,心想:他是不是來告訴我,他們要結婚了?子卉完全沒用常理來推斷,他要是要結婚,還需要來接機嗎?
子卉勉強自己,用嘴角拉出一個微笑的幅度:「兩位好。」
「蘇阿姨好。」那個年輕女子很有禮貌地向子卉點頭鞠躬。
子卉很有風度地朝她笑了笑。「你好。」心裡卻早已氣炸了,心想:她竟然叫我阿姨,我有那麼老嗎?她、她、她實在是太……太過分了。
子卉看了士敏一眼,士敏竟高興地摟著她,似乎很自豪那女人剛剛的表現。子卉瞬間像只鬥敗的公雞,想不理會他們,拖著行李就跑,沒想到雙腳卻不聽使喚地使不上勁。
士敏忽然對那年輕女子說:「你去幫我把車開過來。」年輕女子順從地快步往停車場走去。子卉心想:他新交的這個女人真好,還去幫他開車當司機,真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好玩嗎?」士敏一手拖著子卉的行李,一手摟住子卉的肩膀。
「請你不要腳踏兩條船。」子卉推開士敏的手。
「你……你在說什麼啊?」士敏一頭霧水,搞不懂子卉在說什麼。
「你少來這一套了,帶新女朋友來跟我示威啊!」子卉把行李從士敏手上搶回來,自己拖著走。
「子卉,你認不出她是我女兒嗎?」士敏一語驚醒夢中人。
「你是說……她是你女兒——若雯?怎麼和照片不像?」
「那是三年前的照片了,女大十八變啊,國外的孩子看起來都比較早熟啊。」
子卉為自己不明就裡的吃醋羞紅了臉。
「那天公司開完區經理會議,我打電話給你,就是要告訴你若雯回來了。我本來要趕過去你那裡,可是若雯要坐十二點的飛機到香港玩幾天,你都還沒聽我解釋,就把電話掛掉。我後來再打電話給你,都是關機中。我問小香,才知道你出國了。若雯本來昨天就要回加拿大,但她想看看未來的新媽媽,所以留到現在。」
子卉一臉懊惱地看著士敏,內心不停地責怪自己的胡思亂想。
「士敏,你知道正歷的事了嗎?」
「我知道,正歷來找過我,他把那封信讓我看了,他祝福我們白頭偕老、永浴愛河。」
「你還會怪我嗎?」子卉看士敏沒有回答,緊張地拉住士敏的手。「下次我不敢了。」
「什麼?還有下次?」士敏往子卉頭上輕輕一敲,兩人都笑了起來。
「若雯來了,上車吧。」士敏把子卉的行李放到後車廂,兩人一起坐上後座,讓若雯帶著他們,往這座不夜城駛去。
子卉終於答應士敏的求婚,離開這裡,移民加拿大。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