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拿在手中的地址,再看看門牌,莫凡相信自己找對了地方。既然沉芸生只來一通電話說她辭職了,而且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就掛上電話,他只好親自跑一趟。以前他只送她到巷子口,這會兒才需要從人事資料上找地址。
他想過她反悔的原因,可能是和瓊文有關,但是他肯定芸生沒有見過瓊文,她們之間應該沒有任何過節才對,為什麼芸生會突然悔婚?
揣測是得不到答案的,只有問芸生本人最清楚,無奈她一聽到是他的聲音就掛斷電話,態度非常的堅定。她以為他會就這麼算了嗎?那她真的是不瞭解他,今天他們可能結不成婚,但是,他非知道原因不可。
他按了兩聲門鈴,來開門的是一位面貌慈祥,相當能令人產生好感的婦人,她打量了下他,等他開口。
「伯母,您好,我叫莫凡,我想找沉芸生,不知道她在不在家?」
莫凡的風度和儀表、談吐,已經讓沉母對他產生了好印象,如果他就是芸生要嫁的人,那她是一定投贊成票。
「她在。你請進。」
「謝謝--」
「不用了。」沉芸生已經由客廳走了出來,她的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一點端倪。「媽!我和莫凡在這裡說就好了,只是幾句話而已。」
「芸生,這樣太不禮貌了!客人來了,居然叫人家站在門外,起碼請人進來喝杯茶。」
「媽!他馬上就要走了。」
「伯母,沒關係!下一次我再專程拜訪。」
「芸生!」
「媽!」她哀求的看著她的母親,即使要她跪下來,她都會求她的母親讓她在門外和莫凡把話說清楚,她不能再給她母親任何希望,她不會嫁給莫凡,如果莫凡知道她的身份、她是誰的妹妹,他會恨她一輩子,而她實在沒有勇氣告訴他真相,她說不出口。
沈母看了女兒半晌,決定不插手。她對莫凡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那就下次再請你進來坐。」
「下次一定。」莫凡報以一笑。
沉母走了進去。現在年輕人的事就交給年輕人自己去處理,時代不同了,管太多會惹人嫌,她相信女兒一定有她的道理在,她從來不是無理取鬧、不可理喻型的女孩,或許他們真的需要溝通。「芸生!」莫凡看著也不過才兩天時間就瘦了一圈的她。「到底是什麼事在困擾你?」
「沒有事!」
「和我姊姊有關?」他大膽的假設。
她一驚,退後了一步。「你怎麼會這麼想?」
「本來我們都要結婚了,但是我帶你去看了我姊姊的牌位後,你就反悔了,不是和我姊姊有關,那和什麼有關?」他有些好笑的質問她。
「你想太多了。」她吞吞吐吐的。
「我不是一個很會聯想的人,但是你的態度透露了一切;你認識我姊姊嗎?」
「我當然不認識她。」
「所以找就更想不通了。」
「是--」既然不能說實話,那她只能編一個合情合理的謊,一個可以讓莫凡接受的謊。「在廟裡我聽了你的遭遇和你姊姊的事,我真的很難過,你吃了那麼多苦,我怕自己不夠好,怕自己不能給你幸福,所以我才不能嫁給你。」
「這個理由真好笑。」他看著她的眼睛,他的眼神讓她無所遁形。「如果我這麼好騙的話,今天我也不可能擁有這麼大的企業。你想了兩天,就只想到這樣的理由嗎?我以為你很聰明。」
「莫凡!你可以天馬行空的隨你猜測,反正我是不會嫁給你的!這件事不要再說了。」
「你不只是不想嫁我,連工作也不要了?」
「我可以再找。」
「所以我們夫妻做不成,連朋友也不能做,甚至上司和屬下的關係都不能維持?」他生氣了,他的表情非常的不好看。「你心裡有鬼。」
她欲哭無淚,別說是到他的公司上班,她連見到他都會感到一股沒來由的恐懼,她可以想像,如果說出她哥哥和他姊姊的關係,只怕他會毫不考慮的傷害她。
「沉芸生!這是不是以退為進?」
「什麼?」
「三萬不夠,你可以加,我花得起。」
頓時,她變了臉色,由擔心變成了滿肚子怒氣。「錢!錢!錢!我跟你說過了,不是我愛錢,我只是想讓我媽過得好一點,再說,如果我嫁了你,我得照顧你起居、做家事、生小孩、履行夫妻--」她看了他一眼。
他接口:「履行夫妻的義務。」
她拒絕上鉤。「家庭主婦本來就可以向丈夫要一份薪水,而且如你說的,你有的是錢,照顧一下我母親又過分到哪裡?」
「所以你應該嫁給我!」
「可是--」問題又繞回到原點。「我不能!」
莫凡真的受夠了!談生意都不會這麼麻煩。他還以為自己奇貨可居,她半夜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更好的,現在偏偏出了狀況,好像她什麼人都可以嫁,就是不能嫁他似的!
「沉芸生!我不接受『不』的答案,除非你的理由強到能夠說服我。」他頑強的說。
「我不愛你,這個理由強不強?」
「第一:你有點口是心非,第二:這個狀況隨時或很快就可以改善,我有這個自信,對你,我還沒有施展出我全部的魅力。」他平靜自若的回答。
「我們的個性不合。」她只能想到這些通俗的借口。
「我們都還沒有生活在一起,你怎麼知道我們的個性不合?你知道我的過去,但是你瞭解我嗎?」
他正在攻破她的心防,他等著她棄械投降。沉芸生好疲倦,冥冥之中似乎有定數,如果當初哥哥沒有拋棄莫瓊文,莫凡說不定不會有今天這般的成就,也不會成立公司,她也就不會到他的公司上班,進而發展到論及婚嫁、現在無法脫身的地步。
「怎麼樣?」
「我只能說你很有辯才。」
「你為什麼不說我是站在理的這一邊?」
她心亂如麻,卻找不到一把快刀釐清一切。天色漸暗,她都快看不清他的臉。
「沉芸生!我不想這時再加重你的心理負擔,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還是那句老話,除非你的理由足以說服我,否則我們還是要結婚,甚至我可以請伯母幫忙我說服你,你一定不希望讓你母親憂心吧?」
「你惡劣!你恐嚇我!」她怒吼。
「我握住籌碼和一張王牌。」
「你不一定會贏。」
「三天。」
「我拜託你放了我吧!」他一臉堅決,沉芸生放低姿態哀求。
「工作的事,你現在辭了也好。」他忽然又變得溫柔萬分,輕撫著她的下巴。「芸生,有我在,天塌了都輪不到你來頂,我會給你幸福。」
她轉身衝進家門,用力關上門,背靠著門,輕聲的啜泣起來。
沉母見狀,試探性的一問:「芸生……」
「媽!求你別問。」
「他是你提過要嫁的人?」沉母不能不問。
「媽!」
「好!我不問了。感情的事,第三者是無法插手,也無法全盤瞭解的,你自己要理智、小心的處理她。」沉母提醒。「有個你哥哥錯誤婚姻的例子在眼前,我勸你要記取教訓,該把握就要把握,該放棄就要放棄。」
「我會仔細斟酌的。」
沉母歎口氣。「別自誤誤人!」
「我知道。」
※ ※ ※
沉芸生看著咖啡屋的入口處,愈等愈心焦,愈等愈不耐煩,短短的兩、三天時間,她光潔的臉上已經開始在冒青春痘--那從十五歲以後就不曾再,現在卻因為她的煩惱和苦思準備開始猖獗。
她再一次望向入口處,終於看到了她哥哥。
沈佳富也看到了朝他招手的妹妹,快步的走向她。「找不到停車位。」
「在市區你應該招出租車,不要自己開車。」
「下次我會記住。」他坐下,接過侍者的菜單。「你吃過沒?」
「哥!我沒胃口,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談。」她著急的說。
「什麼事這麼急?」他先點了啤酒,打發掉侍者。「是不是家裡有事?」
「和家裡無關。」
「那--」
「我可能快結婚了。」她愁苦的說。
「這是喜事。」他一說完,才注意到她的表情。「既然要結婚了,怎麼還這種表情?你不是--」他懷疑地看著她的肚子,現在奉兒女之命結婚的男女太多了。
「不是。」
他心一寬。「從來沒聽你提起有男朋友,你的保密功夫真是到家。是誰?我那個幸運的妹夫叫什麼名字?他在哪裡高就?你眼睛要睜大點,結婚可是人生大事。」
「哥,這些廢話就跳過去吧!」她有些反感。
「好!新郎到底是誰?」
「聽到他的名字,你會嚇掉半條命。」
「只要不是殺人犯、通緝犯、在道上混飯吃的兄弟,我都可以接受。」他溫和的說:「只要他對你好,懂得珍惜你,不要讓你吃苦,我都會贊成的;是不是要我出面去說服爸、媽?沒問題!」
「他叫莫凡。」
「莫凡?」沈佳富還不知道嚴重性。
「瓊文的弟弟。」
沈佳富整個人僵住了。他知道瓊文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弟弟,卻料想不到命運會安排瓊文的弟弟和他妹妹相識,並且已經談到了婚嫁,他真的被這個消息打敗了。
「你怎麼知道他是瓊文的弟弟?」
「他帶我去看瓊文的牌位,告訴找他的過去、他姊姊為什麼死的。哥!不要懷疑,他是瓊文的弟弟。」
「他知道你是我的妹妹嗎?」他仍處在震驚中。
「不知道。」
「你準備告訴他嗎?」
這就是沉芸生矛盾的地方,她不想欺騙莫凡,卻也不打算告訴他。唉!如果不結婚就什麼事都沒有,但是,他已經放出話來了,他要娶她!她逃到天涯海角能解決問題嗎?如果能的話,她會馬上拔腿就逃。
「哥!我不知道是說還是不說好,你認為哪一樣的殺傷力會較小一些?」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他不答反問,他已經慢慢的冷靜下來。
「他是我兼差那家公司的總裁。」
「那麼他事業做得不錯。」
「絕不比莉菁她爸爸差。」
「我們兄妹就有這種運氣!」他自嘲的說。一想到瓊文,他的面容變柔了。「瓊文最記掛的就是她弟弟,她一直希望有天她弟弟能飛黃騰達,她原本打算完成學業後就回來幫她弟弟,卻……」他苦澀的一歎。「現在她弟弟能有這種成就,她應該含笑九泉了。」
「哥,他恨你!」
「他不恨才怪。」
「我知道他是瓊文的弟弟後就拒絕嫁給他,但是他不接受;他堅持如果我沒有好理由,就必須嫁給他。」
「芸生,你自己想嫁他嗎?」沈佳富正色的問道:「如果沒有我和瓊文這個因素。」
她低下頭,點了一下。
「你愛他嗎?」這是沈佳富最關心、最在乎的。
「我會愛他的,即使現在還沒,以後也會,他是一個出色而且會令女人無法拒絕的男人,尤其知道他辛酸的過往,我更想給他我的愛,我要他忘掉晦澀的過去,迎向燦爛的未來;但是,他是瓊文的弟弟,我是你的妹妹,我們的結局注定是個悲劇。」她露出一個比哭還慘的笑容。
「你可以不告訴他呀!」
「他早晚會知道的。」沉芸生悲觀的表示。
「那你就告訴他。」
「我--」她怕失去莫凡。她一直故意忽視這一點,告訴自己,她不可能這麼快就陷入情網,但是莫凡已在她的心中佔了一席之地,邱比特悄悄的射中了她。
「芸生,我對不起你!」沈佳富慚愧又痛苦的說。
「說這句話於事無補。」
「那你打算怎麼辦?」
「明天我就必須給他答覆,不是永遠的失去他,就是嫁給他,但紙是包不住火的,如果在婚後才讓他發現你是我哥哥,我不知道他會怎樣!」她不敢想像。
「芸生,有一個下下策,我可以和你脫離兄妹關係。」他為了妹妹的幸福,只好做出這種建議。
「哥!你瘋了!」她大聲的說:「我只有你這個哥哥,即使我必須當一輩子的老處女,即使我和莫凡這一輩子無緣,我也不願意失去你這個哥哥!」
「芸生……」
「我會自己想法子解決的!」她已經知道和哥哥是不可能商量出結果的,還是得靠她自己。「哥!你不要替我擔心,不管我做出什麼決定,都會把傷害減至最低的程度,悲劇一個已經足夠了。」
「要不然我出國一陣子。」
「你要出國?」
「如果你們會結婚,應該很快吧?」他不答反問。
「是不會拖太久。」
「那好。」現在也只有如此了。「你就說你哥哥因為公事必須出國,滯留國外,能拖就拖,婚後你們如果幸福,就絕口不要提這件事,我不一定要和他見面或打交道,就算見了面,他也不一定會聯想到。芸生!為了你們的幸福,如你說的,給他愛,把過去都忘記吧!」
「這是欺騙。」
「這是善意的謊言。」他無奈地道:「難道你希望他知道他愛、他想娶的女孩是害死他姊姊的男人的妹妹?」
「哥!」
「這是最後,也是唯一的一條路。」
在回她辦公室的途中,她一遍又一遍的想著,再沒有比她哥哥更好的辦法出現之前,這似乎是唯一的方法。
※ ※ ※
「你不後悔?」
「這個話很可笑。」
坐在莫凡的家中,沉芸生再問了他一遍;如果他改變主意的話,她就不用做下痛苦的決定,但是他一點也沒有動搖的意思。
莫凡的家起碼是她家的兩倍大,佈置得簡單而且明亮、溫暖,也收拾得很乾淨。廚房是西式的流理台,現代化的設備,為了這個廚房,她願意天天掌廚。
但現在不是欣賞、讚美他的家的時候,她應該把心思放在正題上,她不一定當得成這個屋子的女主人,說不定她一個不小心說漏嘴,婚禮的前五分鐘新郎改變主意逃婚了。
嗯,莫凡有可能如此。
「芸生,希望你現在的意思是說:你答應要嫁我了!」
「我願意。」
他們兩個人的狀況有些滑稽,沒有欣喜若狂,沒有熱情的擁抱,莫凡露出了微笑,鬆了口氣;而沉芸生則是憂心忡忡,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
過了一會兒,莫凡才將她拉到自己的懷中,親吻著她的額頭。「既然要結婚,那我們就不必急於一時。」
她不太自然的推著他。
「芸生,我第一次吻你時,你可比現在熱情得多,那時我們還沒論及婚嫁。」
「你明知道我這個婚結得有些身不由己。」
「芸生!」他不悅地道。
「你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想,我真的怕自己有天會傷害到你,會令你不快樂;你沒結婚的日子一樣逍遙,幹嘛給自己弄個包袱,沒必要嘛!」她依舊在做垂死前的掙扎。「我可以當你的--」
「情人、情婦?」
「你何必把話說得這麼醜陋!」
莫凡開始覺得女人真的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動物,沉芸生居然寧願當他的情婦也不願嫁他,難怪有些人直嚷著世界末日到來了。
「芸生,你到底在怕什麼?」
「幸福的婚姻現在已不多見了。」
「我承認。婚姻失敗的因素很多,個性不合、外遇、婆媳問題、經濟問題、現代文明的壓力,親戚、朋友之間所造成的各種困擾,但是芸生,我們成功的機會大多了,我們都很簡單,我定性也夠,而你也一定可以當個好妻子,失敗的機率幾乎是零。」
有!她心中叫道。如果他知道她是誰的妹妹時!
「你想在哪一間飯店請客?」
「隨便。」
「到哪一家攝影禮服公司租禮服?」
「都可以。」
「去哪裡蜜月旅行?」
「由你安排。」
「我自己一個人結婚算了!」對她這種心不在焉的態度,他真是又急又氣,女人對於自己的婚禮和蜜月應該充滿了幻想,應該有自己的一套計畫和主張,但是沉芸生表現出來的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她是消極的、被動的、無所謂的。
「莫凡!我告訴過你,愈簡單愈好,何況我哥哥又在國外,你家也沒有親戚,我家的親戚更是數得出來,實在沒必要大肆鋪張。」她的笑容擠得好辛苦。「真正重要的是婚後的日子。」
她的理由沒有可以讓他挑毛病的地方,他心想:也許她真的不喜歡豪華、熱鬧的婚禮。
「那我是不是該和你父母談談聘金和禮餅的事?」
「我媽說不要聘金,因為我也沒有嫁妝,而我們既然不訂婚,所以也不需要禮餅。」她怕訂婚時,親戚人多嘴雜,說出她哥哥的名字,引起莫凡不必要的聯想。
「不訂婚?」
「那道手續就省了。」
只要沉芸生肯嫁他,訂不訂婚都行。只是他,以為她的父母會計較那些,沒料到事情出奇的順利。他本來以為結婚是一件很瑣碎、很花腦筋的事,但是以目前的狀況看來,真是再簡單不過。
「你哥哥什麼時候回台灣?」他隨口一間。
她馬上如臨大敵般,全身進入戒備狀態,她的音調帶著些顫抖,臉部的表情也不自然,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害怕自己因腦部缺氧而昏厥,那時真是怎麼解釋都解釋不通了。
「你問這個幹嘛?」她口乾舌燥的問。
「我總要見見我的大舅子。」他毫無心機的回答。
「要再一陣子吧!」
「你們只有兩兄妹,要不要等你哥哥回來再舉行婚禮?」他體貼的問。
「不要!」她反射性的說。她發現自己反應太激烈,立刻偽裝出一臉的不在乎。「如果你不怕夜長夢多,你就等吧!我可是很善變,尤其是我有懼婚症。」
「好!不等!」他順著她的意。
「謝謝你。」她依然臉色蒼白。
要不是莫凡急於娶她又怕她改變主意,他一定會注意到她異常的反應。他整個人已經陶醉在即將結婚的喜悅裡,心想:他就要有一個完整的家,生兒育女,雖然他已小有成就,但畢竟財富不是一切,只有可愛的子女及賢慧、解人的妻子,才是一個男人的幸福。
而他,即將擁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