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什麼嘛……」柯雪心聲音小了下來。眼前的宴會廳雖然大,水晶燈也是光燦明亮,而男女皆穿著正式的西裝禮服,卻沒有預想中的管絃樂隊,也缺少翩翩起舞的優美畫面。夢想的綺景頓時三折五扣,不如意料般打動人心。
「你以為還有什麼?」柏永笑好笑地道,引著她往會場中央前進。
「美麗的小姐,我們見過面嗎?」
柯雪心忽然聽得有人問話,嚇了一跳,轉過身來,只見一名圓臉男子正對自己微笑,趕緊搖搖頭說:「沒有,應該沒有。」
「嗯……是沒有,不然這麼漂亮的小姐,我哪有記不住的道理。」男子笑笑,上下打量,一副連眼光都可以吃人的模樣。
「謝謝。」柯雪心不安地回答,要是平時遇上這般無聊的問候,早就甩頭走開,但如今要在這裡陌生的環境卻不敢隨心所欲,只能求援地看向一旁的柏永笑,卻見他正夾食物在餐盤上,還堆得老高。
「小姐一個人來的嗎?能不能請問芳名?」男子眨眨雙眼,頻送著浮了一層油的秋波。
「她是跟我來的,馬先生,好久不見。」柏永笑適時走過來,微笑著與那人握了握手。
「你——」男子臉上頓時驚疑不定,覺得眼前的人頗為熟悉,卻又喊不出姓名。
「我是柏永笑。」
「柏永笑,柏十一!」那人似乎驚訝莫名,趕緊笑著對身邊的一群人喊:「喂,你們猜今天誰來了?永笑先生,柏十一!」
「真的?」
「那怪胎在哪?」
「種田的來啦!那要好好聊聊,我總覺得最近吃的米怪怪的!」
眾人聽了一起哄笑,一齊圍向柏永笑身旁,對著他笑臉嘻嘻,倒像是看到了馬戲團的小丑一般。
被這群人擠散開來,柯雪心突然覺得心裡悶悶的,不是因為自己的孤單,而是看到別人對柏永笑的態度,彷彿每聽到一句嘲笑,就放了一塊鉛在自己心裡,不忍心地移開兩步,忽然看到在不遠處,有另一個五顏六色的集團,不時傳來咯咯的嬌笑聲,仔細看清,只見被眾星捧月的柏永真,身周包圍了七八個模特級的女子,臉上的神色仍是平淡自若,這時一比較,更顯出了自己的無依。
「對不起,失陪一下。」柏永真銳眼一掃,淡淡點頭致意,趁機離開那群失望的女子,往落單的柯雪心走去。
「柏大哥。」柯雪心見他走近,彷彿就像見到了救星。
「嗯,我們去旁邊聊。」柏永真挽起她的手,向一旁的吧檯走去,全然不理身後那十六道嫉妒的火炬,正對柯雪心猛烈地放出光明。
「為什麼叫總經理柏十一?」柯雪心坐定後,接過他遞來的酒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在堂兄弟中行五,你可以叫我柏五,永笑最小,排十一。從爺爺那代開始,柏家生男不生女,別人要認識一族十一個堂兄弟,這樣會比較清楚。」柏永真平淡的說,卻讓柯雪心又驚又奇。
「可是我覺得你們兄弟看起來都差好多。」
柯雪心還沒見他回答,忽聞身後一個豪邁的聲音遠遠喊道:「永真!我就想你今天會來。聽說你帶了個漂亮的小姐,我嚇了一大跳,請問這位小姐是……」
就聽得那聲音愈說愈近,一個高偉的身影轉到了前面,柯雪心一見,頓時靦腆地笑笑。
「你……你……你!你這個傢伙!」柏永豪一看清眼前這位秀麗絕倫的女子,就是當日鎮守玉門關的大將,不禁驚顫地伸出食指直比,又想想不對,趕緊把手指給縮了回去。
「永豪,怎麼叫柯小姐這個傢伙?」柏永真輕斥著,卻又感到疑惑不解,這個身高一九零的悍將,怎麼對柯雪心如此驚恐。
「永真!你不知道她有多厲害!」柏永豪說著,又疑懼地退了兩步,食指已禁不住在背後微微發抖。
「別吵了,坐下一起聊。」
柏永真說完,原以為他會聽話地坐下,沒想到柏永豪還是不肯走近,甚至對著柯雪心喊:「你……你離我遠一點!」說完看她不動,乾脆自己轉身溜走。
「你們兄弟真的差很多。」柯雪心不禁又重複這句。
「是差很多……」柏永真暗暗點頭。
揚起杯子輕輕啜了一口,柯雪心望著他的眉宇,雖然擁有一分尊榮之氣,但卻並未完全舒展,似乎有些放不開的事情,柏永真覺察到她的心意,便問道:「最近柏永笑表現如何?」
「他呀——」柯雪心覺得難以回答,「還好吧?」顯然是個疑問句。
柏永真輕笑了下,「聽你這樣回答,看來他到現在還沒有開竅。」
這就讓人不明白了,柯雪心無法釋懷地說:「我想問一下,為什麼你們明明知道他對管理公司的事一竅不通,還放心讓他接下鎯頭企業?」
眼光變得幽遠起來,柏永真淡淡說道:「這是爺爺的賭注。」
「爺爺的賭注?」這更讓人不明白了。
「事實上管理公司,一切都是可以學的,問題是想不想學而已。你應該可以觀察到,永笑他很排斥商業的事,更嚴重的是他完全不想負責任。」
的確是這樣!但柯雪心還是不以為然,「你們是想把責任推給他,他終究會扛起來嗎?」
「很難說,所以這就是一場豪賭了。」柏永真倒真覺得是一半一半。
「如果他輸了呢?甚至整個鎯頭企業也被他弄垮了,你們會出來幫他嗎?」柯雪心還是無法理解他們怎能如此放心?
「我們說好絕對不會幫忙插手,如果也失敗了,那也是手段之一,爺爺認為如果以鎯頭企業換來他的覺醒,那還是值得的,畢竟他未來發展的身價,絕對不止二三十個億。」
雖然明白這個賭注為何,但還是讓人匪夷所思,柯雪心又說:「還有一個問題。」
「請講。」
「當初選他的秘書,是用什麼標準?聽說是老董事長親自命令的。」
柏永真淺笑了下,「是什麼標準,你自己應該知道。」
柯雪心臉上飄過一片紅雲,「可是……我想知道為什麼?」
「這也是爺爺的賭注。」
「又是賭注?這次賭什麼?」柯雪心聽得滿腹疑雲。
柏永真望進她的眼底。「你有沒有察覺,永笑他對女人的態度怪怪的?」
「怪怪的?……我是覺得他對我怪怪的……」柯雪心低低喃著。
「那就是了。因為……永笑他對女人有恐慌症。」
「恐慌症?」柯雪心忽然腦中一閃,想起上次親了他一下以後,他便整個人翻白眼摔倒在地的情形,而他以往讓人覺得奇怪的舉動,此時也都得到了解釋,終於恍然大悟而連連點頭。「難怪……難怪我一靠近他,他就變得很緊張。」
「這個問題很嚴重,不解決不行,爺爺在交代讓他掌管公司的同時,就吩咐一定要找個美麗絕倫的女秘書來治他,看能不能去除他的毛病。安排他住在女生宿舍的樓頂,也是這個原因。」柏永真微笑說道,心裡還真佩服爺爺的詭計。
「原來治病就是指這個情形……」柯雪心此刻才分清心中的疑慮。
「事實上,他也不是天生如此的。因為他小時候長得太可愛,常常被一些嬸嬸阿姨老師捏來捏去,念國中的時候其他同學也因為他有錢,故意叫女孩子跟他親近,再說他搶了大哥的女人趁機勒索,討不到錢就打他一頓。等到我們知道這個情況時,他對女人已經有偏差的印象,之後他更是刻意疏遠,無法正常地跟女性在一起。」
聽完柏永真的說明,柯雪心原本想要譏嘲幾句的心理,忽然轉變為一種同情。看來柏永笑從不給人富裕的印象,也許是因為有錢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絕對的好事。
察覺柯雪心談論柏永笑的眼神,已由適才的一絲輕蔑轉變為真誠的關心,柏永真知道三弟一向可以激發女人的母性。如今已替他鑿開外層的堅冰,往後就得靠他自己的的努力了。
「我想去找總經理了。」柯雪心不知為何,忽然想看看那張熟悉至極的臉孔,從心裡的另一個角度看他。
「嗯。」柏永真點點頭,在她離去後,將杯中酒一口飲盡,低聲地道:「如果你找得到的話。」
柯雪心在這廣大的會場張望,卻無法一眼找到他的身影。只見適才包圍住他的幾個人,又聚在一塊談笑,正想走近探詢一下,卻聽得他們譏諷的話……
「我還真沒想到那個痞子今天會來。」
「柏家也真奇怪,一門英豪,偏偏雜了一個敗類。」
「聽說他公司管沒多久就出事了,柏老也真是太寵他了。」
「叫他滾回去種田吧!少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你沒看到他今天帶來的女人真是漂亮,真是一朵鮮花插在豬屎上!」
「怎麼是豬屎?」
「他連當牛糞都不夠格,只有當豬屎了!」
又是一陣哄笑,刮得柯雪心一顆心沉落到了谷底,就在逃離這群人時,還隱隱聽得幾句——
「他名字取得好!柏永笑,永遠都好笑!哈哈哈……」
柯雪心靜靜地在這會場搜尋,穿過眾人讚賞的眼光,終於在牆邊陰暗的角落,見到柏永笑定定地向窗外凝望。
「走吧。」
柏永笑轉過身來一臉不解:「走?要去哪?」
柯雪心搖了搖頭,「不知道,只要離開這裡就好。」
柏永笑見她適才光彩的臉龐,此刻又恢復了冷凝,不禁關懷地問:「才來半小時,怎麼就要走了?有誰欺負你嗎?」
柯雪心不禁脫口:「傻瓜,是有人欺負……」說到一半,她不忍心再說下去,乾脆直接挽起他的手,緩緩地向場外走去。
不明白初來興奮的她,怎會一下子變得情緒低落,眉眼之間蒙上了幾分不快。柏永笑全然不知該如何勸慰,只有一路帶她上了車,在黑夜中向歸途駛近……
* * * * * *
漸漸離開市中心,一輛車孤獨地在馬路上滑行,盞盞暈黃的路燈閃過,柯雪心不禁又回憶起適才眾人對他的嘲謔,以及他獨立窗旁的身影,忽然覺得不能明白,他定是無法忍受別人的譏笑,才會選擇躲在孤單的一角,而他下午見到請帖的表情,似乎已經預知會有這般的情景,顯而易見,他是不喜歡這種宴會的,那他為什麼要邀自己來?這點實在讓人無法明白……
望了眼那專注開車的側臉,他並沒有顯露出心中的委屈,甚至剛才他還有繼續留在會場的意思,是什麼原因讓他願意忍受那個充滿冷嘲熱諷的地方?想著各種線索,柯雪心忽地心中一震,她明白了,今天他會去參加宴會,一切都是為了她……
他聽到下午瑩玉說的話,他知道她是想來的,雖然明明他不願意,但他還是為了她,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以要求的方式要她陪著一起去因為他知道她是想去的,而她去了那邊,應該會很高興……
他寧可讓人家當作笑話,也想讓他的秘書高興!柯雪心一想到這點,眼淚霎時湧出眼眶,但實在不願讓他察覺到自己哭泣,就鑽到後排的座位上,在黑暗中流個不停。
「你坐到後面幹嘛?」柏永笑朝後照鏡看了下,卻見她像負氣般的抱著胸口,望著窗外一臉倔強,但兩道淚痕卻隱隱閃出了銀光。
柯雪心淚流了一會兒,卻愈來愈止不住傷心。為什麼他要對自己那麼好?為什麼他要對一個「間諜」那麼好……
「我做錯了什麼?」柏永笑聽她轉而輕泣出聲,不解地問。
「沒有……」柯雪心雙手掩面,無法面對他的關心。
那你為什麼要哭——一般人都會這樣問的,但柏永笑不是一般人,他不會安慰女人,張望了下附近,才提議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柯雪心沒有回話,任由他將車轉向,往山上駛去。
「你等一下哦。」
柏永笑在山腰一處平台停下車,沒讓柯雪心下來,自己到車尾抱了一堆東西,接著是一陣敲敲打打,等到柯雪心收拾好淚痕,將心情撫平時,眼前已是另一番情景。
「好了!」柏永笑得意地看著眼前的傑作,一塊由車頂延伸而出的天棚、三支火把架成的營火、兩張小涼椅,和一鍋正待燒滾的熱水。
柯雪心披著他遞來的毛毯走出,看著眼前粗糙卻又溫暖的景象,不禁微微一笑。
「你剛才沒吃東西吧?等一下就煮好了。」
柏永笑丟了幾塊速食麵下鍋,又忙著打開罐頭,加東加西地攪了一陣後,一股誘人的香氣傳遍整個山野。柯雪心輕支著下巴,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嘴角不自覺揚起……
「你的。」
柏永笑遞給她用鋼杯盛裝的特製米肉面,自己則抱著整個鍋子吃了起來。兩人聽著車裡優美的音樂,沉醉在這山野的冬夜。
「天上有很多星星……」柯雪心捧著杯子忽然仰起頭來,看著滿天的星光。
「嗯……」柏永笑滿口是面地應著,嗯下後才捶捶胸道:「在沒光害的山上,星星看得比較清楚,我們這種台北人比較難得看到。」
柯雪心雙目垂下。「我不是台北人,我是在雲林出生長大的。」
「哦……我忘了,因為你看起來不像是中南部來的。」柏永笑點點頭道。
「只是看起來不像而已……」柯雪心臉上苦澀地一笑,小時候在雲林成長的回憶,霎時一幕幕地在眼前閃過。她明白她已在北部生活了十年,但自己畢竟跟台北人是不盡相同的,便對柏永笑伸出手來:「你摸摸看。」
「為什麼要摸?」柏永笑遲疑下,看她堅持的眼神,才聽話地摸了摸那圓白的掌心。
「感覺怎麼樣?」
「感覺……」柏永笑忽然覺得怪怪的,卻不好意思說出來。
柯雪心微笑了一下,「是不是覺得比一般的女孩子粗?」
柏永笑聽她自己承認,也只有點了點頭。
端詳著自己的雙手,柯雪心出神地道:「事實上不只是皮膚粗,我的手掌也厚,指頭也短,因為我小時候是做工長大的。」
吃驚地望著她,柏永笑無法想像這般絕倫美貌的女子,做粗活是怎般的情景?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過世了,沒留下什麼積蓄,甚至連房子也沒有,只剩下媽媽跟我。可是我媽媽不是讀書人,又沒什麼特別的技能。為了能夠生活,我媽媽只有做一些粗工,搬磚挑石,什麼都做。等我大了點,又有繳學費的問題,所以從小我也跟在她身旁工作,自然手會比平常人粗一些……」淡淡的語氣,不摻雜一絲的傷感,但柯雪心遙望天際的眼神,還是不免有種童年失歡的黯然,「我討厭做工,也不喜歡媽媽去做,聽大家都說把書讀好,前途就可以有發展,所以我就發誓要讀好書,而媽媽也很支持我,讓我上台北考高中。到了台北,打工,領獎學金,我才脫離了做粗活的工作,可是我媽媽雖然負擔少了點,但她還是必須替人家耕一塊田,日子才過得去。我一直在心裡發誓,有一天一定要在台北買間房子,把媽媽接來住,讓她後半輩子都不用再那麼辛苦。」
柏永笑生長在富裕之中,就算是種田也是毫無後顧之憂,如今聽到生活對於他人,竟是如此的沉重,才略微感覺到社會的另一層面,但心中不明白的是,柯雪心今天怎會對他吐露這許多?
看了柏永笑似懂非懂的神情,柯雪心的語氣不禁哽咽:「像你們這種有錢人,能夠知道一個人明明發高燒,卻還要在大太陽底下工作,只為了她的小孩晚飯有得吃,是什麼樣的情形嗎?」說到此處,臉龐又滑下兩道淚珠。
「對不起,我不知道……」柏永笑趕緊道歉,臉上的表情卻很無辜。
柯雪心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低頭拭著臉上的淚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柏永笑搖了搖頭。「沒關係,我只是很奇怪,你平常話不多。」
淡笑了笑,柯雪心揉了揉眼睛。「也許是很少有機會出來玩吧。我平常也沒跟別人說過這些事,而且我想……你會聽的。」
說完忽然一驚,辛苦童年,連嚴意恆也只約略一提,其他人更不用說了,因為一來不想把自己說得如此悲慘,二來,說了別人會聽嗎?那今天為何毫不掩蓋地竟對柏永笑說了一切?難道是因為他今天的表現讓人覺得……他會比誰都重視她的感受?但,這不就是說,從不曾向嚴意恆提過這些,是因為覺得--他不在乎嗎?
猛然搖了搖頭,雪心不願意承認嚴意恆是個自私冷血的人,但從近來的跡象看來,她的想法總是被他排在第二位,第一位永遠是他自己的決定,是他自己的事情。沒有想到隱藏的心事,無法向愛人說出,卻能在敵人面前傾訴,她望著低頭吃麵的柏永笑忽然覺得應該為以往對他的輕蔑抱歉……
「好脹!喇……」柏永笑殺風景地打了個飽嗝,站起身來,走出天棚,向遠方市鎮的燭光凝望。
看著柏永笑的背影,隨著光明暗不定,那挺直的身形,不若往日般駝縮,似乎在這片星野這下,拋開世俗鄙夷的眼光,他可以無懼地面對無垠的天際。
「你隨時準備露營嗎?怎麼車上什麼都有?」柯雪心總覺得有些錯亂,兩人一個小時前還是在華麗的宴會,現在已變成在山野搭棚眺望星空。
「對呀。」柏永笑踢了踢腳旁的小石頭,「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想出來走走。」
「那你常常心情不好嘍?」柯雪心笑問著,卻換來他一陣沉默。
「也不是常常……」隔了許久,柏永笑終於開口。「如果想做的事,不是別人所期望的,到後來連親人也瞧不起你的時候,就會想要一個人生活。」
他的口氣淡淡的,柯雪心卻感受到那字句裡的沉重。對外人的輕視可以置之不理,但是親人的鄙夷……實在很難體會是什麼心情。想他生長的環境,身處富有但功利的大家族裡,有兩個優秀勝於他的哥哥,在這個競爭比較的社會,他的失落似乎是可以輕易見得的。
「那你自己想要做些什麼?」柯雪心柔聲問道。
「我呀……」柏永笑實在不敢再說了,不但沒有人會聽得進耳,甚至會換來一陣嘲笑。「上次我說過了。」
「真的只要當個有錢的農夫?」
「嗯……其實沒有錢也沒有關係,反正就是一個人,種些菜.養群雞,過得愈簡單越好。」柏永笑天真地道,心中又回憶起嘉義田園單純的快樂。
「難道你真的不想在商場佔有一席之地?不想證明看看,你在社會也可以當個勝利者嗎?」柯雪心實在無法理解他空洞的夢想。
柏永笑背對著她搖搖頭。「得到那些以前,你不快樂;得到那些以後,別人不快樂。」
柯雪心苦笑了下。「要追求自己的快樂都已經很不容易了,為什麼還要顧慮別人快不快樂呢?」
「因為……如果世界上只有兩個人,可是快樂只有一份的話,那就讓給他好了。我是這樣想的啦。「柏永笑搔搔頭,這樣的想法,有時連自己也覺得荒唐。
柯雪心怔怔地看著他的側臉,沒想到在那平實可笑的外表下,他善良的心卻比誰都要廣闊!忽然間,他的臉龐讓人怦然心動,山風吹開覆在他額上的髮絲,竟使人雙眼繾綣不捨……
柏永笑伸了個懶腰,回頭就看見她直迫的眼光,便反射性地迴避開來,動手收拾地上的鍋筷。
「為什麼你每次都說,要一個人生活?」柯雪心又好奇地問。
柏永笑想想,支吾其詞著:「一個人呀,就是想一個人嘛。」
「難道不想找個老婆嘛?」柯雪心直瞅著他閃爍的眼睛。
「那個……沒考慮……」柏永笑說得渾身不自在。
輕輕一笑,柯雪心忍不住說:「原來你還真很怕女人。」
「誰說我怕女人?」柏永笑霎時氣忿難當,堅決否認著,重重地跨了兩步,壓迫性地向柯雪心走近,雖然這是個事實,但被一個同年紀的女性如此嘲笑,他還真丟不起這個臉。
「大家都這麼說。」柯雪心緩緩從椅上站起,那仰起的臉龐,逼得柏永笑退了半步。
「那是謠言。我最正常不過了。「柏永笑又虛壯聲勢地站上前去,臉靠她極近,他以為這就是證明。
望著他的臉龐如此貼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急躁的氣息,但柯雪心還是絲毫不懼,輕笑了下。
「你不敢的。」
我不敢什麼?柏永笑不解,想想才恍然大悟。雖然身子已不禁微微輕顫,但還是倔強地道:「我……我敢!你還以為我不敢嗎?」
柯雪心更加揚起頭來,露出嘲謔的眼神。
「你不敢的。」
「我敢!」柏永笑已氣得咬牙切齒。雖然他最怕女人,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讓女人給瞧不起!
柯雪心再搖搖頭,表情說明了一切。
看著她臉上的輕視,柏永笑氣忿地說道:「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難道還怕你不成?要不是怕有人告我性騷擾,我早就對你為所欲為了!」
「那你就來呀!」柯雪心聽他說了一大串,更表明他是無色無膽。
「好!」柏永笑切齒地說道,就張口往她紅艷的薄唇吻去。
怔了一下,柯雪心猛然將他推開,拭了拭唇角,著惱地道:「不對!」
察覺自己輕薄的衝動,柏永笑霎時後悔不已,正想致歉之際,才聽她繼續說道:「你頭要偏一點,不然都會撞到!」柯雪心斜扳過他的頭,踮腳向他唇間吻去。
「嗯……對!然後牙齒要打開,嗯……舌頭……對……舌頭……就是這樣……」
* * * *
「總經理早!咦,總經理嘴巴怎麼了?受傷了嗎?」
「沒什麼,一點小傷。」
柏永笑摸了摸唇角那一小塊OK繃,看到他人關懷的眼神,一時覺得心虛,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往辦公室走去,看到正低頭做事的柯雪心,臉上又是紅得發紫,才想閃進門裡,忽聽得她小聲地說:「我昨天只是想試試你的膽子而已,沒別的意思。」
「是,我知道……」柏永笑走進門裡,又感到那裡隱隱作疼,顯然她的測試頗為「嚴厲」。
柯雪心此時才敢將頭抬起,逡巡了四週一眼,確定他人沒有曖昧的神情,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不過,一回想昨天的情景,總覺得有太多的不可思議:一來,他沒再昏倒;二,來,自己實在也太大膽過分,都將答應做別人的未婚妻,竟然還敢跟別人接吻?在理智上和道德上怎麼也說不過去,但每當想要深切責備自己時,就好像根本使不上勁……
不過兩人間畢竟是尷尬的。柯雪心沒照例泡茶給他,柏永笑也不好意思命令出聲,直到將近五十分鐘後,柯雪心看了下行程表,終於清清喉嚨切下內線:
「總經理,大武董事會在十五樓會議廳,十點就要開始了。」
「好……」看了下手錶,的確時間將近,柏永笑趕緊抓個文件夾就閃出了門。
看他快步離去的背影,柯雪心想那必定是一時的迷惘吧,因為再怎麼說,她和意恆已經有那麼長的感情,意恆……意恆……想著想著忽然發現,大武董事會等一下就在樓下召開,嚴意恆的父親應該會來,因為除了繼承柏清朗股份的柏永笑以外,嚴家就是第二大股東了。柯雪心突然很想偷看一下「將來」未婚夫的父親,是如何的一位長者?
柏永笑直到離開柯雪心的視線範圍,才降緩了步伐,一下至十五樓,遠遠就可見那開敞的大門外,正有數人或站或坐地閒聊著,再看看時間,離十點還差三分,心想這種無趣的董事會,三兩下就混過了,百無聊賴地進門後,突然發現有個巨大的陰影正壓迫性地矗立在眼前。
「柏董您好!初次會面,我姓嚴。」
柏永笑仰望著那高出自己半個頭的年輕男子,心中正是一陣驚歎,不只因為他高大,他更有一股縱橫商場的氣魄。臉上那堅毅的氣度,連男人看了也要折服;被他厚實的手握了握,更可從那掌力中感受出過人熱情。接了遞來的名片,柏永笑直覺得此人不容忽視。
「大武托柏董的福,現在是愈來愈好了。」
「哪裡……」柏永笑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那是他們自己做得好。」
「柏董過謙了,我很佩服你管理的手腕。」
「沒有!」柏永笑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那是你沒有看到小寺被我弄得亂七八糟!」
「哦?說不定我可以幫您出個意見。「
聽了是大喜過望,柏永笑不禁笑說:」這樣太好了!開完會就要向你請教。」樂得將手上的文件夾一拍,忽然覺得份量不對,打開一看,果然是拿錯了,趕緊撥了下電話,「柯小姐,我桌上有個紅色卷宗,寫著大武合併案的那一個,幫我拿下來好嗎?」
「好。」柯雪心還在猶豫要不要去偷看一下,沒想到正巧就來了電話,呼口氣,找到資料後趕忙衝下樓,臨進門時還稍稍整理一下儀容,擦擦手心的汗,敲了敲後推門進去。」啪!「地一聲,柯雪心一看見柏永笑身旁站的人,頓時手指一鬆,整個卷宗摔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