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第一章
    男人長得十分清秀斯文,可精神很差,膚色蒼白如臘,雙頰瘦削,只瞳仁黑漆漆。他右手緊緊握住自己的左手腕,十分不安的放在桌上,然而流連在窗外的眼波卻顯的相當平靜。

    他是張克雅,今年已卅五歲卻像卅不到,或許是因為東方人,長的又秀氣,在這巨人國般的洋人世界,顯得格外年輕。目前在音樂學院教授音律,性情沈靜,話不多,待人溫和,沒什麼朋友。

    倒不是因為沒人緣,而是他不大跟人打交道,然而他越這樣,卻越有很多人會試著想接近他,而且大多是男人。

    因為,只要跟他相處過的男人,都覺得張克雅散發著一種特殊的氣質,一種吸引男人的持質。

    而這也是他不喜歡和人打交道的主要原因。

    對面坐著的,便是深被他吸引的男人之一,Roneal。

    Roneal是在瑞士長大的華裔,會四國語言,自信、開朗,負有才氣,是個音樂神童,從小同時學兩種樂器,小提琴、鋼琴,廿九歲,已陸續被世界級小提琴及鋼琴大師鑒識為同等大師級,招攬他當教授是去年學院最得意的事。

    他的洋派作風及樂壇成就讓他的人緣甚好,好到他一進學院就坦白自己是同性戀者,卻沒有發生任何被排擠的事,甚至,大家知道他迷戀上同是東方人的張克雅,還幫著他游說。

    「我…不是你們那種人。」張克雅用著迷離而憂郁的眼眸困擾似的望著Roneal。

    Roneal陽光般的笑容登時變的有些勉強,但仍欣然道:「我知道,可是,那並不表示你不喜歡我啊!」

    張克雅眉一皺,只好將眼波又轉到窗外,沈默起來。

    張克雅已不止一次表達自己不是同性戀者,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盡是有許多男人追求自己,而且每一個人都充滿才華,感情又濃烈,實在讓人不知所措。

    尤其是眼前的Roneal,更是特別中的特別。

    不止耐性足,纏功夠,對自己的冷淡及沈默尤其份外包容,為了能和自己做朋友,他可以一大早到家門口接自己上課,可以在每堂下課出現在教室門口和自己聊天,中午吃飯,連回家也早守在校門,不管刮風下雨,漫天飛雪,從不間斷。

    張克雅並不排斥和他交朋友,然而對於他,卻半分也不好奇,所以每次都是Roneal拼命的說話,表達情感,自己則很少回應,Roneal都不以為意,他常說:只要你不討厭我,我會一直努力的。

    張克雅只好淡然歎氣。

    Roneal當然明白性向這種東西,不可能因為努力就改變方向。然而Roneal實在太喜歡他了,喜歡到就算知道他是勉為其難的接受,他也願意。

    今天,Roneal一大早就在他桌上放了紙條,約他下課到這家餐廳吃飯。像這樣的邀約倒是第一次,以往都是他親自出馬,死拖活拉。

    所以當Roneal見到他出現在門口,高興的臉上都要放出光芒。

    吃飯時,他讓張克雅猜測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張克雅卻因為身體不舒服而不作任何反應,在心裡,他唯一好奇的是,為什麼今天Roneal會用紙條邀約,然而他沒有問出口,Roneal看他興趣缺缺的吃著東西,只好自己說:是他們認識整整一周年。

    哇咧!真是打死張克雅,他也猜不出來!不過,張克雅這會兒終於被他的開朗逗笑了。

    只是他這一笑,讓Roneal莫名的興奮起來,當場充滿希望的望著張克雅道:「你答應我了吧!」

    「答應?」張克雅呆了呆,登時想起Roneal在幾月前說的,在滿一周年時,要自己給他答案。

    題目是:願不願意和他交往。

    一想到原由,張克雅的面容就差了。變成了以上那副德性。

    「沒關系!」失落在Roneal臉上沒占據幾秒,他馬上看看表道:「現在是八點整,你還有四個小時好好考慮!」說著,他毫不避忌四周的狐疑的眼光,一下子便握住了張克雅的雙手,興奮道:「我先把一周年的禮送給你!」

    張克雅被他在大庭廣眾下握住手,竟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默然的望著他,似乎等他出什麼“花招”。

    「請把你的皮夾拿出來。」Roneal說。

    張克雅順從的將自己的短夾放到桌上。

    Roneal將短夾拿在手上,同時自上衣口袋取出一張小巧的照片,推向張克雅道:「克雅,你瞧,這是我的全家福。」

    「這是我爸、媽,姐姐,妹妹,哥哥。」他邊指著照片上的人說著,同時挪著身子走到張克雅身邊的位子坐下來,開始一五一十的交代起自己的家庭背景、狀況,祖宗八代。

    就聽他口沫橫飛,連劃帶比,講的津津有味,無形中,張克雅也聽的入神了。

    Roneal出身在相當幸福的家庭,祖父因經商移民瑞士,隨及落地生根,父親和母親都是音樂家,一個教小提琴,一個教鋼琴,所以他從小就同時學這兩種樂器,至於哥哥和兩個姐妹卻沒有一個繼承這項才華,目前哥哥經商,兩個姐妹則留學英國。

    說著說著,Roneal忽然將照片安穩穩塞進張克雅皮夾內,同時還給他道:「克雅,我不隨便給人照片的,但是你例外,不過為了怕帶給你困擾,我才拿全家福,你要收好,除非換皮夾,都不要取下來,知道嗎?」

    張克雅實在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種自說自話,自作主張的人,竟然完全不徵求別人同意就決定了事情,他呆呆的接過皮夾,望著他喜洋洋的笑容,不知道要怎麼拒絕。

    當然,Roneal根本也不給他時間拒絕,馬上又接道:「好了,走吧!再下去,我也不知會說出什麼話來!」

    他自顧的站起身,結了帳,完全不管餐廳裡飄送過來的異樣眼光。

    Roneal和張克雅穿著大衣,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十一月天,細雪紛紛,行道樹都光禿禿,然而在雪花的點綴下,竟像生了白色花朵,相當浪漫美麗。

    Roneal不經意的看著張克雅,銀色世界下的他,容顏顯得更加蒼白孤寂,淡然的神情,迷離的眼眸,讓Roneal瞧得有些癡。

    「克雅…」經這一聲,張克雅才發覺Roneal已停下腳步,他不禁回身望著。

    Roneal和他相距兩步之離,神情欣然道:「我今天真的很高興!」

    張克雅皺了皺眉,不明所以的搖搖頭。

    「因為你來了!」Roneal開心的走向他,溫柔的搭著他肩頭道:「以前,如果我沒去跟你三催四請,你根本不可能自動來赴約的,你今天肯來,表示你心裡已經有我的位子了!」

    Roneal的話輕描淡寫,張克雅卻聽的心驚肉跳。

    沒錯,這確實是句一針見血的話,張克雅突然發覺,原來今天心頭一直晃悠的不安是這個原因。

    「這…應該不代表什麼,我只是以為你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跟我說才來的。」

    Roneal眨眨眼聽他解釋完,笑的更加開心道:「嗯,你今天說了一句相處以來最長的話了!真好,這表示你在乎我的話了!」

    張克雅被他這串一廂情願的話說的心浮氣躁,不禁掙開他的手,繼續走了起來。

    Roneal半分也不因他的反感而失望,反而積極的跟上腳步,走在他身畔道:「克雅,你對我真的越來越有反應了!我真的好高興,現在,除非你說你討厭我,不然,我絕不會放棄的。」

    張克雅邊走邊深吸著氣,他當然知道自己大可以說一句:我討厭你,來擺脫這尷尬的場面,可不知為什麼,自己竟偏偏說不出口,只好默不作聲的急走著。然而他卻不知道,這樣的默不作聲,反而給了Roneal更大的信心!

    一直送他到家門口,Roneal祈求似的望著他,張克雅知道他想聽什麼,然而他卻只是張惶四顧的深吸著氣。

    「克雅…」Roneal狡黠一笑道:「老實說,即便你現在說不想跟我交往,我也不想聽了,反正我大概已經無可救藥了!」

    張克雅垂下眼神,沈默著,似乎在想什麼,Roneal便道:「你還是早點睡吧,明天我會再來接你一起上課!」

    兩人間漫著一股淡泊悠揚的氣氛,Roneal望著四周,百步無人,忽然欺過身去,想吻他,張克雅忙將頭一側僻了開。

    這一撲空讓Roneal有些尷尬,他難得的紅著臉,僵呆的望著張克雅,張克雅垂下眼神,長長的吐著氣。

    「對…不起…你別放在心上,我先走了!」Roneal勉強一笑,向他擺了擺手,然而當他轉身要走時,張克雅虛弱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你…要不要上來喝杯東西?」

    「啊?」Roneal眨眨眼,整個人僵了身子,不可置信的望著他。

    張克雅卻沒有勇氣再說一遍,便轉身開大門,Roneal這時不得不慌張的跟在他身後道:「你剛剛有叫我到你家吧?」

    張克雅臉色發青,沒應聲,只急迫的開著鎖,Roneal知道說出那句話該是他的極限了,忙又道:「我要喝!要喝!」

    追求張克雅整整一年了,他連話也不曾主動要和自己說,更遑論開口邀約,因此第一次有機會踏入他的世界,Roneal興奮的幾乎昏倒。

    張克雅住在學院附近的一棟老式公寓內,外牆頗為老舊,屋況倒不差。

    簡單的擺設,柔和的燈光,不知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還是怎麼,一踏入屋內,Roneal就覺得房間流露著張克雅特有的味道,舒服而神密。簡式的沙發、桌椅、掛畫,每一件東西,每一個角度都讓Roneal覺得好滿意。

    Roneal躡手躡腳的掩到門口張望著,張克雅正在換穿著柔軟的長毛衣。

    那是修長瘦削的體格,然而結實的雙臂卻顯出他有提琴家的特質,Roneal覺得自己全身有點發燙,竟克制不住自己的欲念,突然自身後抱住了他。

    張克雅不由得嚇一大跳,他急速掙開,轉回身,卻見Roneal用著欲火蒸騰的眼光直盯著自己。

    還沒回過神,Roneal已乾渴貪婪的咽了口口水,毫無理智的伸出手,鑽入他衣服裡,撫摸起來。

    原以為張克雅會推開自己,沒想到他只蒼白著臉,皺著眉,將眼神飄向一旁,竟像默許似的動也不動。

    Roneal被他的默許行為沖的有些暈頭,沖動的捧住他的臉就親了下去,張克雅僵著身體,沒有回應,可是也沒有抗拒,Roneal的心跳幾乎要竄出腔來,他的嘴停都不想停,貪婪的享受著這突兀而難得的機會,雙手則忙著鑽進他衣服裡胡亂的撫摸著,最後整個人順滑而下,跪在他身前,輕聲道:「克雅,你…別緊張,我會帶領你…」他輕解他的褲腰帶,似乎想進一步挑逗他的性欲時,張克雅終於趕緊退了一步,然而Roneal現在是火燒身了,根本停不下來,一手緊緊抱住他大腿,一手仍積極的脫著他褲子,張克雅這時才忙將他推開,急迫道:「Roneal…等…等…」

    「你別緊張…」Roneal抬頭瞧著他,手已鑽入褲內,撫著他下體,溫和道:「你別緊張…」

    張克雅急急的抓住他的手,漲紅臉直搖頭,拼命喘著氣,Roneal反而被他這副欲拒還迎的樣子撩撥的欲火焚身,直道:「克雅…你試試…若…真的不行…我會停的!好不好?!」

    「我…」張克雅一副欲哭無淚的低頭望著他,Roneal心裡卻已克制不住自己,一心想霸王硬上弓,他撥開張克雅的手,想繼續做下去,張克雅卻突然說了一句令他呆若木雞的話。

    「我…結過婚了。」

    「咦?」Roneal全身都僵硬了,他不可置信的抬眼望著他道:「你指的是…是…」

    張克雅艱難的重覆一遍道:「我和女人結過婚。」

    「我…我知道,這我早知道!」看著他焦急的神色,Roneal忙站起身,輕聲安撫道:「但…那已是過去式了,不是嗎?你們已經不在一起了啊!這…不是什麼問題的!」

    在追求張克雅時,Roneal早就探聽出張克雅在十八、九歲時就結過婚,不過自他廿八歲到西德來教琴就沒再回去過,學院裡也沒人見過有家人來找他,若不是剛剛突如其來的提起,自己也不會驚愕的停下手,白白浪費了剛剛那自然而然的氣氛。

    Roneal看他神色沒有松懈的樣子,忙又將嘴湊過去,試圖重新制造機會,誰料張克雅這次似乎已清醒了,他輕推開他,神情為難道:「我…沒有你想的這麼…這麼…」

    「你別緊張,克雅,不管你曾做過什麼事,我都不介意,這一年來,我天天跟你一起,你沒有什麼我不能忍受的!」

    張克雅望著滿臉誠懇的Roneal,眼眶紅了紅,苦楚的搖搖頭,像下了什麼大決定似道:「不是…其實…我有和男人上床的經驗…。」

    Roneal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滿腔欲火突然被澆的冰冰涼涼,怔怔的望著他。

    張克雅這時已閉上眼,全身顫著又道:「我曾和一個男人同居一年,所以我…有經驗,並非不懂。」

    Roneal張大嘴,心裡像倒了五味瓶,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只覺得胸口揪的緊緊,結巴道:「你…你…不是說…你不是我這樣的人…怎麼…」

    張克雅頂著蒼白的臉看著他,眼眸一陣朦朧,淚水忽然順頰而下,神情痛楚道:「正因為如此…她才會…精神崩潰而自殺的…」

    雖然張克雅說的很簡單,Roneal也無法知道全盤經過,但他機敏的腦袋已讓他猜出,張克雅的妻子,當初可能發現丈夫竟和男人搞在一塊兒,所以一時想不開而自尋死路。卻不知這是否是他一直以來,之所以這麼自虐而封閉的原因?

    眼見他全身發抖,雙手撫住臉頰,絕望的哽咽著,Roneal第一次看到張克雅這麼赤裸裸的情緒,心裡實在很復雜,然而不可諱言的,其實高興多於同情。

    因為他明白,如果張克雅一旦也能對男人產生感情,那麼,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機會就更大了。因此在呆立三秒後,他馬上知道自己該怎麼收拾這個意外。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克雅。」他伸出厚實的雙臂,溫柔的擁住他,將他深深埋入胸膛,同時在他耳邊道:「別再拿那件事來虐待自己,你只是追求真實的自己而已,一切都過去了!」

    Roneal邊說,邊趁虛而入的開始吻起他的額頭,淚水、頸項,同時不停手的脫去他的衣服,將他推向床鋪,竟便要和他作起愛來。張克雅現在是身心最脆弱迷茫的時侯,他沒有意識的任Roneal愛撫,似乎也希望藉由他溫柔的侵略來安撫自己的靈魂。

    然而令Roneal驚愕的是,張克雅沒有說謊,他真的和男人有過性愛經驗,不止所有的動作都能有所回應,甚至還散發出讓人意亂情迷的神采及呻吟,無由的引導Roneal做出更積極的動作,這場突如其來的情欲宣洩,滿足了Roneal長期充塞在體內的欲求不滿…他知道,現在,自己對他的愛欲將更添濃烈,更難分解了。           

    雪,下了一整夜,早上天氣不冷倒有些凍人,然而激情的愛欲狂潮仍在他體內橫沖直撞,讓他全身忍不住滾燙。

    昨夜真的太令Roneal吃驚了。那麼魚水交融的關系還是頭一糟碰到,更不用說是跟一個自己心怡已久的人。

    只不過不知道張克雅是因為不好意思還是怎麼,竟一大早就不知去向,留下他一個人待在他家中。

    Roneal只好匆匆的穿好衣服趕到學院。學院大部份的人都看過他忙著找張克雅的慌亂身影,支持 他的人紛紛都報他一個同情的微笑,指指手表,暗示張克雅已在上課了。

    「我們的美人還沒松口啊?」幾個學院友人晃到他辦公室門口,曖昧的說著。

    「就跟你說白費工啦,他不是就不是,你干什麼老纏著他呢?」

    「有一票的學生在等你轉性啊!」

    Roneal面無表情的調著提琴,以前,他都會跟他們哈啦,今天卻反常的不置一詞,因為他只要想到昨天自己和張克雅已更進一步,就忍不住要興奮的跳起來,若非考慮到張克雅或許不喜歡這種關系曝光,他早就公告周知,與人分享這種快樂了。所以他半句也不敢說話,深怕自己僵不住臉,露出了餡。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自己手上的課也忙完了,他便趕到餐廳找張克雅。但見他正坐在一角,已拿

    好東西吃了。Roneal跑的臉紅心跳,直走到他身前才安下神,笑咪咪的坐下來。

    「克雅,你早上怎麼不等我?」

    張克雅沒有抬頭,手卻不再進食,整個人像被什麼釘住一樣,動也不動,連表情也比往常冷淡,Roneal這時不禁有些怔呆,他一直以為張克雅看到自己應該會比過去還要親熱才對,盡管他仍是如此沈默,卻不該是這麼鐵青的表情。

    Roneal心頭不禁直落而下,緊張的挺挺身,收起笑容,小心奕奕道:「克雅,你…放心,我沒有跟任何人說昨天的事,我會等你…心裡准備好…」

    「請不要說了。」張克雅用著從未有的冰冷冷語氣說著。

    Roneal一早被他潑了這麼桶大冷水幾乎要昏了,他忙握住張克雅的手,有別於過去的悠-,緊迫道:「我不說,可是你別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我會很緊張!」

    張克雅雙手緊緊捏住刀叉,咬著牙,再度僵硬道:「請你放手。」

    Roneal真的被他的態度嚇呆了,他松開他的手,往日流利的反應都像停止了運轉,不知所措的望著他。

    兩人之間的僵直空氣引來了不少異樣眼光,盡管很多人支持Roneal對張克雅的追求,然而卻有更多人不屑於Roneal一直以來的一廂情願,因此看到Roneal恍惚的表情,有人不禁露出了冷笑。

    Roneal沒空理會一邊看笑話的人,他知道張克雅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從來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存在而在意旁人的眼光,然而正因為如此,他更摸不著張克雅為什麼會突然翻了臉,所以急的有些焦頭爛額,莫明其妙。

    「昨天的事…」張克雅終於開了口,Roneal忙屏住氣息,尖著耳朵,仔細聽他說什麼:「請當作沒有發生過。」

    Roneal覺得心口像突然被堵住般,呼吸困難了起來,一股難以排解的憤怒及痛楚直在血管中流竄,襲的他幾乎要叫出聲來,他怔忡的瞧著張克雅淡淡的神情,完全不明白他怎麼可以用這麼客氣的語調,說出如此令人難受的話?

    Roneal無法恢復過往的敏捷反應,神情苦楚語意艱澀道:「克雅,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張克雅仍沒有看他,雙眼直盯著桌面,清秀的臉變的更加青白道:「那…根本是一場惡夢。」

    Roneal早已忘了流眼淚是什麼滋味了,然而張克雅短短的一句話,竟讓他抑不住鼻酸,汪汪的水氣瞬時糊的眼前一片模糊不清。甚至,在他還來不及回神時,張克雅已放下刀叉,站起身,走出了餐廳…

    張克雅的小提琴,在幾個世界級大師眼中是屬於相當優質而自然,評語多是:他就像在跟音樂說話一樣,更有甚者稱贊他是東方的克萊斯勒。

    當然,這樣評斷的另一面意思,便代表他無法登峰造極。因為他和克萊斯勒一樣,都是以豐厚溫暖,不做作的琴音卻不講技巧著稱,換句話說,他能當一個好教官,卻不能成為一個專家。

    而他也正如是說的,是個好導師,既有耐性又不吝演譯,只是平時唯一可以聽他詞語流暢的課堂,今天竟語無淪次起來。

    「對不起,我身體有些不舒服…」他終於向學生告了假,學生你望我,我望你,大多體諒的開始收拾起來,因為張克雅今天的神情實在太憔悴了。

    當張克雅走到自己的休息室時,幾乎要昏倒,好不容易挨到小沙發躺著,心頭已被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充斥的手腳發軟…

    常年平靜的心湖被昨夜的一場激情攪的混亂不堪,竟是找不出安穩的一刻。

    他從沒想過擁有幸福的罪惡感會這麼沈重,竟讓他在半夜裡,被妻子充滿怨恨的目光驚醒,可是對著Roneal說出”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又是那樣強人所難,因為張克雅真的忘不了在餐廳時,他那驚慌的幾要哭出來的表情…

    「怎麼會這麼難受?」張克雅痛苦的撫著臉,他不敢相信拒絕Roneal的感情及面對過去的傷痕,竟是同樣的令他痛苦,根本就無法取決…

    他不知自己躺了多久,直到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才翻起身,拖著灌鉛似的腳步,疲困的開門…

    「克雅…」Roneal陽光般的笑容突然冒出來,驚的他眼前一花。

    但見他神態相當自在,與中午在餐廳時的樣子有天壤之別:「…剛剛去教室找你,學生說你精神很差,回到休息室了…」他遞給他一灌溫熱的易開罐咖啡又道:「來,把它喝下去,或許會好一些。」

    張克雅僵直的接過咖啡,手上的溫暖登時傳入心口,爬上臉頰,一下子就化開了剛剛擠在心頭的痛苦,讓他毫無防備的紅了眼眶。

    Roneal見他沒說話,便淡淡笑了笑道:「我走了,下課再來接你。」說著,回身便想走。

    「Roneal…」聽他輕聲叫喚,Roneal馬上又轉回身,神情有些緊備道:「什麼事?」

    「你…」他還沒把話說出來,Roneal已趕緊接道:「當作沒發生過…頂多像以前一樣而已啊!又不代表我不能來找你,是…吧!」

    張克雅望著他沒作任何表示,但Roneal直接把它當做是默許,忙笑了笑,擺擺手走了開。

    但這罐咖啡卻像有著神奇的效果,只緊緊的握住,心頭卻一直暖烘烘,精神也為之一振,直到它在手中冷卻,張克雅似乎還能感覺到它的溫度。

    課堂中,張克雅恢復了水准,他耐著性子指導著學生,當眼光漫不經心的穿過學生,飄到桌上的咖啡時,一股難以言明的感動流入心田…他知道,他必須做一個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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