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盛王朝十一年三月,江南早已草長鶯飛一片溫潤之色,而在北京城,卻仍然留著殘冬的印跡。經過了一冬的沉睡,萬物似乎還未從蕭瑟中振奮起來,連陽光,似乎都是軟弱無力的。
京郊,有著京城內僅次於皇宮的豪華宅院——恩澤山莊!
江湖上說起恩澤山莊,不論老小,皆會動容。這是近十年來突然崛起的獨一無二的商賈之所,主要經營綢鍛生意。山莊的主人有七人,即江湖上最負盛名的七嘯龍:七嘯龍之首——「金龍」龍盡,與高麗太子妃那一段驚心動魄卻又泣血情深的感情,還未隨著殘冬遠去,仍然是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
倒是恩澤山莊,出奇的平靜,繼續做他們的買賣。
綢鍛莊的生意仍然一如既往的好,但他們真正喜歡的,還是另一種買賣。
只要你付得起錢,他們可以為買家保護任何一樣重要的物事。不管此物是黑是白,是正義或邪惡,只要他們承諾下來,此物絕不會有任何閃失。
且,這十年來,他們接下的任何一椿生意,都沒有出過差錯!
※ ※ ※
「二哥,你回來了!」
朱漆的大門內,走進一個穿著淡青色衣衫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儘管一路從江南趕到京城,他俊逸的五官上卻未有半點疲倦風塵之色,濃密修長的眉毛下一雙漆黑的眼眸中光芒明亮無比,卻又溫煦如春風。薄薄的唇角略微揚起,帶著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猶如那寧靜的春色。
寬敞的庭院中,一個十六七歲的白衫少年本來正拿看一本書坐在亭子裡靜讀,一見他,就喜悅地迎了上去。
少年有一張乾淨漂亮的臉,眉目間充滿著濃濃的書卷氣息。
「昕兒,我不在的這幾天,有買賣上門嗎?」
青杉男子——七嘯龍中排行第二的「青龍」穆柯柔和地笑著,走到亭間,拿起桌上的清茶據了一口,掃射了下四周,輕笑道:「月,你又調皮了!那株月桂三弟栽培了很久,要做藥引,小心別弄壞了!」
他的話剛落,一抹飛速如光的影子不知從何地竄出來,兩人中間赫然多了一個碩長的身影,深紫色的衣衫帶風,輕得如一片雲彩,長髮隨意飄揚著,過於俊美的臉有看一種女性化的柔媚,此時正不滿地噘著嘴:「二哥,你根本不會武功,為甚麼都能發現我,一點也不好玩!」
「想不明白吧?」穆柯揚眉,「不然,我怎麼做你二哥?」
君昕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笑:「六哥,我早說了你這個新研製的隱身術沒有用!偏不信!連不識武功的二哥都能識破,不要出去混了,省得丟人現眼!」
寒月氣得瞪他一眼,不過他打算不和這個唯一的小弟計較,一轉身,重新飛一般地飄得無影無蹤:「我再去研製,二哥,下一次我絕不會讓你發現!」
「怎麼我走了這麼些日子,他還是那麼好勝?」
君昕嘻嘻一笑,「變不了啦!過一百年也這樣!對了,二哥,你不在的這些天,這兒可冷清得很,沒有一件生意上門。」
「沒有生意好啊!」穆柯淡然地說,「說明世道太平,天下人不用為財物與生命奔忙。」
「太平?」君昕哼了一聲,不屑地道,「皇上又要出兵了,京城這幾天到處抓壯丁。聽說這次是鎮壓南邊的蠻夷暴亂。如果是我呀,我就不用這種野蠻的方法,輕鬆就能讓他們臣服。」
「哦,是嗎?」穆柯沉思著看他。
「還有,聽說這次鎮壓南邊的蠻夷,皇上派了二皇子慕容天啟做鎮威大將軍,再過五個月就出征了。這個慕容天啟挺了不起的嘛,聽說如果他這次能夠出徵得勝,太子之位就穩拿了!不過二哥,這次出征,如果你能夠去做他的軍師,幫他運疇幃幄,就完美無缺了。他應該像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一樣來請二哥!」
穆柯笑著:「怎麼突然對朝廷的事有興趣?是不是這幾天我們不在,太無聊了?」
君昕點點頭,不滿地說:「可不是!你們都不在,我一個人整天看書,『史記』啊,『資治通鑒』啊,我都快背出來了,才發現整個人類的歷史就是在打仗,然後搶皇帝做!」
「喲,看來七嘯龍要出個小政治家了!沒想到大哥當初讓你學文,還真是因材施教!」
「二哥你笑我!說起大哥,他才過分,自從有了大嫂後,都不理我們了,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大嫂畢竟不是中原人士,她和我們之間比較難溝通,大哥一定是怕她住在這裹不習慣,所以才離開的。」
「我只是想他嘛,我們七個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好了,不講我了,此次南行,事情辦妥了嗎?你和四哥同時出門,就你回來得早!」
「事情不同,我的比較容易。」
君昕由衷地欽佩:「什麼容易?二哥不會武功,只懂輕功,全靠智慧,竟能把江湖人虎視眈眈的琉璃玉版安然無恙地送到杭州主人手裡,聽說這琉璃玉版共有上下兩冊,裡面記載著扶桑最高的忍術.練成者可使功力提升四五倍,二哥這一路一定很危險吧?」
「還好,是江湖上把這玉版傳得太神了。我還只有十幾歲的時候就看過了,裡面的武功也只是一些扶桑基本的調息之術,還不如中原的吐納之法,根本沒有提升功力這樣荒誕的效果。」
「二哥,我真是不明白,你熟讀兵法,又通曉武學典籍,怎麼從來不想自己也去學一招二式,至少也可以防身啊。」
「這世上的人不會武功的何止千萬,他們照樣活得很開心,而會武功的,又有幾人能稱心如願呢!」
年輕的臉龐上是淡然自足的神情。
※ ※ ※
「對了,雨和夜呢?」
「最近沒有生意,大家都閒得很,五哥一整夜都出去溜躂,現在正在補眠呢,三哥說又想到一種可以治五哥啞疾的方子,去採藥了。」
穆柯點頭,拍拍他:「我去屋裡歇一會兒,你繼續讀書吧。」
「二哥這次回來可以留久一點吧?」
走到廳門的穆柯回頭一笑:「當然,如果沒有生意上門的話!」
像是回答他的話,大門口這時傳來一個清脆柔亮的聲音:「生意,現在不就上門了嗎?」
雖然這個聲音甜美無比,但穆柯卻微微皺起了眉。此人發聲的時候,已經近在門口,院子裡的三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發覺。雖然他不會武功,但君昕的功力已不容小窺,再加上一個輕功卓越的寒月,竟也無法預先察覺來人。
寒月不知何時掠了出來,他的臉上微有些羞愧的紅,大概也覺得自己不該栽這個觔斗,抬頭望向門口,語氣已是不善:「姑娘有這身好功夫,又何必來求恩澤山莊呢?」
「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我還沒說要求,你們就趕人啊?」聲音依然甜美嬌憨,門邊,已輕盈地闖進一個穿著淺黃色夜衫的身影,百褶裙擺跨過門檻,她潤滑如玉的臉上一片明媚之色,似乎連殘冬都被暖化了不少。
「原來,這兒就是大名鼎鼎的恩澤山莊,大名鼎鼎的七嘯龍!」烏溜溜的眼睛在各處掃射了一遍,最終落在三人身上,「雖然山莊並不怎麼樣,但人,好像都不錯的樣子!」
「姑娘!」寒月俊美的臉一沉,也有一股駭人之氣。
他的後半句話被穆柯制止住了,走下台階,他謙和地笑了笑:「姑娘,請問有何貴幹!」
「當然是來做生意啊!我有一樣東西想在你們這裡放一個月,答應嗎?」
「我們敞開大門做生意,只要姑娘付得起銀子,怎麼會不答應呢?」
少女重新打量了他一下:「看你年輕斯文,怎麼一開口就是錢?」
「做生意的,不就為了財嗎?」穆柯笑道,「我們正正當當用勞力掙銀子,也不是其麼可恥的事情。姑娘要我們保護什麼物事,但說無妨。」
「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東西。」少女抿嘴一笑,突然問,「我還不知道你們誰是誰呢!」
「在下穆柯,排行第二,這是六弟寒月與七弟君昕。」穆柯再一次阻止了寒月欲發的話。
「哦,久仰久仰!『青龍』、『皎龍』與『曦龍』!」隨意帶笑的語氣滿是揶揄,笑顏一展,「我叫袁芷菁!」
「袁姑娘。」
※ ※ ※
「袁姑娘!」寒月實在忍無可忍,「我們很忙,你有甚麼事快說吧。」
「你這個人真的很不友善!有這樣對待上門的金主嗎?」袁芷菁走到庭院中間,美目一掃,「你們是不是真的甚麼東西都敢接?」
一直不出聲的君昕此刻卻接了一句:「姑娘直說無妨,看看能不能嚇住我們。」
「嚇倒不會,一點都不可怕哦!」袁芷菁轉過身,朝門口擊了一掌,一頂深紅的小轎被抬了進來,纖纖玉指一指,「轎中是我的姐姐,我要你們保護她一個月!怎樣?」
她此言一出,屋裡三個男人頃刻默不作聲。
「怎麼都不說話?是不是從來沒有保護過大活人?」
穆柯道:「姑娘武功卓越,保護令姐綽綽有餘!」
「我說需要就需要!現在江湖上許多人都在追殺我,我再好的武功也抵不住,姐姐從小就體弱多病,跟著我只會受累!放心,我不會賴債的,本姑娘什麼東西沒有,錢最多!」
寒月笑道:「為什麼江湖上許多人要追殺你?你身上帶有什麼秘密嗎?」
「這不該是你問的話吧?聽說恩澤山莊是出了名的重信譽,絕對的守口如瓶,而且從不多問一句,這個好名聲不要在你身上毀了!」
「你……」
「好!恩澤山莊不推上門生意,袁姑娘,我們同意保護令姐一個月,酬金按天計算,一天一千兩白銀!」穆柯沉穩地說。
「也不算獅子大開口!」袁芷菁從懷裡拿出一疊銀票遞上去,「這兒有一萬兩,我有些事要出門,十天後再來補剩下的。」
穆柯並沒有接,只是徑直走到轎前,朗聲道:「可以掀開轎簾嗎?東西送到恩澤山莊,一定要當面清點,否則以後有什麼閃失,誰都說不清楚了!」
「喂,你真的把我姐姐當貨物啊?」袁芷菁氣白了臉。
穆柯不動聲色:「對我們而言,東西和人都一樣!我們尊重姑娘,姑娘也要順應我們的規矩,否則,生意就很難作了!」
「看不出你比我大不了多少,竟然這麼市儈!」袁芷菁恨恨地說著,不情不願地走上前,微微掀起轎簾的一角,穆柯飛快地看了一眼,轎內軟座上半躺著一名女子,她身上蓋著一床氈毯,雙眼緊閉,似己沉睡。雲鬢斜倚,臉色蒼白,即使是閉著眼睛,她的五官仍然美得讓人不敢逼視,袁芷菁比起她來,只能算是秀氣了。
「看夠了嗎?」袁芷青放下簾子,「這下可以放心了吧?」
穆柯眼中有一絲驚訝之色,既而皺眉:「令姐似乎病得不輕。」
「廢話,如果她是健康人,我要你們保護嗎?你不是想反悔吧?剛才你答應了哦!」
「還是個病人!」寒月這可不依了,「病得有多嚴重?萬一死在這裡,恩澤山莊的英名不是讓你毀了嗎?」
「刷」的一聲上柄長劍已柢住了他的喉嚨:「請你說話小心一點!不許說我姐姐的壞話!」
「我一向都是這樣說話的!」寒月用食指與中指夾住劍身,輕輕地移開,「姑娘家舞刀弄劍的,真不夠優雅!」
「我是不懂什麼叫優雅!難道像你這樣長一副女人臉孔才值得炫耀嗎?」
寒月一挑眉:「當然啦,如果有一天你能長一副男人面孔,我就甘敗下風,不過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月!不要胡扯!」穆柯及時地擋在了他們中間,「袁姑娘,你把銀票給我吧,這椿生意我接了!但我有個條件,令姐這一個月內只能住在山莊不踏出門一步,否則我概不負責!」
「沒有問題!我把姐姐交到這裡來,本來就不想讓她出去!」袁芷菁把銀票給他,又恨恨地看了寒月一眼,「我先說好,找誰保護也不要找這個人,否則我要你們加倍奉還!」
穆柯氣定神閒地說:「我接了你的錢,當然是我保護!」
袁芷菁看了他很久:「可你不會武功!」
「你會武功,你不是照樣保護不了她?你放心,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不會讓她有一絲一毫的傷害。」穆柯微笑,「七嘯龍從來不做沒把握的生意!」
袁芷菁無話可駁:「好吧,我把姐姐交給你,十天後再來拜訪!」
她揮了揮手,帶著四名轎夫走了。
庭院裡,又恢復了剛才的平靜,除了原有的三個男人,又多了一頂深紅的軟轎。
※ ※ ※
「二哥!」有外人在的時候,君昕一向少插嘴,此刻才開口,「這件事好像有點古怪。」
「我們的生意哪一次不古怪呢?」穆柯雙眼一直沒有離開轎門,雖然剛才只是驚鴻一瞥,轎中女子已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寒月叫來兩個丫鬟:「你們把轎裡的姑娘扶到後院的廂房裡。」
丫簧答應著去掀開轎簾,寒月和君昕這才看清了轎中的女子,兩人的眼睛都亮了亮。
寒月打了個哈哈:「姐姐比妹妹順眼多了,至少沒有那麼凶!就是病怏怏的樣子,等一下讓三哥看看,真死在這裡就不好玩了。」
「二哥!」君昕輕輕地拉了一下穆柯的衣角,「你有沒有發現轎簾的旁邊……」
穆柯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們自己做事去吧,這兒我會處理。」他走上前,對兩個丫環說,「你們也下去吧,我會扶她進去的。」
恩澤山莊的七兄弟雖然情同手足,但因為個人的辦事方式不同,如果誰擔下了一椿買賣,其餘六個除非有非管不可的理由一般都不會干涉,因此寒月只是打了個哈欠:「沒想到家裡這一個月會多個嬌滴滴的姑娘,二哥,看來這兩姐妹不好惹,你小心一點。」
他說完就走開了,穆柯扶住轎沿,走人轎中毫不費力地把女子連帶著毯子抱起來,她漆黑的睫毛眨了一下,被驚擾似地微微睜開眼,眼眸晶亮柔美,帶著一絲自然的怯意,連帶著白玉般幾乎透明的臉色也泛紅了。
這個女子,不但美,而且弱,似乎已經把女人天生讓人保護的特質發揮得淋漓盡致。躺在穆柯的懷裡,她幾乎如春水般的羞怯柔順,讓人自然而然心生憐惜。
但穆柯還是很平靜,仍然帶著那一絲自若的神情,對君昕說:「雨回來,讓他到廂房看看這位姑娘。」
「我知道了,二哥。」
君昕等他們進去,才走到轎邊,把手放在轎沿的頂上,那兒有一個小小的凸起,他輕輕地撫著,按了下去。
一絲輕微的嗖的聲音,發自轎簾上方橫樑上一個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小孔,當然,此刻射出來的,不過是一縷勁急的空氣而已。
如果剛才穆柯在抱那名女子時沒有把這個機關破壞掉,此刻射出來的東西,說不定會讓他當場封喉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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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已升起了暖爐,熊熊的火焰很快驅走了寒意。穆柯把女子放到床上,她身上的毯子掉落下來,窈窕嬌小的身子一如他想像。她穿著細白紋的短襖,同色長裙,外面還罩了一件淺綠色的毛襟背心,但看上去還是不勝寒意。穆柯拿起毯子幫她蓋上,看她烏溜溜的眼睛已經很清醒地望著他,火焰的溫度讓她疲倦的病容也添了無數的嬌艷。
「多謝穆公子!妹妹不懂事,把我這個病人交付給公子,給您添了許多麻煩。」輕啟朱唇,語音如潺潺流水。
「不必,我收了錢了。」他撥了一下爐火,「我叫穆柯,你直接叫名字就可以。」
「七嘯龍名揚四海,排行第二的青龍更是智冠天下,卓越不凡,芷筠今得穆公子的保護,真是三生有幸。」
這種場面奉承之話由她講出來,更是讓人無比舒服,但穆柯沒有理會,站在床邊,正色道:「袁姑娘,雖然我收了錢,也同意今妹保護你一個月,但有些話我先說在前頭。首先,我不會武功,所以請你不要離開恩澤山莊一步,我也和令妹說過了,你一出門,是生是死,我概不負責!」
她嫣然一笑:「你認為我現在這個樣子能出門嗎?」
他不理會,顧自說下去:「第二,我不管你們兩姐妹為何會找上恩澤山莊,對你們的目的也沒有任何興趣。不過我既然接下這樁生意,我會盡力去做到,也請姑娘你能夠安份守己,在莊中靜養一個月。七嘯龍並不只我一個,莊裡還有其他的兄弟,七個龍的名聲也不靠仁慈得來的,你最好能夠好自為之,否則,有任何意外,我也概不負責!」
她收斂了笑容,柔美的眼波泛起一層羞愧的光:「穆公子說得是,我們姐妹這次來的確是有目的。其實我也無意瞞著公子,芷菁一向好武成癡,於一個月前她竟獨闖崆峒派的暗室,盜走了好幾本武功秘籍,引來崆峒弟子大批追殺。在逃跑途中,我誤被崆峒掌門靈智子道長擊中,差一點當場斃命!」
她一邊說一邊艱難地坐起身,被子下的手已解開了衣襟,被子滑落的時候,穆柯頓時看到她上身露出一大片的雪白肌膚,鎖骨下心臟邊上有一塊大而深的黑色掌印,泛著隱隱的紅色,映襯著她如花的嬌顏,讓人心生寒意。
他暗暗吸了一口冷氣,這掌印正是崆峒派靈智子道長的獨門絕技——血玉掌,巨毒無比,七日之內必死無疑。
袁芷筠滿臉通紅,迅速地緊好衣衫:「江湖上能解血玉掌之毒的除了靈智子道長,只有七嘯龍的『水龍』瀟雨!可是我們知道,『水龍』從來不出診,就算花再多的錢,也絕不會輕易給別人看病,何況,我們又是這樣一個偷盜的理由,相信就算向他求救,他也不會應允的。無奈之下,只好想出如此下策!七嘯龍的信譽在江湖上上有口皆碑,只要你們答應的事,絕不會反悔。如果你們任何一個人答應保證我一個月的安全,就有機會讓水龍為我治傷。」
「好計謀!」他面無表情,「是我太輕率了!」
她眼含淚光:「我知道這樣做對七嘯龍很不敬,可我絕沒有輕視你們的意思!螻蟻尚且偷生,為了活下去,我也顧不得了。只要我的傷能好,此番大恩,願傾力相輾!」
「那倒不必!只要姑娘能做到我剛才提出的兩點要求就足夠!」
門外有人敲門:「二哥!」
穆柯起身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漆黑的眼加點漆,五官精緻無比,一見到他,立即展開了一個清雅的微笑:
「二哥,你終於回來了!怎麼專挑我不在的時候回家,害我都沒辦法第一個看到你。」
七嘯龍排行第三的「水龍」瀟雨,長著一副迷死女人不償命的臉孔,身形飄逸,愛穿白衣,是七人中最優雅的一個。他擅長醫術與水性,但從不輕易給人治病,因為他的個性清淡,不喜熱鬧,醫術又高得驚人,難免受到江湖上許多有心人的追隨困擾,所以索性定下死規矩,江湖上的人大多都知道他的規矩,懾於七嘯龍的名聲,久而久之,也沒人敢找他治病了。
他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穆柯了,所以顯得很興奮。
穆柯拍拍他的肩,笑著:「聽說你去給夜找草藥了,有好消息嗎?」
「不知道啊,我今天突然又想到一個方子,手邊一時沒有龍膽草了,所以上了一趟山,沒想到……」他曖昧地眨眼,因為已經看到了廂房床上的女子,「好美的姑娘!二哥是不是因為大哥找了大嫂,也急於想給我們找個二嫂?二哥不要太快哦,否則就輪到我了,我可找不到!」
不過,他的笑馬上停住了,視線也凝結在袁芷筠的身上,聲音沉了下來:「她中了血玉掌?」
儘管江湖上已把瀟雨傳得很神,但此刻他不用把脈,光是在遠處看看臉色就能測出病因,讓袁芷筠暗自吃驚不已,從來都是傳言大於事實,但七嘯龍看來是特殊,他們真正的本事是傳言無法探究的。
「雨,我們出去說。」
穆柯掩上門,把他拉出去。
「二哥,那個女人怎麼回事?靈智子從不輕易出手,她怎麼會中血玉掌的?」
「這次是二哥太大意,我沒有事先瞭解她的狀況就輕易接下來,現在要請你幫個忙了。昕大概和你已經說過,你可不可以先救她?」
「當然可以。」瀟雨一口答應,「二哥放心好了,我去拿藥箱。」
穆柯笑了一下:「謝謝。」
「二哥你怎麼和我客氣?」瀟雨剛舉步要走,突然眼珠一轉,身形已飛速地閃到對面的一株月桂樹邊,隨手就抓出一團紫色的影子來,生氣地說,「月,你為甚麼一定要藏在這棵月桂樹下面?我花了好多心血,要給五弟做藥引的!你去別的地方好不好?」
「有沒有搞錯啊?這樣你也能看見?」寒月苦著臉,「我不幹了,這麼打擊我!」
走廊邊剛好過來的君昕早已笑得捧腹:「六哥,你完了,我看還是放棄練隱身術算了!我都替你丟臉!」
「臭小子,你不去看書,又冒出來了!」
瀟雨在一片笑聲中去房裡拿藥箱了。
廂房內,瀟雨把完脈,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低聲道:「已經第五天了!」
「雨,是不是很困難?」穆柯一向淡然的臉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悸動。
「還好,就算最後一天我也有把握救活!不過——」瀟雨抬眸一笑,伸出修長的食指,「要花一點時間!一個月!」
一個月?恰好一個月!
瀟雨看向袁芷筠:「袁姑娘會武功吧?」
「是。」她點頭。
「如果你想傷口快點好,要記住,這一個月內千萬不能動內力。你服了我的藥,三天後可以進食,五天後可以下床,之後,你與常人無異,但一定不能動內力,要完全地靜養。血玉掌的毒性和普通毒不同,你來得太晚,這五天它已滲人經脈,我需要用一個月的時間根除,中間不能擴散,否則你肯定吐血而亡,到時神仙都救不了了!」
「謝謝,我想我會是一個很乖的病人,沒有人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那好,反正恩澤山莊也不是太無聊,你閒下來可以到處走走,一個月很容易過的。我暫時先把你的毒控制住!」瀟雨從藥箱裡拿出兩根細長的銀針,分別紮在袁芷筠的百會穴和膻中穴上,站起來,「暫時沒有什麼大礙了,二哥,我去煎藥,晚飯不用等我來吃!」
瀟雨的藥材從採到煎,都是親自動手,從來不讓別人幫忙,因此穆柯也只是感激地點了點頭,讓他出去了。
屋裡又恢復了靜默,只有袁芷筠微弱的喘息聲,她的臉色已泛起了潮紅,剛剛的一番說話,已讓她耗盡了力氣。
穆柯走到茶几邊,倒了一杯清水,走到床邊,伸手把她半抱起來,把茶放到她的唇邊,她驚訝於他如何得知自己的乾渴,但已無力說什麼,安心地啜飲了幾口。
他等她喝完,才重新讓她躺好,說:「你休息吧,我出去了。」
她盯著他的眼睛,發現他似乎在避她,他的眼中有矛盾的光。
「你……」她試探地問,「在懷疑是嗎?覺得我在說謊?」
他搖了一下頭:「我說過我對你的目的沒有興趣,反正你現在真的中了血玉掌,三弟也給你治了,這一個月內你最好聽他的話,僅此而已,告辭!」
她伏在枕上看他出去,清醒的雙眸無意識地打量看四周,從來沒有害怕過任何事情的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恐慌。好像會失去什麼東西一樣。她在怕失去甚麼?她,還有甚麼可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