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天。
天還沒有亮,穆柯就把寒月叫醒了。
「二哥,甚麼事啊?」寒月揉著眼睛。
「今天,你幫二哥做件事情。」
穆柯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寒月的困意也醒了一半,認真地點點頭:「二哥,你說。」
「今天袁芷菁會來。你用你的隱身術,在她身上拿一樣東西!」
寒月睜大眼睛:「你讓我偷……」
「我們用了後馬上會還給她。你聽好了,袁芷菁身上帶有一個紫色的小香囊,你去把它解下來,然後給我,動作要快,千萬不能讓她發現。」
「好!」寒月奇怪地眨眼,「可是你怎麼知道她身上會有這個香囊,你拿來做什麼呢?」
「她每次來都掛著,你沒有發現嗎?」穆柯低沉地說,「而且她上次來的時候常常有意無意地去看這個香囊,但走的時候神情又變得輕鬆,已不再去看一眼,所以我想裡面一定放看重要的東西!」
「二哥你觀察得好細,裡面是什麼東西?」
「我以後跟你講。」穆柯拍拍他,「快起來,這件事做好了,我幫你跟夜說削茶竹的事!」
「哇,二哥你變壞了,也會和我講條件!放心吧,我一定會辦妥的!」
※ ※ ※
袁芷菁依時而來,寒月隱在暗處,果然看到她左側腰際掛著一個紫色的小香囊,而且二哥說得沒錯,她總是有意無意地看看,似乎裡面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我姐姐呢?」她問坐在亭子裡的君昕。
「袁姐姐在房裡,你進去好了。」
「哦!」袁芷菁望了望四周,「今天好安靜,怎麼都沒有人?那個長得像女人的討厭鬼呢?」
君昕明知道寒月就在附近,不過他眼睛都沒有瞟一下,說:「我不知道,大概跑到別的地方去玩了。」
袁芷菁也不再問,繞過花園,來到後院的廂房。
寒月朝君聽做了個鬼臉,悄悄地跟了上去。
※ ※ ※
就在她快走到廂房門口,把手放在門上開門的一瞬間,寒月悄無聲息地走過去,飛快地在她面前一掠,香囊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到手了。
袁芷菁只覺得眼前飄過一陣微風,同時,門已經被自己推開了。
她並沒有察覺,走進去:「姐姐!」
「芷菁!」袁芷筠站起來,朝她笑了笑,眼睛無意中看到她的腰際,眉心輕輕皺了一下。
袁芷菁把門緊緊關上,這才跑過來拉住她的手:「姐姐的身體好些了嗎?主子說這次讓你一個月關在這個鬼山莊,是委屈了你。如果你能夠出色地完成任務,不會虧待你的。」
「嗯。」她泛泛地應了一聲,「坐啊,喝茶嗎?」
袁芷菁坐了下來,也不喝茶,急切地俯身問:「怎樣?這十天有沒有甚麼進展?主子有點著急了,說不想再聽到像上次那樣好像什麼都沒有進展的消息!」
「你回去跟主子說,『水龍』和『夜龍』可以完全排除了,『火龍』我沒有見過,但應該不太可能。現在嫌疑最大的是『青龍』,『皎龍』和『曦龍』,答案一定在這三個中間!至於他交給我的任務,我一定會做到的!」
「『曦龍』就是那個君昕嗎?姐,主子到底讓你查什麼?搞得這麼重大!這次我來,他還要我務必帶給你幾句話。」
袁芷筠凝神細聽:「什麼?」
「主子說,一切都照他和你說過的話進行。不能確定也沒關係,只要目的達到就行了!你可以讓他們懷疑,但不能洩露真正的意圖!必要時也可以把他們殺了!當然這是萬不得己的事情,主子還要利用他們辦事呢!不過如果非殺不可就不要手軟!這本來就是我們的目的,能夠削減七嘯龍的總體實力,也未嘗不是功勞一件!」
袁芷筠打了個冷顫:「殺了?」
「姐,你怎麼了?你不是對他們動了感情吧?」袁芷菁憂心地看著她,「你難道忘了主子是怎麼說的嗎?還有,你身上的毒,只要有一點點違抗之心,就會生不如死……對了,我給你拿解藥來了!」她把手放到腰際,臉色立即變得一片煞白,站起身,上上下下地翻著衣服察看,驚叫道,「我的香囊呢?糟了!怎麼會不見了?我記得很清楚,剛才在門口還在呢。完了完了,這可怎麼辦?一定是剛才開門的了時候掉了,我馬上去找!」
袁芷筠一把拉住她:「不用找了,一定找不到了!」
「不行!沒有解藥你會死的!」袁芷菁急得淚汗俱下,「我真的好粗心,我明明給你帶來了,而且一路很小心,根本沒有人接近過我,怎麼會掉呢?怎麼辦呀?」她打開門,前前後後在迴廊上找,哪裡有香囊的影子?
袁芷筠硬把她拉進房,關上門:「好了,不關你的事,沒關係,我忍一忍就過去了!」
「忍一忍?你說得倒輕鬆!這藥十天服一次,主子一滴都不肯多給!你知道他的脾氣!對不起,姐!」她痛哭起來,「我真是沒有用!這下完了,這十天你要怎麼熬過來?」
袁芷筠摟住她,拍她的肩:「你別哭,真的沒有關係,你忘了『水龍』在這裹嗎?他是神醫,總會想辦法讓我止痛。你別大吵大鬧,引起別人注意。你回去跟主子說,我會盡力照他的吩咐做事!我有自知之明!」
「可是你這個毒一發作起來,就算『水龍』他們履行諾言,幫你止痛,但他們一定會懷疑你的!你現在沒有武功,他們怎麼折磨你都行!十天一到,說不定馬上會殺了你!這樣吧,我現在就帶你出去,拚著被主子罵一頓,總比呆在這裡好!」
袁芷筠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出不去的,恩澤山莊到處機關重重,你能順利進來完全是他們對你網開一面!何況,你覺得我和你一起出去,下場會比呆在這裡好嗎?這樣的話何必騙我呢?」
「姐……」
她擦乾芷菁的眼淚:「不要哭了,眼睛哭紅了更容易引起懷疑。你到前面把定金給穆柯,不要露出馬腳,我沒有事的,十天後你來接我!」
芷菁忍住眼淚,拉著她的手不肯放:「如果真的忍不住,就對他們坦白吧!我看得出來,他們對你還不錯。毒發作起來,不是人受的!我回去再去求求主子,或者他會再給你一瓶,我馬上給你送來!」
袁芷筠嚴厲地說:「如果你不想害我,就什麼也別對主子說!我不會有事,你別哭了,趕快把錢交給穆柯,快去!」
「那……我走了,姐,你保重!十天後一定要等我來啊!」
袁芷菁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手,才猶豫地出了門。
她在走廊上再仔細地看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
慢慢地走到前廳,看到穆柯,他正坐在堂前很悠閒地看帳本。
她走過去,把銀票放在桌上:「這是最後一筆保金!」
「多謝!怎麼你們兩姐妹不多聊一會兒?」穆柯合攏帳本。
「反正再過十天又能見面了!」她停了好一會兒,又凶狠地說:「你當初答應了會保證姐的安全,絕不能食言!如果十天後我見不到姐姐,我要你的命!你不會武功,我一劍就可以殺了你!」
「難道恩澤山莊的信譽在江湖上真的這麼差嗎?同樣的話我不說第二遍,如果沒有什麼事情,請回吧!」
袁芷菁無話可說,轉身往門外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過頭,生硬地說:「還有,我在你們山莊丟了一個紫色的香囊,如果你們中有誰撿到,馬上還給我姐姐。」
穆柯唇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可以,我會留意的。」
※ ※ ※
等袁芷菁一走,寒月才冒出來:「二哥!香囊再給我看一下!丟了一個香囊這丫頭竟這麼緊張。剛才我看到裡面有一個白色的小瓶子,好像裝著些甚麼東西?」
「不在我這裡,我給雨了!」穆柯勉強朝他笑,「你做得很好,謝謝。」
「為什麼要給三哥,小香囊裡裝著毒藥嗎?她們兩姐妹不是來毒我們的吧?二哥你要小心,雖然那個袁芷筠看上去還不錯,但總讓人覺得怪怪的!」寒月憑直覺猜測。
「不是,你去玩吧,不關袁芷筠的事。你先不要聲張,誰都不要說,以免打草驚蛇。」
「哦。」寒月狐疑地點頭。
穆柯走進試藥房,一隻火爐都燒得很旺,滿屋子的藥香。
「二哥!」瀟雨一見他就迎了上去,他的手裡拿著一隻白色的小瓶子。
「怎麼樣?」穆柯緊張地問,「查出什麼毒來了嗎?這是解甚麼毒的?」
「這解藥無色無味,猶如清水。我剛只看得出其中有一種成分是解金環蛇巨毒的!施毒者應該以多種毒液為提煉材料,不下幾十種,還加上邪惡陰毒的內力製成。這種混合性的毒非常的難以根除,而且二哥,這個解藥也只能抑制住一定的時間,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十天為一個輪次,目前我只知道這麼多。」
「沒關係。」儘管心裡著急,穆柯還是用輕鬆的口氣說,「你盡力就好。」
「我不吃晚飯了,我再看看,盡快得出結論來。」
「也好,辛苦你了,雨。」
晚飯桌上,人出奇的少。
「三哥怎麼還不來?」寒月東張西望,他急於想知道瀟雨研究的結果。
「我們先吃好了。」穆柯拿起碗。
「袁姐姐也沒有出來呢!」君昕看看桌上的三個人。
一個丫鬟走過來回稟:「剛才我去叫袁姑娘吃飯,她說不太舒服,不吃了。」
穆柯的筷子停了停,沒有說話。
寒月低下頭,猛扒飯粒,君昕卻看著穆柯。
「二哥,你怎麼不吃?」
穆柯索性放下了碗筷,看著他們,問:「江湖上所有的用毒高手中,以煉製蛇毒為主,凶狠殘暴,具有一身邪惡武功的西域高手有哪幾個?」
寒月冷不防他會這麼問,脫口而出:「金法上人!」
「沒錯!」君昕接道,「金法上人來自西域,為人卑鄙陰毒,專以劇毒害人,據識他養的巨毒蛇蟲數以萬計,他的毒每一種都見血封喉,而且中毒者飽受毒侵之苦,死狀淒慘,他的外表也長得像個噁心的大蟾蜍。江湖人背地裡都叫他蟾蜍上人。二十年前御劍雙俠夫婦合力把他剷除!雖然他已經死了二十年,稍有年紀的人提到他還是會變色。」
穆柯的眼神變幻不定:「除了他,還有其他人嗎?」
「有啊,有善源道長,巴蜀仙人,還有來自西藏的戛登喇嘛,不過雖然這些人來歷各異,但聽說都是金法上人的弟子,多多少少受過他的指點。他們也都是一些被江湖人士所不恥的敗類,只不過實在懼怕他們的用毒之術,只好忍氣吞聲。」
「金法上人……」穆柯瞇起眼睛,「如果真的是他……」
「二哥。」君昕喊他,「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金法上人在二十年前已被天下第一伉儷御劍雙俠殺死了!他們夫婦雙劍合壁,殺了這個大惡魔,讓武林人痛快之極,如果我有機會見到這對夫婦,我一定拜他們為師!不只要學他們的武功,還要學習他們的為人!他們可是很了不起的大英雄!」
大英雄?穆柯笑了一下,笑得諷刺之極。
寒月一臉的羨慕:「他們有後人嗎?讓他們的後人來殺大蟾蜍的後人,這樣才有意思!」
「不知道,應該有吧!他們夫婦感情這麼好,絕對會有小孩的!而且說不定武功蓋世!」
「你們吃吧,我飽了。」穆柯站起來,對兩個還在議論不休的弟弟說,「我去叫雨來吃飯。」
寒月和君聽面面相覷:「二哥怎麼了?好怪哦!」
穆柯出了飯廳,卻沒有直接往試藥房走,而是不知不覺地來到後院,陽光已經沉下去了,四周灰濛濛的,只有袁芷筠的廂房裡亮著燈,隱隱傳來一些模糊的聲響。
他慢慢地走過去,來到廊下,還未走近門邊,就聽到裡面似乎有人在痛苦地壓抑呻吟。
他愣了一下,快步地走到門邊,呻吟聲更大了,帶著乒乒乓乓的聲音,情急之下一把推開門,屋內的慘景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屋裡已不能用凌亂兩字來形容,所有床上的,桌上的,櫃子上的東西都已摔在地上,茶水淌了一地,到處都是茶杯與花瓶的碎片,凳子和椅子也翻轉著,滿地有著觸目驚心的斑斑血跡。
袁芷筠在門邊的角落裡翻滾,血是從她身上流出來的,她大概是從床上滾落到門邊,一路撞翻過去,從碎瓷片上滾過,雪白的衣衫上是星星點點的血跡,衣服也撕破了,長髮技散著,整個人都蜷縮在牆角,緊緊用雙臂抱住自己,全身顫抖,嘴裡發出絕望而慘痛的呻吟,還不住地顫動,撞在牆上,那沉悶的撞擊也似乎無法綬解她一分一毫的痛楚。
「芷筠!」穆柯衝過去,用力地把她抱住,不讓她再撞到牆上,她慘叫了一聲,死命地拽住他,打他,咬他,單薄的身體急速地發,狂亂地喊:「你殺了我吧!趕快殺了我!好難受!殺了我吧!」
「對不起……」他沒有想到這個毒發作起來這麼快這麼凶,她的每一聲哀號,都如刀一般狠狠地刺向他的心,不顧她的廝打啃咬,他艱難地把她抱到床上,她卻不肯躺回去,死死地依附著他,慟哭道:「穆柯,求求你把解藥還給我!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給我解藥!我……受不了了!或者殺了我!求你了!啊——好痛啊!」
隨著她的慘叫,他的心痛得幾乎要被撕碎了,連忙把她按在床上:「你忍一下,我馬上去拿!就躺在這裡,千萬不要傷害自己!我馬上回來!」
他跑出房門,用最快的速度來到試藥房,使勁地拍門。
「二哥!」瀟雨馬上來開門了,一見到他的樣子嚇了一跳,「發生了什麼事?」
「甚麼都不要說,把解藥給我!」他喘著氣說。
瀟雨馬上把那只白色的小瓶子給他:「袁姑娘她……」
穆柯沒有時間和他說,拿了解藥轉身就走。
※ ※ ※
他回到廂房,床上己不見袁芷筠的身影了,她滾落在床下一角,剛才的一番折騰已讓她沒有力氣再做任何瘋狂的舉動,只是奄奄一息地匍伏在地上,僅從身體微弱的起伏中可以看出她還活著。
他飛快地跑過去,坐在地上,把她抱起來,拂開她凌亂的髮絲,露出滿是血汗的臉,顫抖著打開瓶蓋,把瓶口移到了她的唇邊。
原本一動不動的袁芷筠突然動了一下,解藥的感應讓她微微張開了眼睛,抬起手,吃力地捧住小瓷瓶,像渴水的人般一口氣灌了下去,然後,瓶子滾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她軟軟地垂下雙手,沁涼的藥水從喉間滑落下去,全身是麻木的痛,連雙眼都沒有力氣張開,只感到他有力的手臂抱住自己,身體在他懷裡一點一點有了暖意。
「對不起,對不起!」耳際是他模糊的一遍又一遍的痛心自責,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苦於沒有半分力氣,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她的心漸漸地平靜下來,解藥的效果是迅速的,不一會兒,她的氣息已經調勻了。
「不要緊的。」一有了力氣,她忙用微弱的聲音說,「服了解藥就好了。」
他看到她星眸半睜,忙低聲問:「好些了嗎?對不起,我原本想拿解藥讓雨看一下,或許他可以幫你解毒!可是……」
「我知道你為了我好,沒關係,我又沒有怪你!」她揚起唇角,給他一個飄忽的微笑,「本來我也想忍一忍就好,沒有想到會被你發現,其實並沒有那麼嚴重,毒發的時候總是難受一點的。」
他哽咽著,把她緊緊抱住:「告訴我,到底是誰下的毒?要用什麼解藥?你說出來,無論怎樣我都會去配製出來的。」
她搖搖頭:「我只知道是戛登喇嘛研製出來的,至於具體成分,我也不知道,據說他得了金法上人的真傳,此毒無人可解。反正我也習慣了,只要按時服解藥,沒有大問題。」
「怎麼會不是大問題?」他暗下決心,「不就是金法上人而已,我想我會有辦法,你相信我!只是,可能需要等一段時間。」
她笑了笑,這算是承諾嗎?聽起來好甜,卻又會消逝得很快吧?
感到臉上黏黏濕濕的,又有些火辣辣的疼,驚覺地問:「我臉上是不是很髒?你別看!」
「沒有。」他拿過一塊枕巾,細細地把她臉上的血跡擦乾淨,柔和地朝她笑,「和以前一樣美!」
她眨眨眼睛,想還給他一個微笑,不知怎的,眼前竟然模糊起來,淚水慢慢地沿著臉頰滑落下來,洶湧得無法止住。伸出手,輕輕地撫上他俊逸的臉龐,她的心跳得那麼劇烈,以致於說出來的話都緊張得斷斷續續:
「今天第十個問題:你,有沒有一點點的喜歡我?」
話音一落,她的手就被他握住了,他的手心滾燙,這時,她感到了他熱熱的呼吸。
「今天你的問題浪費了,問得好多餘!」他箍緊了她的腰,然後把滾燙的唇貼上了她的。
她猝不及防,心跳如鼓,卻沒有掙扎,在他的氣息籠罩下,自然地回應著,伸手圈住了他,淚水還沒有流盡,一切都朦朦朧朧的,好像在夢中。他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雖然她溫軟的身體讓他幾乎把持不住,但想到她一定已經疲弱無力,只僅僅在她唇上輾轉留戀了好一會兒,就放開了。
她目光晶瑩,癡癡地望著他:「穆柯,我……」
他把手指放在她唇上:「什麼都別說,也別想,我明白的。」
她把淚水流進他懷裡。
他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看著她贏弱的臉色。
「我去把丫鬟叫過來,給你洗一下傷口,雨有特製的止血藥,抹上就不痛了!」
她點頭,眼中有不捨的光芒。
可他知道,如果自己再繼續留下來,她就無法好好休息。
他低頭親她的臉,「今晚什麼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覺,一切等明天再說。」
「嗯。」
※ ※ ※
出了廂房,穆柯囑咐丫鬟去照顧袁芷筠,自己卻來到了龍金的臥室。
龍金已經離開好幾個月了,他的住處傭人每天都在打掃,所以還是乾乾淨淨的。兄弟們很少去龍金的住處,因為他總是好像有許多秘密,而且也不喜歡被打擾。穆柯倒是例外,他是唯一知道龍金身份的人。
此刻,他走上小樓,點亮燭火,在桌邊坐下。龍金的房間陳設很簡單,幾乎是一覽無餘的。他想在這裡面找一點甚麼出來,卻不知從什麼地方去找。
跳躍的燭火漸漸地蕩出光暈,深夜特有的寒意讓他心情沉重,往事像一個結痂的傷疤,重新被揭了開來……
※ ※ ※
「爹,娘,小柯肚子餓餓,要吃饃饃了!」
「乖,我們把這套劍術領悟出來再給你找吃的!」
「不要嘛,你們不要練了!」
「淑英,你這招不對,當劍舉過頭頂時,你的腰應該擺這邊,而不是彎下,會讓對手有空子鑽!」
「是,俊哥,我疏忽了,我們再從頭來過!」
「你們有沒有聽我在講話啊?爹,娘!」
「太好了,淑英!令江湖人頭痛不已的金法上人終於死在我們手上了!」
「是!不過,最讓我開心的,還是我們得到了這個!」
「加上這本毒經,我們好像已經差不多把武林中正邪兩派的武功秘籍都弄到手了!只要我們把這些都領悟,就是真正的天下無敵!」
「小柯,你開心嗎?爹和娘是真正的天下無敵!以後,你要學會我們所有的本事,讓整個武林的人都景仰你!現在爹娘要安靜地練一個月的功,你乖乖的,有甚麼事找傭人,還有,把所有爹娘教過你的武功都日夜練習,我們出來要放你!」
「你們又要進去練功了?爹,你上次答應我去買風車玩,你忘了嗎?」
「小柯,你不要整天想著玩!你是我們御劍雙俠的孩子,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後人,你繼承了我們所有優點,是天生的練武奇才!爹娘要把畢生的本事都傳給你,不許任性了!」
「我不學!我不學!我不要做天下第一高手,我只要爹娘可以陪著我……」
「不許哭!把我昨天教你的百花拳重新練一遍,如果我們出來你接不了十招,就不要怪爹娘重罰你!」
轟隆隆——
「啊!爹,娘!你們在哪裡?」
庭院裡。
「很好,這雷電剛好助我們!俊哥,開始吧!」
「淑英,今天是御劍七式的第十層境界,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不會失敗的!開始吧!」
「不要啊,爹,娘!你們不要再練了,小柯很怕!」
轟,又一個炸雷。
「啊!火!爹!大樹倒了!火燒起來了!」
「爹,娘,不要再練了,不要再練了!」
熊熊的雷火中,一棵大榕樹斜斜地倒下來,倒在房舍上,火舌一下子蔓延開來,繼而燒著了整層屋頂。
一個赤著腳滿臉惶恐的七歲孩子不住地哭,想跑到庭院中間互相靜坐練功的年輕夫婦身邊去,無耐他們四周都有內力形成的一圈無形的力道,讓他一跑過去就被摔出來。
「爹!娘!……」
火舌捲起長長的熱浪,團團包圍住了整座庭院,孩子嘶啞的哭聲早就被淹沒了,坐在中間的夫婦練功都已到了緊要關頭,頭上升起弱弱的白氣。孩子遠遠地趴在地上,濃黑的煙霧讓他不停地咳嗽,眼睛也幾乎睜不開了。
「爹,娘……聽見小柯的話了嗎?不要再練了!我不要做天下第一高手,我只要爹和娘……」聲音漸漸低不可聞,熊熾的火焰讓他無法看到任何一樣景物,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
「嘩啦啦!」隨著一聲巨響,四柱房梁同時倒下來。重重地壓倒在庭院中間,頓時整個地面都是一片汪洋火海。
※ ※ ※
好痛!好重!好難受啊!
小小的身體從廢墟堆裡撐起來,睜開模糊的眼睛,灰濛濛的世界沒有了熟悉的房子和院子,而是一大堆焦黑的木頭。
「爹爹,娘親?」
他惶恐地喊了一聲,爬起來,剛走了兩步,腿痛得厲害,又摔倒了,再爬起來,再摔,跌跌撞撞地爬過橫七豎八的焦黑木頭,走到一根粗大的房梁前過不去了,他只好拚命地用小手去推。
房梁當然紋絲不動。
突然,他停了下來,眼光定定地落在房梁下面所壓的一對已燒得不成樣子的屍體上面,嚇得立即哭起來……
這是什麼?好可怕,好可怕!
天色已亮,四周漸漸圍了許多百姓,議論紛紛:「昨天晚上的雷火真是厲害,把房子燒成這樣!」
「多可憐的孩子,唉,父母都燒死了!」
三年後,柳州城郊外。
一群衣杉襤樓的小叫化子吵吵嚷嚷地圍在一起,嘴裡不停地喊:「打他!打死他!」
他們中間,五、六個少年一起圍毆著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孩,不住地拳打腳踢。
男孩被打得滿身是傷,卻一聲不吭,死死地抱著一個干饅頭,怎麼都不肯鬆手。
「搶我的饅頭,臭小子,找死啊!」
「你不拿出來我打死你!」
男孩仍然倔強地一聲不吭。
「住手!」隨著一聲清朗的喝聲,人群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一襲黑色披風,額頭一條黑色抹額,上面是一顆流光圓潤的珍珠,顯出不同於同齡人的特別氣質。
「你是誰啊?少管閒事!」
「這個閒事我還真的管定了!」
片刻後,所有人都被少年三兩下的拳腳趕得乾乾淨淨,少年走過去。走到躺在地上的男孩面前,友善地喊:「小兄弟!」
男孩抬頭看了他一眼,孤獨的眼睛裡有著濃濃的防備。
少年伸出手去,想去抹他臉上的血跡,他立即往後縮去,手裡緊緊地抱著那個髒髒的饅頭。
「你是不是餓了?」少年笑了笑,從懷裡拿出一錠銀子,「我也餓了,不如我們去吃一頓好不好?我請客!」回答他的是肚子不爭氣的咕咕聲,男孩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走吧!」少年拉住他的手,把他扶了起來。
夕陽把兩個遠去的小身影拉得很長很長……這一年,龍金十三歲,穆柯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