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云然 第五章
    再次醒來,君云然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他感覺頭暈得厲害,身子卻不再泛冷。微微動了動眼,雖然看不見什麼,卻肯定身邊有人。他不過就是很輕微地動了一下,一個驚喜的聲音就已經叫了起來——

    「你……你醒了是不是?你嚇死人家了啦,嗚嗚……好壞好壞。」樂萍兒一開始的確很興奮,但說著說著,卻哭了起來。

    君云然抬手,想要輕聲安慰幾句,不想卻被一雙大掌緊緊握住,他驀然一驚,旋即反應過來,顫聲道:「大哥。」

    駱家堡堡主洛夏宗一張黑臉漲得通紅,緊緊握住君云然的手,哽咽道:「兄弟,你可叫大哥擔心死了。」

    「大哥,是云然不好。」君云然虛弱地道。

    「傻話。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啊。」洛夏宗強忍淚水,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你先好生歇著,什麼都不要想,只管養好身子,大哥過幾天再來與你詳談。」

    君云然靜靜地點了點頭。

    洛夏宗推門離去,臨別時笑道,「云然,小丫頭不錯啊。」

    噙著淚,樂萍兒的臉驀然紅了,她尷尬地笑笑,「洛大哥就會笑話人家。」

    「好好好,洛大哥不笑話,洛大哥走嘍。」洛夏宗掩門,大笑著離去。

    「沒有想到,你和大哥那麼快就打成一片了。」

    君云然淡笑道。

    「那麼快?!你知不知道嘛,你都昏迷了將近七天了,幾乎沒把人家嚇死。」樂萍兒擦著眼淚,心有餘悸道。

    「對不起。」君云然輕輕握了一下她的小手,「你莫要擔心。」

    「人家……人家怎麼可能不擔心嘛。」樂萍兒嘀咕著,細心地幫他掖了掖被子,「我不和你說話了,你好好休息哦,你只有快快好起來,人家才能真的放心。」

    對她微微一笑,君云然依言合上眼。

    樂萍兒坐在床頭,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偷偷撫弄他垂落枕畔的散發,心頭唯一想著的,是如何陪他一生一世。

    ☆☆☆☆☆☆☆☆☆

    駱家堡的人很多,地方很大,花園也很漂亮。

    樂萍兒一來到這裡,就喜歡上這個花園了,因為花園不單漂亮,而且還很安靜,空氣很好,來來往往的人也不多。最主要的是,她知道君云然一定會喜歡,所以她也就很喜歡。

    這天,天氣很好,君云然在樂萍兒的扶持下,離開靜臥多日的臥房,在花園裡坐下。他靜靜地靠在那裡,任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籠起一陣柔和的光暈。他坐在一張楠木靠椅上,椅子上鋪了兩層厚厚的兔毛氈子。另外,他的腿上也蓋了一條氈子,身上則披著那件雪白的貂皮大氅。

    這楠木椅子是樂萍兒搬出來的,兔毛氈子是樂萍兒鋪的,他腿上的氈子是她蓋的,大氅也是她披的。

    君云然的一切,幾乎都是她在打點。她有時候也感到奇怪,只短短幾天的工夫,她居然就學會了照顧別人,在以前想來,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不過,她也沒忘把自己照顧好。楠木椅子旁邊,她還叫人搬了個茶几,茶几上是一杯清茶,一杯酸梅汁,幾樣蜜餞,幾盤糕點,以及一大盆瓜子。

    她從來都不會委屈自己。

    將清茶放在君云然手邊,樂萍兒在他身邊的草地上坐下,伸手拿起一塊糕點塞進嘴裡,「你是怎麼認識洛堡主的呀?」

    「怎麼了?忽然問這個。」君云然取過手邊的清茶啜了一口,問道。

    「不為什麼啊。人家好奇嘛。」塞著滿嘴的糕點,樂萍兒含糊道,「而且,你都不知當時我們趕著馬車,把你送到駱家堡的時候,他有多激動。我剛看到他的時候,還覺得這個堡主很嚴肅很威風的,誰知道他才一看到你,居然忍不住留了眼淚,話都說不清楚了。呵呵,那個真是威嚴掃地哦。所以人家才奇怪嘛,你們究竟是什麼交情啊。」

    君云然喟然一歎,「大哥他……的確待我甚厚。」

    「什麼嘛,人家才不要聽這個。我想知道的是,你們究竟是怎麼認識的啊。」樂萍兒吞下糕點,喝了一口酸梅汁潤潤喉,興致勃勃地問。

    「那時大哥和二哥,也就是白雲山莊莊主鐵雄飛因為一點小事,決定在華山一決生死,我當時並不認得他們,但卻很為他們不值,就跑了一趟華山,為他們解了這個梁子。」君云然淡淡道。

    「啊?就那麼簡單?!」樂萍兒有些失望,本以為可以聽到什麼類似桃園三結義,青梅煮酒之類的英雄故事,誰知道被他這樣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不然你想聽什麼?」她這樣坐在草地上,君云然很輕易地就摸到她的腦袋,也很順手地輕輕拍了拍。

    將頭湊上去,在他的掌心蹭了蹭,樂萍兒舒服地瞇起眼睛,懶懶地道:「我想聽啊?我也不知道想聽什麼,不過我告訴你哦,你知道那天駱家堡的人馬為什麼會攔我們的車子嗎?」

    「為什麼?」這幾天他的身子一直沒有恢復,洛夏宗雖然時時探視,卻都顧慮他的身體,沒有機會深談,他自然不會知道為什麼。

    「因為洛大哥的女兒和小蟊賊私奔,那個小蟊賊是洛大哥叫的,我聽說啊,那人是駱家堡的一個小管事。」樂萍兒吐吐舌頭。

    「紜紜?她好生大膽。」君云然有些詫異,五年前洛紜紜不過十歲多一點,沒有想到幾年不見,她竟然有膽子和別人私奔。

    「大膽?這有什麼大膽的?!如果是我爹爹敢要我嫁給不喜歡的人,我也一定私奔給他看。」樂萍兒理直氣壯道。

    「萍兒,你莫要胡鬧,為人父母,總是為自己子女好的。」君云然無奈道。

    「哼,你說的居然和洛大哥一樣。」樂萍兒不以為然,「可是要是我們女孩子有自己喜歡的人了,那怎麼辦?難道就為了父母的好心,放棄自己一生的幸福嗎?」

    「也不盡然。」君云然微微一笑,問道,「這事兒,原來你已經和大哥提及過了。他怎麼說?」

    「他還怎麼說呢?」樂萍兒皺皺鼻子,「我那時就實話實說。我當他面說洛紜紜做得對,可把他氣得呀,把一雙眼睛瞪得和牛眼一樣大,血紅血紅地瞪著我吼。哼,我才不怕他呢。我就在那裡和他互瞪,瞪到後來啊,他也拿我沒有辦法。」

    聽她繪聲繪色地說下去,君云然不由暗暗歎息。

    他已經可以想見,面對這樣一個大膽而直率的小女子,洛夏宗該是怎麼個無奈法了。這丫頭,向來想著什麼說什麼,偏偏又叫人挑不出什麼錯處,也生不起她的氣來。

    「萍丫頭,你又在編派什麼?」一陣爽朗的笑聲由遠及近,洛夏宗走過來,有趣地瞅著樂萍兒。

    樂萍兒衝他扮了個鬼臉,「人家在說紜紜的事情呢。剛才云然說了,紜紜做得對,如果他是紜紜的爹爹,也一定支持她。」

    君云然一口茶水幾乎嗆住,一陣輕咳,這丫頭,拖他下水也就罷了,還這般害他。

    果然,洛夏宗一張樂呵呵的笑臉立刻沉了下來,

    「小丫頭,你懂什麼。洛紜紜她背父私奔,是不孝!何迥誘拐小姐私逃,是不忠!這兩個人,違背父命,背叛堂口,逆倫犯上,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幾乎佔盡了,若是不將他們抓回嚴辦,駱家堡的面子以後往哪擱?」

    「可是,那也是因為洛大哥你一開始就逼他們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啊。如果你答應他們成親,那洛紜紜她還是你的好女兒,何迥他還是你的好管事,他們一定對你盡忠盡孝的。所以啊,如果洛大哥一定說他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那也是被你逼的。」樂萍兒心情愉快地咬了一塊糕點,然後把一棵梅子塞進嘴裡,輕輕鬆鬆地道。

    她嘴裡吃著人家的東西,竟然把主人從頭批評到底,半點內疚感都沒有。

    君云然暗自歎息,也實在聽不下去,只好歉然道:「大哥,你莫要聽她亂說。」

    「我才沒有亂說。」樂萍兒咬著糕點,「我說啊,洛紜紜她……云然,你幹嗎敲人家頭嘛。」

    冷不防地,樂萍兒的腦袋被人輕輕敲了一下,雖然不重,但警告之意已很明顯。她委屈地咬了咬唇,「不說就不說嘛,大不了人家不說就是了。」

    嗚,誰叫她樂萍兒誰都不怕,不怕爹爹,不怕娘親,不怕皇帝,不怕神仙,就怕云然哥哥生氣。

    「哎……」洛夏宗歎了口氣,在君云然身邊坐下,「云然,你不知紜紜這丫頭有多大膽,她和何迥是事情,我先前就有所風聞,卻一直沒有放在心上。我是她爹爹,我相信自己的女兒。誰知她竟如此讓我失望。」

    「大哥,孩子大了,畢竟有自己的想法,你該多和她談談。那何迥之事,她事先有沒有和你提起過?」君云然安撫地一笑,問道。

    樂萍兒坐在草地上啃著點心,一雙眼睛饒有趣味地在洛夏宗臉上瞄呀瞄,惹得洛夏宗狠狠瞪了她一眼。

    「怎麼沒提?」洛夏宗氣唬唬地道,「那天晚上,紜紜這丫頭忽然哭哭啼啼地跑我房裡,雙膝一軟居然給我跪下來了——你知道啊,她娘死得早,這丫頭我一直是千嬌萬寵,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掌心都怕掉了,她幾時這樣哭過跪過,可把我嚇了一跳。可緊接著,她居然對我說,她老早和姓何的小蟊賊好上了,她要退婚!她那婚事,要是別人也還算了,可是男方偏偏是老二的獨子鐵少風,她這樣一來,你叫我怎麼和老二交代。」

    他歎了口氣,接著道:「誰知氣死人的事還在後面呢,這丫頭,居然……居然說已經有了何迥的孽種啊!我一氣之下,立刻就把她給關了起來,誰知當天夜裡,她就夥同那個姓何的小蟊賊給我跑了。」

    「大哥,紜紜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小時侯,我也疼過抱過,後來雖然幾年不見,但我心裡頭也一直惦記著。她是個好孩子,從來都不給你丟臉的不是?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人給平安找回來。你也莫要氣她,女孩子家,碰到喜歡的人,總是有她的情不自禁。你是她的爹爹,該教訓的要教訓,該原諒的,也就原諒了吧。」君云然抬眼,一雙黯淡了星辰、朦朧了月色的眼,就著洛夏宗望去。

    「嗯嗯,云然說得對!女孩子嘛,碰到自己喜歡的人,肯定會情不自禁。就像人家,本來也是開開心心,了無牽掛,孑然一身,江湖四海任我飄流,大江南北隨我高興。可是一遇到云然,還不是變得乖乖聽話,樣樣都聽他的。」樂萍兒衝著洛夏宗猛點頭,「所以,洛大哥你一定要相信這種情不自禁,也一定要原諒這種情不自禁,因為我們女孩子,這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萍兒,你胡說什麼。」面色微微染上酡紅,君云然不由窘然道。這丫頭,鎮日口無遮攔,想到什麼說什麼,全然不懂含蓄為何物。

    「人家才沒有胡說,人家說的全是真的。」樂萍兒半點也沒覺得不對,依舊剝著瓜子,一個接一個塞進小嘴。她一抬頭,忽然笑著爬到君云然的身上,賊兮兮地問,「云然,你臉紅了是不是?嘻嘻,真好看。」

    「萍兒……」撥下那只在他臉上畫圈圈的小手,君云然無奈道,「大哥,讓你見笑了。」

    「見笑?」洛夏宗連連搖手,「不笑不笑,大哥怎麼會笑你們。呵呵,不過這個『情不自禁』啊,萍兒,洛大哥算是領教了。」

    萍兒乖乖地從君云然身上爬下來,繼續剝她的瓜子,「洛大哥,既然你都領教了,那你還怪不怪洛紜紜?你還會不會罵她,會不會抓她?」

    「這個……」洛夏宗一怔,「這丫頭她背父私奔,不教訓無以正家規,而且,不把她抓回來好好管教,我也不好向老二交代。」

    君云然撫著杯盞,沉吟一下道:「大哥,你儘管將紜紜找回來,既然她已經有了何迥的孩子,他們的婚事是不辦也得辦的,這事如果再拖下去,拜堂的時候可就難看了。至於二哥那裡,你開不了口,我和他說去,依你和他的交情,他能不包涵嗎?」

    「罷罷罷,既然你也這麼說,那就便宜這丫頭了——這也是我自個兒不好,從小把她慣的啊——」畢竟是自己的心頭肉啊,洛夏宗嘴裡說得狠,真要把洛紜紜正家法、祭幫規,他這做爹的心頭也痛得緊。如今被這麼一說,一口氣算是消了,再加上君云然的面子也賣在裡面,自然也就順水推舟地鬆了口。

    「洛大哥真是個好爹爹。」樂萍兒拍手笑著,滿意地道,「這樣一來,你不但得回個女兒,還賺了個女婿,這不挺好。你看,這事情何必非要鬧個血淋淋地收場小可呢?」

    「小丫頭,算你有理。」洛夏宗睨了她一眼,忽然一正顏色,「被你這麼一鬧,我都忘了正事,我今天來這裡,可不是為了紜紜的事兒。」

    「啊?那是為了什麼?」樂萍兒瞪大眼睛,好奇地問。

    洛夏宗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云然,這些日子你都在靜養,我這個做大哥的雖然沒有問些什麼,但並不代表我心裡頭沒有疑問。現在你老實告訴我,究竟是哪個王八羔子將你整成這樣?」

    「大哥,這件事情,你不要問,成嗎?」君云然垂眼黯然道。

    「成嗎?你居然問我成嗎?!君小子我告訴你,不成,一千一萬個不成!」洛夏宗用力瞪著他,一臉的不可思議,「你在風頭最健的時候,居然就這樣給我失蹤了。如今過了五年,忽然出現在我面前,你知道我這個做哥哥的有多驚喜?你弄得渾身是傷,武功毀了,一雙招子也廢了,你居然叫我什麼都不要問……你自己說,你這小子還當我是兄長不是?你要不當我是兄弟,好,你只要說一句,我從此再也不問,永遠都不問了。」

    他越說越生氣,聲音也越說越響,幾乎恨不得一把掐住君云然的脖子,把他狠狠罵醒。

    樂萍兒眨巴著眼睛,一邊看著,一邊氣定神閒地嗑著瓜子。

    「大哥,你莫要動氣,要是不當你是兄長,云然今天就不會坐在這裡。」君云然輕聲道。

    洛夏宗依然氣唬唬的,猛地灌了一口茶水,「既然如此,你就給我把事情講清楚。」

    「這……」君云然一蹙眉頭,「大哥,你這是叫我為難。」

    「你為難什麼?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你不說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你我結拜那麼長日子了,你那些底細我還不清楚?以你的武功,你的才學,誰人拿得住你?更別說一困就困你五年!這就罷了,你現在居然還冒著得罪我老人家的風險,寧願為他掩飾……」說到這裡,洛夏宗重重哼了一聲,接著道,「實話和你說了,你是怎麼和萍丫頭相識的,又是從哪裡脫困的,萍丫頭早和我說了,我再串一串連一連,還有什麼猜不出的?你老實給我說,當年的事兒,是不是你那個狗皮倒灶的師兄干的?」

    「大哥……」君云然痛苦地合了合眼,「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哪樣?你倒是給我說說。」洛夏宗怒道,「那個姓西門的,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不過就是你二師父逐出門牆的忤逆子,虧你還恭恭敬敬稱他一聲師兄,我呸,他也配。」

    「大哥,西門墒是我師兄,你莫要再侮辱他。」君云然忽然放重了語調,凝肅道。

    「你你你小子好……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居然為了姓西門的小子,就朝你大哥擺臉色。」洛夏宗驀然跳了起來,扣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小子,你不要傻,他根本就沒當你是兄弟。」

    他這用力一扣,扣的正是君云然鎖骨傷處,君云然不由倒抽一口冷氣,臉色立刻泛了白,冷汗涔涔而下,幾乎猛一下閉過氣去。

    樂萍兒原本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見他這一扣之下,不由又驚又怕,幾乎立刻跳了起來,箭一般衝上去,用力把洛夏宗拉開,叫道:「洛大哥你做什麼,你傷著他了。」

    她輕手輕腳地將君云然攬到懷裡,將一股至柔的真氣送入他體內。她和他靠得很近,他身體的每一下抽搐,每一記痙攣她都感覺得很清楚,溫柔地撫著他的臉,樂萍兒只覺得心痛得厲害。

    洛夏宗驚了一大跳,望著君云然肩膀白衣上的一抹殷紅,不由大步上前,又是自責,又是驚怒地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還怎麼一回事,你幹什麼下手那麼重。」樂萍兒狠狠瞪著他,怒道。她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只要是傷了君云然,就一概不值得原諒。

    「我我……我不知道啊!萍丫頭,你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云然肩上怎麼可能有傷?」彷彿沒有看見樂萍兒的橫眉豎目,洛夏宗疾聲問道。

    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樂萍兒不再理他,逕自輕柔地將君云然的白袍解開,只見鎖骨處鮮血淋漓,鐵環貼骨擦過,一片血肉模糊。她幾乎不敢想像這直接加諸骨骼的疼痛,該是怎樣的錐心。

    取出一隻羊脂玉瓶,樂萍兒小心地將裡面的粉末撒在傷處,然後輕手輕腳地幫他把衣服掩上。這玉瓶之內,是她下山前,母親為她爍制的雲夢散,止血生肌甚有奇效。

    洛夏宗站在一旁,看得如此情景,幾乎目齜皆裂。他萬萬沒有想到,拜弟身上,竟然尚承受著如此酷刑。這西門墒,究竟還是不是人?!他暗暗發誓,就算拼著和君云然翻臉,他也一定會將西門墒斃於掌下。

    「萍丫頭,你不要生我的氣,告訴你,我老人家現在比你更氣,比你更想殺人。」洛夏宗紅著眼睛,喘息著道。

    「我不生氣。」樂萍兒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睜眼說瞎話,「不過,我要帶他離開了。我覺得叨擾洛大哥太久了,實在不怎麼好意思。」

    「走?你帶他去哪裡?萍丫頭,這事兒你要是敢胡鬧,看我饒不饒你。我告訴你,你就給我乖乖待在這裡,哪兒也不准去——你不要害他,你以為君小子受得了顛簸。」這丫頭,簡直就是故意氣他

    「我害他?哼!」樂萍兒開口沖道,「就算我害他,但我知道我不會讓他傷上加傷的!」

    「我……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的。」洛夏宗一窒,不由暗歎,為人果然犯不得半點錯處,不然這一生一世恐怕都被人咬住不放。

    「不是故意的?!刑部大牢裡哪個犯人不是嚷嚷著自己不是故意的。」樂萍兒哼了一聲道。

    「萍兒,你別又得理不饒人,大哥你……莫要聽她的,我……我沒甚大礙。」君云然緩過一口氣來,吃力地道。

    樂萍兒沖君云然扮個鬼臉,「不識好人心,你就不怕我生氣?」

    抬手輕撫一下她的腦袋,君云然只淡淡一笑。

    嘟了嘟小嘴,樂萍兒抱過他的手臂,「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想要帶你走,你答不答應?」

    「云然,你不要跟著這個丫頭胡鬧,你好好給我在駱家堡住著,一切自有大哥替你擔著。」洛夏宗說罷,對樂萍兒輕斥,「小丫頭,你不要再和洛大哥胡鬧了。」

    「我才不是胡鬧,我要帶云然去找天下第一神醫。我也跟娘學過一點醫術,云然的眼睛,是因為積毒的關係,所以才會看不見。只要找人為他解毒,他是可以復明的。」樂萍兒望著洛夏宗,反問,「天下第一神醫哦,你們駱家堡有嗎?還是洛大哥希望云然一輩子都看不見,一輩子都為毒藥所苦?」

    聞言之下,洛夏宗不由呵呵大笑起來,問:「天下第一神醫?小丫頭,你究竟知不知道天下第一神醫是誰啊?」

    「你考我呀,我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從我七歲那年,爹爹就叫我背誦武林譜,什麼天下第一名劍,天下第一刀客,天下第一神捕,我幾乎都倒背如流。」樂萍兒得意洋洋地道。

    「哦?那你倒是說說,這天下第一名醫究竟是哪個?」洛夏宗有趣地望著她,笑呵呵地道。

    「我娘外號落霞仙子,是天下第七神醫。至於天下第一神醫嘛,」樂萍兒扳著手指,脫口背道,「天下第一神醫,姓君名云然,其人不僅醫術卓絕,武功機關兵法暗器等亦無出其右者。」

    「你背了那麼多,現在可以告訴我,這天下第一神醫究竟是誰了吧?」洛夏宗似笑非笑地瞄著她。

    「我不是背過了,洛大哥沒有聽清楚嗎?」樂萍兒鼓著腮幫子,怪道,「不就是君云然嗎……啊?咳咳……」她忽然被嗆了一下,咳嗽起來,叫道,「君……君云然?!天下第一神醫是君云然?這個……肯定是我背錯了,背錯了。」

    「萍丫頭,背得沒錯。」再也忍不住,洛夏宗大笑起來,「不過啊,你站在神醫面前,竟然大嚷著要去找什麼天下第一神醫,你實在是很不給君小子面子啊!」

    輕輕拍著樂萍兒的背,君云然溫言道:「大哥,你不要再戲弄萍兒了。」

    「好……好好,我不笑……呵呵……我不笑。」洛夏宗捂著嘴巴,背過身子,依然克制不住似的偷笑著。

    「哼,洛大哥為老不尊。」樂萍兒眨著眼睛,瞪了他一眼,側頭對君云然道,「既然你自己就是神醫,那我問你,你的眼睛是不是可以治好?你一定要老實告訴我。」這個人,對自己永遠那麼漫不經心,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

    「應該可以。你說得不錯,只要解了體內積毒,眼睛自然可以看見。」君云然淡淡道。

    「既然可以,你幹嗎不早說?還不快給我開方子出來?」樂萍兒難得和洛夏宗有志一同地開口,同時向君云然瞪去。

    君云然很順口地就將藥方開了出來,輕描淡寫得彷彿只是舉手之勞。不,不是彷彿,這分明就是舉手之勞嘛。

    樂萍兒望著他,禁不住懷疑,這人究竟有沒有腦子,還是,看得見看不見,對他而言,根本就無所謂?再來,她不禁又想,他之所以被關在天涯谷五年,究竟是他無力脫困,還是他根本就無意脫困?

    君云然,在這個人身上,她看到越來越多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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