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鎮的一個小客棧,袁芷筠從熙熙攘攘的門外慢慢走了進來。
「姑娘,你住店,還是吃飯?」夥計見是一個眉目如畫臉色卻很差的少女,慇勤地上前招呼。
「我……」芷筠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許久才道,「我找人!」
「找人?找什麼人?」
她恍恍惚惚地抬頭朝樓上看了一眼,喃喃地問:「是不是有一個受傷的人住在這裡?」
「受傷?」夥計想了半天,「好像昨天的確有一個穿著青衣的男人受傷了,他和一些朋友一起住在上面。」
芷筠的眼睛稍稍亮了一下,點點頭:「我就是找他!他在哪一間?」
「樓上左走第二間。」夥計奇怪地看了看她。
芷筠走上樓,往左走到第二間門口。房門緊閉,聽不出裡面的一點聲音,她緊張得滿手心是汗,彷彿決定自己生死的一刻就要到了。
她把手放在門上,輕輕敲了一下。
門,好一會兒才開了,她看到了瀟雨。
她立即睜大了眼睛,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充滿希冀的眼睛死死看著瀟雨,但瀟雨的神色卻是冷到了極點。
「你來幹什麼?」
「我……」她張了張嘴,瀟雨的樣子讓她的心沉到了地獄裡,「我……來找穆柯!」
瀟雨悲憤地轉過頭:「你永遠不用再找他了!」
「不,不會的!」她的視線一片模糊,勉力地支撐自己,手緊緊地抓住門框,「你騙我是不是?他沒事!他好好的!」
「慕容天啟的功力你比我清楚,他用盡全力的一劍,你覺得會不會有事?」他冷冷地說。
「不會!絕對不會!」她倔強地咬著嘴唇,似乎在努力說服自己,「他才不會有事!你們騙我!他只是傷了一點點而已,你是神醫,怎麼可能救不活他?」
「神醫也是人,不是萬能的!」他慘然一笑,「算了,我們也不怪你!怪只怪我們三個被慕容天啟的那群手下拖住,來得晚了!二哥現在遇險,是我們的錯!你走吧!」
「我……我想看一看他!」
「沒有必耍!你做過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你從頭到尾都在騙二哥,他不願意見你的!」瀟雨看著她臉上的淚水,臉色緩和了一些,走回屋,「你等一下。」
他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白色的小瓶子:「這是解千蛇毒的解藥,拿去吧。」
她呆呆地掃了一眼他手上的解藥,卻沒有接,喃喃地說:「這個東西對我來說已經完全沒用了。」
「這藥是二哥用命換來的,用不用隨便你!」他把藥硬塞到她手上。
芷筠淒然地接過,這一個小小的瓶子握在手上彷彿有千鈞重,抬起頭,淚水滑落下來:「我知道你們所有人都很恨我,我不想為自己辯解!可是你知道嗎?我現在很後悔,寧願自己每十天受一次毒侵的苦,也希望他能平安無事!他死了,對我而言,比中任何的毒都要絕望!」
瀟雨震動地看著她,他的語氣已經軟了:「如果你早點明白就好了!是你根本不相信我們!」
「是!是我的錯!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她空洞地笑了笑,輕輕地擦掉臉上的淚水,沒有再停留,轉過身,無意識地慢慢下了樓。
瀟雨站在門口看著她遠去,心裡有些惻然。他走進裡屋,解開了躺在床上穆柯的穴道。
穆柯立即一躍而起,生氣地說:「玩夠了沒?為什麼不幫我解穴?」
「我正在幫你止血嘛!當然要點穴!」他有點委屈地申辯,「誰知道她會突然來,我只是順便試探一下她!畢竟她差一點害死你!」
「什麼時候你也變得和月一樣無聊?」
穆柯懶得和他說,下了床,他的腳步還很虛浮,瀟雨扶住他:「二哥你小心一點,你傷沒有全好,等一下再去追嘛!」
他被瞪了一眼:「你還說!不是你,我根本不用去追!」
他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
※ ※ ※
袁芷筠走下樓,走出客棧,走在街上。她現在似乎對一切都麻木了,沒有感覺了,街上的行人對她指指點點,她也沒有看見。四周漸漸安靜了下來,她已恍恍惚惚走出了街道,暖暖的春風,飄揚的柳絮,南方醉人的春天卻只讓她感到無窮無燼的寒冷。
眼前橫著一條小河,河水潺潺,清澈見底。她走不過去了,無力地靠在一株柳樹上,低下頭,攤開手掌,掌心中那瓶解藥安靜地放著,一顆大大的淚珠落在了瓷瓶上!
如果遇上她注定是他的災難,那她寧可孤寂一生,也不願他受到絲毫的傷害,可是為甚麼他就是不明白呢?
握緊手心,她不知道該加何處置這瓶解藥,隨手放人懷裡,手卻伸向腰際,抽出了長劍。
濛濛的柳絮在眼前飄過,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彷彿看到他溫柔如舊的眼光,抬起手,她把劍橫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冰涼的劍身還沒有碰到肌膚,突然眼前一陣微風,手腕被一隻大手握住了,手中的劍硬被搶了下來,頓時,身上一暖,她被擁進了一個熟悉無比的懷裡,耳際,是他如夢般寵溺的聲音:「傻丫頭,你怎麼每次都只會選這條路?」
她完全怔住了,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或許是她的思念太強烈,產生幻覺了吧,但是為何會如此真實?他的懷抱,他有力的臂膀。
「你……」她淚眼模糊,他微笑的臉彷彿在水中蕩漾,「你不是死了嗎?」
「所以說你真的好傻!」穆柯眼中有濕潤的笑意,「如果我真的死了,大哥和四弟怎麼會不在客棧?雨還能這麼冷靜嗎?如果他真的恨你,還會把解藥給你?而且.他好像也沒有說我死了吧?」
「可是……可是……」她哭著,還是沒有分清幻影與現實,「那一劍刺得好深!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怎麼喊你都喊不醒!還有瀟雨那樣說,我,我真的以為你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我怎麼捨得不醒過來?」他心疼地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我不是回來了嗎?」
他溫暖的唇終於讓她漸漸有了真實感,她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他的呼吸,感受他的體溫,她想笑,結果卻哭出了聲,用力地緊緊摟住他,只覺得剛才空虛無力的身體一下子似乎有了勇氣和力量,真是太好了?原來他沒有死!原來,他竟然沒有死!
猛的——
她突然一把推開了他,猶掛著淚痕的臉L一片憤然之色,喊道:「原來你騙我!你根本沒有死,你們所有人都聯合起來騙我!」
「芷筠!」
「你太過份了!你知不知道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我知道我騙了你很多次,可我從來沒有拿命和你開玩笑!剛才我真的絕望得想死掉!就算要報復我,也不需要用這麼殘酷的方法吧?你們……真的太過份了!」
「對不起!對不起!」他上前摟住她,一疊聲地道歉,「是我不好!其實前一個晚上我就感到第二天的戰鬥一定會很凶險,所以預先服了雨特製的藥物護住心脈。因此慕容天啟那一劍雖然刺得深,但傷得並不重,只是一時之間暈倒了!加上雨的醫術,我今天早上就醒了。剛才我被雨點了穴道,沒辦法出來!他也是太關心我了,你不要怪他,我代他們所有人向你道歉!以後我絕對不會開這樣的玩笑了!」
她握緊拳頭捶他:「還有以後啊?耍這一次難道還不夠?我先說好,如果下次真的再碰到,你再不自量力地替我擋劍,開這種可怕的玩笑,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到時候,你再說幾百遍對不起都沒有用了!我絕不原諒你!」
說到後來,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伏在他懷裡直笑,他又好氣又好笑地輕拍她的頭:「怎麼變得這麼調皮?裝生氣裝得跟真的一樣!」
「才沒呢!再裝也沒有你裝得像!」她嬌嗔道,「那把沒有刀刃的匕首刺進去的時候,你裝得好像,嚇得我還以為真的刺進去了!手都不敢動!」
他捏捏她的鼻子:「不裝得像怎麼騙慕容天啟?我一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要做甚麼了!當然要全力配合你!」
「是這樣的嗎?可是之前我那樣騙你,你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還傻乎乎的一直往圈套裡鑽!」
「我早就看出來了,只不過,裝作不知道罷了!」他笑,「你來的第一天,轎子上的那個機關做得太過明顯,之後,你處處讓我發現你的破綻,還有最後一天,你向我說出那個大秘密!這麼大的秘密怎麼可能輕易地告訴我,除非本來就想置我於死地!我讓你回去告訴幕容天啟我就是那個失蹤的皇子,你去了以後竟然相安無事。這又奇怪了,以慕容天啟的精明,怎麼只憑你一句話沒有任何證據就會輕易相信?而且就這樣急促地下了邀請書,所有的答案就是他本來就想設好目標要除我,我大概是我們七個兄弟中他第一個目標吧!何況,你也提醒我了,你說他不會放過我們任何一個的!」
她眨眨眼睛:「原來你都注意到了!或許我是做得太明顯了!不過你為什麼還要接受呢?來到福建,仗一打完,為什麼不馬上走呢?我也說過讓你走的,你卻沒有聽進去!」
「慕容天啟已經把目標定在我身上,我再逃也沒有用。再說,你當時是真的中了毒,我反正也要向戛登要解藥的,還有……」他深情地望著她,「我人已到軍營,你們的計劃等於已經完成了一大半,你只要想法留住我就行!可是你對我所做的,已經遠遠超出你該做的範圍了!所以我肯定,你是真的喜歡我!」
她的臉紅了,她知道他是指在軍營那個重逢的夜晚,她沒有拒絕他的事。
「是,我真的喜歡你!見到你第一眼我就喜歡你!」她紅著臉輕聲說,「不管我如何逃避,如何騙自己,但我已經沒有辦法了。不管你是否會恨我,到最後一步,我也想搏一搏!慕容天啟疑心重,他怕你,想殺你又不敢過於接近你,於是他讓我殺你,我才想到用這個方法的!」
他甜蜜地抱緊她:「我知道!我一直知道自己的付出不是單方面的!你好聰明,雖然我們最終不能制服他,但至少拖了一段很長的時間,讓四弟能夠及時趕到!你那把匕首真的讓我大開眼界!」
她撲哧一笑,「那把匕首,還得謝謝寒月。你這個六弟,會做許多小東西。我在山莊的時候向他學了一些技巧。匕首是他根據雜耍藝人嘴能吞劍的技藝想到的!寒月很聰明,他在匕首裡加了一些彈簧,可以讓刀仞伸縮自如。他只是做著好玩,卻幫了我很大的忙!」
他失笑:「原來是這樣!不過你回去後可不能誇他,否則他更加無法無天了!」
「我不用誇他,他本來就很聰明。你們七兄弟都一樣的厲害!」她溫柔地看看他,眉間有稍許的憂色,「我希望……你們中任何一個,都不會是失蹤的小皇子!希望你們每一個都可以避免無妄的災難!」
穆柯皺了一下眉,芷筠的話讓他又回到了現實中。以慕容天啟的野心和殘忍,只要他相信小皇子存在的一天,就會把七嘯龍列成頭號大敵,而且,隨著這個大秘密日漸公開,一場血戰最終還是難免的。
「回去再說吧!」他握緊地的手,「對了,你別忘了把解藥服下。」
「哦,我剛才差一點就把解藥扔到河裡了,幸虧沒扔!」
他哼著:「如果你真的扔到河裡,我一定跳下去找!戛登死了,再也不可能有第二瓶解藥了!找不到我寧可淹死算了!」
她笑彎了腰:「你會游泳嗎?」
「不會。」
「原來你也有不會的事?」
「當然,我不會游泳,不會武功,不會的東西多了!」
「才不是,你在我心裡永遠是最棒的!」
暖暖的春風吹得遊人如醉,河堤邊楊柳依依,陽光一照,猶如鑲上了一道美麗的金邊。
※ ※ ※
數日後,一行人終於回到了恩澤山莊。
「姐!」第一個奔出來迎接他們的竟然是芷菁,「你總算回來了!」
袁芷筠的驚喜非同小可,兩姐妹在庭院裡緊緊相擁:「原來你已經到這裡了,怪不得我們一直找不到你!」
「我聽你的話啊,你讓我來這兒等你!姐,這些人好討厭,一天到晚和我鬥嘴,如果不是為了等你,我早走了!」
她口中說討厭的人當然是寒月,寒月馬上竄出來:「喂,你別惡人先告狀,看在二嫂的面子上我已經很讓你了!」
芷菁不領情,嘴一噘:「誰要你讓?」
他們這邊鬥得厲害,美媛已經飛快地跑了出來:「你們所有人都回來了!」
龍金嚇得忙一把扶住她:「你慢一點好不好?」
「你太緊張了!」美媛一手拉住芷筠,眉開眼笑地看著她和穆柯,「你們的事我都聽說了!二弟真厲害!大嫂向你道歉,之前誤會你了!」
穆柯笑了笑:「大嫂這話我可當不起。」
芷菁在一邊點頭:「姐夫真的很棒!我來之前,整個南平鎮都在傳姐夫打退蠻夷兵的事!」
芷筠臉紅地暗中拉她,這個妹妹和寒月一樣口無遮攔,姐夫二嫂地亂叫。
君昕眼尖,已經看到了隨後進來的凌煜和拈心:「咦,四哥旁邊的姑娘是誰啊?好像不只二哥抱得美人歸哦!」
「哇,拈心!」寒月開心地跑過去,他早就認識拈心了,誇張地想擁抱她,「我們好久沒見了,真想你啊!」
「喂喂!好好說話,不要動手動腳!」凌煜不悅地抓住毛手毛腳的他。
拈心看到他也根高興,卻被凌煜霸道地摟著不讓動,只好笑著說:「我也想你呢!」
「六哥,原來她就是你說的路上遇到的穆姑娘啊!四哥,你都不介紹一下給大家認識!」君昕說。
凌煜這才轉向大家,握住拈心的手,有些扭捏地說:「嗯,這個,大哥,三哥,她叫慕容拈心,以後……也住我們家!」
眾人都哄地一聲笑了起來,拈心通紅了臉,悄悄地踹了他一下,凌煜的臉也有些紅,他雖然武功超強,但個性過於爽直,說出來的話難免詞不達意。
美媛已經用另一隻手拉住了拈心:「太好了!我一下子有了兩個伴!以後就不會周圍都是一群男人了!」
「真沒想到這麼快二位哥哥都有嫂子了!」寒月對拈心嘻嘻笑道,「四嫂你好厲害,四哥很難搞定的!改天向我們說說你們之間驚心動魄、感天動地的故事!」
「好啊!」拈心大方地說,她性格純真,一會兒就熟絡了,「你就是龍金大哥吧?還有最小的君昕!我沒有猜錯吧?好像還有一個封夜?」
「五哥還沒回來呢,不過。我有預感,他也會帶個姑娘回來哦!」
龍金一把拉過寒月敲他的頭:「就你話最多!明天讓煜好好考考你,看你這一個月都學到了些什麼!」
「不會吧,大哥你真掃興!」寒月一下子變得垂頭喪氣。
眾人一起走進屋,君昕一回頭,看到了瀟雨。
「三哥,你怎麼在後面不出聲?」
「你們這麼熱鬧,我反正也插不進。」瀟雨拍拍他的頭,「這段時間莊子裡沒有發生什麼事吧?」
「一切安好!」君昕突然住了聲,只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怎麼了?」瀟雨微笑。
「三哥,你要加油了!你看二哥和四哥都帶嫂嫂回來,不知道制服三哥的會是怎樣一個了不起的姑娘呢?我真希望馬上能看到!」說完這一句,君昕馬上一溜煙跑開,他可不想像寒月一樣被敲腦袋。
不過,瀟雨也懶得追他,屋裡,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他突然真的升起了一種落寞之感,屬於他的幸福,不知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