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展哥哥,閉上你的眼睛,我來考考你!」
「沒問題!你儘管問。」
「何謂八珍?」
「根據《禮記》內則中記載.一為淳熬,二淳母,三、四為炮豚、羊肉,五來-珍,六為漬,七珍熬煎,八肝。」
「那五味又是什麼?」
「五味共九型,細分則約為五十餘味。有酸味型、甜味型、鹹味型、辣味型、香味型、鮮味型,還有麻味型、苦味型,以及淡味型。酸味型包含酸辣味、酸甜味、茄汁味。甜味型包含甜香味、荔枝味、甜鹹味。鹹味型則有鹹香味、鹹酸味、鹹辣味、鹹甜味、醬香味、腐乳味還有……怪味。至於辣味型呢……甜兒,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提示?」
九歲的甜兒手裡捧著一本厚厚的經書,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圓白柔嫩的臉頰,掛著菱角般微翹的紅潤嘴兒,一笑就像是會滴出蜜來,臉上的兩個小小梨渦,襯得她更是嬌俏可人。她是城東高昇酒館主廚的女兒,名叫李甜。
而坐在她身邊的那位小公子,是長她四歲的何季展。俊秀的眉配著挺直的鼻,生得一副俊俏模樣。不過他那蒼白的臉色以及略顯單薄的身子,一看就知道他的身子骨不是很好。他是城西饌食樓的小少爺,也就是饌食樓大老闆何畢的三子。
「提示啊,好,我看看!嗯……你背到哪兒了呢?」
「辣味型。」
「辣、辣味型,有那個……古月辣味,還有什麼禾日辣味,等等,還有……一個-字加上什麼介的末味,跟……」甜兒瞇著雙眼,吃力地讀著經書上不太認得的字,一面對著何季展提示道。
何季展聽得是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取笑說:「甜兒,平時叫你好好跟著我習字你又不要,現在知道識字的重要了吧?」
「哼!我也不願意啊!誰叫那些字長得那麼奇怪。如果它們長得像雞啊、魚啊或是白菜、蘿蔔什麼的,我就不會認錯了。」甜兒一副委屈樣,似乎不識字是字的錯,而不是她的錯。
這個論調讓他聽得一陣無奈。這個甜兒,古靈精怪不說,腦子裡淨是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點子。
「哈哈,甜兒,我真是輸給你了,哈……咳!咳!」他笑到一半,竟然咳了起來。
「咳咳!咳!」他趕緊拍拍胸脯,希望能將咳嗽制住。
「季展哥哥,你還好吧?」甜兒見他老毛病發作,連忙放下手中經書,以她小小的軟手不停地替他拍背。
只是何季展的咳嗽不但沒有減緩的趨勢,反而咳得滿臉漲紅,最後甚至喘不過氣來。
「咳、呃!」
「季展哥哥!」甜兒著急地望著他通紅的臉蛋。
一時無法呼吸的他,痛苦地舉起手示意她,自他的衣服裡拿取東西。
「藥是不是?!」她慌亂地自何季展的衣服裡掏出一個淡綠色瓷瓶,打開瓶塞後,一股藥香迎面撲鼻而來。
她自瓶中倒出三粒墨綠色藥丸放在他的手裡,然後以最快速度奔向河邊捧回一掬清水,讓他能夠順利服藥。
墨綠色的藥丸隨著河水順喉而下,何季展的喉嚨頓時一陣舒適,整個人放鬆下來。
「呼呼!」他微喘著氣,無力地靠在甜兒身上。
「季展哥哥,你好些了吧?」她擔憂地看著他。
何季展看著她那張因為擔心而快哭出來的臉,勉強微笑說道:「別擔心,我好、好很多了。」
甜兒頭上的兩條髮辮,剛好垂落在何季展鼻前,髮辮上隱隱傳來的甜香,像是剛出爐的點心般,讓他舒展了因痛苦而緊皺的雙眉。
「你的名字跟人真的很像。」他下意識地脫口說道。
「什麼?」她不解地問。
「呵呵,沒什麼。」他輕輕笑道。
「對了!等我一下。」
她忽然想起什麼,猛然站起身子,何季展一時間失去平衡,向右倒了下去。
「甜兒!你要幹什麼?」他狼狽地自地面坐起,看著她跑到河邊的大石堆。
這大石堆是她平時磨練廚藝的地方,正中央三顆大石頭堆疊起來便是簡便的爐灶。
甜兒自石頭爐灶旁取出一大片面皮,鋪在另一塊乾淨的石頭上,均勻地撒上一撮撮淺褐色粉末,再將作為爐灶的石頭以柴火先行加熱,接著又將面皮放上去。
在熱燙石頭的烘烤下,不一會兒,那塊餅皮便傳出陣陣焦香,上頭原先的淺褐色粉末也逐漸融化成液態,蔓延至整張餅皮。
她專注地盯著餅皮上的淺褐色液體,等到液體滾出泡泡後,才將柴火移開,讓石頭的餘溫將整張面皮煎脆烤熟,當溫度漸涼,餅上的液體凝結成淺黃色的透明結晶,她立即取出小刀將酥脆的餅皮切下一大塊,遞給一旁等候的何季展。
「季展哥哥,你嘗嘗。」
他接過餅皮,放進嘴裡輕輕一咬,一股濃郁的甜香立即散佈開來。酥脆的餅皮在舌間跳躍,淺黃色的糖片入口即化,像是忽然湧出的蜜泉般,源源不絕地充斥在嘴裡。微焦的餅皮不僅有著原始小麥香,餅皮上那濃郁的糖蜜更是搭配得天衣無縫,令人回味無窮、齒頰留香,不過兩者之間似乎還參雜著一股極為清香的味道。
「咦……那是什麼味道?」他一面細細咀嚼,一面在腦海裡尋思那股奇異清香的來源。
甜兒看見他苦苦思索的模樣,在一旁得意地笑了起來。
「啊!我知道了,是桂花的香味!」
「嘻!季展哥哥,你真聰明,剛剛我在餅皮上撒的淺褐色粉未是風乾的蜂蜜桂花釀。你再仔細瞧瞧,面皮裡是不是有一點一點淺色的顆粒啊?那是桂花。」
聽完她的說明,何季展打從心底佩服起眼前這女娃兒的細密心思。
「對了,甜兒,你這道點心有名字嗎?」
「名字?什麼名字?那不就是面皮上沾一層桂花蜂蜜糖衣烤成的脆餅嗎?」
「咳!」他被她天真的話語嗆住,連忙嚥了口口水將梗在喉嚨的餅皮碎屑吞下,才又說道:「那我幫這道點心取個名好了。蜂蜜、桂花、脆餅……我想就叫『金黃脆蜜桂花餅』好了!」
「嗯……聽起來好像不錯耶。季展哥哥!你真有學問。」
「如果甜兒喜歡,那麼以後只要你發明一道新菜,我就幫它們取個名字,你說好不好?」
「嗯!」
看著她臉上那抹燦爛的笑容,何季展不禁心曠神怡,又拿起手上脆餅,大大咬了一口。這金黃脆蜜桂花餅不僅賣相十足,口感獨特,風味亦是絕佳,與他們饌食樓的甜點比較起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愧是前任御廚李鐵鍋——李善仁的女兒。
「好不好吃?」甜兒故意問道。
「當然好吃!」他一口一口咬著脆餅,吃得是津津有味。
她看著他吃東西的模樣,覺得十分好看,不知不覺竟脫口而出,「季展哥哥,你真的很漂亮耶!」
「呃!咳、咳!」聽見她這句話,他忽然被滿嘴的脆餅噎住,嗆了兩聲才能開口說話,「甜兒,你怎麼突然這麼說?」
「我想,如果我有一個長得像你一樣的姊姊,那該有多好?」
「甜兒!」他對她的話感到有些哭笑不得,接著又小聲補充了句,「還好不是。」
「你說什麼?」她沒有聽清楚。
「沒!我說餅真的很好吃,我可不可以再吃一塊?」
「嗯!」她笑了,臉頰上的梨渦微漾。
何季展看著她的笑瞼,不知為何心底有些異樣的感覺。兩年前他為了躲避爹的叨念以及教書先生的逼迫,來到這平時人煙罕至的河邊,想不到卻在這遇見翻著一本厚厚經書的小人兒——當時年僅七歲的甜兒。
甜兒的爹原是宮廷的第一御廚,因為某些原因離開皇宮,帶著小小的她來到這毫不起眼的城鎮生活。他在城東的高昇酒館擔任主廚,而天資聰穎的甜兒自幼耳濡目染,小小年紀就懂得品嚐試味,評論得頭頭是道,明眼人一看就知她在此方面有過人之才。
但身為前任御廚的父親,卻不許她親執廚柄、下廚燒菜,僅讓她參與調味過程。好學的甜兒無法滿足現狀,但幾次懇求父親都沒有用。
在一次偶然情況下,她發現父親的床底下藏有一本厚書,翻開來看竟畫滿一頁頁的食材以及烹煮之法,她如獲至寶地趁機將它偷偷攜出,在河邊找到這個隱密的地點偷習廚藝。
只是書上除了圖畫之外,其餘的字面解釋她都看不懂,這時恰巧遇見識字的何季展,從此展開兩年多的合作。這段期間他念、她煮,她煮、他試,他們兩小無情,約定誰都不可洩漏這個秘密。
由於何季展是城西饌食樓大老闆的小兒子,所以各類食材的取得皆難不倒他,甜兒在他的幫助之下,順利練就一身驚人廚藝。
午後的微風徐徐吹來,他倆不知不覺肩並著肩睡去,待一覺醒來,已是黃昏。 「糟了!怎麼這麼晚了?我得趕快回去,不然又要挨爹的罵了!」方纔的午後睡意,一下子被天邊的紅日驚醒過來,連忙跟何季展道別,著急地往回家的路上趕去,「季展哥哥,我回去了。」
「路上小心。」
「嗯。」
「啊!甜兒……我……」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什麼事?」甜兒回頭問道,夕陽將她小小的臉蛋染成一片緋紅。
「不,沒事,你趕快回去吧!」
「嗯,再見。」她揮著手,向他道別。
看著她離去,何季展悶悶地站在原地不發一語。其實他目前正面臨一個無法抗拒的難題。
「甜兒,你自己要多多保重啊!」他暗中歎了口氣,戀戀不捨地望著眼前這片與她相處了兩年多的地方。
在爹的堅持下,他明天就要起程上京去了。十三歲的他將要遠離家鄉,前往京城的書院寄讀,以考取功名完成爹對他的期許以及心願,但他卻無法啟齒向甜兒開口道別。
「我會想你的。」他輕聲低喃,「你也要想我呀!」
誰知這一別,轉眼就是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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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兒、甜兒!」楊玉紅捧著一疊碗盤經過後院,欲走到廚房遞給母親楊嬸清洗,碰巧看見甜兒坐在水井旁發呆,於是便開口喚她。
「嗯……什麼事?」她下意識地回答,事實上她早已進入半睡眠狀態。
昨晚她研究一份得來不易的菜譜,沉迷到忘了睡覺時間,待一回神,天早已濛濛亮起。
「財叔在前堂叫你呢。」
「喔!我知道了。」她迷迷糊糊地站起,睡眼惺忪地朝柴房走去。 「甜兒,你要去哪?」楊玉紅吃驚地問道。
「前堂啊!」
「可是那裡是柴房呢,前堂在那!」她勉強騰出一隻手,指引她正確的方向。
「喔!小紅,謝謝你。」她張開半瞇的眼,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堂走去。
「唉,更是的!」楊玉紅輕輕搖頭歎息,接著便趕緊轉身走向廚房。
迷迷糊糊地走著,甜兒眼前彷彿出現許許多多的食材在半空中飛舞著。
「白菜、細筍、蘿蔔、竹筍、韭菜、豆腐、黃魚、肉絲、兔腿、鴨掌……還有——豬頭!」
什麼?她愕然發現眼前出現一個巨大的豬頭,瞪著銅鈐大的眼直盯著她瞧。
「嗯,頭皮、耳朵、頰肉、鼻子、舌頭。」她將豬頭上可以當作食材的部位一一道出。
沒想到眼前那顆豬頭竟然開口說話了,「死甜兒,你將我當成什麼了?豬頭嗎?!」
「哇!」她被眼前會說話的豬頭嚇了好大一跳,這才從睡夢中完全驚醒,她定神一看,原來眼前的並不是什麼豬頭,而是高昇酒館許老闆的兒子許正寶。
「寶哥,怎麼是你?」
「甜兒,我有長得那麼醜嗎?竟然被你看成豬頭。」
「沒、沒有啦,你不要誤會,是因為廚房剛剛送來了一頭豬,我在想該怎麼料理才好。」她忙陪笑道,以免傷了他的心。
說真的,眼前的許正寶長得一點也不像豬,他有一副昂藏的身子,臉上端正的五官透露出一絲憨厚,如果勉強要形容的話,還比較像是一頭牛。
「嗯……甜兒,你的氣色不是很好,要不要先回家休息?」長甜兒兩歲的許正寶十分擔心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蛋。
不過甜兒婉拒了他的好意,因為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晚睡的原因。
「謝謝寶哥的關心,甜兒沒事。對了,聽說財叔找我,我要趕快過去。」她話一說完,便匆忙地往前堂跑去。
掌櫃的財叔撥著眼前跟隨他二十幾年的算盤,眼角餘光瞄到甜兒走來,於是抬起頭問:「甜兒,你爹還是在廚房喝酒嗎?」
她低著頭回答,「財叔,我爹他……他還是老樣子。」
「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知不知道這三年來我們酒館月月赤字,如果你爹再繼續這樣下去,恐怕我們酒館撐不了多久嘍。」財叔深深歎了口氣。他也不想在這把年紀失業,況且他在高昇酒館也服務二十餘年,對這間酒館自然有著超乎尋常的情感。
「我知道。」甜兒的眼眶泛紅。她知道,要是酒館真的關了,那她跟爹爹就得流落街頭了。
「財叔,不會的!我不會讓這間酒館就這麼關門的。」與楊玉紅自後院踏進前堂的許正寶,恰巧聽見兩人的對話,不禁熱血洶湧、慷慨激昂地說。
「是、是!不愧是我的好兒子,如果你真那麼有本事,那你也給我上京考個狀元回來。」高昇酒館的老闆——許高昇剛好自外收租歸來,聽見兒子這麼說,忍不住大聲取笑。
許正實聽見老爹的話,重重地歎了口氣道:「爹!你怎麼這麼說,你明知道我不是讀書的料。」
自從前些日子,京城裡傳回七年前舉家搬往京城的饌食樓三少爺高中狀元的消息,許正實的耳根子就沒一天清靜過。
數年前延安城裡,城西的饌食樓與城東的高昇酒館皆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大飯館,由於兩家的菜都十分好吃,所以競爭相當激烈,兩家的老闆更是視對方為一生勁敵,無論什麼都要和對方一較長短、互爭高下。
不過在饌食樓的老闆何畢決定舉家搬遷進京後,情況就大為逆轉,高昇酒館自此榮獲延安城第一酒樓的稱號,讓許高昇以及高昇酒館著實風光了好幾年。
只可惜好景不長,三年前,高昇酒館的大廚李善仁不知為何因素,竟然沉溺於杯中物,廚房的工作逐漸荒廢,不但料理的味道走樣,脾氣也一天比一天暴躁,因此酒館裡原本高朋滿座的情形越來越少,到最後,整間酒館即使在中午生意最好的時刻也只有三五桌常客,而且僅只是喝酒而不點菜。
迫於無奈,許高昇遣散了多餘的人手,只留下掌櫃的財叔、廚婦楊嬸、人稱李鐵鍋的主廚李善仁,還有跑堂的楊玉紅以及甜兒。
「看來我這次非得跟那李鐵鍋好好談一談不可!」許高昇氣呼呼地抽著煙管,欲轉身走向廚房。
「等等!」甜兒走向前阻止道:「許叔,我……」
「甜兒你放心,許叔不是要趕你們走,而是聽說那個何老頭將會在明年初帶著一家大小回鄉祭祖,為了不讓他把我看扁,所以我想跟你爹談談,希望他利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趕緊研發新菜色,重振我們高昇酒館的威名!」
許高昇是看著甜兒長大的,他也心疼她除了爹以外,就無依無靠的情形,更何況善解人意的甜兒是那麼的惹人憐愛,如果有機會,他希望她能成為許家的媳婦。
所以,他轉頭對著杵在一旁的兒子說道:「咳!正寶,你跟甜兒去點點倉庫還剩下些什麼材料,如果有缺記得向『萬貨行』張老闆叫貨。」他知道他這個寶貝兒子對甜兒甚有好感、照顧有加,因此時常故意製造機會讓他們兩人獨處。
「是,爹!」
「知道了。」兩人同聲回答,然後轉身往後院的倉庫走去。
許高昇也銜著煙管,跟著到後院廚房想找李善仁商量事情。
在前往倉庫的路上,走在許正寶身後的甜兒,腦子裡浮現方才許高昇的話,他說明年初饌食樓的何老闆會帶著全家回鄉祭祖,那意思是說,那個人也會一起回來嘍!想到這兒,她內心不禁感到一陣激動,心兒猛跳個不停。
這幾年來,每當她感到傷心難過的時候,都是那段與他相處的快樂回憶安撫她、陪她度過的,雖然他的不告而別著實讓她傷心了好一陣子,但她相信總有回來的一天。而如今已過了七年,他終於要回來了。
「季展哥哥……」她小聲地念著他的名字,想著與他之間的一切,臉頰瞬間緋紅一片。
「甜兒,你怎麼了?」許正寶聽見身後傳來低喃聲,以為甜兒想對他說些什麼,趕緊停下腳步轉頭一看,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竟是她那張紅潤、俏麗的容顏,還有唇邊那朵甜美的笑。他看著看著,不禁癡了。
甜兒自幻想中清醒,發現他竟然愣愣地盯著自己瞧,不禁好奇問道:「寶哥?你怎麼了?」在她心中,許正寶只是一個疼愛她的哥哥,她對他的情感從來不參雜半點男女情愛。
面對她的疑問,許正寶趕緊移開視線,憨憨地笑說:「沒、沒什麼!」他開始認真思考,是不是該趁這個機會對她表白心意。可是當他尚未下定決心時,一個緊張的聲音自前堂方向傳了過來
「老闆、老闆……哎呀,不好了!寶哥,有人、有客人上門了。」原來是楊玉紅的叫聲,只見她倉皇地自前堂跑進來,樣子顯得十分驚慌。
「小紅,有客人上門是件好事,還不快快上茶。」在廚房裡頭的許高昇也同時聽見她著急的叫聲,於是銜著煙管走出來。
「我是上了茶,但是那些客人口口聲聲說要找老闆,他們一個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樣子,我很害怕,所以財叔就叫我快點進來請您出去……」楊玉紅氣喘吁吁地說著。
從她驚慌的神情看來,想必外頭那幫人馬來意不善。
「爹,我先出去看看。」許正寶聽見她的形容,怕父親一出去會受到傷害,因此自告奮勇一馬當先,希望他壯碩的外型能讓外頭的客人感到一絲警戒。
「寶哥,等等,我也去。」甜兒也跟著出去。
「小紅,你還不快點過去?」許高昇催道。因為楊玉紅的工作是負責幫客人點菜,要是她不在,前堂豈不剩下財叔一人應付?
「喔!」她這才想起自己的責任,趕忙提起裙擺奔向前堂。
當許正寶衝進前堂時,他不禁嚇了一跳。只見正中央幾張桌子被一群腰間佩帶大刀的黑衣巨漢佔滿,算算人數約有十五、六人,而一旁的財叔則是膽戰心驚地哈腰招呼,長滿皺紋的額頭冷汗涔涔。
他擔心財叔年事已高受不了這種緊張場面,趕緊走上前去接替他的工作,客氣地向眾人說道:「各位客倌,請問你們要點什麼?」即使許正寶強裝鎮定,他的話尾還是稍稍顫抖著。
「每桌先給我上幾大罈子的酒讓我們解解渴,至於菜嘛,你們館子裡有哪些好菜?」其中一名面貌兇惡的漢子,惡狠狠地問道。
剛回前堂的楊玉紅,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走上前為眾人介紹道:「我……我們高昇酒館最著名的菜式是西湖醋魚、生爆鱔片、龍井蝦仁、束坡燜肉、荷葉粉蒸肉,還有叫化雞等等……不知各位大爺要來些什麼?」她顫抖地推薦了幾道店內名菜,豈料眼前幾個巨漢搖頭的搖頭,歎氣的歎氣,似乎對於這些菜色不甚滿意。
「小姑娘,你們除了小蝦、小魚外,還有些什麼?」其中一名巨漢問道。
可是任憑楊玉紅如何思索,也想不出其他別緻菜色,她趕緊望向許正寶求救。
別無他法的許正寶只好上前答道:「各位爺,這些是我們高昇酒館最出名的菜色,不妨先上幾樣嘗嘗,如果不合各位的口味,我再叫廚房另外換上,如何?」
幸好所有大漢無人反對這個提議,他趕緊讓楊玉紅到廚房下菜單,而自己則到酒窖搬酒,此時堂上早已不見甜兒的身影。
酒一上桌,數名大漢便迫不及待地拍開壇上封泥,大口喝了起來,堂內一時酒香四溢,熱鬧滾滾。
站在後院與前堂交界處的許高昇聽見兒子順利解決問題,高興地直拍胸口,長吁了一口氣,隨即又想起這時李善仁應該還在廚房裡爛醉著,哪有辦法應付這批菜單?
可過了一會兒,他竟看見楊玉紅端著一大盤青翠的炒青菜走向前堂。 「等等!小紅,你這菜是怎麼來的?」許高昇攔住她,好奇地問。
她滿瞼不解,疑惑回道:「這菜是廚房的李師傅做出來的,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事。」他奇怪之餘不禁鬆了口氣,或許是李善仁酒醒了吧。心裡想歸想,但他還是狐疑地轉身走向廚房,企圖一探究竟。
當他走到廚房出菜窗邊時,沒想到甜兒突然探出頭來對他說:「許叔,對不起,我和楊嬸兩人忙著幫爹爹洗菜、配料,要麻煩您跟寶哥到倉庫拿取十餘人份的食料。」
「好、好。」許高昇連忙將手裡的煙管系回腰帶,捲起袖子招來剛上完酒的許正寶,一同前往倉庫搬食材。
其實,廚房中的李善仁一直呈現昏睡狀態,方纔那盤青菜是甜兒炒的。甜兒在聽見前堂那番談話後,知道目前的爹是無法料理這麼多人份的菜,即使真的出菜也不敢保證味道鮮美。她暗自心急,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法子,此時,一個念頭自內心升起,雖然她曾經答應爹不可這麼做,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因此她趁沒人注意時,一古腦兒地溜進廚房裡。
「甜兒,發生什麼事了?外頭怎麼鬧烘烘的?」正在廚房洗碗的楊嬸,看著她那副驚慌的神情擔心地問道。
「楊嬸,我爹他酒醒了嗎?」
「還沒呢,你看看他身邊那幾隻酒瓶,都是空的。剛剛連老闆進來叫他都沒反應,可見他真的醉死嘍!」話語中可以知道楊嬸有些生氣李善仁這樣不負責任。
「楊嬸,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她知道爹只要喝醉後就會亂發脾氣,平時與他一起工作的楊嬸,想必受了不少委屈。
「可憐的甜兒,這不能怪你。」楊嬸想起李善仁對甜兒的漠視,甚至常對她惡言相向,不禁相當心疼。
「楊嬸,您不用擔心,甜兒沒事的。」她故作堅強地回道。誰知道她曾在無數個夜晚因為爹無理的斥責,抱著棉被無聲地淌淚呢?
「楊嬸,既然我爹暫時醒不過來,有一件事必須請您幫我。剛剛我們酒館來了十幾個身穿黑衣、看起來很可怕的客人,他們個個吵著要喝酒用膳,偏偏現在我爹又無法做菜,所以……」她說到這裡頓了一下。
「哎喲!這可該怎麼辦?」楊嬸不由得擔心地驚叫出聲。
「就由我來做吧!」她以堅定的口氣說道。
「甜兒,你行嗎?」楊嬸訝異地問,她從不知道甜兒會做菜。
「嗯!楊嬸您放心好了,沒問題的,只是希望您別讓我爹知道這件事。」
「好、好!」楊嬸急忙回應。
「那麼就要麻煩您,先幫我準備我們酒館各式菜色的材料。」
楊嬸一聽見她的吩咐,便火速在廚房裡動作起來,她先是將盛裝各式調味料所需的碗,一個接著一個地擺放在爐灶旁的料理桌上,然後開始洗菜、切肉。
「對不起,爹,甜兒這次沒辦法遵守跟您的約定了。」
甜兒看著在廚房角落椅子上睡得正沉的李善仁,捲起袖子,解開兩側髮辮,將頭髮盤於頭頂,接著便拿起砧板旁的大菜刀,俐落地抓起一把楊嬸已洗過的新鮮蔬菜,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速度,飛快地在砧板上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