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寒松堡後,尹夜雪無法再沉默。
「你為什麼要和我去少林?」
他若只是說來安撫羅清,出了寒松堡他大可同她分道揚鑣,沒必要真與她一路同行。他到底在想什麼?她真的不明白。
東方徹笑了笑。「你說我們馬上就是夫妻了,記得嗎?既然是夫妻是要作一輩子的,我陪你上少林,在路上可以先培養感情,不好嗎?」
尹夜雪看著他,想弄清楚他話裡有幾分認真。
「你……你明明不想娶我的,又何必如此?」他若是心甘情願,昨日說話就不會那麼刺耳了。
東方徹收起了笑意,認真地看著她。「我知道我昨天說了不中聽的話,我很抱歉。外頭的傳言的確是讓我不勝其擾,昨天才會口不擇言地傷了你,但我是真心誠意地來娶你妻,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尹夜雪聽他低聲道歉,心登時軟了。一整夜的氣悶委屈得到平撫,讓她幾乎立刻原諒了他。
「我是認真的,如果你有絲毫的不情願,我不會勉強你。」雖然同樣的一句話,但語氣比昨天柔軟了許多。
東方徹微歎,上前握住她的雙手:「我也是認真的,你多慮了。」
他忽然握住自己的手,讓尹夜雪微微一驚,抬頭和他四目相望。
牽手一生,這便是夫妻嗎……
尹夜雪臉上嫣然,良久,給了他一個笑容,算是釋懷了昨日的不愉快。
「對不起,我昨天的態度也很惡劣。」再怎麼樣,她也不該把他丟在進籌亭不管。
東方徹笑著低語!「別這麼說。是我口齒笨拙惹姑娘生氣,得到惡劣的對待是應該的。」
※※※
前往少林這一路上,兩人逐漸熟稔,加上小六兒在一旁絮絮聒聒地製造笑料,便得氣氛極為融洽,兩人初見時的劍拔弩張已不復見。
這天三人已來到少室山下,預計午後即可抵達少林。
小六兒在兩人身後走得又渴又累,氣喘吁吁,他半點武功底子也沒有,不像東方徹即使趕了大半天路也不當一回事。可自從雪小姐和他們同行後,他就不怎麼好意思喊累了。人家嬌嬌弱弱的姑娘家趕超路不照樣臉不紅氣不喘,他雖然比雪小姐小幾歲,但好歹也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在姑娘面前喊累實在是太沒面子了。
他認命地歎了口氣,拿下背著的水壺想喝口水,裡面卻空空如也。
「少爺,少爺……」
東方徹回過頭。「什麼事?」
「水壺裡沒了。」小六兒無辜地望著他。
東方徹面上無波:「你望著我喊沒水,是要少爺我去打水來給你喝嗎?」
這話惹出了尹夜雪的笑意。
「呃……當然不是。」小六兒抓抓頭,心想他哪有那個膽。
「那麼,」東方徹也笑了。「是望著我喊沒水,水壺裡就會自動冒出水來嘍?」
「也不是。」少爺老愛捉弄他,他的水壺又不是井,怎麼可能自動冒出水來?
東方徹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那就快找水去呀,還杵在那兒發呆。」
「喔。」小六兒跑了幾步,想想不對,又跑回來:「少爺,您們可得等我,千萬別落下我先走了,我自己是絕對找不著路回家的。」
「快去吧!哪來這麼多廢話。」
小六兒知道少爺這算是答應他了,才安心地拿著水壺找水去。
兩人到一旁的樹蔭坐下,尹夜雪淡笑挪揄他:
「好大的少爺架子,出門還讓人伺候得這般周到。」
東方徹才不同意:「擺擺架子我還行,可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真不知是他伺候我多些,還是我照顧他多些。」
尹夜雪想想好像也是。「你很疼他。」
「他打小就跟在我身邊,就像我自己的弟弟一樣,不對他多關照點怎行?」不可否認,有小六兒在身邊的日子是熱鬧許多。
「你怎麼不教他點拳腳功夫?學到防身也好。」尹夜雪邊說邊用手指隨意理身後微亂的長髮。
東方徹一時竟瞧得癡了,著迷於她拔動秀髮時傳來的陣陣淡雅馨香。
他初見時就覺得她生得美麗,但至今方知僅僅是她那頭流泉似的黑髮,也能有這樣動人心魄的風情。
「怎麼不說話?」尹夜雪察覺到他的沉默,側過頭來看他。
東方徹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發。握著一手豐厚柔軟的烏絲,光滑似緞的美好觸感幾乎令他低歎。
尹夜雪當然發現他的失神,卻不知自己正是他失神的原因。
「你在想什麼?」
東方徹回過神:「我在想,眼前這位將要嫁我為妻的姑娘怎麼可心生得這樣美,簡直引人遐思。」低啞的嗓間洩漏了片刻前的動情。
他把手中握著的青絲湊到嘴邊輕吻,惹紅了尹夜雪的雙頰。
尹夜雪羞惱慌亂地扯回被他握在手裡的髮絲,嘖道:「你正經一點。」
東方徹難得看到她慌亂臉紅,忍住心裡的笑意還想逗她,小六兒卻在這時候帶著水回來了。
「少爺,雪小姐,讓您們久等了。我們走吧!」
「還真會挑時間。」東方徹喃道。
「少爺,您說什麼?」小六兒沒聽清楚。
「我說,找個時間把你送回堆雲島,省得在我身邊礙眼。」
「啊?」小六兒真不知自己又做錯了什麼。轉頭看了看雪小姐,他突然晾呼:「雪小姐,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啊?」
這話更是讓尹夜雪羞得抬不起頭來,看得東方徹不禁大笑出聲。
※※※
三人順著山路向前走去,行不多時,少林寺的寶殿已然在望。
東方徹命小六兒在門外等候,攜同尹夜雪進入寺內。
剛入大堂,一個小沙彌走過來,雙手合十向兩人行了一禮。
「兩位施主親訪少林,不知有何貴幹?」
「特來求見元生方丈,還請幫忙通報。」尹夜雪從懷中取出一封薛影要她交給元生方丈的信,把信遞給小沙彌:「相煩將此信呈給元生大師。」
小沙彌接過信,又向二人行了一禮,才轉身入內。
約一刻鐘後,小沙彌自內堂轉出。「方丈請二位施主入內稍候。」
小沙彌將二人帶往北側禪房,為二人奉茶後隨即離開。
「阿彌陀佛,勞駕尹施主親赴少林,老衲罪過,罪過。」小沙彌才剛走,元生方丈就推門而入。
尹夜雪起身相迎,恭敬回禮:「見過方丈大師。」
元生方丈入內後見了尹夜雪身後的男子,眉頭一寬,微笑道:「老衲正在猜想是何方高人陪同尹施主前來少林,卻沒想到在此重遇故人。」
他方才讀了薛影的信,信上只提及將派尹夜雪一人前來,但通報的僧徒卻說有兩人求見。直到這會兒見到了人,他才釋去心中疑雲。
「東方施主,別來無恙。令尊這些年身子安健嗎?」慈祥的語氣彷彿是在同自家小輩說話。
「托大師的福,家父硬朗如昔。」東方徹微笑回禮。
「他好久沒來同老衲下棋了。」
「晚輩回島時會轉告家父,請他上少林一敘。」
元生點頭,入內坐定後,也不再和他們客套,直接導入正題。
「老衲去信向薛大俠求援,是為了《無上心經》失竊一事,這點尹施主想必早已知曉。」
東方徹訝然挑眉,《無上心經》失竊?
尹夜雪點頭,「卻不知大師於此事是否已有眉目?」
元生苦笑,「賊人狂妄,取走經書後,還在放置經書的的書匣內留下了徽記。」他取出書匣讓兩人過目。
二人打開書匣一看,同聲驚呼:「血燕宮?!」
血燕宮,是遼東的邪教組織,以擅長使毒聞名。
「會不會是栽贓嫁禍呢?」東方徹有些懷疑。血燕宮在遼東勢力雖大,但向來鮮少涉足中原,實力也難與中原大派抗衡,他想不出血燕宮有挑釁少林的理由。況且《無上心經》若真為他們所盜,何必還留下線索供人追查?
「這點老衲也曾想過。但老衲月前曾派人前往血燕宮探詢,宮主駱飛紅卻直承不諱,還譏本寺無能,護經不力,拒絕將經書歸還。老衲無計可施,只得請薛大俠幫忙。」元生歎了口氣:「老衲深感慚愧。」
尹夜雪安慰道:「傳聞《無上心經》中記載的武學高深莫測,和《易筋經》齊名,並列為少林武學之首,大師封鎖經書失竊的消息,自是怕在江湖中引起軒然大波,各派互相爭奪;既然如此,少林自然不能大張旗鼓地對付血燕宮。大師一番苦心,不願武林多生事端,其意甚美,還請大師切勿自責。」
「阿彌陀佛,尹施主冰雪聰明、善解人意,老衲在此謝過。」
「我會盡力助少林奪回經書,請大師放心。」
東方徹看了她一眼。
怎麼?她到現在還他排除在外嗎?
「是啊,『我們』會盡力的,請大師放心等我們的好消息便了。」
尹夜雪也看了他一眼。本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住。
「還請施主行事小心。諒賊人一時半刻還參不透讀經之法,故此事並不急迫,一切謹慎為上。」他擔心二急於奪經,疏於防範,教旁人洞悉他們去血燕宮的目的,那他費事遮掩的一番苦心就全付諸東流。
「多謝大師提點。」
「此行多了東方施主援臂相助,如同讓老衲服下雙份的定心丸,老衲在此謝過二位施主高義。」
「晚輩不敢。」
辭別了元生方丈,二人同小六兒離開少林。
三人見天色已晚,決定在山下的客棧留宿,隔日再上路。
小六兒連日趕路趕得手足酸軟,幾乎是一沾枕就睡了;東方徹與尹夜雪內功均佳,並無倦意,用膳後隨意往客棧外走去。
見夜雪若有所思,東方徹心裡明白她為何事所困。
這個夜雪,開口同他商量有這麼難嗎?
見她不語,東方徹只得首先開口:「咱們明天就去遼東嗎?」
「嗯。」尹夜雪心不在焉在應了一聲。聽他語氣,他似乎是打算同她前去了。雖說此行兇險難測,但自己是因為答應了影叔叔所以責無旁貸,可他呢?他其實沒必要-這渾水,她知道他並非好事之人。
「我在想……」
東方徹打斷她:「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好整以暇地看向身旁的她:「你去,我就去,別試著勸退我。」心裡有些生氣她居然對他這麼見外。
「可是……」
「夜雪。」東方徹停步,溫言道:「我和元生大師是舊識,少林有事我幫他是義不容辭。就算不說這個,我和你是什麼關係?我幫你是應該的。」
「我就怕你這麼說。」尹夜雪喃道。若他是為了她才得不把這事看攬上身,她倒寧願他先帶著小六兒回堆雲島,免得她一見他就愧疚。
東方徹搖頭歎笑,輕輕擁住她的肩。「夜雪,你要開始學著當自己是我東方徹的妻子,而不再是寒松堡鼎鼎大名的雪小姐。你這麼獨立堅強,很傷我自尊的。」
尹夜雪被他的語氣逗笑了。「那就有勞你陪小女子走一趟了。」
學著當自己是東方徹的妻子……
尹夜雪臉蛋微微臊紅,一縷甜絲纏上心頭。
※※※
深夜時分,兩人回到客棧準備歇息。
尹夜雪才進房門,黑暗中忽然有掌風襲來,這一掌快捷無比,待她驚覺,敵人手掌已幾乎觸到她肩頭。尹夜雪左肩略沉避開一掌,施即拔劍反擊;那人反手欲奪下她的劍,尹夜雪借力反轉劍身,用劍柄欲點他肩上的穴道……豈知那人身形更快,側身避開劍柄又揮掌拍出。尹夜雪心下一驚,由於兩人近身相搏,她退無可退,只得出掌迎擊。她只道自己決計抵擋不了,誰知那人臨時收去三分勁力,未下重手,只讓她身子一晃,掌邊隱隱生疼。
「你是誰?」這黑衣人武功高出她甚多,若非他手下留情,剛剛那裳她不死也是重傷。但若說他沒有敵意,又何必藏身此處暗算於她?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只要別多管少林的閒事就行了。若你執意不從……哼哼,我要殺死你易如反掌。」黑衣人威脅道,聲調極不自然,彷彿刻意壓低聲音掩飾原本的語調。
此人必是熟識之人。尹夜雪心想。
她正想引他多說話看看是否露出破綻,黑衣人已躍出窗外,不見蹤影。
他身法好快!
尹夜雪默想熟識的人中,誰善使重掌,身型如這人一般……
東方徹聞聲趕至,只來得及看到黑衣人躍出窗外的身影。他急道:「你沒事吧?」他暗怪自己方才怎麼不送她回房。
他和小六兒的廂房在兩進之外,待他聽到打鬥聲飛奔來此,已然太遲。
「我沒事。」尹夜雪還在思索這人的身份。
「是血燕宮派來的嗎?」直到此刻見到安然無恙,他的心跳才緩和了下來。
尹夜雪搖頭:「若是血燕宮派來的人,就沒必要用黑衣蒙住頭臉,又變換嗓音。」
東方徹也馬上想到:「你必然識得此人。」
「可是會是誰呢?」她的皓影絕技練得十分純熟,熟識之人武功高過她的已是不多,扣除其中身型不相符的幾人,更是寥寥可數。
難道……
不,不可能!
「怎麼樣?」
尹夜雪遲疑,但最終還是搖搖頭:「我猜不出。」
東方徹安撫地拍拍她:「算了,早點睡吧,我在這裡陪你。」
尹夜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在這裡陪我?」孤男寡女深宵共處一室,不怕惹人非議嗎?
東方徹會意,俊臉微窘。「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不放心。」
尹夜雪覺得不妥:「你還是回去休息吧,若有刺客我會大叫的。」
「你剛才叫了嗎?」他才不信她,夜雪獨立的性子一時半刻是不可能改變的。
「剛才是因為……」
「別和我爭辯,」東方徹輕聲打斷她,「否則我們會抬槓到天亮,你信不信?」見她因方才打鬥而散落了些許髮絲,他伸手為她攏到耳後,忽又低笑道:「其實哪有什麼好避嫌的?外頭的傳言多的是比深宵共處更誇張的版本。」
尹夜雪聽了這話又羞又惱,也氣他竟拿這事來說嘴。不假思索地推他出房,當著他的面把門板關上。
「要陪你在房門外陪吧,有什麼聲響你一樣聽得見。」
碰了一鼻子灰!
東方徹現下的處境完全符合這句話的字面意義。
※※※
天初亮,微弱的光線透進屋內。尹夜雪醒來。正準備到外頭打水梳洗,卻在門邊發現那個在門外守了一夜的男子。
東方徹本就淺眠,幾乎是她一開門他就醒了。
「早,睡得好嗎?」濃濁低沉的聲音和他微帶血的雙眼,明白地表示出他這一夜未有安眠。
尹夜雪見了是又急又氣又心疼,忙把他拉進屋內「你傻了?真當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嗎?竟就樣在門外吹了一夜冷風!」她是感動,可更氣他這般糟蹋自己。
「你不讓我進門,我有什麼法子?」東方徹皺皺臉表現得十足委屈。「而且是你讓我在門外陪你的呀,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貧嘴。你明知我的意思是要你回房休息,不是要你在門外守上一夜。」尹夜雪氣惱地望著他。
東方徹輕握住她的手:「我明知道有人前來暗算你,就算我回了房又怎麼睡得著?不如守在這和安心些。」
「你……」
「你心疼我?」東方徹得意地低語。
「誰心疼你了。」尹夜雪當然不認。
東方徹輕笑,出其不意地拉她入懷,在她耳邊低語:「沒關係,你讓我抱一抱我就有精神了。」他鼻尖深進她頸邊深深吸取她一身的幽香。
尹夜雪倏地被他擁進懷裡,陽剛的男性氣息包圍著她,她心一慌,就想要掙開。頰上不知是因為惱怒還是羞澀,淡淡地浮上兩朵紅暈。
「你放開我。」
東方徹軟玉溫香在抱好不快意,遂選擇忽略她這句話,還在她頰邊偷得一吻。
「你這算什麼?我真生氣了。」尹夜雪惱他輕浮,使出內勁掙開他。
「我們是夫妻。」東方徹很樂意提醒她這一點。
「還沒成親呢,你嫌外頭的傳言還傳得不夠難聽嗎?」
聽她這語氣是真的動怒了。
東方徹歎息,見了她紅潮如霞的嬌顏雖忍不住方寸情動,但他可不願為了貪一時之歡,又壞了兩人的關係。
「是我錯,你別惱我。」
尹夜雪轉過身不睬他。
東方徹求饒地繞到她面前:「你別惱我,你也知道我昨夜沒睡好,舉止才會失了分寸。」
尹夜雪瞅了他一眼,「什麼都有你說的。」終是硬不下心來對他不理不睬。
畢竟,他是替她守了一夜的門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